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軋犖山神情畏懼,整個人看起來都要哭了。
沒有人可以在張守珪面前說謊,在安東都護府,幽洲以東,膽敢欺騙大都護的人都已經是死人!
突厥人性情兇猛,好戰善戰,但在大唐東北,不管是突厥人、奚人、契丹人不是高句麗人,所有人在張守珪面前都是談虎色變,畏懼三分。
安軋犖山和阿史那·崒干自然也是如此。
這並不是因為張守珪的地位,而是因為張守珪一手訓練出來的安東都護軍,以及他的雷霆手段!
天高皇帝遠,在安東地界,張守珪說話遠比皇帝有效!
「哼,小子,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
聽到安軋犖山的話,張守珪的臉色明顯好看了許多:
「不過,即然軋犖山說沒有,那就肯定沒有!京師地界,天子腳下,你們居然帶人襲擊我的部下,這件事情如果不能給我一個很好的交待,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到最後一句,張守珪眼睛一眯,神情變得冰冷無比,一股凝如實質的殺氣陡的破體而出,牢牢的鎖定了王沖。
「轟隆!」
天空中一道巨大的雷霆掠過,張守珪站在雷霆底下,整個人如同一尊地獄中走出的魔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四周圍氣溫陡降,在這位安東大都護面前,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山巒般的壓力。
王沖明顯惹怒了這位帝國大將,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今天的事情恐怕難以善了了。
「哈哈哈!」
在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的時候,突然一陣哈哈打破了平靜,王沖望著不遠處令無數異族的談虎色變的張守珪,心中沒有絲毫的畏懼,只有陣陣難填的鬱結和憤懣。
二世為人,王沖早已看淡生死,他唯一在乎的只有肩上的使命而已。張守珪的威脅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張大人,知道四個字嗎?」
「什麼意思?」
張守珪居高臨下,冷冷道。
「剛愎自用!」
……
這四個字一出來,全場轟然。白思菱、趙紅纓、尹侯、魏安方等人故然是神色劇變,但崔乾祐、田承嗣、阿史那·崒乾等幽洲眾人卻也同樣是神色大變。
在安東都護府,沒有人敢這麼跟大帥說話,一個都沒有!別說是活人,就算是死人都不敢。
王沖居然敢當著張守珪的面,說他「剛愎自用」,這種事情,對於幽洲眾人來說,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個小子……」
「居然敢當著大帥說這種話!」
即便是崔乾佑和田乾真,這一刻心中也忍不住產生了一絲波動。
對於王沖和安軋犖山之間的過節,他們並不清楚,也不想去知道。但是這一刻,哪怕是做為敵人,兩人也不得不承認心中產生了一絲敬佩。
敢當面置疑大帥的人,除是深宮中,手握中央神器的那位,恐怕就剩下眼前這個少年了。
「哈哈哈,小子,這是王九齡教你說的嗎?你敢當著我的面,再說一次嗎?」
張守珪眼中寒光一閃,怒極反笑。
自坐領軍以來,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自從二十年前起,就沒有多少人敢當著他的面說他的不是了。
但現在,居然有個十幾歲的小娃娃說他剛愎自用。
「公子!」
「王沖,別說了!」
尹侯、白思菱、趙紅纓等人心中一緊,連連走到王沖身邊,連連勸阻,一個個眼中都流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雖然安東都護府遠在邊陲,距離京師極遠。但是安東大都護張守珪在京師里從來都不缺乏討論的人。
雖然很少能見到這位帝國大將,但是關於他的傳說,眾人卻是聽得極多的。
張守珪從來都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他的手段霸烈,從來都不是什麼和煦的將軍。
在帝國裡面,論手段的激烈、殘酷程度,張守珪絕對是屬於屬二的。
如果是敵人,張守珪絕對是那種能令敵人夜不安寢,日日噩夢的存在。王衝激怒他,絕不是什麼明智的舉動。
然而王沖卻揮了揮手,阻止了幾人,一股莫名的氣息從他身上流露出來,幾人心中一窒,居然說不出話來。
這一刻的王沖,和眾人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以前的王沖雖然也會有些脾氣,但在幾人面前,卻極為尊重,很少忤逆。而且眾人的年紀也比王沖更大。
但是這一刻的王沖,雖然樣子沒變,但是一舉一動,卻無形中流露出一股不怒而威,令人敬畏的氣息。
那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京城世家子弟能有的,倒是和張守珪身上的氣息有些想像。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哪怕有些小聰明,哪怕出生於將相世家,眼界遠高於常人,也絕對沒有資格在張守珪這種帝國大將說話,更別說是說三道四,說他剛愎自用了。
但是一個中土末世,天下共尊的傳奇「兵聖」,卻絕對有資格說這句話!
張守珪並不壞!
他和任何的漢人一樣,都有一顆忠心赤膽,報效天下、馬革裹屍的愛國心,前半輩子他都一直是這麼做的。
不管是擊潰吐番,還是定鼎幽洲,鎮服奚、契丹,壓制高句麗帝國,張守珪的能力和作為都無可指責。
只是,人都是會變的。
連翻的勝仗讓張守珪變了。變得無比的自負,也聽不進任何人的「忤逆之言」。在張守珪坐鎮安東的時候,就連他身邊最親的人,一起在戰場上征戰幾十年的老朋友、老夥伴都不敢說任何一丁點讓張守珪不悅的話。
張守珪乾綱獨斷,以致於在安東都護府,所有的政令無論大小都是出自他一個人。
對於自己的能力,張守珪擁有絕對的自信,以致於聽不進任何的進言。
「驕兵必敗」,說的就是張守珪。
有的人失敗了,最多就是一場戰爭的失利,而有的人失敗了,卻需要整個天下人去承受。
張守珪對自己的能力太自信了,所以渾然忘了,他也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會有犯錯誤的地方。
張守珪越傑出,越帶兵有方,越能征善戰,他造成的後果就越嚴重,給帝國留下來的災難就越大。
後世,曾經有無數人分析那場波及天下,巔峰大唐的叛亂。叛軍的幾大將領,幾乎全部出自張守珪的調軍:
田承嗣治軍嚴謹,領軍之術獨步天下,他的士兵令行禁止,迅捷、沉穩,能將所有的命令執行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論軍事素養,田承嗣的帶領的叛軍甚至還要遠超過正統大唐官軍!
不過,田家雖然世代為盧龍校尉,但也還沒有這等本事。
田承嗣的領兵之術是學自張守珪的!
崔乾祐和田乾真不止武功高強,而且領軍有方,有勇有謀。兩人分開,則可獨當一面,合在一起,甚至令征服烏斯藏的北斗大將軍哥舒翰都折戟沉沙。
如果安西都護府的高仙芝和封常清號稱帝國雙壁,那麼崔乾祐和田乾真就是毫不遜色二人的叛軍雙星!
只不過二人忤逆天下,就算有再高的才能,也不得錄入正史而已。
還有號稱「閃電騎兵」,統領騎兵能力天下無雙,號稱「天南地北,八日即到」的叛軍大將崔希德。
論統御騎兵的能力,孫知命雖然也號稱奇襲之將,但是和叛軍大將崔希德比,立即也如熒光之於皓月,雙方的騎兵行軍能力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而不管是崔乾佑、田乾真,還是蔡希德,這些全部都是張守珪提拔的。而他們的領兵能力,謀略、戰術,也全部都是師自安西大都護張守珪。
並且每個人都將各自身上的特色發揮到了極致。
這就像是一個強化版,三頭六臂的張守珪一樣,這樣的一個「張守珪」沒有人可以輕視。
張守珪知人善用,只問能力,不問出身。所有不管胡漢,只要有能力,他全部都能一體使用。
所以安軋犖山和阿史那·崒干在幽洲犯事,本來是要處斬的,結果張守珪看中他們的才能,把他們收入了安東都護府中。
而安軋犖山耳濡目染,也把張守珪的這一套行事風格全部學來。所以在叛軍之中,高級將領不止有胡,同樣有漢。
所以叛軍才會造成這麼大的危害!
可以說,異日為難天下的叛軍將領全部都是張守珪的調教出來的「好學生」,甚至於推枯拉巧,所向披靡的幽洲叛軍,也是張守珪一手訓練出來的。
異日的那場席捲天下,動搖整個大唐國本,一舉將中土推入萬劫不復之地的內亂,雖然是安軋犖山和阿史那·萃干兩個人掀起來的。
但是歸本溯源,一切的源頭都出在「張守珪」,出在眼前的這個人身上。
正是他一手造成了大唐的崩潰和滅亡!
張守珪太優秀了!
但是這種優秀並沒有能夠造福天下,反而導致了一個帝國的滅亡。
這是真正的「晚節不保」!
王沖當年就想過,如果有一個人能夠提醒張守珪,在旁邊指正他的錯誤,告訴他是人而不是神,他也會犯錯誤。那麼一切或許會截然不同。
只是可惜,當年的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沒有實力,也沒有機會站在到位安東大都護的面前,更別說是在他面前說什麼了。
如今一切重來,自己終於獲得了一次機會。哪怕張守珪什麼也聽不進去,自己也是必須說的。
「張大人聽說過農夫與蛇嗎?」
王沖沉聲道。
「哼,你是想說你就是那條蛇嗎?」
張守珪冷笑道。要不是看王沖是王九齡孫子的份上,張守珪根本不會跟他說這麼多話。
「我只想告訴大人,農夫也會犯錯誤的!」
王沖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