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之戰,人人都只記得少年侯孤身帶著數千散盡家財招驀來的好手,力挽狂瀾,以十萬擊潰蒙烏四十萬大軍的偉跡。人人都要歌頌少年侯的英雄,和過人的兵法,又有多少人那西南曾經的富庶,曾經的融洽,曾經兩國百姓簞食壺漿般的水乳交融!」
說書先生說到最後,一臉的痛心疾首。
「混蛋!」
蘇世玄勃然大怒:
「大人,這些傢伙簡單用心險惡,分明就是要引得大家把責任推到大人身前,故意把髒水往大人身上引!誰不知道,西南之戰早在大人介入之前就已經爆發了。而如果不是大人,西南之境何止是赤地千里,死傷還不知道要達到多少!這個王八旦,不知道收了別人多少人錢才這麼說,我非得撕了他的嘴!」
一股無名怒火洶湧而起,蘇世玄二話不說,起身就走,拳頭捏得咔咔響。說書就是說書,就事論事。像這個說書先生這樣,故意讓眾人把西南戰爭導致的結果和王沖聯想到一起,用心極歹,如果說沒有收人錢財,受人指使,他是怎麼都不相信的。
跟在王沖身邊這麼久,正因為清清楚楚的知道王沖做了什麼,為帝國付出了什麼,所以才更加無法容忍其他人對王沖的侮辱和污衊。這甚至還要超過他們自己受到侮辱時的憤怒。這也是蘇世玄和其他人的共同點。
一個懷抱赤誠之心,為了這個帝國全力以赴,拯救了一次次危機的人,決不應該受到這種羞辱。否則的話,這個帝國還有何尊嚴可言?
「站住!」
就在蘇世玄衝出去,就要教訓那個說書先生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蘇世玄心中一顫。只見身後的王沖,神色威壓,巋然不動,眼神中透著某種特殊的東西:
「這個京師里,還有無數個說書先生,你要一一去教訓嗎?」
「可是王爺……」
蘇世玄還想分辨什麼。但卻被王沖揮了揮手,打住了。
「你還不明白嗎?我擔心的,從來都不是這些說書先生。而是人心,你看那些聽書的。」
王沖嘆息一聲,突然開口道。
蘇世玄心中一震,下意識的回過頭來。順著王沖的目光,望向看台的周圍,第一次蘇世玄的注意力不在看台上,而轉移到了台下的觀眾人身上。只見一名名觀眾,全部看著看台上的青袍說書先生,看的出神。
不止是他們,目光從酒樓離開,望向外面黑壓壓,坐在一張張板登上,甚至是站著的百姓。所有的老人、小孩,婦人,全部仰著頭,齊齊的望著那名說書先生,神色凝重,一個個鴉雀無聲。
「嗡!」
那一剎那,蘇世玄心弦震動,彷彿明白了什麼。
「看清楚了嗎?」
冥冥中,王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幽幽的,似乎無比的遙遠:
「這一次,我讓你安排包廂,到這裡來,看的並不是台上的那個說書先生。而是他周圍的百姓和人心。你法改變一個人的念頭,讓他們改變念頭的,永遠都是他們自己,是他們內心中本來就已經存在的想法。這個說書人雖然和儒門脫不了關係,但是至少有一點,他所舉的那些例子,那些戰前戰後的數據,全部都是真實的,沒有進行任何的編排。我相信,雖然彼此為敵,李君羨和儒門也一定不屑於去做這種事情。」
「儒門故然值得我們擔心,但從始至終,真正值得我們擔心的,是已經改變的人心。大唐征戰數十年,從未停止過。如今人心思安,人心厭戰。而李君羨他們只不過是迎合了這種心思,應運而生!」
王沖神色凝重道,他的目光雖然停留在台上的說書先生身上,但更多的時候,是那些看台旁,酒樓外的百姓。在他們眼中,王沖看到了一種東西,一種改變。這才是他真正擔心和憂慮的。
「……還有大唐西北,怛羅斯之戰,呼羅珊之戰,大唐以少勝多,以微弱的兵力,擊殺了大食百萬的大軍,就連大食的一代軍神屈底波都戰死了。少年侯就是憑藉著這件功績,被聖上所賞識,加封異域王,成為大唐從未有過的第一個異姓王。這件事情,整個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是你們知道,這場戰爭對整個大唐的影響嗎?」
台上,那名青袍說書生先木板一敲,繼續說道起來:
「絲綢之路是我們大唐最繁華的商貿通道,每一年穿行在這條道路上的駱駝商隊,川流不息,不計其數。各種絲綢、瑪瑙、珊瑚,翡翠、茶葉、瓷器……,日日絡繹不絕,裝得嚴嚴密密,累積如山,一路穿過磧西、安西、過怛羅斯,再從撒馬爾罕,呼羅珊……,一路進入到遙遠的大食、條支,甚至更遠的地方。這是一條真正的富庶之路,甚至很多商人都稱之為黃金之路,說這條路上流淌的不是貿物,而是金汁一般的黃金。因為覬覦這條路上的財富,所以絲綢之路上集中了大量的馬匪、山賊,但是現在呢?」
「現在的山賊馬匪早已消失無蹤,而絲綢之路上,雖然東西方之間的貿易還沒有斷絕,但是往來其上的商隊現在卻已經稀稀疏疏,十不足一,遠沒有往日的盛況。大唐和大食之間的這場戰爭,使得雙方的貿易快要徹底斷絕。而呼羅珊更是橫亘在那裡的一道鐵壁,將這個每年涉及到數千萬兩,甚至近億兩黃金的重要商道截分開來。」
「說西南,大家覺得太遠。但是絲綢之路的起點,就在我們大唐京師。每一年,賣出去多少的絲綢、瓷器、茶葉,還有各種其他的貨物,簡直有如流水一般。但是這一場戰爭之後,現在是什麼情況,大家也都沒有感覺嗎?你們難道就沒有感覺到,自己的生活水平降低了,賣出去的貨物變少了。來到京師的胡人也沒有以前多了,大唐去其他各荒的商人跑到哪裡,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敵視,排斥。這就是戰爭!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
說到最後,青袍說書先生的聲音,陡然拔高了許多。
看台下,一片死寂,氣氛壓抑無比。和之前不同,這一次眾人眼中隱隱露出思考的神色。
「和平!我們不要戰爭!」
人群中,不知是誰叫道。很快,其他人也彷彿醒悟過來,跟著叫了起來。
「不要戰爭!」
「不要戰爭!」
……
開始還稀稀落落的幾個人,但是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跟著激動喊了起來。所有人的聲音彷彿凝成了一股,到了最後,甚至連雲中酒樓內的看客也跟著叫了起來。
「荒唐!」
就在人群最激烈的時候,突然之間,一聲暴喝聲傳來。就在距離王沖不遠的酒樓包廂內,一名彪形大漢,身上透著武將氣息,猛地一把推翻桌子,從包廂里走了出來。
「你這個腐儒!將士們在前線拚命,拋頭顱灑熱血,馬革裹屍,到了你這裡,就是禍亂之源嗎?沒有我們這些武將,你知不知道要多死傷多少人!」
那魁梧的中年漢子,憤怒的就像一頭雄獅一樣,幾個箭步,猛地跨到了看台上,一把揪住那名說書先生的衣領,就像抓小雞一樣,將他從地面提了起來。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就事論事……」
那青袍的說書先生,滿臉的恐懼,不停拍打著魁梧壯漢的雙手,根本無力對抗。
事起突然,變生肘腋,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放肆!」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暴喝聲傳來,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光芒一閃,一名年輕男子,白衣如雪,突然出現在二樓的酒樓看台上,只一招,就拍開了那名中年漢子的手臂,封住他的穴道,見這名男子一把擒住。
就在擒拿那名中年漢子的時候,那名白衣男子衣袖滑動,手腕上隱隱露出一個墨色印記。看到這個標記,包廂中的王沖和蘇世玄都是臉色微變。
「大人,是儒門的人!」
蘇世玄沉聲道。那名中年漢子,身上有著濃烈的軍伍氣息,實力應該是在玄武境七八重,甚至更高,但是在那名儒門白衣年輕人手下,卻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
「快放開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那名中年漢子厲聲大叫道。一邊說著,一邊劇烈的反抗。
「哼,我們是朝廷新成立的少府司,專門負責平定京師和各地的騷亂,特別是處理所有武將和軍人的犯罪。你有什麼事情,就讓你的上司去少府司告狀吧!」
那名儒門的白衣年輕人冷聲道。一邊說著,手掌一晃,亮出一枚令牌,上面隱隱可見少府司三個字。
「來人,把他帶走!」
白衣年輕人神色冷峻,朝著後方揮了揮手,立即就有兩名全副武裝的戰士,一左一右押解著那名中年漢子,往樓下走去。
「少府司?什麼少府司!我沒聽過,快放開我!」
中年漢子回過頭,看著那名白衣年輕人,還在掙扎。
「你不知道沒有關係,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知道!帶走!」
白衣年輕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