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太極大殿里靜悄悄,王沖可以感覺到一雙威嚴、睥睨的目光,居高臨下,透過重重虛空,落在自己身上。
從這雙目光的注視中,王沖只有一種感覺,深不可測。
自古「伴君如伴虎」,「天威難測」,在這雙目光中,王沖感覺不出任何感情。也無法探知這位大唐帝國的天子陛下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虛空寂靜,王沖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大殿里,安靜的王沖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一剎那,又漫長的好像過了無數個世紀,終於,王沖耳中聽到了一個威嚴、浩蕩,猶如雷霆般的聲音。
「王沖,聽說,你反對朕的節度使制度和重用胡人制度?」
聲音淡漠,聽不出任何的感情。
王衝心中顫抖了一下,君臣奏對,不能不答。只是,聖皇這話卻並不好回答。往小了說,王沖只是應聖皇的意思發表意見,往大了說,王沖就是在反對聖皇。
「是!」
王衝心中猶豫,但還是開口道。
「說!」
那聲音淡淡道,威嚴、浩蕩,只有一個字。
「是!」
王沖低下頭來,恭敬的應著。大殿里,氣流涌動,迎面一陣大風吹來。王衝心中也隨著這陣大風波動起來。
冥冥中,大伯王亘在馬車上的那翻話又在耳邊迴響: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皇上有問,一定要答,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也要說不知道。知道十分,只說七分。」
「你不懂朝政,一無所知。第一次面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這件事情關係到我們整個王氏一族,不止是你和你父親,還有我,你大姑,你小叔,所有人都息息相關。你千萬不可魯莽,切記切記。」
……
這些話是大伯王亘幾十年的經驗總驗,雖然看似油滑,但卻是針對王沖這種毫無經驗的世家子弟最好的勸諫。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入宮面聖絕非小事。以王家此時此刻的地位,已經不需要王沖幫助在這種事情上立功了。
只需要他不犯錯就好!
只是……,想起上輩子的種種,王沖卻無法讓自己保持沉默。節度使制度和重用胡人制度是大唐的禍亂根源。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能夠面聖,擁有一次當面勸諫當今聖皇的機會。如果就這麼錯過了,恐怕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想到這裡,王沖頓時不再猶豫。
「陛下,節度使制度和重用胡人的策略是大唐的禍亂根源,這策萬萬不可!」
下一刻,王沖跪伏在地上,將自己心中的沉思詳詳細細的敘說了一遍,甚至包括四方館內勸服眾老的話,也毫無保留。
沒有人比王沖更明白,節度使制度日後會有多大的危險。王沖深深明白,眼下是自己改變這種歷史的機會。
「陛下,胡人自成一黨,胡人維護胡人,胡人提拔胡人!此例一開,日後必然為禍大唐,請陛下明鑒啊!」
王沖說完,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翻話發自肺腑,是王衝心中真正的想法。沒有真正經歷過那場亂世的人,是完全無法想像的。
對於王衝來說,他對於爺爺說的話,對聖皇說的話,不止是一種可能,一種預言,更是未來真正會發生的事實!
可惜,除了他之外,整個人中土世界根本沒有人知道。更加不會有人知道,帝國的命運,此時此刻,就決定在聖皇的一念之間。
大殿上方靜悄悄的,沒有任何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沖終於聽到一個聲音: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回去之後,將剛剛說的話,寫一個摺子,遞上來吧!」
這是王衝進入太極殿聽到了第三句話,也最後一句話。
「是!」
王沖怔了怔,應了一聲,然後躬著退出了大殿。
「呼!」
白玉丹墀下,氣流涌動,一陣大風吹過,王沖渾身一冷,這才驚覺,不知不覺連鞋子都濕了。
伴君如伴虎,那間太和殿里的壓力太大了。在那裡,王沖幾乎步步維艱,比一場大戰還要艱難。
不過王沖在意的卻不是這個。
「不知道陛下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想起剛剛的事情,王沖憂心忡忡。這一場面聖,王沖懵懵懂懂,就算到最後出來,王沖也知道自己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伴君如伴虎」,整場面聖,王沖說了不少,把該說的都說了。但是從進去到出來,王沖聽到的話總共只有三句而已:
「王沖,聽說,你反對朕的節度使制度和重用胡人制度?」
「說!」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回去之後,將剛剛說的話,寫一個摺子,遞上來吧!」
僅僅憑藉這三句話,王沖完全無法判斷聖皇心中到底是喜是怒,是聽進去了,還是完全沒有聽進去。
而且,最後讓他一張摺子,又是什麼用意?
「王公子,請吧!」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王沖回過神來,只見不遠處,一輛金黃色的馬車停著,旁邊站在一名太監,正是那名將自己接進皇宮的雲紋首領太監。
「君心難測啊!」
王沖嘆息一聲,低頭鑽進了馬車之中。
馬車軲轆,一路離開了皇宮,最後將王沖送入了王家。
……
「君命不可違」,就在回府不久,王沖就將胸中所思所想,連同一些財政貨幣上的想法,一起寫入了奏摺之中。
就在當天晚上,王沖的奏摺便隨著那名雲紋的首領太監,一起送入了皇宮之中。
做完這些,王沖便將一切拋諸腦海,開始修練完整版的《小陰陽術》。
「轟隆!」
一石激起千層浪。王沖絕不會想到,就在第二天,自己的這封奏摺就出現在了朝堂之中,傳閱眾臣,並且由此在朝野之中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荒唐!王亘,這就是你們王家的意見嗎?陛下,微臣要彈劾王亘,還有那個王沖!」
當天的朝堂,御史大夫周章情緒激動,突然大喝一聲,一把糾住了王亘的鬍鬚。
嘩!
剎那間,朝堂一片嘩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誰也沒有想到周章居然會動手。
「周大人,放手!」
「周章,你這是在做什麼?」
「天子面前,你敢放肆!」
……
眾臣將王亘和周章團團圍著,場面一片混亂。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幾乎是在眾臣將王亘和周章團團圍住的同時。
噗通!
太和殿中,地面猛然一震,就好像一塊隕石砸在地面一樣。就在眾臣之中,一道槐梧身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重重的跪在地上,倒頭就拜。
「陛下,微臣阿不思,為大唐立下赫赫功老,忠心耿耿,向無二心。請陛下為微臣做主,主持公道!」
隨著阿不思的話,咚咚咚,大殿里,一道道人影彷彿木樁齊齊跪了下去。大唐立國兩百餘年,胡漢雜居,在朝堂里的,遠不止是漢臣,還有胡將。
王沖的一紙奏摺,引得朝堂里所有的胡將咚咚咚的聲音,全部跪了下頭,頭朝在地,全部面對聖皇的方向。
剎那間,原本鬧哄哄的朝堂,一片死寂。
所有大臣望著那些跪倒的胡臣,誰也說不出話來!只有王亘站在朝堂,衣襟散亂,看著朝堂上那些跪倒的胡臣,頓時變了臉色。
然而此事的影響遠不止如此。
「嘩啦啦!」
無數飛鴿、夜鳶,海東青、鹰鵰從京城中飛了出去,從來沒有一天,京城之中飛出過這麼多的飛鳥。
那些傳遞信息的飛鳥,遮天蔽日,將天空都掩蓋了。
看到這一幕,連京城裡生活了幾十年的老人都呆住了。
「荒謬!荒謬!荒謬!」
西域後方留守的磧西都督府中,一名碧眼髥須,氣息霸烈的胡人都督勃然大怒,怒聲大喝。
「本座坐鎮西域,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一個黃口小兒,居然如此侮辱本座,實在是可恨!!該殺該殺!」
轟隆!
那碧眼的胡人都督手起掌落,轟落一聲,將面前的玄鐵的桌案拍的四分五裂。巨大的力量震得大地震動,滾滾的煙塵甚至衝破都督府,騰起近百丈高。
「『胡人自成一黨,漢人提拔胡人,胡人提拔胡人』,封常清,你不是漢臣嗎?此子一派胡言,真是該殺!」
西域大漠千里,煙塵滾滾,一隻五千人的鐵甲大軍正在行動。在大軍的最前方,是一名長著美髥,儀容俊美,氣息如山如海的大將。
他看起來和漢人幾乎沒有區別,只是腰間的一枚新羅玉佩表明了他的身份。
正是安西副都護,密雲郡公高仙芝。
整個大唐中唯一的新羅副都護,也是新羅人在大唐中地位最高的存在。在大唐磧西以西的軍界,他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安西副都護高仙芝號稱儀容優雅,就算生氣的時候,也是一臉平心靜氣的。然而高仙芝右手一手,咔嚓一聲,正在行軍中的戰馬頸骨斷裂,突然之間毫無徵兆的卧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身後,一名矮小的黑臉漢子默然不語,眼中透出憂慮的神色。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主帥如此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