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信尊者與何羨我帶著其他修士遠遠退開了戰場,眾人一頭霧水兩眼迷茫地看著那三道糾纏難分的身影。
誰是敵,誰是友,他們也分不清了……
「南胥月,竟然是天命書……」玄信尊者神色複雜地看著那道白衣身影,「天生十竅,果然是神人轉世。」
「那謝雪臣又是什麼來歷?」何羨我不解看著紅衣魔尊,「南胥月叫他魔尊昭明,此人實力如此之強,為何我們從未聽說過。」
玄信尊者看向大開的魔界之門,緋月高懸於夜空,其中卻一片死寂,竟不見一個魔兵出來。玄信尊者心覺有異,與何羨我交換了個眼神,提身向魔界大門飛去。
不久之後,那兩道身影又飛了回來,一臉疑惑地帶回了一個消息。
「魔界空了。」
空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魔兵,魔將,一個都沒有……
整個魔界空蕩蕩的,一片死寂。
「可能是魔尊吞噬了所有魔族,所以才如此強大。」何羨我說出自己的猜測。
玄信尊者忽地一笑,卻是哭笑不得的感慨。
「我竟從未想過,除魔第一人,便是魔尊本身。」
何羨我也是迷惑了。「那他到底是魔尊,還是謝雪臣?」
「應該是謝雪臣。」玄信尊者頗有信心地說道,「否則,鈞天不會依舊認他為主。」
南胥月手握筆刀,神情淡漠地在揮出一道道凌厲的混沌之氣。魔氣再強,也被混沌氣天然壓制,刀意侵蝕魔氣,在謝雪臣身上留下傷痕,但他如今是魔尊之體,不再流血,只是魔氣會從傷口間溢散,帶來陣陣疼痛。暮懸鈴幫他擋著攻擊,南胥月有意避開她,但她偏自己往刀鋒上撞,令白衣染上了血跡。
南胥月眉頭微皺,怒道:「鈴兒,讓開!」
暮懸鈴對他的話置之不理,南胥月眼神一凜,左手攤開,一卷竹簡在掌心浮現。
「天命書!」
那是南胥月的本體,也是他的法器。筆刀落在竹簡之上,便能書寫因果,逆天改命。
天命書是屬於神族的混沌法器,若有神族請天命,那麼便由請天命的神族承擔代價,但若是天命為自己而求,那麼他就必須自己承擔後果。當年他便沒有同意阿珠逆寫天命的請求,因為逆寫天命的代價絕對不是他們可以承擔。
南胥月展開竹簡,握緊了筆刀落在竹簡之上 。
暮懸鈴心中驚駭,她不顧一切地向南胥月飛去,一記筆刀落在心口處,鮮血頓時濕透了白衣。
「鈴兒!」謝雪臣大驚,追著她而去。
南胥月抬起頭,看到她心口的血跡,頓時瞳孔一縮。暮懸鈴的攻擊眨眼便至,他舉起筆刀,混沌之氣凝於刀尖之上,對準了她的眉心。
他想逼退她,這一招使出全力。
她想阻止他改寫天命,這一招亦不留餘地。
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萬年前的一幕掠過腦海,南胥月呼吸一窒,暮懸鈴的攻擊落在他神竅之上,雄渾霸道的混沌之氣驟然轟開他的神竅,將他打飛出去。
南胥月吐血墜地,死死攥著天命書,仰起頭看向暮懸鈴,苦笑了一下,啞聲道:「你不願意為我穿上嫁衣,卻願意為他血染白衣……」
暮懸鈴怔怔地收回了手,看著倒地不起的南胥月,問道:「你為何收回筆刀?」
她分明已經感覺到刀意刺破了肌膚,卻在最後的時刻,他盡數收回了攻擊,甚至無瑕去躲開她的攻擊,毫無防備地受了她全力一擊。
南胥月口中不斷溢出鮮血,天命書於掌心消失。
「混沌之氣的傷,沒有那麼容易癒合……」他嘶啞著聲音說,「這一刀落在心上……你會死的……我不捨得……」
「鈴兒!」謝雪臣將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摟在懷中,卻見她搖頭輕聲道:「不要擔心,我沒事。」
南胥月看著相依在一起的兩人,他們之間如此緊密,沒有絲毫的空隙可以讓他介入。她對他,有過恨,有過感激,有過歉意,有過憐惜,卻從未有過一絲的愛意。他以為漫長的時間足夠讓她忘記過去,但一萬年了啊……哪怕對神來說,一萬年也是幾度的滄海桑田,但時間與輪迴卻依然無法磨滅他們之間的情意。
是他不懂嗎?
他只是不懂相愛的甜,卻嘗盡了相思的苦。
「鈴兒……那日在鏡花谷,是我出於私心,沒有救謝雪臣……我總以為,只要沒有了謝雪臣,你總有一天,會看到我……可沒想到,你會為他而死……」他輕咳著,濺落點點紅梅,明潤雙眸滿是苦澀,「守著你的日日夜夜,我都追悔莫及……」
暮懸鈴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人不是天命,而是南胥月。
可是天命與南胥月,本就是同一人啊……
「我不願傷你,卻還是傷你最深……鈴兒,你曾許諾給我一點喜歡,可最後……卻連那一點喜歡都收走……留給我的,只有歉意。」
南胥月抬起頭看向暮懸鈴,濕潤溫柔的眉眼,依稀是林中相遇時的樣子。他站在她面前,含笑低頭,細心地舉起扇子,為她遮蔽灼人的烈日。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南胥月……」暮懸鈴走到他身前,半跪下來,悲傷地握住他逐漸冰涼的手,她只能說對不起,可她知道他不願意聽。
南胥月無力地握住她的指尖,低啞一笑,眼中閃爍著破碎的淺笑:「既然只能有歉意……那不妨更多一點,若是死在你手上……你如此心軟,是否便會永遠記得我……」
暮懸鈴心中酸痛,眼淚奪眶而出,落在他的掌心。
「鈴兒……你說……我……這……這算不算……情?」
南胥月死了,天命書卻不會死,他重歸神位,回到落烏山之上。
「司命便是天命書,他與天同壽,不會死,只是會沉眠,也許一萬年,也許兩萬年……」暮懸鈴黯然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他本應該高坐雲端,不染塵埃,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他要你記得他,也算得償所願。」謝雪臣道。
暮懸鈴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輕聲道:「你生氣了嗎?」
謝雪臣低笑一聲,將她柔軟的小手握在掌心揉捏:「算不上生氣,卻也有點介意。」
他為救暮懸鈴而散功身死,道心崩毀入魔,如今是魔尊之軀,沒有道心的約束,說話行事便更隨意由心。有時候受魔氣影響,便易受情緒支配,七情上面,狂傲恣意,有時候昭明聖君的精魂佔據了主導,意識便會更清明,行為舉止便顯得溫文克制。
暮懸鈴從他口中得知了服下長生蓮後發生的事,這才知道七年前救過她的,竟是未來的謝雪臣!
難怪他會忘了,原來是因為根本未曾有過那段記憶……
當時他在她面前斷了氣,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便是不惜一切救活他,那些從體內湧出的力量究竟是什麼,她也一直不明白,以為只是妖氣罷了,怎麼想得到自己的本體會是混沌珠。
「你散功入魔之後,為什麼會變成魔尊?」暮懸鈴不解追問,「我從未聽過有這種事。」
謝雪臣沉聲問道,「鈴兒,你還記得萬年前的事嗎?」
暮懸鈴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最初的記憶,便是在明月山莊。」
見謝雪臣神色凝重,她緊張問道:「萬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謝雪臣輕嘆道:「萬年前,神族統御三界,視眾生為螻蟻。我殺上神界,被神族請天命鎮壓於熔淵,天命抹去了我的身份和姓名,世人自此便不知我的存在,我本是人皇,昭明聖君。」
「昭明……」她輕輕念著他的名字,似有貓爪自心尖掃過,微微的痛癢。
聽到熟悉的喚聲,謝雪臣低眉輕笑,在她眉間印下一吻。
「好像很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暮懸鈴煩惱地蹙起眉,「難道是因為天命篡改了我的記憶?可是……不應該啊,他的力量並不足以影響我。」
「我還有其他的疑惑,我被封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神族為何消失了,魔族從何而來。」謝雪臣目光晦暗,若有所思,「我想,有一個人或許知道答案。」
落烏山。
輪鏡上神擦拭著輪迴鏡上不存在的塵埃,忽然揚起了一抹微笑。
「你們來了。」
他沒有一絲意外,徐徐轉過身,含笑看向身後並肩而立的兩人。
紅衣魔尊,白衣天女。
恢復了力量的魔尊與混沌珠,想要走上斬神台便易如反掌了。
「輪鏡上神,上次見面之時,我記得你說過,有人以謊言覆蓋了世界的真相,竟連你也瞞過了,如今你可想起來了?」謝雪臣問道。
輪鏡上神微微頷首,笑道:「前些日子,天命書回來了。」
暮懸鈴眼波一動。
輪鏡上神看向她:「天命書又歸於沉寂了,吾趁機偷偷看了一眼。你應該知道,所有寫下的天命,都會永遠留在竹簡之上,所以吾看到了一切,也想起了一切。」
「這一切指的是什麼?」謝雪臣追問道。
「首先,自然便是昭明聖君的存在,這一點你最清楚。」輪鏡上神笑吟吟道。
謝雪臣點了點頭:「我想知道我被封印之後發生的事。還有,為何鈴兒會失去過去的記憶。」
輪鏡上神溫和的目光掃過暮懸鈴,嘆氣道:「你被封印之後,混沌珠便殺上了天宮,逼著天命書逆寫天命,放你出來。但逆寫天命,需要付出不可知的代價,天命書自然不願意,兩人相拼,兩敗俱損,雙雙歸於沉寂。天命書陷入沉寂之後,便可有偷天換日之機,這就是救出昭明聖君唯一的辦法。」
輪鏡上神背過身去,長袖拂過輪迴鏡,便見輪迴鏡閃過一道銀光,鏡面如湖面一樣盪開圈圈漣漪,逐漸清晰。
鏡中一個與暮懸鈴長相一模一樣的少女渾身是血,氣息奄奄,她無力地背靠著天柱,伸出右手按在眉心,忍著劇痛將一縷金紅色的精魂硬生生從眉心抽離。她疼得臉色青白,滿頭大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
那一滴金紅色的聖血被混沌之氣輕柔地裹著,她目光眷戀地看著那滴精魂,口中輕輕喚了一句——「昭明」……
可她明明那麼不舍,卻還是鬆開了手,任由那滴精魂落入萬丈紅塵之中。
一面圓鏡浮現在她面前,她伸出右手,一滴滴鮮血滴落在鏡子上,鏡子發出奇異的光芒。許久之後,鏡中浮現出一個青衣男子的身影,男子面容秀雅莊嚴,緩緩自鏡中走出,赫然便是輪鏡上神。
「自今日起,你的名字便是輪鏡。」她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我將逆轉時空之力給了你,你便是司辰。」
司辰跪倒在她面前,恭敬喚道:「輪鏡參見主神。」
她輕咳了一聲,疲累已極:「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聽仔細了……神族被我所滅,墮落成魔,覆壓熔淵。我即將沉睡,失去全部的力量和記憶,無力再救昭明,唯有將他的精魂投入輪迴之中,待千年萬年後,時機一到,他的精魂便會進入熔淵,與他的肉身融合,恢復前世記憶。這是我看盡千載輪迴後,唯一的生機……」
天命書執掌天命法則,混沌珠執掌時空之力。但天命無法左右她的命運,她也無法逆改天命的法則,唯有玉石俱焚之後,才能覓得一線生機。
「我這些話,你恐怕很快便會忘了……關於昭明的一切,都將被天命抹去。你只需記得,你要在這裡等著,許多年後,會有一個人來到這裡,無論他提出什麼心愿,你都答應他,幫他。」她眉頭緊皺,不敢說太多,怕觸及天命,會被抹去,那便功虧一簣了。
司辰也不敢多問,他俯首稱是。
「主神失去記憶,如果能再找到他的精魂?」
那人蒼白的容顏露出了溫柔而篤定的微笑:「千秋萬歲後,紅塵人海中,我會愛上的那個人,便是他。」
輪迴鏡中的一切緩緩變得模糊,唯有那個聲音還在神廟之中回蕩。
司辰虛渺的聲音緩緩說道:「原來我並非神,只是主神的時空之力幻化而成。原來的神族,便是如今的魔族。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天之道也。神族強極則衰,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他轉過身來,向著暮懸鈴徐徐拜倒,身上溢散出淡淡青煙,他的身影也逐漸變得虛幻飄渺。
絲絲縷縷的時空之力飄向暮懸鈴,沒入她神竅之中,力量充盈於神竅,回憶也漸漸清晰。
司辰恭敬道:「恭迎主神歸位。」
司辰的聲音響起,身影卻回到鏡面之中,最終消失不見。那面神異的輪迴鏡緩緩落到暮懸鈴掌心,時之砂不再流動,鏡面平靜無光,翻過背面,只見滴滴鮮血滲入鏡中,餘下層層疊疊的胭脂色,恰似開了千朵萬瓣的桃花。
「昭明……」她的聲音輕輕地響起,沉沉地落在他心上。
「那一日我告訴你,我自混沌而來,這眾生的死活,與我毫不相干,於是你瞞著我,獨上天宮,隻身赴死,你只道自己在我心中,與眾生無異。」
「可是昭明,那時是我不懂,原來你與這世間生靈都不一樣,我不在乎眾生如何,我只在乎你。」
「我等了你一萬年,尋了你一萬年,便是想找到你,親口說與你知。」
「無論是阿珠還是鈴兒,千秋萬世,我都想和你在一起,生死不離。」
「如今,你明白了嗎?」
回應她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背後是他堅實的胸膛,他的雙手覆住她的手背,指腹摩挲過鏡上瓣瓣桃花,點點都是相思,於無人知處悄然生長,只為等待這一世的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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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此結束了~
謝謝一路追連載的讀者,踴躍評論的讀者,給了我很多寫文的動力~~!
有些配角的結局在正文里沒有交代,會以番外的形式作為補充。
暫定是魔尊夫婦的日常,還有寶生CP的未來。因為正文里阿寶年紀太小了,CP展不開寫,番外會從阿寶長大開始寫。桑曦的轉世番外看我微博,有個文案長度的番外可供腦補。
本文至此,除主角外全部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