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正是以這種瞞天過海的方式,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焚毀了這批典籍。
瞽目老者沉默,良久才開口道:
「過了這麼久,想不到還有人會記得老朽的這重身份。」
「老先生承認就好!」
王沖說著,往前走了兩步,開口道:
「在下有一件事情,想請教老先生!三十多年前,神龍二年,八月二十七日,晚上子時二刻,曾經有人到過慈德殿,對不對?」
王沖沉聲道。
「這……老朽雙目已瞎,年事也已高,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哪裡記得那麼清楚,而且慈德殿替宮中焚燒奏摺以及各種書冊,每日都會有人送東西過來,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王爺既然找到這裡,這些應該查得很清楚才是。」
瞽目老者道。
王沖搖了搖頭:
「慈德殿確實每天都會有人過來,但絕對不是在那個時刻,而且,當天晚上來的那個人非常特別,並不是以往給老先生送奏摺的宮監,這一點老先生應該印象非常深才對!」
聽到這句話,瞽目老者頓時沉默了。
「老朽根本不知道王沖在說什麼。」
瞽目老者沉默半晌,很快否認道。
「宮中的規矩,慈德殿當差的人,大部分都是天生殘缺,而且宮中不養閑人,所有的老太監到了一定歲數,宮裡都會賜給金銀,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家鄉,唯獨慈德殿的人,宮中會一直供養到老,幫他們頤養天年!」
「我查過,慈德殿所有當差的人,全部都還在宮中,一切如常,唯有老先生,三十年前沒有任何的徵兆,突然便離開了宮中,晚輩說錯了嗎?」
王沖目光熠熠,開口道。
慈德殿的人不同,大部分人都天生殘缺,最主要的是雙目失明,慈德殿每天焚燒的奏摺,記載的都是這個帝國最重大的事情,裡面蘊含了許許多多的秘密,只有交給雙目失明的人焚燒,才能保證裡面的秘密不泄露。
而因為雙目失明,慈德殿的人,根本沒有離開皇宮,獨自生存的能力,這點和其他的宮女太監是截然不同的。
在慈德殿當差的人,絕大部分也願意留在宮中,頤養天年,正因為如此,眼前的老者在三十多年前獨自離宮,才顯得特別可疑。
「老先生,告訴我,當年那個人帶來的典籍到底在哪裡?」
王沖沉聲道。
高公公消失不見了,爺爺似乎知道什麼,但卻礙於重重原因不願說,姚相聰明絕頂,似乎有些猜測,但同樣不願直言。
放眼整個大唐,如果眼前的老者不願開口,恐怕就再沒有人能夠知道那些消失的宮中典籍上到底記載著什麼,也沒有人能夠再知道朝堂和皇宮裡的真相了。
「老朽實在是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麼,老朽當年是自願離開慈德殿的,所有的一切都向上面通報過,上面的大人也都知道,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至於王爺問起……,老朽不知道什麼宮籍不宮籍,但如果真有的話,按照慈德殿的規矩,自然也應該是燒的乾乾淨淨,三十多年過去,恐怕連灰都已經不在了——不管王爺想要找什麼,恐怕都要失望了!」
老者一臉平靜道。
王沖聞言,頓時深深皺起了眉頭,調查至此陷入了死結,老者似乎打定了主意,否認到底。
但是王沖的本能感覺,他一定知道什麼真相,否則的話,當年根本用不著急急忙忙的離開宮中。
房間里一片寂靜,王沖緩緩的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老先生,在下這次來,並非滿足單純的好奇心,也不是為了一己私慾,而是因為朝廷出了一些問題,涉及到的不只是一人,而是中土神州無數的黎明百姓!」
王沖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氣,便將宮中的事情粗略的向瞽目老者訴說了一遍:
「我仔細調查過,所有的一切都歸功到三十多年前,那匹消失的典籍上!」
「現在宮中還只是修建了太平樓,暫停了宮女選秀的事情,但是如果置之不理放任下去,我恐怕將來會生出更大的亂子。只是那時就恐怕不只是選秀而已了,我擔心中土神州所有的百姓都會牽扯到其中。」
「嗡!」
聽到王沖的話,瞽目老者渾身一震,明顯露出一絲震動的神色。
他雙目已瞎,一直生活在這座破舊的府邸之中,足不出戶,對於外界的事情他也不太了解。王沖所說的這些事情,他之前毫不知情。
「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希望,如果老先生知道內情,能夠盡量告訴我!」
王沖沉聲道。
這已經是他最後的努力了,如果對方還是不願說,那他恐怕也再沒有任何的辦法。
時間緩緩過去,瞽目老者始終一言不發,就在王沖眼中難掩失望,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突然之間,瞽目老者開口了。
「老朽雖然蝸居在這處破舊的宅子里,很少出門,卻也聽召兒那孩子經常帶回一些消息,西南之戰,怛羅斯之戰,西北之戰,還有不久之前的皇宮內亂……,這孩子年幼,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但是老朽大體還是能夠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我大唐已經很久沒有出過王爺這樣的赤誠忠實之臣!」
瞽目老者嘆息一聲道,突然說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王沖怔了怔,聽到召兒這個名字,立即想起了剛才舉起風車出門去的那個小孩。
「老朽想來,如果連異域王這樣名封凌煙閣的功臣都無法相信,恐怕整個中土就再沒有什麼人可以相信了吧。」
瞽目老者「看」著王沖的方向,開口道。
王沖也是神色微愕,沒想到瞽目老者對自己會有這麼高的評價。
「王爺,老朽應該可以相信你吧?」
瞽目老者突然開口道。
「老先生!」
王沖聞言大喜。
「唉!」
瞽目老者長嘆一聲,仰起頭,臉上現出複雜的神色:
「三十七年了,從離開的那一天起,老朽就知道,那些東西遲早會有人來找的,時間慢慢過去,轉眼就是幾十載,老朽年事已高,也到了行將就木的年紀,我本來以為已經等不到了,沒想到卻在這個時候等來了王爺。」
這一剎那,王衝心中震撼無比,他雖然感覺整件事情可疑,但根本沒有必然的把握,只是抱著萬一的希望,但是沒想到,瞽老者身上,真的有當年的東西。
「……很多人都以為瞎子雙目失明什麼都看不見,所以很多事情在瞎子面前都不避諱,但是人們根本不知道,瞎子眼瞎,但心中卻亮堂得很。」
瞽目老者仰著頭,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一段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就在這老舊的屋子中隨著他的敘述緩緩展開。
「三十七年前,我像往常一樣待在慈德殿,那天輪到我輪值,和往常不太一樣,平常應該是宮裡的張公公和幾位侍衛送來摺子,但是那天,一直到子時張公公都沒有出現。」
「換了其他人或許以為這很正常,覺得張公公或許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了,但是我立即感覺有些不對勁。做我們這份差事,必須嚴格守時,出一點差錯都不行,否則是很容易受罰的。」
「只是像我們這種人天生殘缺什麼都看不見,所以就算感覺出一點不對勁,也什麼都做不了。」
「我本來以為,那天晚上應該是燒不了奏摺了,但是沒有想到,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瞽目老者頓了頓,一臉追思的神色,整個人似乎又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安靜幽冷,聽到腳步聲的夜晚:
「當時那個人踏著台階而來,就跟今天的王爺一樣,他的腳步聲很輕很輕,就像宮裡的貓一樣,不,甚至比貓都還要輕。」
「老朽在宮中當差這麼多年,雖然雙目失明,什麼也看不到,但是耳朵卻不聾,甚至因為失明的原因,聽力比之普通人還要敏銳很多。」
「侍衛走路的聲音,宮女走路的聲音,慈惠殿老嬤嬤走路的聲音,禁軍路過的聲音,太監們的聲音,摺子摩擦的聲音,樹葉落地的聲音,老朽隔了很遠就能夠辨認出來。」
「那天那個人還沒有靠近,老朽就知道他的地位很高很高,根本不是宮中普通的太監或者侍衛,恐怕宮裡的幾位總管太監都沒有他地位高。」
「不止如此,在那個人開口之前,隔著很遠我就聽到他身後,木箱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雖然張公公帶來的摺子也很沉,但卻絕對沒有這麼重。」
瞽目老者緩緩道。
王沖沒有說話,只是仔細的聽著,他知道一段隱秘的歷史就要揭開了。
恐怕高公公也沒想到,眼前這位在慈德殿當差,什麼武功都不會的瞽目老者雖然沒有看到他們,但時對於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心如明鏡,了如指掌,甚至遠比他們想像的還要知道得多得多。
「那個人說了什麼?」
王沖終於開口道。
「那個人出現之後告訴我,今天張公公來不了了,所有的摺子由他代送,在慈德殿全部燒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