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和程千里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一個個都沉默不語,氣氛有些壓抑。
陳彬跟在王沖身邊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早在西南的時候就跟著王衝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再到後來鋼鐵之城的建立,烏斯藏高原和都松莽布支交鋒,以及現在的怛羅斯之戰,陳彬都在盡心儘力,輔佐王沖,並且發揮最大的作用。
王沖現在擔心的根本不是他可能會泄密,以陳彬的為人這絕不可能。只是如果他誓死不說,也都烏思力的作風,很可能會殺掉他。
「侯爺,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一旁,薛千軍開口道。一句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陳彬在軍伍中的人緣很好,平時帶著大家在戰場上並肩作戰,出生入死,戰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談笑風生,都是很好的兄弟。現在陳彬被擄,眾人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
「來人!給我準備筆墨紙硯,我要寫封信給都烏思力,這件事情我來親自處理。」
王沖望著東方,目中迸射出凜冽的光芒。
……
時間慢慢過去,隨著戰爭的結束,日暮西陲,天地間漸漸昏暗起來,而在距離怛羅斯之城六十里外的地方,無數的狼群茫茫如海,四處遊盪著。狼群後方,一支巨大的青底金狼大旗迎風招展,帥旗後面是無數的帳篷,都烏思力率領的突厥大軍就在這裡紮營。
這場戰爭到現在基本告一段落,按道理突厥人大軍應該可以放鬆下來,但是實際的情況卻截然相反,軍營內外戒備森嚴,氣氛一片緊張。
「怎麼樣?」
最中央的一頂白色營帳里,都烏思力扭過頭,望向一旁的隨軍巫醫。
「大人,他身上的傷勢很重,在你把他擄過來之前,他就已經被人重傷了,以他的身體情況,很難接受幾次這樣的審訊,更不用說是嚴刑逼供了。」
瘦骨嶙峋,披著一襲黑袍,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濃烈葯香的突厥巫醫開口道。他扭頭看了一眼地面羊皮榻上的陳彬,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憂慮。這個唐人身上血跡斑斑,衣裳破碎,看起來受傷不輕。
但是他體內的情況卻比外面還要嚴重的多。全身骨骼四成以上全部斷裂,經脈紊亂,五臟六腑移位……這些傷勢哪一個都能要了他的命。何況這麼多的傷全部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你不用白費心機了……咳咳,不管你想要知道什麼,我都是不會告訴你的。」
陳彬從羊皮榻上艱難抬起半個身軀,一臉譏笑道。但是只不過說了幾個字,他便劇烈的咳嗽起來,一縷縷血水在他咳嗽的時候,不斷的從他口中濺出,落在蒼白的臉孔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你失血過多,再這麼激動,會死的。」
瘦骨嶙峋的突厥巫醫這個時候緩緩走了過去,以一種極其平淡的語氣說道。戰爭是戰士的事情,對巫醫來說,眼中看到的只有病人和非病人而已,對於這個漢人,巫醫心中沒有任何波瀾,完全就是看著一個普通人。
「呵呵,死又如何,如果貪生怕死,又怎麼可能踏上戰場。都烏思力你不用白費心機了,我不會告訴你任何陣法天象的秘密的,你還是趕快殺了我吧。」
陳彬淡然笑道,神情中流露出一種將生死置之事外的氣度,那種氣度,就連一旁的巫醫看了也忍不住生出一絲欽佩。
「哼,想死?沒那麼容易。在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之前,你就算想死都難!」
都烏思力目光一冷,突然大步走過去,猛的一把抓起陳彬已經失去知覺的右手,轟隆,下一刻,金光閃耀,一股磅礴的能量充滿了無窮的生命氣息,浩浩蕩蕩,猛的衝進陳彬的身體。
「啊!」
陳彬猛地大叫一聲,身軀挺直,而那股龐大的生命能量,通過他的七經八脈,沖入了他的整個身體。而在這股能量的作用下,陳彬體表的傷勢,居然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恢復。不知不覺間,一股澎湃的金光凝如實質,彷彿潮水一般籠罩著整個營帳。
「我都烏思力想救的人,要做的事,誰也阻止不了!你還是乖乖的把『陣法天象』的秘密告訴我吧!!」
都烏思力洪亮的聲音,有如雷霆一般,在整個營帳內響起。
良久良久,夜幕降臨,都烏思力終於從營帳里走了出來,他的神色也微微透出一些蒼白,但整個人的神情卻非常愉悅。為了一個唐人,消耗大量的功力,在任何一個人看來都是極其不值的,但是都烏思力卻認為極其值得。
在他的眼中,這已經不是一個唐人了,在他的身上,都烏思力看到的是整個西突厥汗國未來無限的可能。
如果能夠從這個唐人身上得到陣法天象的奧秘,然後在西突厥汗國大肆推廣,未來西突厥汗國將有可能成為整個大陸上比大食還要強大的存在,畢竟,大食人的戰馬雖然天下無雙,但是西突厥的戰馬數量卻遠遠超過他們。
「小小一個怛羅斯已經無關緊要了,只要得到那件東西,我將成為整個西突厥汗國的戰神。甚至更近一步……取而代之,也完全可能。」
都烏思力腦海中想到那個禁忌的辭彙,話到了嘴邊,但還是沒有說出來。在真正成功之前,都烏思力並不想露出任何一點的端倪。
狂風呼嘯,從身前飛掠而過,看著天空中漸漸深沉的夜色,以及隱隱點綴的星辰,都烏思力心中突然輕鬆了許多。
「報!」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傳來。都烏思力雙眉一鎖,下意識的扭頭望去,只見一名西突厥的傳令兵,神色匆匆,正向著自己的方向飛趕過來。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都烏思力衣袖一拂,有些不悅道。
「報!大將軍,外面來了一名大唐的斥候,我們的人發現之後上去攔截,然後卻發現他朝著我們的轅門射了一箭,箭上系著這個。」
傳令兵說著,趕緊上前,單膝跪地,將一支長箭連同上面的書信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什麼?!」
都烏思力眉頭一跳,右手食指輕輕撥了一下,對面的突厥傳令兵只感覺雙手一松,那支斷箭和那封書信立即脫手而出,飛入了都烏思力的手中。
大將軍印!
看到信封背面,紅色大印上的四個字,都烏思力瞳孔一縮,頓時變了臉色。
都烏思力和大唐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交手最多的就是北庭大都護安思順,對於這種圖案的印章,都烏思力毫不陌生,那是只有中土大唐大將軍級別的統帥才能使用的印章。而整個怛羅斯地帶,能使用這種印章的,不是王沖,就是高仙芝。
「來得好快!」
都烏思力心中一陣震動。本來擄掠陳彬之後,他以為至少還有幾個時辰的時間,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來了。
「這些傢伙還真是不好對付。」
都烏思力眼中閃過一絲忌憚的神色,很快拆開了信封。
……
夜幕已經降臨,但是怛羅斯城中卻是燈火通明。王沖、李嗣業、黃搏天、孔子安、薛千軍以及磧西都護軍的眾部將統統都在,雖然安西都護軍那邊的高仙芝和程千里選擇了迴避,但是也派出了安西都護軍的三號人物席元慶旁聽。
這件事情高仙芝和程千里的立場很尷尬,陳彬被擄,一切都和陣法天象有關,他們同意不是,反對也不是,但是把地位僅次於程千里的席元慶派過來,也足以證明高仙芝等人對這件事情的關心。
「怎麼樣,有消息了嗎?」
當負責傳信的斥候風塵僕僕,走入大廳,李嗣業、孔子安、黃搏天、孫知命等人紛紛站了起來。王沖雖然沒有起身,但他眼神中的急迫,也足以表明他對這件事情的關心絲毫不下於在場的任何人。
「侯爺!」
送信的斥候兵沒有理會其他人,徑直走到王沖前,單膝跪下。
「書信已經成功送到,我親自將書信射入突厥人的營地內,看著他們的人把書信拿走。不過我在外面等了很久,卻始終沒有收到他們的任何回信。」
「什麼!」
聽到斥候兵的這句話,眾人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你確信真的送到了嗎?」
「有沒有可能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箭上的信?」
「你在那裡等了多久?有沒有可能都烏思力正在回信,但你回來的時候卻恰好錯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神情都焦慮不已。
「不會。」
斥候兵搖了搖頭,恭敬道:
「我親眼看到了他們從轅門上拔出箭,取下上面的書信,並且有人一路飛奔,送入帥營。」
「夠了!」
看到大廳內的眾人似乎還想問些什麼,王沖終於開口打斷了眾人。剎那間整個大廳內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紛紛集中到了王沖身上。
「我知道你們很關心陳彬的安危,但是現在我希望你們冷靜一點,既然斥候肯定已經把信送到,那信就一定送到。大唐的斥候連生死都不怕,難道還會連一封信都送不到嗎!」
說到後來,王沖的目光凌厲無比,從大廳內眾人身上一掠而過。剎那間,所有人都不由紛紛低下頭來,心生慚愧。而大廳內,斥候兵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望著王衝心中滿是感激。
大唐的斥候兵絕對是最精銳的,不管實力、經驗、忠誠度,還是使命感,都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這一點眾人哪裡又不知道。只是就像王沖說的,關心則亂,眾人心切陳彬的安危才會這樣失態。
「我問你,你在西突厥的營地看到了什麼,所有的一切事無巨細,原原本本,全部都告訴我。」
王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