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朝堂中事的遠不止章仇兼瓊一個。
在章仇兼瓊的大鳶飛向京師的時候,大唐東北,一座巨大的營帳內,金杯銀碗,虎皮鋪地,極盡奢華。
營帳內,一名四十餘許,龍精虎猛的身影,一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一邊哈哈大笑,渾身上下散發兇猛至極,也懾人至極的味道。
「哈哈哈,知義,桌上的文書你都看到了嗎?這可是百將聯名呢,上百封文書,都在求我這個輔國大將軍!安東大都護!南陽郡的開國公呢!」
營帳內的人,鎧甲振動,長發飛舞,顯然心情非常舒暢。
「這……,大帥真的要插手這件事嗎?當初,九公一句話,可是讓大帥在邊荒耽擱了近二十年呢。」
距離不遠的地方,隔著一盆炭火,一名文士模樣的中年儒將盤膝坐著,兩條八字須從嘴唇垂下,給人一種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感覺,正是張守珪的一輩子的摯友,生死相交的烏知義。
兩人一起從軍,大唐隴西經營瓜洲,對烏斯藏作戰,到現在的安東大都護,震懾奚族和契丹,以更遠處的突厥,兩人一直都是最好的搭擋,超越生死的摯友。
現在,在朝廷里聲名鵲起,對烏斯藏作戰號稱「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的北斗大將哥舒翰,只不過是在他以前耕耘過的地盤耕耘而已。
論資歷,哥舒翰只是一個小輩,在張守珪這位前輩面前,沒有任何可以顯擺的。
大唐朝猛將不多,能夠壓住哥舒翰的更少,但是張守珪絕對是其中之一。
這也是這麼多的封號將軍文書雪片般飛向東北都護府的原因。
大唐朝,真正能夠和高仙芝、夫蒙靈察、哥舒翰、安思順這個級別手握重兵的胡人大將抗衡的,寥寥無幾。
輔國大將軍張守珪絕對是其中屈指可數的。
至於封號將軍,雖然地位比普通武將高,但是論份量,還是不夠。
「哼,張九齡倚老賣老,壞我登相之途,我又怎麼會不記得?」
聽到烏知義的話,張守珪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張守珪知道烏知義說的是聖皇二十三年的舊事。
當時張守珪新到幽洲,大破當時如日中天,嚴重威脅幽洲和大唐東北的契丹部落。再加上隴右多次大敗烏斯藏的功勞,當時的張守珪聲勢如日有天,甚至有了「上欲以為相」的傳聞。
只可惜,王九齡認為張守珪實在太年輕,還不夠成熟穩重,雖然能征慣戰,卻未必能勝任宰相的職務,主理朝廷。
所以聖皇下問的時候,被王沖的爺爺王九齡否決了,一句「守珪才破契丹,陛下即以為宰相;若盡滅奚、厥,陛下將以何官賞之?」,直接斷了張守珪當初的宰相之夢。
若不是如此,張守珪有可能成為大唐最史以來最年輕的宰相!
張守珪心中的恨意可想而知。
「不過,王家那小子雖然不值得救,但夫蒙靈察那傢伙卻更加可恨啊!難道這麼多人求我出山,即能夠羞辱一下王家的那位,又能夠殺殺夫蒙靈察那傢伙的威風,又何樂而不為呢?」
張守珪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王九齡號稱九公,在朝廷里德高望重。雖然當年被他壞自己好事,讓張守珪心中很不爽,但是對付這種人物,不可能像戰場上那樣來硬的。
出手救下他的孫子,就是對他最好的羞辱。至於夫蒙靈察……
大唐帝國資歷能和張守珪相比的沒有幾個,夫蒙靈察絕對是其中之一。當年張守珪還不是安東大都護,還在隴右和烏斯藏征戰的時候,瓜洲和磧西、安西地界相交,兩人沒受發生過衝突。
這一次夫蒙靈察跳的這麼厲害,張守珪早就看不慣了。相比起來教訓一下夫蒙靈察的這個前景,救下九公的孫子王沖,反倒不算什麼事了。
「但是,現在的情形,胡、漢諸將因為那孩子的事情,在朝廷里嚴重對立。我們身在幽洲,和其他地方的漢將不同,我們手下大量的胡將胡兵,如果貿然插手其中,我恐怕下面會嘩變,對我們不利啊!」
烏知義皺起了眉頭,一臉的擔憂道。對朝廷里的事情知道的越多,他就越是擔憂,現在的情形,貿然摻和其中,絕不是明智之舉。
沒想到,烏知義的話落在張守珪耳中,卻是引發一陣轟然大笑。
「哈哈哈,知義,怎麼你也學朝廷里那幫人?什麼漢將、胡將,真是愚蠢。在我幽洲境內,在我張守珪面前,沒有胡,也沒有漢,只有服從我的,和不服從我的。馬兒,你說呢?」
張守珪突然瞥過頭來,目光如電,望向不遠處,一個白白胖胖,看起來二十一二歲,趴在地上吃草年輕胡人。
「啊!」
那白白胖胖的年輕胡人被張守珪一盯,渾身打顫,額頭上冷汗都流出來,滿臉惶恐的神色:
「大帥說的對,我們胡人就是馬,就是馬,馬怎麼能跟你比呢。夫蒙靈察和高仙芝他們跟我一樣,就是馬,就是馬。」
一邊說著,一邊撅起屁股,嘴裡銜著割來的青草,學著馬兒希聿聿的叫著,滿臉討好獻媚的神色。
「哈哈哈!」
看著年輕胡人討好獻媚的樣子,張守珪轟然大笑起來,就連一旁的烏知義,也被逗得笑了起來。
「服從我的,就可以活,不服從我的,就得死!」
張守珪笑著笑著,突然從腰間抽出一張令牌,閃電般擲出了帳外。大帳外,陰雨錦錦,寒風呼嘯,一百餘名奚、契丹和突厥的胡人困縛著,站在剌骨的寒風中,身後是一百多個刀斧手。
「殺!」
聲音一落,頭顱落地,鮮血迸賤,一百多名奚、契丹和突厥如木樁般仆然倒地,掙扎了兩下,一動不動。
很快就有鐵甲的猛士過來,將他們的屍體拖走,扔入一條壕溝之中,就地埋沒。濃濃的血腥氣味飄散在陰雨之中。
在這裡,地面的草都是紅色的。
在大唐東西,幽洲以東,張守珪就是止小兒啼哭的存在。就像他說的,在幽洲的境地,在他張守珪的面前,沒有胡,也沒有漢。
只有服從的,和不服從的。
服者生,不服者死!
「砰!」
營帳破裂,之前還在營帳內裝作馬兒,銜草獻媚的年輕胡人就像一團白乎乎的肉球一樣,從營帳里飛了出來。
「帶上阿史那·崒干,我們兩個捉生將,一起去幹活吧!今天要是抓不到兩百個奚、契丹的人,那條壕溝里,就會多睡上兩個人。不要想著逃跑,你們應該知道,你們逃不了的!」
那冰冷的聲音,字字冰渣一般,比那寒風還要剌骨。
「呱!」
幾乎在兩名年輕胡人連滾帶爬逃離張守珪營帳的時候,一隻飛鴉利箭一般從營帳中飛出,逆雲而上,一路而大唐京師而去。
輔國大將軍張守珪,安東大都護!
當張守珪的名字出現在朝廷上的時候,整個漢人將領一側,絕對加上份量最重的一塊籌碼。
在大唐帝國的軍界,張守珪絕對屬於泰山北斗級的人物,本朝聖皇一代,中土二大傳說級的存在之一。
不過,在軍界之中,還有一位,地位比張守珪還要重,戰功還要顯赫。
當幽洲都督,安東大都護張守珪的摺子出現在朝廷上,下一刻,無數人的目光立即望向了這位漢人中的軍界首領。
大唐皇宮東側,青龍街,太子少保府中,一名國字臉,面容俊朗,神情威嚴,氣度果毅的中年人坐在床榻邊,皺眉不止。
雖然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氣息,但是中年人身上卻自然而然的有一種手掌天下兵馬,坐擁無上權勢的氣度。
一舉一動,雖不經意,卻給人一種震懾、敬畏的感覺。
在這名中年人的面前,每個人都會情不自禁的低下頭來,連他的目光都不敢,自然而然的生出敬服的感覺。
這人正是太子少保王忠嗣。
在大唐帝國,地位能夠超過張守珪,夫蒙靈察、高仙芝、哥舒翰、安思順一流,身份能夠鎮得住他們的人不多。
王忠嗣絕對就是能做到這一步的人。
原因很簡單,現在的大斗軍副使,北斗大將哥舒翰就是他一手提拔的。
王忠嗣在軍界沒有什麼顯赫的職位,事實上,他早已經卸掉了軍權,身上只有一個太子少保的官銜。
但是論起來他做過的位置,整個大唐無人能出其右,代州都督、攝御史大夫、兼充河東節度,雲麾將軍,左羽林上將軍,甚至連安北大都護,磧西大都護,安東大都護,安南大都……,這些位置他統統都做過。
至於,說起他干過的事情,大唐朝更是無人能及。
在安東大都護的時候,大破奚、契丹;在安北大都護的時候,掃蕩東、西突厥,將兩隻突厥汗國打得潰不成軍,獲得了二十年的太平;在隴右的時候,則屢次打上了烏斯藏高原,逼得大雪山的聖僧都出來對付他。
在王忠嗣的一生,除了西域碎葉城一帶沒有去過,其他能打的對手,統統都打了一遍。
不過,和其他將領不同。
王忠嗣從來沒有什麼功利心,每次大戰,都是領著軍權去,交了軍權回。在戰場上,他是無人能敵的統帥,但回來了,他又是藉藉無名的一名,肩上只有一個太子少保的名頭而已。
而且和其他大將不同,王忠嗣體恤士兵,雖然戰功赫赫,卻不願多興戰端,所以終其一生,能不發動戰爭,王忠嗣就盡量少發動戰爭。
同時王忠嗣也更願意把成名和歷練的機會,讓給那些後來的年輕人。這也是他在朝堂上受到尊重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雖然立下了這麼多的功勞,掃蕩了這麼多的對手,但是王忠嗣今天也不過五十歲而已。
在本朝,他絕對是當代的大唐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