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信?是齊王他們的嗎!」
「不是!」
賀清榮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
「事情沒有那麼複雜,他們只是寄了一封我母親大人寫給我的信。賀某不才,忝為江南大族,家母也是書香門第,知書達理,也習得一些字,所以我也認得那是家母的手書無疑。」
聽到這句話,王沖和宋王互相看了一眼,突然之間明白了什麼,心中泛起道道漣漪。
「殿下,我知道齊王他們為什麼給我送了這封信,也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但是家母說的沒錯,我入朝為官,一去經年,很少回過家鄉。如今家母年事已高,只怕再不回去,將來天人永隔,就再無機會了。那樣的話,賀某將抱憾終身!」
「出京一事,即便沒有齊王等人從中作梗,我也已經下定決心,要回鄉一趟,這是我個人的決定,還希望宋王諒解!」
說到最後,賀清榮忍不住再次嘆息一聲,躬下身,深深一禮。
「明白了!」
宋王聞言長嘆一聲,心中感慨不已,百善孝為先,賀清榮最後的決定雖然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是宋王也無法指責。
「賀兄只管去吧,放心,我不會怪罪於你的。」
「多謝殿下!」
賀清榮滿臉羞愧,頭垂得更低了。這也是他對於宋王敬佩有加的原因。宋王的心胸和氣度,永遠是其他人難以匹及的。
賀清榮很快離開了,背影有些落寞,也有些釋然,王沖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這一局我們徹底輸了,賀清榮在朝堂多年,將他調回去的,不是他母親的那封信,而是他內心深處的思母之情。他們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能夠加以利用。這種計策絕不是齊王想像得出來的,也不可能是出自李林甫和老太師的手筆。」
「是啊!」
宋王背著雙手,長嘆一聲:
「那個人比我們想像的還要聰明,我敢肯定,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當中。如今他如願以償,成功進入朝廷,只怕以後朝廷就要進入多事之秋了!」
霎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
一路往前,當快要抵達宮門處時,突然一陣嘈雜聲從外面傳來。
抬眼望去,只見宮門口人群沸沸揚揚,一群文武大臣聚攏在一起,紛紛朝著一個方向涌去,神色滿是尊敬。而就在人群的中央,一道身影,潔白如雪,儒雅恬淡,落落大方的在那些人交談著,隱隱有種鶴立雞群,執牛首耳的感覺。
「是那個儒門的領袖!」
宋王眉頭一挑,下意識望向一旁的王沖。
王沖沒有說話,眼睛微微眯起,看著人群中的李君羨。那一剎那,兩個人都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殿下,你先走一步,我隨後就過去。」
王衝突然開口道。他的身軀定在那裡一動不動。
「嗯!」
宋王點了點頭:
「我在外面等你!」
說罷深深看了一眼遠處人群中的李君羨,最後衣袖一甩,很快朝著遠處而去。
而同一時間,不知道遠處的李君羨說了什麼,四周的大臣紛紛散去,一剎那間,整個皇宮門口就只剩下王沖和李君羨二人。
沒有了其他眾臣在場,四周圍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足足數秒的時間,兩人誰都沒有動,似乎都在等待著對方過來。
然而下一刻,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兩人身形一動,又幾乎是同時踏出腳步。又是一陣極度的死寂,兩人再次停下腳步,片刻之後,李君羨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洒然一笑,率先朝著王沖走了過去,而同一時間,王沖也邁開腳步走了過去。
「異域王!這一次我們終於同殿為臣了。」
李君羨首先開口道,神情落落大方。
即使身為敵人,但摒除掉各自不同的立場,也不得不說一句,李君羨身上確實有著一股過人的心胸和氣度。
「這一局你贏了,想不到你們連賀清榮的母親都可以利用。」
王沖語帶譏諷道。
「呵呵,你不明白嗎,這一局中,作出決定的並不是我們,而是賀清榮自己,自始至終都沒有人左右得了他,我們所做的,只是幫助他作出真正的決定而已!」
李君羨洒然一笑,不以為意道。
「大唐周邊,各荒夷狄的事情,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同殿為臣,同為大唐的子民,我想提醒你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隋大業十六年,大隋和烏斯藏簽訂條約,各自向後退兵三十里,秋毫不犯。但是協議上的墨跡未乾,烏斯藏人就趁著前隋撤退的時機,大舉進攻,擊殺隋軍十餘萬,直到大業十八年,才得以復仇。」
「前隋末帝七年,大隋公主外嫁,與西突厥結成姻親,雙方約定,互為盟友各不相犯。同年十二月,大隋公主為西突厥可汗誕下一子,公主被冊封為瀟後,邊關將士以為大隋和西突厥交好,又有龍子誕生,因此疏於防範,但哪裡料到西突厥就在這個時候大舉入侵,前隋大敗,也為之後的群雄並起,埋下了伏筆。這也僅僅是相距兩三百年的事情,再往前,這一類的事情不計其數,夷狄不可信,至少不可輕信。」
「而且游牧民族和中土唐人不同。從軍隊撤除並不影響他們的戰鬥力,只要一聲令下,立即又能匯聚而來,裁軍一說,根本不足為信。」
王沖沉聲道。
「呵呵,這件事情就不勞異域王擔心了。所有的一切我都安排妥當,即便沒有異域王的提醒,我也會派出人手專門監督烏斯藏、西突厥等國的軍隊裁撤,而且此一時彼一時,一個人犯罪,難道以後子子孫孫都是罪犯嗎?」
「春秋時顏涿聚,是梁甫的大盜,不也一樣拜於孔聖人門下,後來成就非凡,還是那句話,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會成功呢?」
李君羨淡然一笑道。
「異域王,一個大時代已經來臨了。人心厭戰,和平和安寧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戰爭已經不再適合這個時代了,誰逆著這股潮流,誰就會被時代和歷史所排斥。異域王,你是兵家的領袖,激流勇退,見好就收,才能明哲保身,善始善終,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嗡!
聽到這句話,王沖瞳孔一縮,神色瞬間變得冰冷起來:
「所以這是威脅嗎?」
氣氛一瞬間變得緊張無比,之前的輕鬆也隨之蕩然無存。而王沖的對面,李君羨嘴角勾起的笑容也慢慢斂去,眼中再沒有了任何的笑意。
「如果我是你,就絕不會這麼說,而是當成一份善意的警告。我們之間,不會再有第三次這樣的交談,為了大唐和天下萬民,我絕不會容許任何人破壞這來之不易的和平,如果讓我發現兵家的人在破壞,我絕不留情!」
李君羨盯著王沖,冷聲道。
儒門的計劃,「天下大同」的使命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從他登上朝堂的那一刻起,一切就不可逆轉,也不可能後退。在這個時候,無論是誰,阻擋在儒門和天下人的面前,他都絕不可能容忍。
這也是他,在這裡等待王沖的主要原因。
「這也是我要說的!」
幾乎是同一時間,王沖也開口了,目光比之李君羨還要寒冷:
「李君羨,兵家的存在,不是為了成全你們儒家的天下大同,而是為了護守天下人的安全。撤軍、和談、和夷狄之間的各種協議……,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李君羨,我再告訴你一次,你現在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在守護這個天下,恰恰相反,你正在將這個最富饒的帝國化為一片沒有防護之地,我是絕不會讓你成功的!只要我在一天,你和儒門就絕不可能成功。就算你成少章參事,頂替了賀清榮的位置,進入了中書省,也是一樣!」
「嗡!」
剎那間,兩人四目相投,眼神都鋒利的有如刀劍一般。這一剎那,兩個人都明白,不管兩人願不願意,彼此之間都沒有任何的退路。
「異域王,你會後悔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君羨吸了一口氣,突然平復了情緒道。
「是嗎?那我等著!」
王沖說完這句話,大袖一拂,轉過身來,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對了,順便告訴你一句,我最不喜歡人威脅!」
說完這句話,王沖瞬間消失在了宮門外。
而身後,李君羨望著王沖離開,目光也變得銳利無比。
「公子,看起來,異域王現在已經成為我們在朝堂里最大的阻礙了。只要有他在,我們的很多計劃恐怕就很難展開!」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就在李君羨的身後,一名穿著青色儒袍的男子從後方走了過來,在相距李君羨還有數步的地方停下。微風吹拂,捲起他的衣袖,那一剎那隱隱露出一個墨色印記。
青色儒袍男子望著王沖離開的方向,眼神中充滿了殺氣。王沖和李君羨之間的談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到了最後,這個兵家領袖,天子門生,始終都是儒門最大的阻礙。
「公子,不能再婦人之仁了,為了達到今天這一步,我們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而且現在,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了,還關係到我們所有儒門中人的性命,就算想要退出,也已經晚了,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再威脅到我們!」
同一時間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響起,就在李君羨的右側,一個白衣紗裙的少女,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