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仙童這件事情,王沖大概也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在張守珪心中,宰相這個位子恐怕永遠是他心中的一塊痛。張守珪對於宰相位子的執著已經遠遠超越了其他的一切,十多年前,他沒能坐上宰相的位置,而十多年後,他心中這個願望反而越發的強烈了。
而如果幽州軍在湟水一帶大敗,儘管不是張守珪親自指揮的,但是如果這件事情泄露出去,那麼張守珪想要入主京師,坐上宰相位子的夢就徹底破滅了。
這是張守珪無論如何都無法容忍的,也是他鋌而走險,賄賂聖皇使者的真正原因。
平心而論,張守珪絕對算不上什麼好人,他自負、暴躁,統領部下和歷史上那些名將差得很遠,不但談不上仁慈,某些時候還會體罰部下。上次王沖在京師和他見面的感受,也絕對說不上太好。不過儘管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而且對於權力還有強烈的慾望,但張守珪確確實實是大唐的忠臣、良臣無疑,對於大唐他絕對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而且作為大唐最頂尖的二號人物,張守珪能征善戰,論影響僅次於太子少保王忠嗣。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不管張守珪性格上有著什麼樣的缺陷,但他的統兵能力確確實實是這個帝國所需要的,而且怛羅斯之戰,張守珪也曾經派出過四千虓虎軍和數千幽州軍,而現在也是自己回報他的時候了,只是到底能幫他到哪種地步,就連王沖都心中沒底。
「幽州的摺子,你什麼時候遞上去的?」
王沖問道。張守珪的事情他已經極力關注了,只可惜等到他插手的時候,牛仙童從幽州返回京師已經有幾天了,從時間上來算,張守珪謊報軍情的消息恐怕已經傳到聖皇那裡了。
欺君罔上,古往今來,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即便王沖也替張守珪捏了一把冷汗,不過下一刻,牛仙童的回答卻讓王沖大為意外。
「回王爺,摺子的事情還居中壓著,沒有提交上去!」
牛仙童頭顱垂得低低的,躬身道。
「什麼?」
聽到這句話,王沖身體一震,猛地坐直。
「這一次是聖皇派我去幽州的,朝廷的慣例,從邊荒回來,第一時間就要將消息回報陛下,不過前幾天我去見陛下的時候,不知為什麼被高力士高公公攔在門外。高公公說,陛下身體微恙,讓我過幾天再帶著摺子去面見陛下,彙報幽州的事情。」
牛仙童立即跪伏在地上,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
這番話讓王沖大為意外,不過很快,王沖就想到了什麼,神武境衝擊失敗,陛下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接連幾次朝會,王沖都能夠感覺得到聖皇的氣息出現了一絲紊亂,很顯然,牛仙童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高力士拒之門外。
「太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還有補救的機會!」
王衝心中喃喃自語,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的輕輕叩動。
「你幫張守珪瞞報軍情,謊報軍功這件事情,還有多少人知道?」
王沖開口問道。
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牛仙童哪裡還敢有半絲隱瞞,立即將所有一切都說了出來:
「宮裡知道的人還不多,我替張守珪大人寫的摺子也就其他幾位給事中和大皇子看過,其他還暫時無人知曉。」
「什麼!」
聽到大皇子的名字,王衝心中一震,大為吃驚。
如果是以前,王沖還不會怎麼在意,但是現在王沖早已知道,大皇子、李林甫、齊王、老太師全部勾結起來。
「這件事情,大皇子怎麼知道的?」
王沖道。
「大皇子其實很早以前就已經接手部分的朝廷政務了,這也是陛下為了培養大皇子。這次陛下一個人靜思,其他人不得輕易覲見,所以按照規矩,我就將擬定的那篇摺子先交給大皇子過目一遍,等到將來面見聖皇的時候,再另外謄抄一遍,那才是正本。」
牛仙童跪伏在地上,渾身瑟瑟發抖:
「我也是迫於無奈,情非得已,王爺無論如何都要幫我啊!」
說完這句話,牛仙童死死的抱住王沖的大腿,就像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他敢幫助張守珪謊報軍情,一來是因為篤定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二來是因為張守珪的權勢。在幽州,張守珪幾乎是一手遮天,就算再大的事情他都能夠壓得下來,再加上張守珪的脅迫,才有了這種事情。
但是現在事情敗露,欺君之罪非同小可,牛仙童已經不敢去想像,到了最後自己會是什麼下場了。
「牛大人,算你還有自知之明,知道悔悟,否則等待你的只有凌遲處死一途!」
王沖端坐在檀木椅中道。
牛仙童兩股戰戰,雖然他也不知道凌遲處死是什麼意思,前朝也並沒有出現這項刑罰,但毫無疑問不是什麼好事。
「牛大人,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我給你的建議是立即將幽州的事情一五一十彙報上去,另外,你立即寫一封信給安東大都護張守珪,告訴他事情已經敗露,讓他主動向朝廷坦白。如果這樣,那麼一切還來得及,否則的話,大唐盛世幾十年,還從來沒有人敢欺騙聖皇,你知道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明白,明白!老奴知道該怎麼做。」
牛仙童臉色惶恐道。
王沖沒有多說,衣袖一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牛仙童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是難以善了了。就憑他欺騙聖皇這一點,就沒有人能夠救得了他,但是現在,他至少用不著死了。
王沖很快離開房間走了出去,而身後,牛仙童整個倒在地上,彷彿虛脫了一般。他身上的衣袍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全部打濕。
「我們走吧!另外給他送一桌吃的,他恐怕很快吃不了幾天了。」
王沖道。
「是,大人!」
……
從太白樓出來,街邊站著一道人影,早早的等待著:
「大人!」
看到王衝出來,許科儀迅速上前,迎了上去。
「怎麼樣了?」
王沖問道。
「回大人,寫給安東大都護的信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寄往幽州!」
王沖在太白樓的貴賓房裡和牛仙童交談的時候,許科儀就在隔壁,當王沖從貴賓室里出來的時候,許科儀就已經寫完了一封信。
「很好!用最快的鷹雀,現在就寄出去吧!」
王沖道。
「是大人!」
時間緩緩過去,從太白樓離開,王沖沒有再停留,徑直返回了家中。
夜色深重,整個王家靜悄悄的,許多丫鬟和僕人都已經早早入眠,但是王沖的書房裡,還點著一盞燈燭。房間內,王沖端坐在那裡,絲毫沒有睡覺的意思,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咚咚!」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陣細微的敲門聲從書房外傳來。
「進來!」
王沖開口道。
緊閉的大門挪開一絲縫隙,老鷹一身黑衣,彷彿幽靈一般,閃身進來:
「老鷹見過大人!」
在距離王沖四五步外,老鷹單膝跪地,恭恭敬敬道。
「查到了嗎?」
王沖睜開眼睛道。
「大人,和您預料的一樣,在您彈劾張朝書後,這些人果然有了動靜。我們的人一直盯著那些儲藏檔案、卷宗的地方。等到時辰差不多了,我們的人進去尋找其他人檔案的時侯,發現了這個。」
老鷹抬起頭,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取出兩沓厚厚的卷宗。一手一沓,恭恭敬敬的遞了過去。王沖接過第一份檔案卷宗時臉上還沒有什麼變化,但是目光掃過第二份檔案卷宗的時候,眉頭一挑,頓時微微變了臉色。
「大人,我們的人白天才查看過。那些出現在朝堂上的年輕官吏,十幾年前的履歷卷宗,還全部都是用非常嶄新的紙寫成,看起來破綻非常明顯,但是等到晚上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截然不同。這些紙張從堅韌程度以及彈性來看,應該都是非常新的紙材,可是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手段,居然將這些紙張做得如同放了十幾年一樣!」
老鷹抬起頭,沉聲道。
「敲山震虎」「引蛇出洞」王沖只用了一個張朝書,就使得那雙在幕後操控的黑手再也坐不住,自己主動顯出形來。
不過對方也主動做出了變化,張朝書的事情使得他們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並且傾盡全力,在一天的時間內把漏洞補上了。
「大人,真不知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十幾年的紙張必定已經皴裂、腐朽,絕不會像這些卷宗一樣保存得如此完好。這些人的能力簡直聞所未聞!」
老鷹沉聲道。
「只是利用了一些特殊的染料,和火烘而已,並不是什麼太厲害的手段。」
王沖一臉平靜道。
看著老鷹一臉的茫然,王沖也沒有過多的解釋。這種手段在另一個世界不是什麼太厲害的東西,只是做舊而已,或者說是仿古。不過在這個世界,知道的人還是不多。不過那邊的效率還真是讓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