謝雪臣亦是沉了臉色,他握緊了暮懸鈴的手,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佘老闆對謝雪臣十分垂涎,難得地百般殷勤討好,卻不料對方如此目中無妖,頓時怒上心頭,瞳孔一縮,化為紅色豎瞳,濃烈的妖氣溢散而出,與此同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謝雪臣的去路。
那是一頭黑熊精,身形魁梧,足有八尺之高,單是拳頭便有常人腦袋大,身上肌肉虯結,氣勢駭人。
「我佘老闆的店,可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能走的。」佘老闆嘶嘶吐著蛇信子,眼中凶光畢露,捲髮無風自動,宛如一條條蠕動的小蛇,「熊高,把他們打個半死就好,芥子袋和男人給我,半妖給你。」
被叫做熊高的黑熊精獰笑著點頭:「這個半妖,看起來也很好吃……」
店內的妖怪們笑呵呵地看著眼前一幕,似乎見怪不怪了,先前那個狐妖還酸溜溜道:「佘老闆真是心腸軟,還捨不得打死了。」
「熊高一拳下去,金丹都得爆體,打個半死可不容易,留個全屍也難。」另一個妖怪笑道。
謝雪臣神色淡漠,對眼前的威脅無動於衷。只見他後退了三步,把暮懸鈴推到了熊高面前,淡淡道:「你來解決她。」
暮懸鈴一怔,扭頭看向謝雪臣。
謝雪臣拂手解開她的口竅,便聽到暮懸鈴嚷嚷道:「為什麼你不出手?」
謝雪臣道:「我若出手,會驚動妖王。這個熊妖不強,你對付他,綽綽有餘。」
暮懸鈴胸膛起伏,忍著怒氣道:「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你挾持我,我還要給你當打手?」
謝雪臣略一沉吟:「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不勉強。」
說著又向暮懸鈴雙唇伸出手去,暮懸鈴見他又要封自己的口竅,急忙捂著嘴後退了半步,連聲道:「我願意!」
謝雪臣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我會看著你。」
暮懸鈴一肚子火地看向熊高,熊高也是一肚子火。這兩人旁若無人地說話,竟是絲毫沒將他放在眼裡!他發出粗重的呼吸聲,眼中露出凌厲殺意,緩緩抬起右手,緊握成拳,妖力凝聚於拳上,呈現出黑色火焰狀,一股駭人的壓迫力籠罩了整座客棧,其他妖怪臉色微變,紛紛躲到一旁,擺出防禦姿態。
「熊高不知得了什麼機緣,比去年見到強了太多,這次演武大會怕是要一鳴驚人了。」
「他的功法至剛至猛,同境界的妖族很難打過他。」
竊竊私語從角落裡傳來,熊高咧嘴一笑,碩大的拳頭猛地砸向暮懸鈴。妖力波動拂起暮懸鈴鬢邊青絲,暮懸鈴神色一正,抬起雙手交疊於胸前,靈力於掌心洶湧而出,凝成護盾,那排山倒海般氣勢驚人的一拳落在護盾之上,竟再不得寸進。暮懸鈴感受到壓力,眉頭微皺,心念一動,斷念便驟然浮現於空中,凌厲一鞭罩著熊高面門揮出,挾雷霆萬鈞之勢,竟比熊高那一拳還要駭人!
熊高撤了拳勢抬手擋住斷念,兩道顏色迥異的靈力發生劇烈碰撞,一瞬的凝滯之後,黑色妖焰便被紫色長鞭劈為兩半,啪的一聲打在熊高臉上,留上深可見骨的鞭痕,鮮血噴濺而出!
熊高跪地痛呼,一隻眼睛被打瞎,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原本笑吟吟的佘老闆頓時臉色一變,呼吸粗重了起來,她眯了眯豎瞳,身上妖氣越發濃烈,一雙長腿化為蛇尾,紅鱗金紋,粗壯有力。她的原型是一條金絲赤練蛇,劇毒無比,性淫嗜殺,有著七八百年的修為,實力還在熊高之上,已然接近妖王境,否則也不能在這混亂之地開一家黑店。
謝雪臣第一次到瓊琚島,不知底細,而佘老闆也以為謝雪臣只是個普通的金丹散修,被他漠視之後起了歹意,這才讓手下熊高出手,打算劫色劫財。但沒想到,他還沒有出手,被他挾持的半妖就顯露出了驚人的實力。
不對!
佘老闆一怔,猛地想起方才暮懸鈴使用的分明是靈力,半妖怎麼會有靈力?難道也是個人修?
她的實力便在熊高之上,那挾持了她的那個修士,豈非更加強大?
她死死盯著謝雪臣,這個白衣修士外露之氣看起來只是個稍強一些的金丹,若是他隱藏了真實修為,而她卻看不穿對方的底細,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對方的實力在她之上……
佘老闆冷汗流了下來,在她之上,難道是人族法相……
散修之中的法相雖然也有,但都是成名已久,她竟想不起來有哪個散修法相能與眼前清俊的男子對上號來。她心中仍存著一絲僥倖,此人若不是法相,她煽動在場其他妖族,還是能把他攔下來的。
佘老闆眼睛一動,看向了暮懸鈴——此人她倒是能對付。佘老闆想著,粗壯的蛇尾便向暮懸鈴掃去,然而謝雪臣一早就察覺到她的意圖,右手輕輕一拂袖,一股凜冽罡風如無數利刃一般劈向了蛇尾。金絲赤練蛇的鱗片最是堅硬,但這一陣罡罡風打在蛇尾之上,竟硬生生掀起幾片紅鱗,血絲飛濺而出,佘老闆吃痛慘叫,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男子。
這人絕對是法相境的修士,她大意了,竟然招惹了這等人物!
佘老闆心中後悔,但法相修士向來高傲,她將人得罪死了,此時求饒也沒用,唯有想盡一切辦法殺了他!
「妖族的地盤,還輪不到人修撒野!」佘老闆揚聲道,「你們一起上,殺了這個人修,我便給你們赤練精血!」
她的赤練精血蘊含強大妖力,對妖族修行大有裨益,眾妖一聽頓時眼熱。他們只看得出謝雪臣是金丹氣息,而半妖更是躲躲閃閃不足為慮,受了佘老闆的蠱惑,頓時便激動地撲向謝雪臣。
謝雪臣正欲喚出鈞天劍,卻在這時,客棧大門被一道強風用力推開,一個高大修長的男子緩緩走了進來。那人一身黑色長衫,面容冷峻,左臉頰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自太陽穴划到下頷,讓人望而生畏。眾妖一眼便看到了那人胸口處的紅色靈鳳圖騰,不禁臉色一變。
「是靈雎島的人,赤鳳修士,臉上有疤……他是江離。」一個妖怪低聲道。
靈雎島門下修士胸口皆紋有靈鳳圖騰,但顏色不同,代表著實力與門內權力的差別,自上而下分別是赤紫藍黑。赤鳳修士就算不是法相也是半步法相,在宗門之內僅次於何羨我,不是長老,便是客卿。
「此地有打鬥的氣息。」黑衣赤鳳修士冷冷地環視四周,看向謝雪臣,「島主有令,演武大會期間,以和為貴,妖族不得私自戕害人修。」
靈雎島在東海之上威望頗高,連眾妖王都待何羨我客氣有禮。演武大會乃妖族盛事,但以妖族的性情,想要維持大會召開期間的秩序實屬不易,更何況還要保障一些散修的人身安全。靈雎島和眾妖王有協議,靈雎島會協助演武大會的舉辦,但嚴禁妖族戕害人修。靈雎島修士既有仙盟五派作為靠山,又得眾妖王首肯維持秩序,因此人族與妖族都不敢得罪他們。
更何況,親臨此處的還是一位赤鳳修士。
佘老闆忍著痛收起了蛇尾,雙腿滲血,臉上卻擠出笑容來:「江道長,誤會誤會,這位修士想要投宿,我歡迎還來不及呢。」
江離沒有理她,只是看著謝雪臣。
謝雪臣淡淡點了點頭:「不錯。」
佘老闆聽他這麼說,頓時鬆了口氣,知道對方沒有追究的意思了,無論是和這個高深莫測的散修戰鬥,還是被江離問罪,都是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我這就安排房間。」佘老闆陪著笑說。
現在別說空一間房了,就是把客棧都送人她也樂意。
江離看了一眼歪在一旁臉上鮮血直流的熊高,對眼前人修的實力便有了一定的猜測了——或許並不需要他插手。
江離對謝雪臣道:「在下靈雎島修士,江離,若在島上遇到困難,可到珊瑚居找我。」
謝雪臣微微頷首:「多謝了。」
他並沒有自報家門,江離知道他有意隱瞞身份,便沒有多問,一言不發離開了客棧。
暮懸鈴的目光從那人背影上收回,調侃道:「謝道長,你倒是憐香惜玉,不殺那蛇妖,還想在這客棧住下?」
被點了名的佘老闆肩膀一僵,忙不迭道:「是我眼拙衝撞了兩位,馬上就為兩位安排一間上房!」
暮懸鈴扭頭對佘老闆道:「兩間!」
佘老闆一怔,看向謝雪臣。
謝雪臣道:「一間。」
暮懸鈴知道謝雪臣是提防著她搞小動作,但想到與謝雪臣同一間房,她就渾身不自在。
「兩個人太擠了!」暮懸鈴道。
佘老闆忙道:「不會不會,我這上房很大,兩個人也不擠,人多熱鬧點。」
暮懸鈴:「……」
謝雪臣:「你心跳忽然快了。」
去他奶奶的人多熱鬧點!
暮懸鈴滿腹牢騷,這回卻不敢發作了,她知道自己要是說了不中聽的話,那個冷酷無情的仙盟宗主就會封她口竅。
進了上房,她環視一眼。房間確實是大,可能是考慮到有些妖怪睡覺的時候喜歡露出原型,這裡的床比人族的床要大上幾倍,別說睡兩個人了,睡上四五個都不怕掉下來。
但再大,她也不願意和謝雪臣躺一張床上。
她冷著臉找了張凳子坐下,一言不發。
謝雪臣知道她心裡彆扭,便道:「你睡床吧,我打坐便可。」
暮懸鈴陰陽怪氣道:「我只是一個階下囚,哪配睡床,能有張椅子便心存感激了。」
謝雪臣點點頭,正色道:「既然知道自己是階下囚,便該言聽計從。」
暮懸鈴惡狠狠地瞪著他,眼睛又開始發紅了,後槽牙來回磨著,咯咯作響。
「你是故意報復我吧。」暮懸鈴冷笑一聲,「因為之前神竅被封的時候,我戲弄你,你便變本加厲地報復我。想不到仙盟宗主是如此睚眥必報之人。」
謝雪臣緩緩走到她面前,恍然道:「原來你是這麼想我……」
暮懸鈴冷哼一聲,面帶不屑與嘲諷:「不然呢?我說錯了嗎?」
謝雪臣忽地微微傾身,伸手輕輕扣住她的下頷,聲線清冷,宛如沁著薄冰,卻有一絲低啞:「那你可還記得,自己之前做過什麼?」
暮懸鈴被迫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撞入他幽深的鳳眸之中。
她做了什麼……
她不過就是強吻了他,扒了他的衣服,和他在一張床上滾床單罷了。
暮懸鈴說不出話,但是臉色很難看。
謝雪臣低笑了一聲:「看樣子,你都想起來了,要我『變本加厲』,『睚眥必報』嗎?」指腹的薄繭輕輕摩挲著她臉畔柔嫩的肌膚,按在她的唇角。「你不是說……反正我是劍修,不必守著元陽之身?」
暮懸鈴心跳加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其他,她僵硬著不敢動彈,渾身緊繃。
謝雪臣眸色一沉,兩人的距離有些過分近了,近到他能數輕她根根分明的濃密睫毛,看清她眼中的驚惶。
呵……
他垂眸苦笑,忍住了心中慾念。她受悟心水控制,對他無法動情,他的親近,對她來說只有驚恐不安。
謝雪臣不舍地鬆開手,轉身離去,感覺到身後之人悄悄鬆了口氣,他黯然閉了閉眼。
「你是要聽話,還是要我報復?」
下一刻,暮懸鈴已經閃到床上了,蹬掉了鞋子,裹著被子躺到了大床的最內側。
心口仍然砰砰跳著,剛才的謝雪臣讓她覺得很是陌生……謝雪臣這人向來清冷自持,冷漠無情,現在雖然還是冷漠無情,但好像沒有原來那種清冷出塵之感了,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這樣的變化,似乎是從貪慾牢籠之後才有,到底貪慾牢籠之中發生過什麼,為什麼她全然不記得了呢?
可是她卻不能問,問出口了,謝雪臣便知道她失了記憶,他也未必會說實話,自己若不能相信對方的回答,就沒有問的必要,否則會讓自己多一個煩惱。
暮懸鈴整個人縮在被子里,又偷偷地拉下被子,偷看謝雪臣。
他已是法相之尊,大可以打坐代替睡眠,此時便已盤坐於軟塌之上,雙目闔起,清俊的面容平靜而莊嚴,運轉神功之時,身上便有光華流轉,宛如神明一般神聖不可侵犯。
——彷彿剛才的一幕只是她的錯覺。
暮懸鈴狐疑地垂下眼眸,她本就是心眼多的人,越想越複雜,本以為自己與謝雪臣同屋而眠會睡不著,不料竟也不知不覺入了夢鄉。
夢裡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耳邊似乎有風聲呼嘯,她想睜開眼,眼皮卻有千斤之重。忽然,風聲緩了下來,她聽到男人隱忍的喘息,低啞的呼喚——
「鈴兒……」
她猛地睜開了眼,看到一雙浸染了欲色的漆黑鳳眸。
於是她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窗外天剛剛亮,謝雪臣仍是昨夜的姿勢,在遠處打坐,聽到床上的動靜,微微睜開眼,向她看來。
「做噩夢了嗎?」謝雪臣正色問道。
暮懸鈴胸膛劇烈地起伏,一臉驚魂未定,任誰看到也會這麼想。
那是噩夢嗎?
對,是噩夢,和謝雪臣親熱對她來說就是噩夢!
暮懸鈴抿了抿唇,那溫熱的觸感太過強烈,揮之不去,甚至還隱隱有一絲刺痛。她雖強吻過謝雪臣幾次,但他一直是冰冷而抗拒的,然而昨夜夢中的謝雪臣,卻大不一樣……
雪花,也會滾燙嗎……
暮懸鈴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臉——都怪昨天那個佘老闆說什麼「人多熱鬧」!都怪謝雪臣說什麼「睚眥必報」!害她竟做了這樣離譜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