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六千年前……」鳳襄瞳孔一縮，猛地攥緊了拳頭，臉色驟然變冷，「我進落烏山不到三日，怎地就成了六千年前了？」
暮懸鈴攥著謝雪臣的袖子，喃喃道：「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是六千年前的人？可人族不可能活到六千歲的……」
暮懸鈴的低語被鳳襄聽在耳中，她厲聲問道：「你們是誰派來的，說這些話誆我是何居心？」
謝雪臣心中一沉，他忽然想起來鳳襄是誰了……
鳳襄，是六千年前，與潛光君一個時代的大能，法相巔峰尊者，靈雎島的創派祖師之一。她亦曾參與過萬仙陣的布陣，但靈雎島創派之前她就已經不知所蹤。
他初聽這個名字，只覺得耳熟，或有同名同姓之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六千年前的人。而且聽鳳襄之言，她並不是在此處生活了六千年，對她來說，她只是進入了落烏山三日，世間就已過了六千年……
謝雪臣心中所想，亦是暮懸鈴所想，她臉色微微發白，低聲道：「這裡難道有古怪？是我們回到了六千年前，還是她來到了六千年後？」
鳳襄心中亦湧起強烈的不安，因為她明白，眼前兩人並沒有故意說謊騙她。她想起方才侵入謝雪臣的靈識看到的畫面……那些人都喊他宗主，還有，這世間的一切似乎與她認知的有許多不同之處。
腦中彷彿炸開了無數驚雷，讓她猛地一顫，臉色刷地變得慘白：「怎會如此……」
謝雪臣拱手，恭敬道：「前輩想必是靈雎島創派祖師，鳳襄尊者。」
鳳襄眉頭緊皺，她扶著額頭，呼吸急促紊亂，口中喃喃念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暮懸鈴心上一緊，顫聲道：「她好像要發狂了。」
話音剛落，便見鳳襄周身發出奪目的金紅光芒，身後法相發出鳳鳴清音，似乎神竅受到了極大的震蕩。謝雪臣神色一凜，立刻攬住了暮懸鈴的腰身，向後疾退，飛速離開了此地。
——那是法相崩毀之兆……
二人似疾風穿林，不敢停歇地離開山谷，回到紫竹林中。
就在他們離開不久，山谷中便爆發出了恐怖的氣息，大地頓時震顫起來。
謝雪臣神色凝重地望著山谷方向：「是法相崩毀引起的爆炸。」
暮懸鈴驚魂未定，心中惴惴不安：「謝雪臣，那人究竟是誰？」
「聽她所言，她是鳳襄，是靈雎島的創派祖師之一。」謝雪臣心中亦是沉重不安，「她的實力在我之上，絕對不是尋常人可以冒充的，而且火鳳法相，也是靈雎島獨有功法才能修鍊出來的法相。」
暮懸鈴道：「人族最長也只有千年之壽，她再強也是個人，怎麼可能活了六千年？難道山谷中的時間與外界不一樣？十日便是六千年……」這個猜測讓她不寒而慄，「所以那些進入落烏山的人，沒有人能看到他們離開，因為他們哪怕在山中待一日，世上也已千年……那我們……」
「未必如此。」謝雪臣沉穩有力的手按住她微顫的肩膀，「落烏山確有古怪之處，但僅聽鳳襄幾句話，還不足以做出這個推斷。聽方才的動靜，鳳襄或許已經隕落，此時天色已晚，我們在紫竹林中暫歇一晚，明日再去查探一下。」
暮懸鈴皺了皺眉：「落烏山太詭異了，你有非得到長生蓮不可的理由嗎，若是我們也葬身此處怎麼辦？你看那個鳳襄比你更強，竟落得隕落的下場……」
「我必須得到蓮心子。」謝雪臣語氣堅定，「性命攸關。」
「你自己要的，還是給別人的？」暮懸鈴問道。
謝雪臣沉默了片刻才道：「給別人的。」
暮懸鈴冷笑道：「多重要的人啊，值得你捨命去拼。不過這關我什麼事，你把我拉進這渾水裡，左右你是要死了，乾脆現在放了我吧。」
謝雪臣心中始終抱著一線希望，若是僥倖得到了長生蓮，便能儘快讓暮懸鈴服下，是以始終留著一線牽沒有解開。他不能告訴暮懸鈴長生蓮是為她去取，是擔心她生出警惕和逆反之心，反而誤事。
「你剛才……為何去找我？」謝雪臣問道，「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危險？」
暮懸鈴抿了抿嘴，眉頭皺了起來，卻不吭聲。
她哪裡是遇到了什麼危險，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出了錯，兩條腿不聽使喚了，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她奔向謝雪臣。剛一靠近便感覺到那駭人的氣息，她看到風刃卷向謝雪臣，沒有多想便從芥子袋裡取出一件天階法器幫他擋了一下。等回過神來，立刻掉頭便跑……
這種奇怪的話自然是不能告訴謝雪臣，她對自己也有些生氣，幸好逃脫了，萬一陪葬在那裡，她真是做鬼都意難平。
謝雪臣見她臉上帶著慍色卻不說話，也猜不出她心中所想，唯有輕嘆了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沉聲道：「明日一早我再去那裡看看，長生蓮不知道會不會受到波及被摧毀。」
暮懸鈴別過臉，躲開他的手，冷聲道：「你愛去就去，關我什麼事。」
她扭頭朝另一邊走去，找了根竹子坐下靠著，一臉的不快。
謝雪臣怔怔地看著她，眉眼又漸漸柔和了下來，他徐徐走到她身旁挨著坐下，後者一臉嫌棄地挪了挪地，拍了拍被他碰到的肩膀，惡聲惡氣道：「滾開！」
謝雪臣低笑一聲，沒有滾開，反而跟著靠了過去。
「鈴兒，你是不是擔心我？」
暮懸鈴噎了一下，冷冷掃了他一眼：「你倒是會自作多情，你我勢不兩立，我巴不得趕快擺脫你。」
謝雪臣心裡本也是這麼想，她喝下悟心水，應是對他斬斷了情思，她嘴上也是不饒人，從未說過一句好聽的話，身體卻不然，似乎眷戀著他的親近而不自知。
他心口忽地酸軟了下來，執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溫聲道：「放心，我沒有那麼容易死。」
暮懸鈴掙了一下，沒掙脫，別過臉嘟囔道：「那就更不放心了。」
她心中憋得慌，卻不知道是為何。她皺著眉頭看著地上依靠在一起的影子，忽見謝雪臣抬起手撫上她的雲鬢，將一根發簪輕輕插入發間。
暮懸鈴微微一怔，抬起手便摸到了一根尚帶著體溫的玉簪，她抽了出來，見是自己當日抵在麵館的那一根，在鏡花谷的時候被她打碎成了兩段，此時卻又被鑲嵌連接起來了。
「昨天晚上我接上了。」謝雪臣道。
暮懸鈴立刻意識到，是在她睡著之後，謝雪臣偷偷接上了斷簪。她緩緩握緊了斷簪，不明白謝雪臣什麼意思。
「那天晚上你離開之後，我又去麵館贖回了這根發簪。」謝雪臣的手覆上了她的，溫度一點點地滲透入她的血液之中，「當時我就明白了自己真實的心意，我想讓你留下來，不只是以妖奴的身份。蘊秀山莊能給你的，南胥月能給你的，我也可以。」
暮懸鈴心口一震，又酸又疼。
「但是魔蛟攻襲擁雪城，我只能以擁雪城為先，害你落入桑岐手中……」他低低嘆了一聲，含著悔恨與自責。
暮懸鈴攥著發簪，木然道：「我只是個卑賤的半妖，配不上謝宗主厚愛。」
謝雪臣苦澀道：「是我配不上你一片真心。」
「我沒有真心。」暮懸鈴斷然否認。
「你還記得貪慾牢籠中發生的事嗎？」謝雪臣忽地提起舊事，暮懸鈴微微一怔，輕輕搖頭。
謝雪臣說：「你我同處其中，那是因為，我們是彼此的貪慾。鈴兒，我本沒有貪慾，直到遇見你。你也一樣，只是你心裡忘了。」
暮懸鈴訝然睜大了眼，腦海中掠過一個清晰的畫面，那是風雪中擁吻的兩人……
難道那不是夢？
謝雪臣在她唇畔輕輕印下一吻：「但你的身體沒有忘。」
暮懸鈴抿了抿唇角，感受那轉瞬而逝的溫軟，一抬眼，便看到鳳眸中清淺而寵溺的笑意，這樣罕見的淺笑讓他向來清冷的俊顏更顯溫柔，讓暮懸鈴看得失了神。
「等明天，我若回來……」謝雪臣抵著她的額頭溫聲道。
「你要是回不來呢？」暮懸鈴皺眉問道。
謝雪臣道：「那你忘了我，也好……」
她就不必再為他難過心傷了。
暮懸鈴垂下眼，心裡莫名地不舒服，她推開謝雪臣，將發簪扔進芥子袋中，冷聲道：「那你幹嘛和我說這麼多，我又不想聽！」
她用力地跺著腳，走到另一邊坐下，抱著自己的手臂蜷縮成一團生悶氣。
謝雪臣沒有再追過去，他靜靜地坐在不遠處，凝視了她許久許久……
第二日一早，謝雪臣要動身前往山谷，暮懸鈴一臉彆扭地跟在身後。
「鳳襄都已經隕落了，想必山谷中也沒有什麼危險了。」暮懸鈴說著頓了一下，「就算有，反正昨天我也已經進過了，不差這一回了。」
謝雪臣聞言失笑，心中酸軟了一片，一把拉過她的手，在掌心輕輕捏了捏：「好，那遇到危險的話，你不必管我。」
暮懸鈴煩躁道：「這還用你說。」
好氣啊，她為什麼非要跟著去呢，她也不明白，這一切都鬼使神差的，不由自主，這落烏山果然處處透著詭異……
兩人小心翼翼地重回山谷，山谷中經歷了一場爆炸，四周草木多少受損，但因為谷中靈氣充裕，這些損毀的草木很快便又會恢復生機。越靠近長生蓮，現場的破壞便越嚴重，這一切都顯示昨日那場爆炸有多慘烈。
謝雪臣屏息凝神，終於來到了長生蓮生長之地。長生蓮周圍一片狼藉，地上被炸出了一個深坑，但長生蓮卻絲毫無損，依然瘋狂地吸收著靈霧。
「看這情形，鳳襄尊者是隕落了……」暮懸鈴嘆道。
謝雪臣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將目光投向長生蓮。便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他立刻將暮懸鈴護在身後，目光如炬看向身後之處。
那個腳步聲輕淺，顯然是個女子的步伐。沐浴在晨曦之中，於靈霧深處緩緩而來。
一襲紅衣逐漸清晰，暮懸鈴震驚地看著眼前女子昳麗冷艷的容貌，失聲道：「鳳襄尊者，你沒事？」
暮懸鈴瞪大了眼睛看著出現在面前的女人，那樣風華絕代的容貌，無可比擬的氣息，是鳳襄不會有錯。可是這裡發生過的爆炸也不似作偽，確實是法相崩毀才會有的現象。
鳳襄看向二人，冷淡的眉眼掠過一絲疑惑和警惕：「你們是誰？」
暮懸鈴愕然道：「你不記得我們？」
鳳襄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然道：「你是誰，我為何要記得你？」
暮懸鈴道：「我們昨天見過。」
鳳襄道：「我還不至於連昨日發生之事都不記得，我從未見過你們。你們是誰派來的，有何目的？」
謝雪臣抿唇不語，眼前發生的一切太過詭異。為何六千年前的人能活到現在，為何昨日死去的人重新出現，為何她忘記了昨天的會面……
見二人不答，鳳襄也不在意，她移開眼，目光灼熱地看向二人身後的長生蓮，神思恍惚地向前走去，喃喃道：「長生蓮，世上果然有長生蓮……」
長生？
兩個字掠過腦海，彷彿驚雷一響，讓人豁然開朗。
難道鳳襄不死，與長生有關？
可她為何會失憶？
謝雪臣道：「鳳前輩，冒昧問一句，您可知長生術？」
「你們也是為長生蓮而來？」鳳襄微眯鳳眸，對謝雪臣流露出敵意。
謝雪臣道：「不，我們只是誤入此地，並不知這是何物，只是聽鳳前輩提到長生蓮，才有此問。」
暮懸鈴聽謝雪臣這麼說，心中頓時瞭然——他擔心昨日之事重現，想減輕鳳襄的戒備與敵意，從而套出有用信息。
果然，鳳襄聽說二人不是為了搶奪長生蓮，她面色稍霽，雖然她覺得眼前兩個年輕人的實力不足為懼，但也不願意花費精力去與人相爭，生怕傷到長生蓮。
鳳襄道：「聽說長生蓮藏有長生的奧秘，吃下長生蓮，便能得長生。可惜這長生蓮還未到開花之時，但應該也不用等多久了。」
暮懸鈴望著鳳襄，不解問道：「長生又有什麼好處？尊者已是法相之身，有千年之壽，何必追求長生？」
鳳襄掃了暮懸鈴一眼，淡淡笑道：「長生久視，乃修道者畢生所求，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便有可能突破法相巔峰，達到另一重境界。更何況……」她神色一黯，「我已不剩多少時間了。」
雖說法相之軀可青春永駐，外貌看不出年齡，但一個二十幾歲的人與千歲之人，閱歷不同，眼神自然也不一樣。暮懸鈴看著鳳襄的眼神，不覺得她是年歲近千之人。
或許是她出過什麼意外，導致壽元大損，這才自覺剩餘時間不多，只能寄希望於長生蓮來延長壽數。
謝雪臣對仙盟歷史的了解遠勝於暮懸鈴，他回憶六千年前發生之事，以及關於鳳襄尊者的那些傳言，大膽推測道：「尊者如今歲數不過兩百，應還有八百壽元，可是在萬仙陣中受了傷，導致壽元大損？」
仙盟記載，當年魔族侵掠人界，虛空海魔氣四溢，魔界的邊境不斷向人界推移。人族第一修士潛光君集結仙道萬宗之力，結成仙盟，付出了巨大代價才結成萬仙陣，隔絕了魔氣入侵，也將無數魔神封印在魔界之內。這些代價，便包括了無數修士的性命。
鳳襄有些驚異地看向謝雪臣，沒料到這個容色清雋冷漠的男子，竟有如此敏銳的直覺。她直覺對方年紀不大，修為卻深不可測，如此驚人的資質，竟然默默無聞，她心中覺得古怪，卻也懶得對其他男子上心，淡淡道：「你猜得不錯，不過這與你們無關。我不知道你們為何誤入落烏山，但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還是儘早離去吧。」
謝雪臣與暮懸鈴相視一眼，見鳳襄不願多言，他們也沒有再多糾纏，當即離開了山谷，向紫竹林而去。
「謝宗主，你是不是心裡也在懷疑……」暮懸鈴問道。
謝雪臣點了點頭：「明日再求證一下。」
兩人一夜無眠，守在紫竹林邊緣，天剛亮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謝雪臣和暮懸鈴雙雙一震，屏息看向來人。
那人紅衣奪目，眉眼銳利，徐徐而來，正是鳳襄。
鳳襄眉頭微皺，警惕地看著兩人：「你們是誰？」
謝雪臣心下一沉——她又失憶了……
不，她不是失憶，她是又重啟了一天，日復一日，被困在這山谷之中，重複了六千年……
一陣寒意湧上心頭，暮懸鈴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難道……這就是長生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