怛羅斯之戰,大食人的兵力十倍於大唐,無論從哪個方面看,大唐都必敗無疑,但是最後,贏得那場戰爭的卻偏偏是大唐。同羅一族有不少人參加了那場戰爭,對此再熟悉不過了。
這場皇宮動亂,眾人本來已經覺得大皇子佔據了絕對的優勢,但是這一刻,眾人心中頓時又有些不確定了,特別是阿不思,一雙濃眉頓時深深的皺了起來。
大皇子不能輸,或者更準確的是,同羅人不能輸。在這個帝國一旦站錯隊伍,整個同羅一族就只有飛灰湮滅的下場。
這個後果他承擔不起。
「大將軍,異域王說他很珍惜當日和大將軍在怛羅斯並肩作戰的友誼。另外,他也知道大將軍現在一定很猶豫,所以他特地準備了一封書信,大將看一眼,也就明白了。」
章仇兼瓊一臉微笑,就在眾人的目光中,他的手指一抽,便從袖中抽出一封事先準備好的信箋,遞了過去。
「大人!」
看到這一幕,阿不思身旁一名同羅戰將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想要阻止,同羅人已經效忠了大皇子,如果再在這個時候和王沖糾纏不清,很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招致未來新皇的懷疑,這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呵呵,同羅人的勇武天下無雙,就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異域王區區一封書信嗎?」
章仇兼瓊淡淡道,神情似笑非笑。
阿不思本來還有些猶豫,聽到這番話,冷哼一聲,唰的一下抽過了那封信箋。
「不必說了,本座自有主張!」
打開信箋,阿不思很快看了起來。
四周圍針落可聞,章仇兼瓊送出那封信,雙手就隆回袖中,他雖然一直表現得十分淡定從容,但這個時候也不由微微有些緊張。
這場戰爭關係重大,整個京師已經危如累卵,雖然王沖把這封信交給了他,但是最後到底能不能說服阿不思,和他的同羅鐵騎,就連章仇兼瓊心中都沒有把握。
虛空寂靜,氣氛一片凝固。阿不思安坐馬背,看著手中那封王沖的信箋,臉上變幻不定,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更沒有人知道,王沖在信中說了什麼。
「大將軍,正如異域王信中所說,這場戰爭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大將軍由何必在這個時候摻合進來?與其在這種局勢未定的時候插手,何不再等一等。先按兵不動,作壁上觀,等到塵埃落定,勝負已分,大將軍再做決斷。」
「到了最後如果大皇子勝了,大將軍發動大軍,趁勢進攻,既可以將同羅人的傷亡減少到最低,也不違背和侯君集以及東宮方面的諾言。反之,如果大皇子失敗,大將軍就可以和異域王聯合,撥亂反正,攻擊殘餘的東宮欲孽。既向聖皇表明忠心,又能避免同羅一族一錯再錯,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如此豈非兩全其美,對同羅一族來說,要比現在好得多?」
章仇兼瓊正色道。
「同羅不過萬,大將軍麾下,每一名同羅鐵騎來得都極不容易,難道要在這種內亂之中白白折損嗎?還希望大將軍三思啊!」
最後一句話,說得阿不思,以及周圍一名名同羅戰將,神色變換不已。
不錯,同羅人和其他人不同,每一名鐵騎的訓練都要花費極其漫長的時間,中間需要十數年的刻苦訓練,正因為如此,不是非常重要的戰爭,王室都很少派遣同羅鐵騎,同羅人也很少外出征戰。
異域王不是普通人,他是現在大唐公認的新一代戰神。
正如他信中所說,單單他集中手上的烏傷鐵騎和陌刀隊不顧一切的來重創同羅鐵騎,那麼即便同羅人勝利,最後也要付出不菲的代價。
同羅不過萬,哪怕僅僅損失數千人馬,對於同羅人來說也需要極其漫長的時間才能恢復。
這是同羅人所不能承受的。
——之前的怛羅斯之戰,同羅人已經消耗了不少的後續儲備了。
「父親,不可!」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阿不思和其他的同羅戰將心中意動,快要被章仇兼瓊說服的時候,突然一個冰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大皇子已經得勢,父親千萬不要聽他們的!王沖對我們胡人最有敵意,他以前還專門寫過針對我們的奏摺!父親,難道你們都忘了嗎?他的話根本不能信!」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後方一道年輕的身影,神色冰冷,正騎著一匹高大的同羅戰馬,策馬上前。
阿不同!
章仇兼瓊只是看了一眼,立即神色微變,神色一沉。說這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阿不思的幼子,阿不同。
對於王沖和阿不同之間的事,他也隱約聽說過一些,當初王沖名聲不顯,還在昆吾訓練營的時候,曾經將阿不同赤身裸體吊在一根長長的竹竿上羞辱示眾。
這件事情當初傳得沸沸揚揚,還成為酒樓、茶肆的談資。
章仇兼瓊剛入京的時候,在酒樓里也曾經聽聞過此事。
這個阿不同明顯對此事耿耿於懷,在此時跳了出來藉機報復。
如果是其他時候也就罷了,但是這個時候,局勢頓時變得對眾人極為不利。
「糟了!」
「這下麻煩了!」
章仇兼瓊身後一群西南舊部,臉色都變得難看無比。
果然聽到阿不同一席話,阿不思本來還有些意動,但是很快臉色一沉,頓時再次變得冰冷起來。
不錯,在所有的漢人將領中,王沖絕對是對所有胡人最不友好的存在,當年一封奏摺引得天下胡漢騷動,朝廷大都護改節度使,進一步重用胡人的政策也就此消弭。
從這一點來說,王沖絕對是漢人之中對胡人最有敵意的。而且王沖麾下兵馬雖多,但卻幾乎沒有什麼胡人將領,都是清一色的漢將。
——他雖然會和其他胡人合作,但卻從不曾重用過胡人。
從這一點來看,阿不同說得並沒有錯。
「哈哈哈,阿不同,王爺還真是沒看錯你啊!為了區區一己私利,你已經連同羅一族的生死和利益都不在意了!」
眼看局勢不利,一切就要化為徒勞,同羅人眨眼之間就要再次發起進攻的時候,突然一陣譏諷的大笑聲從前方傳來。
「什麼人?!」
聽到這番話,阿不同勃然大怒。扭頭望去,只見城門方向,就在三千畏畏縮縮的刑獄寺兵馬中,一名年輕的「鐵騎」一抖韁繩,正朝著眾人的方向飛馳而來。
「阿不同,這麼快就忘了我嗎?」
那名年輕的鐵騎微微一笑,伸手解下頷下的細繩,唰的一下摘下了頭盔,那鋥亮的頭盔下露出一張年輕的意氣風發的臉龐。
「池韋思!」
看清那張年輕的臉龐,阿不同的臉頓時變得難看無比,他不會忘記當初他被高桿掛起羞辱的時候,王沖身邊就有這個池韋思。
聽聞他在昆吾訓練營完成訓練之後,就前往了幽州一帶,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被王沖召回,而且還特意安插在了刑獄寺兵馬中。
「混蛋!」
阿不同雙拳緊握,心中暗恨無比,他現在肯定,池韋思是王沖特地安排在這裡對付他的。
果然,下一刻,蹄噠的馬蹄聲中,池韋思從城門的方向,朝著同羅大將軍阿不思的方向走了過來。
「大將軍,阿不同和王爺之間的過節是私怨,而王爺現在和大將軍討論的卻是同羅一族的利益和未來,孰輕孰重,相信不用我說,大將軍也明白。」
「王爺和胡人之間的關係,從來不是太好,這一點王爺不否認,但不管是胡人還是漢人,王爺向來言出必諾。」
「另外,王爺還讓我帶句話,大將軍與其擔心他,還不如關心一下聖皇,只要聖皇還在,天下間,還有誰敢對同羅不利?」
池韋思微微一笑道。最後一眼,卻是不著痕迹的瞥了一眼旁邊的阿不同,後者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了。
十年磨一劍,數年邊塞的風霜苦寒早已將池韋思,以及一群昆吾訓練營的學生打磨的今非昔比。
有如渾金璞玉,久經雕琢,終於顯露出本來的光彩和鋒芒,別的不說,就憑池韋思今日在同羅大將軍阿不思面前,談笑風生,說出來的這番話,就已經和昔日有天壤之別。
而另一側,聽到池韋思一番話,特別是聖皇二字,阿不思心中陡的波動了一下,終於心中有了決斷。
不錯,不管王沖如何,在這個帝國做決定的永遠都是太極殿的聖皇,說到底,陛下終究是對同羅人優渥有加啊!
想到這裡,阿不思迅速抬起頭來,目光也慢慢變得堅定。
「章仇兼瓊,如你所願,我們同羅人暫且按兵不動,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久,最多半柱香的時間,一旦你們落敗,或者說還是眼前的僵局,我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出擊!」
阿不思說完這句話,大手一揮,轉過身來迅速朝著身後的大軍而去。
「父親!」
一旁,阿不同神色陡變,他萬萬沒有想到,池韋思寥寥幾句就讓父親改變了主意,他迅速的縱馬上去,還想阻止什麼,但是得到的卻是一聲毫不留情的厲叱。
「逆子,住口,你還嫌給我丟的丑不夠嗎?」
電光石火間,看到阿不思那冰冷的眼眸,阿不同心中一顫,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