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神秘主義者,段成式在《酉陽雜俎》記載了眾多不為後人所知的黑暗和偏僻的知識,比如郎巾:
予幼時,嘗見說郎巾,謂狼之筋也。武宗四年,官市郎巾。予夜會客,悉不知郎巾何物,亦有疑是狼筋者。坐老僧泰賢云:「涇帥段宅在昭國坊,嘗失銀器十餘事。貧道時為沙彌,每隨師出入段公宅,段因令貧道以錢一千詣西市賈胡求郎巾。出至修行南街金吾鋪,偶問官健朱秀,秀答曰:甚易得,但人不識耳。遂於古培摘出三枚,如巨蟲,兩頭光,帶黃色。得,即令集奴婢環庭炙之。蟲栗蠕動,有一女奴臉唇動,詰之,果竊器而欲逃者。」
按段成式自述,他小時候曾聽人說過郎巾即狼之筋。按古人的說法,郎巾是盜竊案中的斷案神器。由於具備神奇的功效,所以一直被認為是特殊商品,而不能夠隨意出售。在唐德宗時代以後,官方就在市面上禁制了郎巾的買賣。
被禁前,郎巾的銷售地主要集中在長安的西市。
長安城規劃得非常完整,每個區坊都有其功能。其中,有兩大商業區,也就是東市和西市。東市位於皇城東南,西側緊鄰平康坊、宣陽坊,東側緊鄰道政坊、常樂坊;西市在皇城的西南,東側緊鄰延壽坊、光德坊,西側緊鄰群賢坊、懷德坊。
在東市上做生意的,以唐朝商人為主;西市上做生意的,則以來自西域乃至西亞的胡商為主。他們兜售各種域外珍奇,換取唐朝人的金銀、瓷器、絲綢以及茶葉等。比如,撒馬爾罕的金桃、高昌的葡萄酒、波斯的三勒漿(一種美酒)、西亞的寶石,以及各種香料、珍禽異獸,乃至於胡姬和崑崙奴(來自南洋)。而郎巾,正是他們從域外帶來的奇貨,所以售價是非常高的。
郎巾被禁後,雖然地下交易還有,但畢竟已不多見,很多人也就漸漸不知道其妙用了。直到唐武宗會昌四年(公元844年),出於某種無法推測的原因,朝廷又開始允許郎巾自由出售。
話說這天晚上,段成式宴客,當他談到郎巾之妙時,在座的很多人都不知為何物,只有個別人有所耳聞,但依舊不知道其物確切的功能。就在段成式一聲嘆息時,在座的高僧泰賢開口給大家講了一段往事:
中唐大臣段祐,住長安昭國坊。有一天,他家丟失銀器十餘件。據分析,應是奴婢所為。當時,泰賢還是小沙彌。其師與段祐交好,所以泰賢每每與師父出入段家。段祐為了破案,就叫他帶著一千錢去西市胡商那求購郎巾,囑咐其物不易買到,要多跑幾家。從昭國坊到西市很遠,需要穿過大半個長安城。
在路上,泰賢一直在想郎巾與破案有什麼關係。
出了昭國坊沒多久,剛到緊鄰的修行坊南街,在路過官方經營的金吾鋪時,泰賢問當班的相識,一個叫健朱秀的人,說這郎巾真那麼難買嗎。健朱(複姓)說:「買到不難。只是,很多人不識此寶,更不知道其妙用。」
泰賢有些迷惘,因為他也不太清楚郎巾是幹什麼的。
那健朱又說:「現朝廷已經允許買賣郎巾,我這裡其實就有。」
說著,健朱秀給泰賢取出三枚郎巾,其形如巨蟲,兩頭光亮,呈深黃色,樣子怪怪的。那一千錢是否給了健朱,我們不太清楚。總之,泰賢持著三枚郎巾迅速地回返了。
段祐大喜,沒想到如此輕易地就得到這稀罕之物。隨後,把奴婢召集在庭院中。接下來,用火熏烤那郎巾,它如蟲一般蠕動,發出奇怪的味道。最後,奇蹟出現了:眾奴婢中,有一個丫環,臉上的肌肉、嘴唇,甚至手腳都開始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段祐遂大笑,一切水落石出。
郎巾到底是什麼?
《酉陽雜俎》中還有這樣一段記載,對此作了解釋:「狼,大如狗,蒼色,作聲諸竅皆沸。中筋大如鴨卵,有犯盜者,薰之,當令手攣縮。」這裡說得很清楚,是狼的「中筋」,也就是大腿里的筋,故而又稱狼巾。
狼大腿之筋確呈深黃色,形如巨蟲。不過,也有人認為,郎巾並非狼的大腿筋,而是由某種蟲子結成的東西,一如藥材里的「冬蟲夏草」,所謂「一面附著樹枝處,痕深陷而直,貫徹上下,以是知為蟲所結也」。也就是說,它是附著在樹枝上的,顏色也不是黃的,而是棗紅的,上面有網格狀花紋,整體像個袋子。至於是什麼蟲子結的,就不知道了。
但不管是狼的大腿筋,還是某種神秘的蟲子所結,郎巾的功能都是一樣的:只在盜竊案上管用。
在上面的故事中,說到了一點:盜竊銀器的女奴欲逃。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細節。也就是說,她已經把所竊銀器藏在了身上。如此一來,就說明:被盜物品附著在什麼東西上,熏烤郎巾後,什麼東西就顫動。另有一個故事:一戶人家丟了簪子,怎麼找也找不到,於是用郎巾測盜,眾人皆無異樣,但這時候家中門帘抖動起來。
原來簪子被掛在了那裡。
但如果所盜之物藏在了柜子里呢?柜子是否也會在那裡兀自顫動?答案當是肯定的。
當然,對郎巾這玩意兒,後人大多持懷疑態度,李時珍在《本草綱目》里曾說:「愚謂其事蓋術者所為,未必實有是理。」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樣一個神奇和引人遐想的傳說。這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