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張守珪早已今非昔比,而王九齡也早已退出了相位,退出了朝廷,不再是當年那個高高在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唐「明相」了。
論權勢地位,張守珪也早已不虛王九齡,至少,不再需要仰他的鼻息。
不過儘管如此,張守珪卻絲毫不敢大意。
「哼,張九齡,這可不是我在為難你孫子。而是你們王家恩將仇報,與我為敵。你自己看看他都幹了些什麼。你這個好孫子趁我不再,帶人攻擊我的部下。你也是軍伍中人,應該知道擅自帶人攻擊現役軍人是什麼下場吧?」
張守珪冷冷道。
雖然神色冰冷,但神態里卻透著幾分忌憚,和對待老管家的態度截然不同。
這不只是因為王九齡退而不休,雖然辭去了相位,但卻被當今聖皇請進了「四方館」,在朝野內外依然擁有極大的影響力,更因為張守珪知道,王九齡還是一位極其強大的文道中人。
王九齡並不以文道稱名天下,但是他在文道上的修為,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得文壇的認可。
要不是王九齡志不在此,他或許都已經成為文道的領袖。
王九齡年紀漸長,加上早年在戰場上受的創傷,在武道上的修為早已江河日下,不復當初厲害。
但是他在文道上的修為,卻絕不會受這種東西的影響。恰恰相反,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精神力只會越發的強大,而且造詣比他在武道上的造詣都要高得多。
早在當年還是「大唐明相」,主持朝政的時候,王九齡的精神力就已經達到了極其可怕的地步。
過了這麼多年,就連張守珪都已經不知道他的修為達到了什麼地步。
文道中人擅用精神攻擊,可以透過罡氣,直接攻擊靈魂,和武道截然不同。在文道的領袖面前,就算再強大的武者也不敢掉以輕心。
王九齡人在四方館,但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還能夠感應這裡發生的事情,並且意識傳達,直接在所有人腦海中響起。
這份實力就可想而知。
「雖然我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不過這件事情,我遲早給你一個交待就是!」
那蒼老的聲音醇和、厚重,再次在所有人的腦海中響起。
「爺爺!」
另一側,王沖原本坐在地上,眼神微眯,但這一刻,猛的睜大了眼睛。如果說第一次還是錯覺的話,那麼這一刻,王沖可以確定,那個聲音絕對是自己的爺爺。
「想不到連爺爺也來了。」
王衝心中此起彼伏,但很快就平靜下來。
自己這一次行動這麼大,調動了王家所有在京城裡的護衛,還有和王家交好的那些力量,甚至連葉公和趙老他們都來了,爺爺他要是不知道,那才真的是怪了。
「哼,王九齡,那我就等你的解釋!」
另一側,張守珪卻沒有想這麼多。王九齡即然已經出面,再加上宋王,以張守珪的身份,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再出手。
「我們走!」
張守珪冷著臉,大袖一甩,轉身就走。
身後,眾幽洲勁卒雖然不甘,但這個時候也只能跟著離開。
「等一等!」
就在張守珪快要離開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聽到這個聲音,不止是張守珪,就連白思菱、趙紅纓、徐乾、尹侯、黃芊兒等人都怔住了。
因為所有人都聽出來了,這是王沖的聲音。
「他想做什麼?」
眾人獃獃的。沒有人知道王沖在想什麼。這次行動從始自終,王沖都沒有交待過任何的原因。
王沖並不是一個衝動的人,至少和王沖接觸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是那種理智型的人。
所以他突然之間的這種衝動,越發的讓人迷惑不解。
「張大人,請留步!」
王沖右掌在身下撐了一下,站起身來,在雨水中一步一步的向著張守珪走了過去。
大雨已經慢慢的變小,已經不復之前那種瓢潑之勢了。但是依然有珍珠在小。
「小子,你想做什麼?」
張守珪回過頭來,盯著王沖,眼神深沉,很是不善。
院落里靜悄悄的,氣氛有些敏銳,誰也不知道,王沖這個時候想做什麼。時機太敏感了。
王沖沒有說話,只是在距離張守珪還有數丈的地方,定住腳步,躬下腰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有一句話,王沖一直沒有機會說。多謝都護大人在節度使事件,王沖身陷囹圄的時候出手相助!」
聲音一落,全場一片死寂。
張守珪盯著王沖,目中變幻不定。但最後,變成了一聲冷笑。
「哼,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張守珪冷聲道,語聲滿是譏諷。
他當然知道王沖說的是什麼,當初夫蒙靈察和高仙芝、哥舒翰等人上訴朝廷要處死王沖的時候,可是他和章仇兼瓊帶頭人提名支持王沖。
張守珪是堂堂安東大都護,不管是輩分和身份,都高了王沖不止一個級別。這種事情,他當然不可能自己主動提起。
如果王沖不提,他一輩子都不會說。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正因為幫過王沖,所以發現攻擊自己的人是王沖之後,張守珪的心中才會越發的憤怒。
說王家「恩將仇報」可不是亂說!
「不管當初都護大人是出於什麼理會,也不管都護大人對我有多麼的不滿,有恩就是有恩。我欠大人一份恩情。這份恩情將來我會還的。不過,這並不是我叫住大人的真正目的。」
王沖道,一邊說著,一邊緩緩直起身來,神態不卑也不亢。即便經歷之前的戰鬥,即便經歷這麼多的事情,甚至差點死在張守珪的手裡,王沖的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淡定,哪怕在張守珪這位安東大都護面前,也沒有絲毫的畏懼。
張守珪眼中光芒流轉,上下打量著王沖,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你到底想說什麼?」
張守珪沉聲道。
在幽洲的都護府中,他早有一份對於眼前這個少年的調查報告。雖然和王沖發生過衝突,甚至是極其的不愉快,但張守珪對王沖也不會輕視太過。
「我只想說,明皇有洞察之心,京師雖遠,但處處明鑒。都護大人身處幽洲,為人臣子,還是多存敬畏之心啊!」
王沖若有深意道。
「嗡!」
聽到這句話,張守珪身軀一震,瞬間就變了臉色,連阿史那·崒干被殺的時候,他都不曾有過這種反應。
「另外,希望大人多多小心身邊的人!有時候,你真正的敵意未必是站在你的對面,更可能是站在你的身邊的人啊!」
王沖道。說這句話的時候,王沖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安軋犖山身上,眼中若有深意。
張守珪看著王沖的目光怪怪的,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哼,這句話就不必你說了,換你爺爺還差不多。」
張守珪冷冷笑道。
王沖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看著張守珪帶著一群幽洲勁卒消失在斷亘殘牆外,王沖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
對於張守珪,不管他聽不聽得進去,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張守珪並不是什麼壞人,這一點哪怕和張守珪發生過衝突,哪怕差點死在張守珪手裡,王沖也毫不諱言。
只是他的性格擁有很大的問題。
張守珪太驕傲了!同時也太自負了!
幾十年的軍伍生涯,又年近六十順耳之年,又加上內心中自認是帝國未來的「宰相」,使得張守珪目空一切,極度的自負。
自負到了已經聽不進一切建言,同時除了聖皇陛下外,無視一切的規則的地步。
不!不止是皇帝,事實上,在幽洲張守珪已經膨脹到了在一些事情上,連聖皇都敢愚弄的地步上。
未來,他被安軋犖山構陷,失去帝國大都護的位置,一方面故然是大意,沒有防備。另一方面,卻也未償不是他性格所致。
如果不是他性格中的自大,自負,安軋犖山就算想要構陷他,安軋犖山也未必能夠成功得了。
至於未來的過程,安軋犖山為何能夠在短短時間內,成功的構陷了張守珪,這一點就連王沖都不甚明了。
當年的事情,存有太多的謎團、疑點。哪怕就算是王沖也甚了了。
——安軋犖山雖然混到了張守珪的義子,但是以王沖看來,這個義子恐怕只是個虛名,他在安東軍中的真實地位絕不會太好。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內,他到底是如何取代張守珪,掌握住幽洲軍的,哪怕在當年的許多前輩看來,都是無法理解的。
而且,張守珪是帝國的名宿,軍中的泰山北斗。他的實力從今天的事情已經可見一斑。僅僅冰山一角的實力,就已經足夠鎮壓他們這些人了。
但是被聖皇解除兵權之後,不出一年,張守珪就「鬱鬱而終」。
鬱鬱而終?
這是個什麼意思?這種頂級的強者彈指之間崩天裂地,也會鬱鬱而終?這簡直是個笑話。
至少在王沖看來,這種事情不可接受,完全就是荒謬的無稽之談。
但是張守珪的死亡卻又是確鑿無疑的事實。
圍繞著當年那一場浩劫,前前後後,事在發生了太多太多令人迷惑不解的事情了。
這些事情有些是人力可以改變的。而有些事情……則是人力無法改變的。
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張守珪,有件事情是所有人都要承認的:
張守珪的死亡對後期的帝國來說,絕對是個巨大的損失!正是由於他的死亡,幽洲叛軍缺才徹底的失去了控制。
「嘩啦啦!」
一陣陣密集的馬蹄濺踏著雨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聽到這陣聲音王沖肩膀晃了一下,眼神很快變得清明。
這是禁軍的聲音!
在京師中生活,對於這種聲音所有的世家子弟再熟悉不過了。
毫無疑問,戰鬥已經結束,姑父那邊也已經帶人過來了。禁軍身負守衛京城之責,有些事情,哪怕是姑父也是無法阻擋的。
「我們也走吧!」
王沖開口道。一群人很快從院落中撤出,趕在禁軍出現之前,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