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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荒野驛站

所屬書籍: 唐朝詭事錄

相傳江淮間臨近高郵有一驛站,俗稱「露筋驛」,有一種凶恐的白鳥出沒。曾有旅人醉棲該驛,一夜之間,「血滴筋露而死」。又,「有鹿過此,一夕為蚊所食,至曉見筋」,或者說,是形大如鳥的蚊子嗎?

這樣的驛站太令人戰慄了。

行旅,是古人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官員或赴任,或被貶;士子或趕考,或落第;商人或販貨,或歸家;盜俠或漫遊,或作案,都離不開「在路上」。孤旅冷寂如此,但幸好,還有歇腳的驛館,可以安放一下疲憊的身心。

唐朝驛路發達,每隔三十里的官道上即設一驛(驛之外,還有館。驛為朝廷直接管轄,館為地方政府管轄,主要設置在相對偏僻的非官道上)。驛站有兩個功能,一是通信傳遞,二是官方招待。詩人岑參有詩:「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咸陽,暮及隴山頭。」唐時不但驛站多,建築也宏大,有驛樓、庭院、迴廊、廳堂,且周圍遍栽花樹,引有清泉溪流,本身就是風景之地。當然,不是所有驛站都有這樣的規模。那時候,驛站分七等,這說的是等級比較高的。

從遠處看,一座驛館的出現,給趕路的人帶來溫馨之感;可一旦進入驛館,從近處看,又會令人倒吸寒氣。因為,這種地方往往位於孤立無援的荒野。當黑夜降臨後,很難說一些詭異乃至恐怖的事不會發生。

元和年間(公元806年~820年),一軍人去汴州公幹。一日入夜,隻身投宿於驛站。夜半快睡熟時,感到被一物壓著,喘不上氣來。該軍人平素里甚為矯健,猛地振身而起,借著月色觀看,四周並無有人。才躺下,又感到被壓,令自己呼吸短促。軍人知道凶驛遇鬼了。幸好他膽子大,與之角力,奪下鬼手中的一個袋子。沒想到這個袋子對那鬼來說很重要,搞得它在暗中苦苦哀求,請軍人將袋子還它,再不敢作祟。軍人見此狀,也笑了:「你告訴我這東西是什麼,我當還你。」

良久,那鬼說:「這就是搐氣袋啊!」

軍人曾聽人說過,鬼若附身時,必持一個叫搐氣袋的器具,來吸人的活氣,吸完了,人也就死了。

軍人沒將那搐氣袋還給鬼。他一手持搐氣袋,一手擲瓦礫擊之,那鬼遂逃跑了。它一定很悲傷,因為被那軍人欺騙了。後來,軍人一直將搐氣袋帶在身邊。按他的描述,搐氣袋「可盛數升,無縫,色如藕絲,攜於日中無影」。

還好,軍人反制了鬼魅。但這僅僅是一個例外而已。

另一則故事說的是:「東平未用兵,有舉人孟不疑,客昭義。夜至一驛,方欲濯足,有稱淄青張評事者,僕從數十,孟欲參謁,張被酒,初不顧,孟因退就西間。張連呼驛吏索煎餅,孟默然窺之,且怒其傲。良久,煎餅熟,孟見一黑物如豬,隨盤至燈影而立,如此五六返,張竟不察。孟因恐懼無睡,張尋大鼾。至三更後,孟才交睫,忽見一人皂衣,與張角力,久乃相捽入東偏房中,拳聲如杵。一餉間,張被發雙袒而出,還寢床上。入五更,張乃喚仆,使張燭巾櫛,就孟曰:『某昨醉中,都不知秀才同廳。』因命食,談笑甚歡,時時小聲曰:『昨夜甚慚長者,乞不言也。』孟但唯唯。復曰:『某有故,不可早發,秀才可先也。』遂摸靴中,得金一挺,授曰:『薄貺,乞密前事。』孟不敢辭,即為前去。行數日,方聽捕殺人賊。孟詢諸道路,皆曰淄青張評事至其驛早發,遲明,空鞍失所在。驛吏返至驛尋索,驛西閣中有席角,發之,白骨而已,無泊一蠅肉也。地上滴血無餘,惟一隻履在旁。相傳此驛舊凶,竟不知何怪。舉人祝元膺嘗言,親見孟不疑說,每每誡夜食必須發祭也。祝又言,孟素不信釋氏,頗能詩,其句云:『白日故鄉遠,青山佳句中。』後常持念遊覽,不復應舉。」

東平未用兵——安祿山被封為東平郡王,故事背景設定在「安史之亂」前。

舉人孟不疑客居昭義,也就是山西潞州,暮色時分至一驛站。孟不疑推開驛站大門時,太陽已完全落山。驛站的格局古老,顯然是前朝留下的。安排妥當後,孟不疑想洗腳入睡,忽聽門外喧嚷,有被叫做山東淄青鎮節度使幕僚張評事的,在僕從數十人的簇擁下也來到這個驛站。孟欲拜見,張評事正在喝酒,沒搭理孟,後者只好退至大廳一邊的小隔間里。

張評事連呼驛站人員,索要煎餅。孟待在小隔間,惱怒其傲慢。煎餅做好了,驛站人員送上來,孟在一邊窺視,突見一物色黑如豬,隨驛站人員進了屋,於燈影下站立,但張評事竟絲毫沒有覺察。

孟大恐,差點喊出聲。

沒過多久,張評事便在廳中睡下,鼾聲如雷。

三更過後,孟剛有點睡意,忽見大廳中突現一人,身著黑衣,與張評事摔打在一起,隨後兩人進入旁邊的偏房,廝打聲不斷。又過了一會兒,張評事披散著頭髮、裸著胳膊出來,回到大廳里照樣睡下。

五更天,張評事喊隨從張燈更衣,這才邀孟不疑入內,說:「我昨天喝醉了,竟不知與秀才同廳!」

隨後,叫人準備早點。

其間,張評事小聲說:「昨夜很慚愧,我就什麼也不說了。」

孟不疑一個勁兒點頭。

張評事說:「我還有點事,不能馬上就走,你可先行,我們就此告別。」說著,從靴子里摸出一塊金子,給了孟不疑。

張評事說:「一點薄禮,望收下,您要為昨天夜裡看到的事保密。」

孟雖名不疑,但此時大疑,但也不便多問,收下銀子就出發了。

走了幾天後,看到不時有捕快從官道上飛馬而過,孟不疑詢問路人,得知:那一日,張評事從驛站出發,到天色大亮時,隨從發現其所乘之馬,上面已經沒人了,張評事奇怪地失蹤。有隨從建議到驛站尋找。重新返回後,在一間屋子裡,發現張席子,打開後,是一堆白骨,連蒼蠅大小的肉也沒有,地上更無血跡,只有一隻鞋子……

當然,那必須是張評事的。

故事裡,可疑之處在於:燈影下的黑衣人到底是誰?張評事與之廝打,且叫孟不疑為他保密。又說自己還有事,叫孟先行。

這一切從何說起?

後來,孟不疑每到夜裡吃飯時,必先祭祀一番。但他本不信佛教,當只為平安吧。後來,孟無心功名,不再參加科舉考試,在漫遊中了去一生。

故事中的黑衣人其貌如豬。此怪在河南潁川附近的驛站還露過一次面:「前秀才李鵠覲於潁川,夜至一驛,才卧,見物如豬者突上廳階,鵠驚走,透後門,投驛廄,潛身草積中,屏息且伺之,怪亦隨至,聲繞草積數匝,瞪目相視鵠所潛處,忽變為巨星,騰起數道燭天。鵠左右取燭索鵠於草積中,已卒矣。半日方蘇,因說所見。未旬,無病而死。」

在最後,那怪物變為一顆巨大的星星,下有數道光芒,飛天而去。

這種情形在令人生畏的同時,也不免叫人聯想,因為像極了第三類接觸。

《酉陽雜俎》中,比較可疑的還有下面這兩條記載:

高衡為魏郡太守,戍石頭。其孫雅之在廄中,有神來降,自稱白頭公,所拄杖光照一室。所乘之物如冬瓜,眼遍其上也。

高雅夜間到馬棚查看,突然有人乘坐冬瓜一樣的東西從天而降,那物體上面還有眾多眼孔。該人所持之杖明亮燦爛,照得四周亮如白晝。在這裡,所謂的「神」乘坐的東西,狀如冬瓜,而且上面有很多孔,難道那是外星飛行物的舷窗?

工部員外張周封言,今年春,拜掃假回,至湖城逆旅。說去年秋有河北軍將過此,至郊外數里,忽有旋風如升器,常起於馬前,軍將以鞭擊之轉大,遂旋馬首,鬣起如植。軍將懼,下馬觀之,覺鬣長數尺,中有細綆如紅線焉。時馬立嘶鳴,軍將怒,乃取佩刀拂之。風因散滅,馬亦死。軍將割馬腹視之,腹中無傷,不知是何怪也。

在這個記載中,有東西像升(量糧食的器具)一樣在馬頭瘋狂旋轉,致使馬鬃根根豎起,最終那怪物消失不見,但馬亦無傷而死。

《酉陽雜俎》中記載離奇恐怖事件的,被歸在「諾皋記」一門。

「諾皋」二字奇僻隱秘,很少在中國古代的典籍中出現。有人稱是道教用語,指的是太陰神。東晉葛洪在《抱朴子》中有稱:「諾皋,太陰將軍……」但實際上,段成式取「諾皋」命名志怪故事是另有原因的。在唐朝時,修道者驅鬼怪時需要念咒,而「諾皋」,就是念咒前必須要說的語氣詞。

「諾皋記」這一門類中的故事看上去都不那麼輕鬆:

大曆中,有士人庄在渭南,遇疾卒於京,妻柳氏因庄居。一子年十一二,夏夜,其子忽恐悸不眠。三更後,忽見一老人,白衣,兩牙出吻外,熟視之。良久,漸近床前。床前有婢眠熟,因扼其喉,咬然有聲,衣隨手碎,攫食之。須臾骨露,乃舉起飲其五臟。見老人口大如簸箕,子方叫,一無所見,婢已骨矣。數月後,亦無他。士人祥齋,日暮,柳氏露坐逐涼,有胡蜂繞其首面,柳氏以扇擊墮地,乃胡桃也。柳氏遽取玩之掌中,遂長。初如拳,如碗,驚顧之際,已如盤矣。暴然分為兩扇,空中輪轉,聲如分蜂。忽合於柳氏首,柳氏碎首,齒著於樹。其物因飛去,竟不知何怪也。

在故事中,先是講到這家的男主人突然遇疾猝死長安,為故事籠罩上一層陰沉的背景。隨後一系列詭異的事情發生了:男主人在渭南莊園中的兒子於夏夜「恐悸不眠」,似乎在窗外看到了什麼。果然,午夜後,有一個全身白衣、長著獠牙的老人出現在屋裡,先是默默地望著那孩子,然後逼近床頭。此時,女婢在一旁熟睡,老人遂掐住她的脖子,一點點將其啃得露出骨頭,又吞噬其五臟。

可以想像此時孩子的眼神。

但母親柳氏跑進來,除了呆傻的孩子和女婢的一堆骨頭外,屋子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過,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幾個月後,柳氏祭奠丈夫,完事後已是傍晚,突有胡蜂飛來,柳氏隨手將其擊落,拾起來一看,是枚圓滑的胡桃,正在把玩端詳,那胡桃卻突地變大,如磨盤一般,隨後分為兩扇,在空中疾速旋轉,猛然合擊柳氏的腦袋,其頭立即粉碎,旁邊的樹上,連肉帶血地掛起柳氏的牙齒……

開始的時候,我們幾乎認為這是一個鬼怪故事了。但到最後發現並不那麼簡單。

暗夜中的白衣老人到底是誰?更為關鍵的類似於球形閃電的東西又是什麼?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夜霧在時間深處的唐朝幻夜越聚越濃,最終把一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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