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東西,有的火樹歸藏和都松莽布支能夠看懂,但是絕大部分完全看不懂。
然而看著地上那天書般的文字和符號,以及牢房裡瘋子般的那人,兩位烏斯藏帝國的頂尖大將,眼中不但沒有絲毫的輕視,反而滿是尊敬,只因為眼前的這個瘋子,還有著另外一重身份:
烏斯藏阿里王系的大相,大欽若贊!
自從戰爭失敗,大欽若贊就被關進這間監獄的地下深處,除了火樹歸藏和都松莽布支這種帝國大將,基本不可能有其他人能夠接觸到他。
都松莽布支和大欽若贊分屬不同的王系,平素接觸不多,只知道這一位以智慧和謀略見長。第一次和火樹歸藏一起在地下見到他的時候,都松莽布支甚至都不敢相信,這個披頭散髮,瘋言瘋語,行徑怪異的囚犯,就是那位氣質儒雅,風度翩翩的阿里大相。
都松莽布支是滿懷期待而來,但卻失望而歸,對於火樹歸藏所說的,能夠擊敗王沖和大唐的方法,都松莽布支心中是大失所望,直到一個多月前,那場怛羅斯之戰爆發,都松莽布支才知道,自己是大錯特錯了。
「大相持續這種狀態有多久了?」
都松莽布支招來一名獄卒問道。
「回將軍,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說什麼他都聽不到,飯菜放在那裡,他也一直沒有動過。」
獄卒躬著身子回答道。
都松莽布支扭頭瞥了一眼,果然在監牢的門口看到了幾碟已經冷掉的食物。
「知道了,下去吧。」
都松莽布支擺了擺手,揮退了那名獄卒。
等那名獄卒退下去,監牢里又恢復了安靜,只餘下大欽若贊手指在地上不停划動,發出的嗤嗤聲。都松莽布支和火樹歸藏站在監牢外,一動不動,默默地看著,誰都沒有驚動他。
「或許要擊敗大唐的那個少年大都護,阻擊大唐在西域的勢力,改變烏斯藏和大唐的勢力格局,只有靠他了。」
都松莽布支腦海中閃過一道念頭,目光下意識的望向大欽若贊的身體右側,那裡是一副密密麻麻,非常複雜的地圖,還有一些難以辨識的文字。
怛羅斯!
都松莽布支一眼就辨認出了那張地圖核心的城市。
如果換了一個不知根底的在這裡,或許以為大欽若贊在分析怛羅斯的情況,但都松莽布支卻知道,這幅圖畫出現的時間比怛羅斯之戰還要早上一個月。只可惜,這幅圖畫周圍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烏斯藏高原已經失傳的大苯教文字,這種古老的文字,除了大欽若贊之外,整個烏斯藏帝國恐怕沒幾個人認識。
都松莽布支也一樣辨認不出來。
「大欽若贊在西南戰敗,關進大牢也有好幾個月了。他和外界的聯繫斷絕,誰又能想像,怛羅斯之戰還沒有爆發,他就已經早早的預料到了大食和大唐之間的這場戰爭,並且連最後決戰的地點都已經推斷到了。只可惜,大欽若贊被藏王關進了地牢,否則的話,以他這種能力三角缺口一役,有他的幫助的話,一切或許會截然不同,達延芒波傑也就用不著死了。」
想起達延芒波傑,都松莽布支眼中流露出一絲傷感的神色,這恐怕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時間緩緩的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監牢里,大欽若贊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都松莽布支和火樹歸藏渾身一震,立即知道大欽若贊即將蘇醒過來。
「你們來了。」
大欽若贊頭也不抬道。
「大相,一切都如你所料,王家的那個幼子擊敗了夫蒙靈察,坐上了磧西大都護的位置。另外,安西大都護高仙芝被大食人所圍,現在,那個大唐的年輕人正在厲兵秣馬,全力準備進軍怛羅斯。」
火樹歸藏在監牢柵欄外道。
「大相,你真的還不出來嗎?」
「時機未到……」
大欽若贊的聲音在整個地下監牢內響起,他抬起頭,捋開頭上披散的頭髮,露出一張因為就不見陽光而顯得有些蒼白的面孔。儘管神色憔悴,但是那雙眼睛卻依舊透亮無比,透出無窮的智慧和神采。
雖然看起來凌亂無比,也沒有了往昔的那份儒雅和俊逸,但是火樹歸藏知道這依舊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阿里大相。
「現在還不是我出去的時候,我們對手的直覺遠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敏銳,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會讓他感覺到異常,進而洞察我們的計劃,導致前功盡棄。」
大欽若贊只抬了一下,便低下頭來,依舊看著自己的身前。他的右手大袖輕拂,掃了掃地上的灰塵,動作依舊是恬淡雅靜。
「另外,不要再稱呼他年輕人,他的能力已經不足以用年紀來衡量。如果你們只看到他的年紀,那麼最後只有敗亡一途。」
「是!大相!」
火樹歸藏低下頭來恭恭敬敬道。
只有知道大欽若贊心中的意志,才能知道他在做些什麼,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火樹歸藏才會對他越發的敬重。就像火樹歸藏所說的,大欽若贊是接觸過王沖的,並且曾經將他逼入死境,兩個人戰得難捨難分,如果說在整個烏斯藏帝國,還有一個人能夠擊敗王沖的話,除了王都常伴在藏王左右,從不遠足的帝國大相之外,恐怕就只有眼前的大欽若贊了。
「都松莽布支,你已經來過好幾次了,還在想著三角缺口一役和達延芒波傑的死嗎?」
大欽若贊低著頭,手指依舊在地上畫著,頭也不抬道。
「是!」
都松莽布支神色黯然,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但卻並沒有否認。
「不要再顧忌以前的得失,時機不到,就算那時候我和你一起出現在那裡,到了最後,我們還是得失敗,結果並不會有什麼變化。」
大欽若贊淡淡道。
「但是,那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難道就真的無法戰勝嗎?」
都松莽布支道。
「你不是已經試過了嗎?」
大欽若贊淡淡道,聲音在整個地下迴響。
都松莽布支頓時沉默了。
「你試過了,我們也試過了,結果你也看到。看似偶然,實則必然。不要輕視他,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也絕不可把他當做一個人來看。他擅於借勢,能夠利用一切的條件,以自己為核心,編織出一張巨大的網,將你擊傷的那兩個人,不就是他請來的嗎?」
大欽若贊雲淡風輕道,他雖然困居監牢,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是將所有的一切都收入眼底,洞察一切。
都松莽布支的神情越發的黯然了。
他不願承認,但直覺卻告訴他,大欽若贊說的都是對的。
「西南之爭、隴西之戰、三角缺口之戰,三次戰爭,我們已經徹底失去了挑戰大唐的資格。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而西突厥那裡,青狼葉護阿骨都藍死後,西突厥也已經無力威脅。和中土征戰一千多年,突厥人從來就沒有勝利過。大唐是中土最強大的王朝,在西域,我們已經不可能戰勝他了。」
大欽若贊的聲音空曠而幽遠,那一雙眼睛彷彿看透了一切:
「現在,唯一的機會的……就是這裡!」
都松莽布支和火樹歸藏隨著大欽若贊那根魔性的手指落在地上,落在監牢地面上那副怛羅斯的地圖上。
「……整個天下,現在唯一沒有和大唐人交過手的,就只有大食人了。那將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這也是我在監牢中數月研究,最後得出來的結論。如果連大食人都無法阻止他們,那麼從此以後,整個西域將盡入唐人手中,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撼動得了唐人在西域的地位!」
監牢里靜悄悄,不管是火樹歸藏還是都松莽布支,誰都沒有說話。兩人都沉浸在大欽若贊的聲音中,怔怔的說不出話來。沒有人知道大欽若贊這幾個月的時間,經歷了怎樣的心歷路程。
就連和大欽若贊在阿里王系,文武相伴,不離左右的火樹歸藏,當初在初見大欽若贊的時侯都嚇了一跳。他的眼神、氣質和他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不過儘管如此,火樹歸藏知道,他還是他。
只不過,現在監牢的大欽若贊,已經洗盡鉛華,比之當初更加睿智,也更加的可怕。
二十多萬阿里王系戰士的死亡,化為一片無人之地的阿里王系大草原,造就了現在的大欽若贊,磧西的那個少年不會知道,他雖然在西南獲勝,但卻也一手為自己造就了一個更加可怕的對手。
「明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都松莽布支的聲音在整個地下迴響,他終於恭順的低下了自己的頭顱。這是對大欽若贊的尊重,也是對大欽若贊的臣服:
「大相放心,從此以後,我一定會全力配合大相的行動。只是,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兵馬!」
都松莽布支點到即止,現在的問題,就算三人有心一洗恥辱,擊敗大唐,挽回烏斯藏帝國的聲威,僅憑三個人,沒有任何的兵馬,依舊成不了事情。畢竟,這是戰爭,而並非強者之間的個人戰爭。
但現在,眾人最缺的就是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