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李君羨一身白衣,垂落在地,突然開口道。和幾天前相比,他的臉色蒼白了許多,眉目間也隱隱也多了些憔悴,顯然這幾天根本沒有睡好。王沖的「攻擊方式」是他以前從沒有遇到過的,在大唐沒有人會像他那樣行事。
但這恰恰就是大唐的異域王。
「強權即真理」正在民間一天天的擴散,李君羨很明白這種趨勢發展下去會是什麼。但是接連幾天的思慮,他卻根本找不到什麼好的方法。王沖的方法太巧妙了,不止宣揚了自己的理念,還封堵了他們的嘴巴。
「不止如此,烏斯藏的大論欽陵,西突厥的五弩失畢,東突厥的阿史那陀真,高句麗帝國皇帝淵蓋蘇文,還有大食那邊通通都發來信函,敦促我們阻止這件事情,從我們在各國的探子回報來看,各國內部都已經出現了反彈的聲音,呼籲要取消和我們簽訂的一切協議,甚至有人討論要將裁撤的軍隊全部召回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響起,負責諜報的竹鏡向前一步,也開口了。
「嗡!」
聽到這句話,李君羨,包括房間內所有的儒門高手全部神色一緊,抬起頭來。
「什麼時候的事?朝廷那邊已經收到消息了嗎?」
李君羨抬頭道。
「這是私信,也就是幾天前的事情,因為擔心你的壓力太大,所有沒有告訴你。」
竹鏡道。
房間里,聽到這番話,眾人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既然是私信,那就意味著還有緩和的餘地,諸國那邊顯然也不想和大唐戰爭。但是很顯然,所有諸邊各國都從王沖的舉動,以及京師的這場風暴中感覺到了巨大的威脅,並且寄希望於儒門,阻止這件事情的惡化。
「其實,不只是諸國,宰相、老太師、齊王那裡也來信問過好幾遍了,問我們這件事情怎麼辦?」
一旁,松老嘆息著,也說出一番話來。
儒門面對的壓力遠不止是臨邊以及周邊諸國,還包括朝堂之上。不管是齊王、老太師、宰相那裡,都是儒門重要的盟友。
王沖的「強權即真理」在京師以及九州各地的蔓延,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很顯然,大皇子、齊王和宰相那裡,也在寄希望於儒門改變當前的局勢。
而一旁,白衣少女嘴唇動了動,但終究還是忍住沒說,公子殫精竭慮,面對的壓力已經夠大了,用不著給他再增添麻煩。
剎那間,大殿內靜悄悄的,一片死寂。每個人的目光都望向同一個方向,每一道目光都是一道無形的壓力。
李君羨是儒門之首,如果說這天下能有和王沖這種級別的人物對抗,恐怕也只剩下他了。
「知道了!」
良久,李君羨終於開口道,那一剎那,無數的念頭從他眼眸中飛掠而過,終於,李君羨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在天下大同的大任面前,任何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儒門的千年基業,在這前所未有的機遇面前,絕不能毀在自己手裡,更不能毀在異域王的手中。」
「替我準備一下,沐浴更衣,我要去趟聖廟!」
嗡!
聽到「聖廟」兩個字,大殿里所有人都是神色微驚,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一種尊敬的神色,甚至比在李君羨面前還要尊敬的多。
「公子,您是要……」
一旁,松老走上前,躬著身,小心翼翼道。
「嗯!」
李君羨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是一場理念之爭,已經不只是關係到我們儒門了,這種時候,也該去見見他了。」
李君羨嘆息道。
……
就在大殿中的會議結束兩個時辰之後,一輛馬車低調樸實,混入到洶湧的人流之中,穿過重重街巷,最後進入到了京師西北角,一處與皇宮毗鄰的梅林之中。
這處梅花林和以往任何一處地方都截然不同,梅林的入口處,兩桿金色的龍旗矗立,龍旗招展,兩旁是只有在皇宮裡才會出現的羽林軍和金吾衛。
這種地方顯然不是平常百姓能夠進入了。
李君羨出示了一枚腰牌,沒有遭到任何的盤查,很快進入到了梅林深處。
安靜!清幽!
很難想像在京師之中還有如此僻靜的地方。沿著一條小路進去,彎彎折折,最後在一處金碧輝煌的殿宇面前,李君羨的馬車停了下來。
「公子,到了!」
一名儒門弟子很快下車,打開了車門,李君羨衣袍一撩,很快從馬車內走了出來,砰,腳掌落地的剎那,一股梅林特有的清香飄入鼻中。
「好久沒有來過這裡了!」
李君羨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這熟悉的一切,心中感慨不已。
扭過頭來,李君羨一眼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宮殿,宮殿上沒有任何的牌匾,只在距離大門十餘步外的地方矗立著一塊石碑,石碑上用朱漆寫著幾個大字:
「萬儒之首」!
然後下方是一方璽印,上面寫著「奉天承運」!
從石碑上斑駁的印記來看,顯然也有極漫長的時間了。
「高宗御印!」
李君羨看著這塊石碑,腦海中閃過一道念頭。
歷朝歷代,除了「大成至聖」與「亞聖孟子」,歷代的皇帝很少會給儒門中人硃批玉印,而「萬儒之首」這幾個字,更不是任何人都能夠承受得起的。金吾衛駐守,高宗玉印,僅僅這兩點,這金黃色殿宇中住著的人就地位非凡,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李君羨大袖飄飄,望著眼前的殿宇,眼眸中掠過許許多多的念頭。皇城外,西北角,這座梅林以及梅林中深藏的殿宇,在民間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在儒家一脈,所有的大儒、鴻儒、博儒以及儒士,卻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這是真正儒學聖廟!
因為這裡面住著的,或者說是供奉著的,乃是整個天下真正的「儒家精神領袖」。
「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
……
當李君羨出現在聖廟前的時候,一陣陣讀書聲正從聖廟內傳出。和一般的學堂不同,裡面傳出的不是童稚的聲音,這些誦讀的聲音,每一個都蒼老無比,看起來不是耄耋之年,就是五六十歲以前的名儒、鴻儒。
「公子,朱子已經知道你來了,請你入內。」
也就是片刻的時間,一名兩鬢斑白,穿著灰白色儒袍的老儒跨過門檻從裡面走了出來。如果有人在這裡,看到這名老儒必然會非常的驚訝,因為這名老儒在整個湖湘一帶都是非常有名的大儒。二十多年前,一本《通儒論》傳遍天下,被儒道眾人奉為圭臬。
傳聞之中他早就已經死了,但是又有誰能夠知道,他進入了這處聖廟之中,追隨那位已有十多年。
「多謝!」
李君羨恭恭敬敬的回了一禮,然後衣袍一撩,大步進入了宮殿之中。
宮殿里,靜悄悄的,在看不到一個金吾衛或者是羽林軍,只有一鼎鼎香爐擺在兩旁,散發出一股股如香似麝的味道。而在一座座龍形、虎形、鶴形的香爐前,一名名年齡在五十歲以上的大儒、鴻儒盤坐在地上,或者寫寫畫畫,抄錄經藉,或者閉目冥思,彷彿在考究學問一樣。
這些人專註於自己的事情,李君羨進來的時候,他們連看都沒有看一眼,而李君羨也不在意,從這些人身旁擦身而過,往裡行去。
讀書聲越來越近,跨過一處門殿,在宮殿的後方,李君羨看到了一處石板砌成的廣場,還有一個簡單樸素,但收拾的乾乾淨淨的草堂。這富麗堂皇的宮殿之後,居然還矗立著如此簡陋的小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簡直難以相信。
雖然簡陋,但這茅草堂給人的感覺,卻是出塵脫俗,清新淡雅,還有一種聖潔的味道,不但沒有絲毫拉低旁邊華麗的宮殿,反而看到的人都會覺得,這華麗的宮殿在這草堂面前,變得渺小無比,與這片茅草堂,以及周圍的梅林、竹林格格不入。
雖然有些怪異,但李君羨卻早已是淡然處之。
一名名大儒、鴻儒兩袖飄飄,不斷穿過廣場,或者穿過茅屋,或者徑直離開,李君羨心中一動,很快走了過去。就在那草堂的門口,只見一名名大儒、鴻儒、老儒正一排排跪坐在地上,正執弟子之禮,專心的跟著一個人讀書。
他們的神態恭敬,就好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年輕人,跟著學問深厚的老師一起學習一樣。
這些名儒,大儒,老儒放到九州大地,每一個都是備受尊崇。學問達到這種地步,已經不需要再跟人學習了,也沒有什麼人能再教得了他們。但是到了這處草堂之中,一個個有如童子一般跪地求學,這些人不但沒有絲毫的羞愧,反而流露出一種莫大的榮幸,彷彿留在這裡讀書就是一種巨大的榮譽一般。
每個人的神情,看起來對於留在這裡讀書的機會都非常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