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傑克從噩夢中醒來,夢中他又置身於迪克西匹格飯店,抬眼看到一盞小燈,黯淡而倦怠的燈光暈入山洞石壁里。若是在紐約,這種燈光總讓他想逃課,最好一整天窩在沙發里,看看書,瞄幾眼電視里的體育比賽,最後睡個午覺就把下午打發了。埃蒂和蘇珊娜抱擁在一起,兩人擠在一個睡袋裡。奧伊沒有躺在專門留給它的床鋪上,而是挨近傑克躺下來。小傢伙蜷成U字形,鼻子搭在左腳掌上。別人看到它這樣肯定認為它睡著了,但傑克卻發現它的眼蓋微開微閉,金黃色的眼圈下泄出一道狡黠的眼神,他知道奧伊在偷看自己。槍俠的睡袋是打開著的,裡面空空如也。
傑克想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到洞外。奧伊也跟著起來,輕手輕腳地踩在夯實的土面上,一路跟隨著傑克的蹤跡。
2
羅蘭的模樣病懨懨的,幾乎顯得枯槁,但仍然堅持盤坐在地,傑克心裡納悶他怎麼還能支撐著擺出那樣柔軟的坐姿,他看起來似乎還行。他在槍俠身邊也盤腿坐下,雙手放鬆地搭在大腿上。羅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又轉頭看著獄舍——那個被稱為厄戈錫耶托的地方,知情人則稱之為底凹-托阿。在他們的下方很遠處,一片微明的朦朧籠罩著。太陽還沒有升起——電動的、自動的,或是由任何裝置設定的太陽。
奧伊貼著傑克也一屁股坐下來,輕輕地「嗚」了一聲,接著又好像睡起了回籠覺。傑克可不會被騙倒。
「向您問好,祝你一天好心情,」傑克說道,兩人之間長久的沉默令他有些不安。
羅蘭點了一下頭。「但願好心情。」看起來,他所說的好心情就像是葬禮的前奏曲。曾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火炬下奔放地跳起考瑪辣舞的那個槍俠似乎已經在墳墓里待了一千年了。
「羅蘭,你好嗎?」
「好到可以打坐。」
「是啊,可是,你好嗎?」
羅蘭掃了他一眼,又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了煙草袋。「老不堪言,外加滿身傷痛,你肯定都知道的。你抽煙嗎?」
傑克想了想,點了頭。
「只有手卷的,」羅蘭提醒道,「在我包里還有好多,我很樂意為你去取,那些煙勁兒不算大。」
「留著你自己抽吧,如果你願意的話。」
羅蘭笑了。「總忍不住讓別人分享自己的嗜好,此人便需要戒煙了。」他將一片草葉撕成兩半,捲成兩支煙,遞給傑克一支,又用大拇指搓亮火柴,點上。寂靜之中,坎-縫-特特的山坡上涼風不斷,煙霧在他們面前散開,慢慢飄起,又在半空聚成一團。傑克心想,這煙又辣又沖,還受了潮,但他沒有抱怨。他喜歡。他曾經無數次想過,還對自己許諾絕不像父親那樣吞雲吐霧——此生絕不抽——可現在,他在這裡,點燃了這種嗜好。並且,還有一位新父親的欣然同意。
羅蘭探出一隻手指,點在傑克的前額……接著是左臉蛋……鼻尖……下巴。最後一點還有點疼。「小皰疹,」羅蘭說,「是這裡的空氣有問題。」他暗想,也可能是情緒波動所致——神父的犧牲帶給男孩的悲慟——可是一旦讓男孩知道他是這樣想的,可能反而會加深他的憂愁。
「你一點兒都沒有。」傑克說,「皮膚光滑得就像鈴鐺。真走運。」
「沒有皰疹。」羅蘭贊同地應和一聲,又抽了口煙。在他們的下方,村子裡依稀閃動著些許燈光。和平安寧的小村莊,傑克心想,但它看上去絕對不止是安靜;安靜得就像是死亡。這時,他看到了兩個人影,從山坡上望下去,人影不過是兩個小黑點,慢慢地向彼此走去。他估計這就是夜晚巡邏的類人守衛兵。最終,兩個黑點碰頭了,合併在一起很長時間,這讓傑克覺得他們是在好好閑聊,好半天后,兩個黑點又分開。「沒有皰疹,但我的臀部疼得像有母狗在踢。感覺像是有人在夜裡切開了它,往裡面倒滿碎玻璃。燙人的玻璃。不過這兒更糟糕,」他指了指右半腦。「像是裂了一樣。」
「你真的認為你感受到的疼痛代表著斯蒂芬·金受了傷?」
無需言語,羅蘭用左手食指伸入右手拇指和小手指組成的小圈裡。這個手勢的意思是:我說的都是真話。
「真是不幸,」傑克說,「對他是,對你也是。」
「也許是;也許不是。因為——傑克,好好想想,你要好好動腦子。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會感到痛。我所感覺到的一切都在暗示:金沒有被當場撞死。這就意味著他很可能僥倖存活下來了。」
傑克想說:那大概是因為金正半昏迷地躺在路邊,忍受臨終前的劇痛。但他不想這麼說。讓羅蘭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吧。但是,還有別的需要關心。傑克眼下更關心另一件事,他為此不安已久。
「羅蘭,我可以和您,首領談談嗎?」
槍俠點點頭。「只要你想。」羅蘭的左嘴角輕輕一扯,固然不算是充分的笑,但無疑是笑意。「如您所願。」
傑克鼓起勇氣。「為什麼你現在這麼憤怒?你是因為什麼事發火?對誰發火?」現在,輪到傑克話說一半略有停頓了。「是我嗎?」
羅蘭抬了抬眼眉,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不是你,傑克。當然不是。我此生從未對你不滿過。」
傑克高興得臉都漲紅了。
「我一直想忘記這一點:你的感知力已經變得如此強悍了。毫無疑問,你本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斷破者。」
這不算是回答,但傑克不願意再問下去了。況且,當一個出色的斷破者——想到這個,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你不知道嗎?」羅蘭問,「如果我就像埃蒂說的那樣氣得發瘋,你怎麼會不知原因呢?」
「我可以看,但那顯得不太禮貌。」不僅如此。傑克依稀記得《聖經》里有這樣一個故事:諾亞上了方舟,和幾個兒子等待洪水到來。有一個兒子走到醉倒在床上的父親身前,嘲笑了他。上帝為此詛咒了這個兒子。偷窺羅蘭的思緒固然不完全像是諾亞的兒子趁父親醉睡時的嘲笑,但也差不多了。
「你是個好孩子,」羅蘭說,「善良忠厚,真的是。」雖然槍俠說這話時彷彿神思恍惚,可傑克此刻只覺得死而無憾。從空中某處傳來嘀嗒嘀嗒的聲音,在廣漠的地界泛起空曠的迴音,突然間,特效的陽光穿插出來照耀著底凹-托阿。片刻之後,他們隱約聽到了音樂聲:「嗨,裘德」,那是專為自動電梯和超市設置的背景音樂。時辰一到,便要陽光普照。斷破者們的新一天就這麼開始了。傑克揣測著,儘管太陽有起有落,山下的破壞光束的「大業」卻從未真正停止過。
「我們來做個遊戲吧,就你和我。」羅蘭建議說,「你試試進入我的頭腦,看看我在生誰的氣。我呢,會儘力阻止你。」
傑克稍稍變動一下坐姿,說:「羅蘭,聽上去不像是個好玩的遊戲。」
「別管好玩不好玩,我和你噹噹對手吧。」
「好吧,如果你真想這樣。」
傑克閉上雙眼,召喚出羅蘭那疲倦萬分、長出硬胡楂的臉龐的樣子。還有明澈深邃的藍眼睛。就在雙眼正中央、再偏上一點的位置上,他創出一扇門——極小的一扇門,還帶一個黃銅把手——再打算扭動一下、推門進去。過了幾秒鐘,把手轉動了。但即刻又止住了。傑克使了點勁。把手再次轉動起來,但接著又轉不動了。傑克睜開眼睛,看到羅蘭的眉頭上滲出了汗珠。
「這事兒不好玩,我會讓你的頭疼加劇的。」他說。
「別擔心。盡你的全力。」
應該是不盡全力,傑克暗想。但是如果他倆不得不玩一把,他就不能故意輸掉。於是,傑克重新閉起雙眼,又看到了羅蘭那雜亂的眉宇間的小門。這一次,他使上了更大的勁兒,並指望著一下子就能推門而入。這感覺就像是掰手腕。又過了一會兒,門把手鬆動了,門開了。羅蘭咕噥了一聲,似乎一邊疼痛一邊笑出聲兒來。「我撐不住了,」他說,「眾神作證,你很強!」
傑克無心回復。他睜開了眼睛,「那個作家?金?為什麼你被他氣得要死?」
羅蘭長嘆一聲,扔掉抽到頭的捲煙;傑克早就已經抽完了。「因為我們本該只專心完成一個任務,現在卻不得不照顧兩件大事。第二件事情會突然冒出來,這全是金先生的錯。他明明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而且,我相信他很明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決定了是生還是死。但他害怕了。他累了。」羅蘭撇撇嘴,「現在呢,他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我們必須把他拉出來。這事兒會讓我們付出代價,很可能,非常慘痛的代價。」
「你生他的氣,就因為他害怕了?可是……」傑克皺起了眉頭,「可是他為什麼不能害怕呢?他只是個作者啊。一個講故事的高手,卻不是槍俠。」
「我明白。」羅蘭說,「但是我認為不是膽怯令他卻步,傑克,或者不止是膽怯。他還很懶惰。我見到他時就感覺到了這一點,我確定埃蒂也有同感。他看著分配給自己的工作,只覺得沮喪怯懦,所以他對自己說:『好吧,我要找一個輕鬆點的閑差,更符合我喜好的,也與我的能力更匹配的。要是出了麻煩,他們會來救我的。他們不得不來救我。』所以,我們別無選擇,」
「你不喜歡他。」
「不。」羅蘭的回答很乾脆,「我不喜歡他。一點兒都不。也不信賴他。我以前也見識過講故事高手,傑克,他們都是差不多質地的人。他們講故事是因為他們畏懼生活。」
「此話當真?」傑克覺得這個定義過分消沉。同時,又覺得很精闢。
「當真。但……」他聳聳肩,那意思是說:事情就是這樣。
卡-倏彌,傑克想道。如果他們的卡-泰特破裂了,那就是金的錯兒……
假如應該問罪於金,那又怎樣呢?報復他?這是槍俠的想法之一;實在是個愚蠢的念頭,就好像人要報復上帝一樣。
「但這事兒我們干定了。」傑克說完了自己的意思。
「沒錯。即便如此也不會改變我的想法,如果真有機會,我定會狠狠踢他又丑又懶的屁股。」
傑克聽了忍不住大笑起來,槍俠也輕笑了一聲。隨後,羅蘭疼得齜牙咧嘴地站起來,兩隻手都捂在右臀上。「混賬。」他輕吼道。
「疼得厲害,嗯?」
「別管我的傷了。跟我來。我給你看點更有意思的東西。」
羅蘭似乎一瘸一拐的,領著傑克走上了環繞山腰的小路,估計是通往丘頂的。走到拐彎處,槍俠再次打算盤腿坐下,可最後疼得一咧嘴,只能單腿跪坐。他用右手指著地面,說:「你看到什麼了?」
傑克也屈下一膝。地上滿是小圓石頭和碎裂的大石塊。此處的坡面已有破亂跡象,劃痕複雜。就在他倆蹲下的身後,有一兩處灌木被折斷了,傑克覺得那看似牧豆樹。他湊過去聞了聞,新近斷裂的分叉處滲出微微辛辣的樹汁。接著,他又仔細檢查了碎石斜坡上的劃痕。有很多又細又淺的印記。如果這些是足跡的話,顯然不是人類留下的。同樣,也不會是荒漠野狗之流。
「你知道這些劃痕是怎麼留下的嗎?」傑克問,「你要是心知肚明,就說出來吧——別再讓我和你掰手腕。」
羅蘭露出一個倉促的苦笑。「再跟著蹤跡看下去。看看你能發現什麼。」
傑克站起來,慢慢地跟著這些劃痕往前走,同時佝著身子湊近地面,就像個胃疼的小男孩。碎石路面上的劃痕逐漸繞住了一塊大石頭。石頭上浮著一層塵土,分明也留下了那種蹤跡——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路過時,輕快地掃了一下石頭。
還有幾根硬直的黑色毛髮。
傑克撿起一根來,接著,立刻鬆開手指,又狠命吹了吹,確定它沒有粘在身上,他像是觸了電一般微微顫抖。羅蘭敏銳地觀察著他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你就像是走過自己墳地的鵝。」
「這太可怕了!」傑克發現自己竟然有點結巴。「哦,上帝啊,這是什麼東西?是什麼在偷、偷看我們?」
「就是米阿所稱的莫俊德。」羅蘭的嗓音沒有一絲變化,但傑克發現自己幾乎不敢抬頭正視羅蘭的雙眼;那雙眼睛,此刻是那麼凄涼黯淡。「她說我是那小傢伙的父親。」
「他在這兒嗎?晚上也在?」
羅蘭點點頭。
「聽到……」傑克幾乎無法說下去。
但羅蘭可以。「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是啊,還有我們下一步的計劃,我想是這樣的。也聽到了泰德的錄音。」
「可是你不能確定啊。這些蹤跡可能是其他東西留下的。」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既然已經聽蘇珊娜描述過當時的情景,這些蹤跡只能讓傑克聯想到那隻長腿的蜘蛛怪。
「再往前走走。」羅蘭說。
傑克猶疑地看了他一眼。風兒在吹,送來了獄營地的背景音樂(現在播放的是「憂愁河上的金橋」),也傳來了遠處的雷鳴,巨石滾動一般的低吼聲。
「什麼——」
「跟我來。」羅蘭說著,下巴一點,指向滾滿碎石的斜坡。
傑克跟了上去,心裡明白這又是一堂課——跟著羅蘭你永遠像是學校里的學生。即使在被死亡的陰影籠罩時,你仍需要學習。
在那巨石的另一邊,小路筆直地向前延伸了約三十碼,接著再一次急轉,消失在視野里。在這段短短的直路上,那些劃痕尤其鮮明。一邊三條,另一邊四條。
「她說她開槍打中了他的一條腿。」傑克說道。
「她是這麼說的。」
傑克試圖去想像一隻七條腿、和人一樣高矮的大蜘蛛,可最終發現自己辦不到。他猜想,其實是自己根本不願意去想。
過了第二個轉角,便可見到那具完全乾癟的屍體。傑克非常肯定,這隻小獸曾被活生生地開膛破肚,但也許未必吧。沒有外泄的內臟,沒有一滴血,更沒有嗡嗡飛的蒼蠅。只像是一大塊塵土,隱約可辨——極其難以辨認出——是類似犬類的軀體。
奧伊走過去,用力聞了聞,接著抬起一條腿,在這塊「塵土」上撒了一泡尿。它回到傑克的腳邊時的神情就像是剛剛談好一筆大生意。
「這是我們的訪客昨夜的晚宴。」羅蘭說。
傑克趕忙四顧張望起來。「他現在也在偷窺我們嗎?你覺得是嗎?」
羅蘭說:「我覺得,還在長個兒的男孩子需要好好休息。」
傑克只覺被某種異樣的情緒刺痛了,他不想仔細揣測原因,便拋之腦後。嫉妒?顯然不是。他怎麼可能嫉妒一個剛出生就吞噬生母的傢伙呢?但他和羅蘭血脈相系,沒錯——如果你非得較真兒的話,那確實是他的親生兒子——但那只是一次意外事故。
難道不是嗎?
傑克的直覺告訴自己:羅蘭在謹慎地觀察他,他的凝視令傑克感到很不自在。
「在想什麼呢?」槍俠問。
「沒什麼。」傑克答,「只是在琢磨,他會在哪裡棲息。」
「很難說。」羅蘭說,「光是這座小山上就有上百個洞穴。來吧。」
羅蘭走在前頭,兩人又折回到剛才傑克找到黑毛的大石頭前。一到那裡,羅蘭就有條不紊地颳去莫俊德留下的足跡。
「你幹嗎要這麼做?」傑克脫口而出,他本不想用這麼尖銳的語氣發問的。
「沒必要讓埃蒂和蘇珊娜知道這事兒,」羅蘭說,「他只想觀望事態,不想插手介入我們的事情。至少就眼下的情況而言,他不想介入。」
你是怎麼知道的呢?傑克很想反問一句,但刺痛感再次襲來——這一次更明顯了,絕不可能是嫉妒——於是他決計把問題埋在心裡。讓羅蘭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這時候,傑克寧願睜大眼睛,提高警惕。就好像莫俊德會傻到暴露自己似的……
「我最在意的是蘇珊娜,」羅蘭說,「小傢伙顯身一事,最可能會嚴重干擾她。而且對他來說,看透她的思緒也是最容易的。」
「因為她是它的母親。」傑克說著,一點兒沒意識到自己改換了人稱,將「他」說成了「它」,但羅蘭聽到了。
「沒錯,他和她是緊密相聯的。我可以信任你嗎?保守秘密?」
「當然。」
「還要儘力守護好你自己的意念——這同樣非常重要。」
「我會儘力的,但是……」傑克聳聳肩,彷彿在說,他真的不知道怎麼才能守護意念。
「好。」羅蘭說,「我也會儘力守護自己的。」
大風又刮起來了。「憂愁河上的金橋」已經放完了,現在跟上一首(傑克可以非常肯定)甲殼蟲樂隊的歌,副歌結尾是哼唱著「嗶—嗶—嗶—嗶—嗶,耶!」傑克想知道:在眉脊泗和薊犁間的塵土飛揚、死氣沉沉的小鎮上,他們知道這首歌么?當眾光束漸漸黯淡、聯結眾世界的紐帶緩緩鬆開,而每一個世界都默默沉淪時,在有席伯酒吧的那些小村子裡,可有謝伯·伍利①『註:謝伯·伍利,美國二十世紀中期著名演員和鄉村樂歌手。』在走調的鋼琴上彈奏甲殼蟲的「開我的小車」?
他使勁地甩了一下腦子,恨不得能將這些默想甩到九霄雲外。羅蘭仍在觀察他,傑克分明感到一股異樣的惱怒正湧上心頭。「我會閉上嘴巴的,羅蘭,也至少會努力看牢自己的意念。別擔心我。」
「我不是擔心。」羅蘭說道,而傑克發現正在努力剋制自己窺視首領腦海的衝動:想要看看他這話是否當真。他仍然認為偷窺別人的意念是下策,不僅因為那很失禮。不信任感酷似酸性物質。他們的卡-泰特已經夠脆弱了,還有那麼多任務要完成。
「好的。」傑克說,「那就好。」
「好!」奧伊附和道,彷彿也打心眼裡喊出一句「那就說好了!」。這讓他倆都微笑起來。
「我們知道他在這裡,」羅蘭接著說,「看起來他還不知道我們發現了他的蹤跡。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傑克點點頭。這種論斷讓他重新有了幾分鎮定。
蘇珊娜用慣常的步態來到洞口,他倆也正走在回洞的路上。她深深呼吸,兀自微笑。當她看到他倆時,笑得就更燦爛了。「我看見帥哥了!你們起來多久了?」
「就一會兒。」羅蘭答。
「你感覺如何?」
「很好!」羅蘭說,「我醒來的時候有點頭疼,但現在已經不疼了。」
「真的嗎?」傑克問。
羅蘭點點頭,用力攬了一把男孩的肩膀。
蘇珊娜問他們是不是餓了。羅蘭說是。傑克也說是。
「那好吧,進來吧。」她說,「讓我們瞧瞧有什麼吃的。」
3
蘇珊娜找到一些雞蛋粉、幾罐「謹慎牌」玉米雜燴牛肉。埃蒂取來了開罐器和一隻小小的燃氣燒烤盆。他兀自嘟噥了幾句,然後啟動了燃氣燒烤盆。那東西突然說話時,他有點兒嚇了一跳。
「您好!我的嘎木銳牌罐裝燃氣已貯滿四分之三。在沃爾瑪、本那比和其他連鎖超市都能找到嘎木銳!選擇嘎木銳,就鎖定了優質!這裡有點暗,是不是?我可以幫您挑選菜譜並設定烹調時間嗎?」
「你可以幫我讓你閉嘴嗎?」埃蒂話音剛落,烤盆就不再吱聲了。他不免暗想:自己是否冒犯了這東西?接著又想,也許應該自殺,為這世界省下一些問題。
羅蘭打開了四罐糖水蜜桃,聞了聞,滿意地點點頭,說:「不錯,我想是的,很甜。」
等他們吃完早餐,洞口的光線略有閃動。過了一會兒,泰德·布勞緹甘、丁克·恩肖和錫彌·魯伊茲就出現了。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縮頭縮腦、戰戰兢兢的人,他衣衫襤褸、顏色褪盡,正是羅蘭要求他們帶來的羅德里克之子。
「請進,吃點東西吧。」羅蘭和藹可親地說道,彷彿被意念搬移過來幾個人不過是司空見慣的平常事兒。「還有很多呢。」
「也許我們可以不吃早餐了,」丁克說,「我們沒有太多時——」
他的話還沒說完,錫彌突然雙膝一軟癱倒在洞口,翻著白眼,乾裂的唇間吐出稀薄的白沫。他開始渾身痙攣,兩腿漫無目的地蹬著,一雙橡皮拖鞋在碎石土地擦刮出劃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