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將軍的野太刀重達數十斤,刀身比七里的身高還要長,乃是日本的名刀工紀州正宗花費三年鍛造而成,刀成之日,他也成了第一個被將軍試刀的試驗品。能使用此刀者全日本也僅有將軍一人而已。幕府將軍的臂力遠異於常人,他曾命人將兩頭抹香鯨的屍體摞在一起,結果一刀兩斷。
方才同幕府將軍對峙,已經用了七里九成勇氣,現在她只是憑著自己的一腔仇恨,才能站在將軍面前。幸虧前面有錦衣衛消耗了將軍的精力,不然七里是不敢直接對付他的。
對付如此難搞的對手,七里並不敢硬碰硬,只能施展自己靈活的身法,尋找敵手收招不及時的空當加以攻擊。七里如同是同巨大獨角仙搏鬥的小蜜蜂,眼看對手的大刀要砍上自己,她略一扭腰便會讓帶著刃風的大刀擦著自己的身子掠過,然後趁將軍的刀勢來不及收回時用蜂刺似的小刀狠狠戳一下,迅速脫離。
不過十餘息的工夫,七里已和幕府將軍交手三十餘回合,每一擊都能得手。幕府將軍穿著笨重的鎧甲,一般刀劍無法傷害,但七里每次都能準確地從鎧甲縫隙刺入,幕府將軍全身轉瞬間多了三十幾道傷口,噴射出血花來。
“就差一點了……再給我一點機會吧……”
七里身上浸出汗來,她內心感到略略一緊。幕府將軍雖然受傷甚多,但由於有鎧甲保護,她的每一擊都只能傷其皮肉,並不致命。反倒是自己在一連串的主動攻擊後,力量和速度都大大減弱。對於忍者來說,硬碰硬的勝算並不大,消耗戰更是大忌諱,七里已經有點兒慌了。
“要害……要害在哪裡?”
七里握緊苦無,再次發起攻擊。她在擦身的瞬間觀察幕府將軍,只見將軍全身都被包裹在堅固沉重的鎧甲內。他所穿著的紫威金大鎧,是用紫色絲線將鍍金的精鋼製甲片串連而成的鎧甲,全身鎧甲需要使用三千片甲片,層層疊疊異常堅固,一般刀劍無法傷害到他的身體。至於其他要害部位,又有加厚的鎧甲部件保護,比如喉嚨使用了被稱為“喉輪”的彎月形甲片完全包裹,面部也有精鋼製面具。
“那麼只有頭頂有空隙了。”
七里將目光移向幕府將軍頭頂,將軍所戴的獅子兜頭盔,是由八片瓜片形的精鋼片接合而成,頂端接縫處使用名為八幡座的蓮花形鎦金銅件鉚合,這八幡座的正中間有個洞,直通到將軍的頭頂心。
七里暗自認定,突破點應當就在此處。她反手從腰間抓出三枚苦無藏在腰後,假意朝著幕府將軍衝去,裝作又是一輪面對面的襲擊。將軍果然上當,揮舞野太刀朝著她衝過來的軌跡橫斬。眼看七里即將進入野太刀刀尖軌跡所及的區域,她突然將三枚苦無抽出,用力反手朝著將軍擲去。正在揮刀砍來的幕府將軍沒料到這次攻過來的是苦無,他連忙收刀抵擋,只聽“噹噹”兩聲,兩枚苦無撞在刀身上,第三枚苦無則越過大刀撞在他的喉輪上,濺射出的火花驚得他不由得倒退了兩步。
等他回過神,正面的七里卻不見了,正待尋找,只聽頭頂金風呼嘯。七里在苦無飛出的瞬間,早在半空改變行動軌跡,幾個空翻翻到近旁大安宅船上層建築的屋檐下,用腳底的珊瑚穩住身體,然後雙手高舉起纖細的忍者刀跳下,正踩在將軍肩膀上,用盡平生之力朝著八幡座中間的孔洞刺去。
“噹啷啷啷!”
八幡座迎刃齊齊地斷成兩片落在地上,七里的忍者刀從八幡座斷裂留下的空洞里筆直地插進去,貫穿幕府將軍的頭顱,一直沒到刀鐔。
“嗷嗷……”
幕府將軍發出獸吼般低沉的慘叫,扔掉野太刀,雙手朝著頭頂亂抓,撞向甲板上層建築的木板牆。七里鬆開刀柄,想要脫離將軍的肩膀跳到一邊。不料,她的兩隻腳竟像是被鐵箍箍住,牢牢吸附在將軍的肩膀上。
七里又用力掙扎了兩下,依舊無法掙脫。幕府將軍此時到了板牆邊上,用力朝著牆撞去。三寸多厚的木板牆被撞出個大洞,七里覺得整條脊椎骨似乎都要被撞碎了,後背插滿了木屑,嗓子眼抑制不住地發腥,一口鮮血吐出來。
她這才注意到,幕府將軍頭盔頂上的洞里瀰漫著飄忽不定的黑氣,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自己。被箍住的雙腳忽然被鬆開,她整個人被慣性扔出兩三丈遠,一連撞翻了兩個用鼓架架起來的大鼓。重重地摔在地上的七里半晌才從暈眩里緩過來,她借著屋頂的小窗投下的光,發現自己的腳踝上留下了兩個黑色的手印。
“你弄得我……脖子好疼……”
幕府將軍也站了起來,按著脖子轉了轉腦袋。忍者刀是從頭頂穿過脖子直插進胸腔的,他用力轉動腦袋,七里聽到他脖子里發出金屬“嘎啦啦”碎裂的聲音,大約是刀被他的肌肉擠壓成了幾段。
“你……是妖怪嗎?”
七里眼睜睜看著幕府將軍漸漸收緊筋肉,身上正在流血的那些傷口都噴出黑氣,血液沾到黑氣立即乾涸。在將軍頭盔頂上的那個洞里,躥出一丈多高的黑氣,逐漸變成半身人形,但臉上只有一雙閃耀著綠色幽光的眼睛。
更多的黑氣從盔甲縫隙里不斷溢出,包圍住幕府將軍的身體。他單手抓住一根木柱,“嘎巴”一聲撅斷,將尖利的木柱斜面朝下,一步步朝著七里走過來。七里掙扎著坐起來,從後腰掏出兩枚苦無,使勁朝著幕府將軍雙眼擲去。看著兩枚苦無朝著自己飛過來,幕府將軍竟然也不躲避,只是晃晃悠悠向前走。苦無準確地插進他的眼窩裡,但他似乎並不覺得疼痛,插著苦無的眼窩裡也沒有再流血,而是溢出黑氣。
七里感到深深的恐懼,她再次意識到,幕府將軍不是人類,而是妖怪。她沒有力氣再跑,嘴“哈”地輕嘆一聲,擦去下巴上的鮮血,靜靜等著逼近的死亡。她的心情此時異常平靜,忍者的訓練項目之一就是蔑視死亡,只是不能為父母和鄉親報仇,這讓她心有不甘。
突然,她感到頭皮鑽心刺痛,身體離地,幕府將軍抓著她的頭髮,將她拎起來,另一隻手上的木柱朝著她胸口刺來。
七里腦海一片空白,木然等待著死亡來臨。如果不是封閉了感情,她很想在臨死前流淚,可惜做不到。
“噔噔噔噔!”
一陣沉重的踩踏樓梯聲,騰格斯從船艙下層跑上來,左腋下夾著建文。
騰格斯爬上甲板建築,正看到幕府將軍抓著木柱子要戳向七里。他“嗷”地大吼一聲,將建文扔在一邊,晃著滿腦袋小辮子,肩膀朝前沖著將軍撞過來。
將軍躲閃不及,被騰格斯撞了個正著,不禁鬆開七里的頭髮,木柱也順勢偏離,深深地插進板壁里。騰格斯雖說沒有將軍高大,也是身高力猛,竟然頂著幕府將軍飛出去,兩個人撞破板壁飛出屋外,栽倒在甲板上。
才一接觸到陽光,幕府將軍就發出尖厲的慘叫聲,他雙手顫抖著在頭上、身上亂摸,在甲板上打滾。騰格斯從地上爬起來,發現將軍全身上下都滲出黑氣,腦瓜頂上還鑽出個黑色人形,把他嚇得嘴巴張得老大合不上。
此時,建文扶著七里從甲板建築里走出來,他單手放在七里背上,似乎是在給她治傷。七里感到後背疼痛稍輕,趕緊將建文推到一邊,不讓他再碰自己。走到甲板的兩個人同時看到幕府將軍在屍體堆里打滾的景象,頓時都嚇得不知所措。
將軍身上的黑氣在陽光下發出“刺啦啦”如同水澆在燒紅鐵板上蒸發的聲音,黑氣一接觸陽光便像被蒸發般化成白氣,升騰消失。頭頂的黑色人形似乎在操縱著將軍的身體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著陰影處走去。
“嗖嗖嗖嗖……”
一道寒光帶著金屬破風之聲旋轉著越過眾人,刺穿幕府將軍,將他牢牢釘在甲板上。那是一把六尺長的長柄斬馬刀,建文回頭一看,只見五十餘丈外的龍頭船上,判官郎君一隻手裡還握著一柄斬馬刀,看樣子刀是他擲出的。此人的目力和臂力都堪稱少有,建文更加理解為何破軍會視他為自己的接班人。
被斬馬刀釘在甲板上的幕府將軍手腳亂動,似乎是想要擺脫斬馬刀的束縛,但是判官郎君的力道極猛,任他如何掙扎也難動分毫。陽光將他身上的金色大鎧照射得光輝四射、分外耀眼,黑氣不斷在流失,他頭頂的黑色人形雙手捂住綠色雙目,尖銳地慘叫著。
“用這個,打頭!”
建文聽到哈羅德的聲音,只見銅雀手握著金光閃閃的小銅雀在身體外形成一圈金色氣泡,正停在船舷不遠處的半空,哈羅德緊抱著銅雀的胳膊,手裡拿著建文的轉輪銃。
哈羅德用力將轉輪銃朝著建文扔過去,建文緊走幾步,雙手接住。
“銃內銀彈可以破邪,是當初一位佛郎機主教送與咱防身的!”
建文打開機匣,果然看到裡面填充了三顆銀燦燦的子彈。他顧不得多想,端起轉輪銃對著幕府將軍的腦袋連開了三槍。
三道白煙次第噴出,三顆銀彈順著同一條彈道朝幕府將軍的腦袋射去。將軍的腦袋遭受到火藥推動子彈的重擊,猛地歪向一邊,然後就不動了。他的體內不再溢出黑氣,從頭頂冒出的黑氣人形也迅速縮小,直至徹底消失在陽光下。
“是妖氣啊,”銅雀嘆息道,“武田幕府將軍這是墮入魔道太深,所以身體為地府的鬼魅所控制。只是這妖氣見不得人世間的陽光,獅子兜紫威金色大鎧只是為了保護他的身體不被陽光照射。”
七里從地上撿起一把大刀,踉踉蹌蹌走到幕府將軍的身旁,一刀將他的腦袋砍下來,順勢踢得遠遠的。
“你這是幹什麼?”建文見七里砍去將軍的腦袋,皺了一下眉頭。在他看來,人既然已死,恩怨就此兩清,又何必侮辱他的屍體?
“你知道什麼?”七里甩去刀上的血跡,示意他看甲板上的天狗眾們的腦袋,“那些錦衣衛都比你這公子哥看得清楚。天狗眾都是用秘術復活的,如果不砍掉腦袋就無法殺死,我是怕將軍也對自己身體施過秘術,萬一復活了就麻煩了。”
建文數了數,果然被殺的六個天狗眾都是身首分離。
“唉……話雖如此,人死終是一了百了,恩怨也當一筆勾銷了。”建文從腰間掏出一文錢放到將軍的無頭屍體上,合掌念往生咒為他超度。
七里冷眼看著建文的舉動,覺得真是幼稚又可笑,說道:“你的濫好人心又受不了了吧?在日本,冥河的擺渡費是六文錢,一文錢夠他幹什麼用?”
建文聽了臉一紅,又掏出五文錢,在將軍屍體上排成一排。
突然,幕府將軍被砍下的腦袋骨碌碌原地轉了起來。建文本以為是船身晃動引起,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因為將軍的腦袋竟越轉越快停不下來了。
“你……你剛剛念啥了?”騰格斯看著亂轉的腦袋,以為是建文剛剛念的往生咒造成的。
建文攤開雙手,表示自己很無辜。就在此時,分散在周圍的六顆天狗眾的腦袋也都朝著幕府將軍的腦袋滾了過去,聚集在周圍,跟著旋轉起來。
空中的哈羅德的鼻翼用力抽動起來,然後驚呼道:“是硫黃!硫黃!”
“快走!”銅雀嚇得鬍子都翹起來,轉身朝著停在遠處的巨鯨藍須彌飛去。
“喂!你這老頭太沒義氣,帶上我們啊!”
建文見銅雀居然不管還在甲板上的他們自顧自跑了,急得直叫。那七顆旋轉的人頭散發出的硫黃味越發厲害,眼見得是要爆炸。
一隻大手將建文攬住,接著他身體離開了甲板。騰格斯飛奔過來,將他夾在左邊,又伸手將七里夾在另一邊。
就在騰格斯雙腳離開大安宅船的船舷,奮力扇動起翅膀的瞬間,七顆人頭髮生爆炸,紅色火光籠罩了大安宅船的甲板,吞噬了甲板上的屍體。爆炸從甲板一直延伸到船艙,引燃彈藥倉的火藥,引起連鎖爆炸。大安宅船在十幾秒內被炸得四分五裂,斷成幾截沉向海底。
七里扭頭看著大安宅船化成碎片沉入海底,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瞪眼瞪得久了,兩行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爆炸將騰格斯震飛出十幾丈遠,所幸他皮糙肉厚沒受什麼傷,只是失去平衡,一邊翅膀振速減慢,三個人一起掉進海里。騰格斯在水裡玩命撲騰,喝了十幾口水,兩隻手仍然緊緊抱著建文和七里。
一條海船停到他們身邊,船上人七手八腳將他們三個撈了上來。建文一看,原來是沈緹騎和一眾水手將船駛回來救了他們。他想起沈緹騎也是綁架自己的元兇之一,不爽地問道:“沈緹騎這是要將我交給日本人,還是交給胡大人?”
沈緹騎尷尬地乾笑兩聲,搓著手說道:“太子此言差矣,小人也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
建文“哼”了一聲,轉身去看趴在甲板上吐水的騰格斯。
“大哥,要不要把他們拿下?這功勞可就是咱們獨佔了。”隨從的小錦衣衛看到騰格斯吐得昏天黑地,七里身體帶傷戰力有限,建文又手無縛雞之力,動了貪慾。
沈緹騎瞪了他一下,低聲說道:“傻小子,現在周圍都是破軍的人,一不小心命都沒了。眼看鄭提督要到了,待會兒肯定和小郎君打起來。咱們兩頭下注,若是鄭提督贏了,咱們把這三人送去鄭提督那裡;若是小郎君贏了,咱們送回去也不吃虧。再說了,玉璽的下落也要問清楚。”
“那……那李千戶的死……”
“他自家和倭人爭功被殺了,形勢那麼亂,誰知道怎麼回事?只要你不說,我不講,這事就算過去了。”
說罷,沈緹騎站到建文身邊,咳嗽兩聲引起對方注意,這次點頭哈腰地問道:“太子爺,小人是特地回來救您的,小人也是一番好心……只是我看蘆屋舌夫那廝搶走了傳國玉璽……”
“沉了。”建文頭也不回地冷然說道,“騰格斯只顧救我,沒來得及將玉璽救出,蘆屋舌夫抱著玉璽,和船一起沉了。”
如果建文此時看看沈緹騎的臉,會發現他面如死灰,無比沮喪。
“撲通”一聲響,沈緹騎的隨從錦衣衛跳進了海里,他的衣服不知何時已經脫下來,整整齊齊疊好了放在甲板上。
“快拉他上來!這潛下去非得淹死不可!”沈緹騎急得叫水手們去撈人,甲板上亂成一團。
關船燃燒著,在蓬萊的龍頭船旁沉沒,判官郎君朝大明水師駛來的方向張望,只見數百艘船隻的大艦隊在快速逼近他的船隊。由五十餘艘鷹船組成的快速先頭艦隊排成楔形,刺破海浪高速靠攏,此時他若是命令轉向撤退,整個艦隊的側翼將完全暴露在敵艦射程內。在海上作過戰的人都知道,敵前轉向是多麼危險,敵人只要一次齊射就足夠讓他的艦隊崩潰。
“怎麼辦?撤退還是迎敵?”部下焦急地問他,這支艦隊四五千人的性命此時都握在他的手裡。
攥著斬馬刀的手滲出汗珠,但他已沒有太多時間思考。
“不要轉向,準備應敵!”
判官郎君下了最終命令,二十一艘船隻全部以船頭對著來犯的大明水師,艦艏下方潛在水下的黑色鐵沖角對著敵船,一旦開戰,他有信心在第一次衝擊時消滅五十餘艘鷹船中的三分之一。
五十餘艘鷹船在逼近他的艦隊時,逐漸減慢船速,船上躲在竹盾後操著火銃和小炮的明軍頭盔上的尖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雙方隔著數十丈海波竟成對峙之勢。
明軍鷹船艦隊的當中主船上,一名胖胖的中年軍官探出頭來,他抬起盤著蜜蠟手串的肥手讓整支艦隊停了下來,朝著判官郎君的座船喊道:“小郎君一向可好?小將是王參將啊。”
“原來是王參將。”判官郎君和王參將素來相識,知道他是鄭提督手下的親信,自己在南洋做海上生意和他多有來往,“王參將來此有何公幹?竟然擺出這大陣勢。”判官郎君一面說著,一面越過鷹船組成的先鋒艦隊朝後看,鄭提督主力艦隊船帆上的花色已清晰可見。
王參將站直了身子,在竹盾後露出半截身子,“嘿嘿”笑著說道:“小將這次是跟著鄭提督前來,想和你家靖海王爺敘敘舊。”
判官郎君“哼”了一聲,這“靖海王”乃是破軍對外的官方稱呼,多出現在兩地文書裡面。平時大家都只管叫他破軍大王,誰也不愛叫這文縐縐的稱呼,乍一聽還真有些不習慣。他回道:“我家姓靖,你家姓明,你我兩家井水不犯河水。這南洋極南的化外之地本也不屬你大明管轄,老爺們自在此快活度日,你們因何犯我疆界?”說罷,他又用斬馬刀一指王參將身後的大船隊,“再說,前來敘舊,為何帶這麼多戰船?”
王參將單手扶著腰刀刀柄,另一隻手盤著蜜蠟串,不無得意地笑道:“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尊駕的主人也是在大明做過官的,自當知道南洋之地對我大明有多重要。你家主人我尊稱一聲靖海王,說到底也不過是先帝派遣開拓海疆的一名官員。如今我大明新帝登位,勞煩你們代管這南洋新拓之地多年,如今自當奉還我主萬歲。我大明水師主力既至,識時務者方為英雄俊傑,你我相識多年,你也好好勸勸你家主子來降,也不失封妻蔭子。”
“要戰便戰,何必多言?”判官郎君“乒”的一聲將斬馬刀的刀攥戳向船甲板,身上的阿拔斯朝風格的鎧甲在日光照耀下分外醒目,言語中透出駭人殺氣,“南洋之地乃我等一刀一槍搏出來的,豈可輕易奉與他人?”他身後的眾部下見主將要決一死戰,也都高舉兵器,朝天呼喊。周邊二十艘船上的官兵見主船上呼喊,也都跟著喊叫,海面上一時吼叫聲此起彼伏。
王參將聽罷臉色一變,他內心卻是不想真打起來,出言恐嚇不過是想要判官郎君懼怕。見判官郎君反生戰意,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恨得想抽自己二十個嘴巴。他的口氣馬上軟下來,趕緊說道:“小郎君,莫要著急。你我相識一場,我也是一番好意,不想蓬萊生靈塗炭。我大明水師主力戰艦數百,人馬近五萬,這要是打起來,你們這點兒船隻,只怕瞬間就要化為齏粉。”
王參將指著判官郎君所坐的龍頭船說道:“此次跟隨我大明水師前來的還有四靈船之一的玄武船,你們就憑這仿造的西貝貨四靈船,如何能對抗得了?”
原來,破軍自從建立蓬萊以後,曾仿照四靈船造出四艘機關船。四靈船都有船靈寄宿,內核無法仿製,但蓬萊機關船雖說只仿造了四靈船的機械與外形,也已經足夠在南海縱橫捭闔,稱一時之雄。此次判官郎君乘坐的這艘龍頭船便是仿照青龍船所造的走蛟船,剩下還有狻猊、雷鳥、霸下三船。四艘船的性能皆與四靈船相近,走蛟動力最強,狻猊武器最強,雷鳥可在空中滑翔,霸下裝甲最厚。
然而,這四艘機關船遠不能同真的四靈船相提並論。判官郎君再次朝著王參軍的先鋒船隊後方望去,只見大明水師的主力船隊已經到達王參將身後一里左右處,數百艘功能、速度不同的船隻按照旗色左右分開,正在布置水陣。處於大陣中心位置的是鄭提督乘坐的寶船,在寶船側後方還有一艘和寶船不相上下的巨船。
巨船船體呈黑色,甲板上的船艙如同一座小宮殿,層層疊疊累加著許多飛閣連闕、重檐斗拱的木構建築。船艏控制的粗大纜繩牽引著多張看似如蟬翼般半透明的翼形風帆,船舷吃水線處還有上百個帶有龜甲紋的黑色翼槳,這些翼槳和風帆構成了這巨船的動力部。
判官郎君暗自心驚,他看過破軍親手繪製的圖形,這艘船看來應當是四靈船中的玄武船。此船雖說航速不快,卻是四靈船中裝甲最強者,也是最龐大者,並且這船還可以改變形狀,變成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塢。
“玄武船嗎?”判官郎君平靜地道出了這句話。四靈船一艘便可頂上百艘船隻的戰鬥力,何況還有大明水師的數百艘主力戰艦。明軍兩翼遙遙展開,正要布置出鶴翼陣形包抄兩翼,中間的寶船和玄武船以泰山壓頂之勢緩緩推進,準備將判官郎君這小得可憐的艦隊完全包圍。
斬馬刀再次被高高舉起,然後緩緩指向已然出現在視野中、在三層護衛船隊之後的鄭提督寶船。雖然敵人有不可撼動的威勢,判官郎君卻已下定必死決心,要帶著這二十一艘船對十餘倍自己的敵人發動敢死式攻擊,殺進敵陣,直撲寶船。
在蒸汽動力和齒輪帶動下的走蛟船十六隻輪盤開始加速轉動,準備突進,二十艘僚船緊緊跟隨,三角形的黑色鐵沖角刺破水面,像二十匹被勒緊韁繩的駿馬,只等判官郎君的斬馬刀落下便會縱蹄賓士。
談判破裂讓王參將面如土色,他趕緊揮手讓部下準備撤退,他的鷹船雖然速度快,但火力和裝甲都極差,完全抵抗不住蓬萊船隻的沖角攻擊。
“呼……隆隆隆隆……”
遠處蓬萊方向發出四聲巨響,片刻後四個拖曳著長長火尾的火球山崩般地轟鳴著撕裂晴空飛行,雲流為之擾亂,在高空中划出四條巨大的白色弧線。四個黑影落到大明主力船隊和先鋒船隊中間的海域,在方圓一里激起四根似乎要高聳入雲的水柱,造成的巨浪不要說靠近的船隻,連在一段距離外建文所乘的海船,也被波浪推得不停顛簸。
鷹船船身狹小,幾層巨浪捲來,立即七零八落完全沒了陣形,許多明軍甚至失足掉進海里。王參軍在甲板上站立不住,抱著桅杆狼狽不堪,頭盔要不是扶得緊早掉進海里了。等船隻晃動稍弱,他趕緊扶正頭盔,指揮部下救掉進海里的士兵。
不遠處判官郎君的船隊停止了進擊,甲板上的士兵都在歡呼咆哮著,高舉的武器在陽光下耀人雙目,幾乎讓王參軍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他眯著眼仔細看,只見判官郎君船隊背後出現了近百艘戰船,這些戰艦陣形嚴整,當先的一艘大船是艘不亞於寶船的巨型戰船,隨行所有戰船的桅杆上都高揚蓬萊的旗幟。這是破軍參照寶船再加上西洋機巧所建的旗艦,蓬萊的人們戲稱它為“破軍寶船”。
“是蓬萊本島的主力船隊?”
王參軍又扶了一下滑落的頭盔認真觀察,果然在那艘巨船上看到了身披紫色大氅的破軍,正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凝視著對面鄭提督的寶船。
判官郎君見破軍寶船從旁邊緩緩駛過,朝著船上的破軍激動地大喊道:“蓬萊已經改變完形態了嗎?”
破軍微笑著點點頭:“多虧你拖延時間,鄭提督的船隊現在全部在蓬萊的主炮射程內。”
“大王,你看那邊!”
破軍身旁的一名小校指著大明水師的船隊喊道。破軍凝神望去,只見前方先鋒隊的鷹船左右分開,鄭提督的寶船將船陣拋在身後,單船突出到了陣前,鄭提督正站在船頭。
“要進攻嗎?”見敵人主將出現,判官郎君激動地請令,破軍伸出手指擺擺,制止住他。
巨船也從蓬萊的船陣里單獨駛出,破軍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從太師椅上站起來。
兩船漸漸靠近,在只有距離不到十丈遠時停了下來。兩位統帥都向前邁了幾步,盡量讓自己站到船頭的最前面。四目相對默默無語,似乎有千言萬語難以道盡又不知從何講起,唯有衣袖和須髯在海風中飄動。
鄭提督首先打破沉默,用極盡平和的聲音對破軍說道:“老王,別來無恙啊。”
“原來破軍本姓王?”建文目不轉睛地觀察著雙雄會的兩位主角,這可真是百年一遇的盛事,他生怕稍一眨眼漏掉什麼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