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冰煞襲來的前兩個小時,他們多少有點懷疑,不確定石壘的聚眾廳能否撐得住。狂風怒吼,樹木折斷。有棵大樹倒下時壓碎了屋頂。冷風衝進他們上方的裂縫。蘇珊娜和埃蒂摟抱在一起。傑克護著奧伊——它現在安穩地仰卧著,粗硬的短尾巴歡快地搖來擺去——同時抬頭望著被侵入的狂風吹得四處飛揚的鳥屎。羅蘭鎮定如常,安靜地開始擺放他們微薄的晚餐。
“你怎麼想,羅蘭?”埃蒂問。
“我想,這棟石屋如果還能挺住一個小時,我們就能安心了。天會繼續冷下去,但天黑下來後,風會減弱一點。明天,見了天光,風還會再弱一點,到了後天,基本上就不會有風了,也會暖和起來。和暴冰煞來之前的那種熱不一樣——那是不正常的燥熱,我們都明白。”
他對他們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在他那張臉上看起來很奇怪,因為他通常沒有表情,近乎肅穆。
“更何況,我們還有一團旺火——雖然不足以暖一整個大廳,但我們靠近壁爐就還好。還有時間休息一下。我們這一路,經歷了不少波折,不是嗎?”
“是啊,”傑克應聲,“太多波折了。”
“前頭還有更多困難在等著我們,對此我毫不懷疑。危險,勞作,悲傷。或許,還會有死亡。所以,現在我們坐在爐火邊,好像回到了古老的歲月,應該好好享用可堪慰藉的一切。”他細細打量他們,仍然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火光把他的輪廓映照得很奇特,一半明亮如獲青春,一半黑暗如墜蒼老。“我們是卡—泰特。我們是一也是眾。因有溫暖、庇護和彼此的陪伴,我們得以抵禦風暴,因此而感恩。其他人或許沒有我們這麼幸運。”
“但願他們也有好運。”蘇珊娜說,她心裡想的是畢克斯。
“來吧,”羅蘭說,“吃飯。”
他們湊在一起,安心地圍坐在晚餐旁,吃下首領為他們擺好的食物。
那晚,蘇珊娜睡了一兩個小時就被夢驚醒了——她夢到不知為什麼,自己被迫要吃某種生了蟲的噁心食物。外面的狂風仍在怒吼,儘管現在聽起來不那麼窮凶極惡了。有時候,風聲彷彿完全消停了,接著又捲土重來,寒流在屋檐下呼號而過,那是帶著冰屑撞擊聲的長嘯,吹得石屋也顫抖,彷彿一把老骨頭苟延殘喘。扣死的門閂在風中震動,有節奏地敲響門板,但和他們頭頂的天花板一樣,木閂和銹螺絲似乎都還撐得住。她不禁去想,如果木閂爛透了,和他們在古克井邊找到的水桶把手那樣無聲粉碎,他們會有怎樣的下場?
羅蘭醒著,坐在火邊。傑克靠著他。奧伊在他倆當中,睡得正香,一隻爪子搭在鼻頭。蘇珊娜過去,和他們坐在一起。爐火有點弱了,但靠近了之後,她還是覺得臉龐和手臂得到了溫暖。她取了一根木柴,想把它一折為二,又怕吵醒埃蒂,便把它整個兒扔進了壁爐。火星猛躥,升上煙囪,有風回火時,火星便迴旋飛舞。
其實她不用那麼多慮,因為火星還在飛旋,便有一隻手按住了她的後頸,就擱在髮際線之下。她不用看也知道,也不管觸摸的是哪個部位,她都會知道那是他。她沒有轉身,抬手握住那隻手,把它帶到自己的唇邊,親吻了掌心。白色的掌心。儘管一路走來朝夕相伴繾綣如此之久,有時候她還是很難相信這是真的。但就是真的。
至少我不用帶他回家見父母,她心裡說。
“睡不著嗎,寶貝兒?”
“有點。還好吧。我做了個滑稽的怪夢。”
“是風吹來了夢,”羅蘭說道,“薊犁人都會這樣對你說的。但我很愛聽風聲。一直都愛。風聲會紓緩我的心,讓我想起舊日時光。”
他轉走了視線,彷彿說這麼多心裡話讓他難堪。
“誰也睡不著,”傑克說,“那就給我們講個故事吧。”
羅蘭凝望了一會兒爐火,繼而看了看傑克。槍俠又微笑了,但這次,他的眼神很飄渺。壁爐里,有個樹瘤在火中爆裂了。石牆外,風聲更狂了,似乎是因為闖不進來而在發怒。埃蒂環抱著蘇珊娜的腰,她把頭靠在他肩窩裡。
“你想聽什麼故事,傑克,艾默之子?”
“隨便,”傑克頓了一下,“只要是舊日時光的都行。”
羅蘭看了看埃蒂和蘇珊娜,問道:“你們呢?你們想聽嗎?”
“當然,請講。”蘇珊娜說。
埃蒂點點頭:“沒錯。如果你想說,那就是了。”
羅蘭思忖片刻。“我倒是可以給你們講一兩個故事,反正離天亮還要很久,而且,只要我們想睡,明天白天也可以睡。這些故事互為表裡,但是風能把它們吹透,反而是件好事。只要人們能在天寒地凍的世界裡找到一個溫暖的角落,那就沒什麼比得上大風之夜的故事。”
他撿起一條折斷的木嵌板,翻了翻爐火中的餘燼,然後把它也扔進火里。“我有一個真實的故事,是我和昔日的卡—泰特,傑米·德卡力,親身經歷過的。另一個叫《穿過鎖孔的風》,是我小時候母親讀給我聽的。古老的故事會很有用,你們知道嗎,看到奧伊那樣嗅著空氣時,我就該想起這則故事的,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他嘆了一聲,“早已逝去的年代。”
火光沒有照到的黑暗裡,風聲再起,如突兀的嚎叫。羅蘭等風聲輕了些,便開始講。埃蒂、蘇珊娜和傑克聽著,全神貫注地聽了一整夜。在那個漫長、驚心動魄的夜裡,剌德城、滴答老人、單軌火車布萊因、翡翠宮殿……所有那些都被遺忘了。甚至,黑暗塔也被些許遺忘了。只有羅蘭的聲音,音調起起伏伏。
像風聲一樣,起起伏伏。
“我母親死了,如你們所知,那是我親手造成的;之後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