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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隔界 第四章 談話

所屬書籍: 黑暗塔5:卡拉之狼

    1

    清晨羅蘭醒來的時候,蘇珊娜還在熟睡,但埃蒂和傑克已經起身了。埃蒂在燃盡的灰色木柴上又生了新火。他和男孩挨著火坐著取暖,一邊吃著埃蒂稱為槍俠煎餅的東西。他們看起來既激動又不安。

    「羅蘭,」埃蒂說,「我認為我們需要談談。昨晚發生了一些事情。」

    「我知道,」羅蘭說。「我知道。你們穿越了隔界。」

    「隔界?」傑克問。「那又是什麼?」

    羅蘭剛要開始講,又搖了搖頭。「如果我們要談話,埃蒂,你最好還是把蘇珊娜叫醒。這樣的話我們一會兒就不用把第一部分從頭講一遍了。」他看了看南邊。「希望在我們談完之前,那些新朋友不要過來打擾我們。他們跟這件事無關。」但是他已經開始懷疑這一點了。

    他帶著不同尋常的興趣看埃蒂把蘇珊娜搖醒,很清楚但又不是百分之百肯定睜開眼的是蘇珊娜0是她。她坐起身來,伸了伸懶腰,用手指梳了梳她那濃密的鬈髮。「親愛的,你是怎麼了?我至少還要再睡一個小時才夠。」

    「我們需要談談,蘇希。」埃蒂說。

    「你想怎樣都行,但現在可不是好時候,」她說。「天啊,我渾身都麻了。」

    「在硬地上睡覺都會這樣的。」埃蒂說。

    更不用說光著身子在沼澤和濕地里覓食了,羅蘭想。

    「給我倒點水,寶貝。」她伸出手,埃蒂在她的手掌上倒了點水囊里的水。她把水拍在兩頰和眼睛上,打了個激靈,說,「冷。」

    「老①!」奧伊說。

    「還沒有呢,」她告訴貉獺,「但如果像這樣的日子再持續幾個月,我還真就會老了。羅蘭,你們中世界的人也知道咖啡,對吧?」

    羅蘭點點頭。「南方的外弧種植園裡生產咖啡。」

    「如果我們看到咖啡,就偷些過來,好嗎?你答應我,現在。」

    「我答應你。」羅蘭說。

    蘇珊娜同時也在打量著埃蒂。「出什麼事兒了?你們看起來臉色不好。」

    「又做夢了。」埃蒂說。

    「我也是。」傑克說。

    「並不是夢,」槍俠說。「蘇珊娜,你睡得怎麼樣?」

    她坦率地望著他。在她的回答中,羅蘭感覺不到一絲謊言。「睡得像石頭一樣,和平常一樣。這旅行就有一點好——你可以把那該死的寧比泰②扔到一邊了。」

    「隔界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羅蘭?」埃蒂問。

    「隔界,」他開始說了,然後盡自己所能向他們作了解釋。關於范內的課,他記得最清楚的是曼尼人通過長期齋戒來達到合適的精神狀態,然後他們到處行走,尋找適合開啟隔界的地方。他們是利用磁石和鉛垂來確定地點的。

    「聽上去很像正在紐約尼德公園待著的那群人。」埃蒂說。

    「像格林尼治村的任何地方。」蘇珊娜補充。

    「聽著像夏威夷,對吧?」傑克用一種莊重、低沉的聲音說道,他們都笑了。就連羅蘭也笑了笑。

    「隔界是另一種旅行的方法,」笑聲停下來時埃蒂說。「就像門。還有玻璃球。對不對?」

    羅蘭剛想說是的,但又猶豫了。「我覺得它們是同一件事的不同形態,」他說,「據范內說,那些玻璃球——也就是巫師的彩虹——讓穿越隔界變得容易。有時候太容易了。」

    傑克說:「我們真的忽明忽暗,就像……燈泡一樣?也就是你們叫作閃燈的東西?」

    「對——你們出現了又消失了。你們消失的時候,原處會出現一團暗淡的光,幾乎就像是什麼東西在為你們留著位子一樣。」

    「如果真是那樣,那可真要感謝上帝了,」埃蒂說。「那一切結束的時候……當那些敲鐘聲又響起來,我們的身體失去控制的時候……講實話,我認為我們回不來了。」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傑克平靜地說。烏雲又一次籠蓋了天空,在昏暗陰沉的晨光里.那孩子看起來蒼白極了。「我失去了你。」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高興看到某個地方,就像我今天一睜眼看到這條路一樣,」埃蒂說。「而且你就在我身邊,傑克。甚至我覺得這樣的旅行也不算壞。」他看著奧伊,又看著蘇珊娜。「昨晚你沒遇到類似的事吧,親愛的?」

    「如果有的話,我們早就看到她了。」傑克說。

    「但如果她穿過隔界到了另外的地方呢?」埃蒂說。

    蘇珊娜搖搖頭,看起來有些困惑。「我整夜都睡過去了。我已經告訴你了。你呢,羅蘭?」

    「我沒什麼好說的,」羅蘭說。和往常一樣,他不輕易流露自己的想法,直到他覺得是時候把想法和大家分享為止。而且,他說的並不完全是假話。他眼光銳利地看著埃蒂和傑克。「有什麼麻煩了,對不對?」

    埃蒂和傑克對視了一眼,然後又看著羅蘭。埃蒂嘆了一口氣。「是的,很可能有麻煩了。」

    「嚴重不嚴重?你們知道嗎?」

    「我認為我們不知道。對吧,傑克?」

    傑克搖搖頭。

    「但我有了些想法,」埃蒂接著說,「如果我的想法是對的,我們確實有麻煩了。一個大麻煩。」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液。傑克碰了碰他的手。看到埃蒂飛快地死死抓住了那孩子的手,槍俠有些擔心了。

    羅蘭伸出手去,把蘇珊娜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手心。一瞬間,他想起了這隻手曾攥著一隻青蛙並把它的腸子擠出來。他把這個想法趕出了自己的腦袋。做了那種事的女人現在並不在這裡。

    「告訴我們,」他對埃蒂和傑克說。「把一切都告訴我們。我們要聽所有的事情。」

    「每一個字,」蘇珊娜表示贊同。「看在你們父親的分上。」

    2

    他們把在一九七七年的紐約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他們講到跟著傑克去了書店,然後遇到巴拉扎和他的手下,羅蘭和蘇珊娜聽得入了神。

    「嚯!」蘇珊娜說。「同一群壞孩子!簡直就像是狄更斯的小說嘛。」

    「誰是狄更斯,小說又是什麼?」羅蘭問。

    「小說就是寫在書里的一個長故事,」她說。「狄更斯寫了十來本。他很可能是歷史上最優秀的小說家之一。在他的故事裡,生活在一個叫倫敦的大城市裡的人們不斷地碰到來自於別的地方或是很久以前的熟人。我大學時有個老師,他很討厭這種偶然發生的事。他說狄更斯的故事充斥著這些簡單的巧合。」

    「這個老師要麼不知道宿命,要麼根本不相信。」羅蘭說。

    埃蒂點著頭。「這就是宿命,就是。毫無疑問。」

    「比起這個講故事的狄更斯,我對寫了《小火車查理》的那個女人更感興趣,」羅蘭說。「傑克,我在想你能不能——」

    「我總是比你早一步。」傑克說,解開背包的帶子。他近乎虔誠地把那本已經破舊的書拿了出來,該書講述了火車頭查理和他的朋友,工程師鮑伯的歷險故事。他們都看著書的封面。圖畫下面的名字仍然是貝里·埃文斯。

    「天,」埃蒂說。「這真是太古怪了。我是說,我並不想將火車轉入側線,或是其他什麼……」他停頓了一下,意識到他剛剛用了一個鐵路運輸方面的雙關語,然後又接著往下說。不管怎麼說,羅蘭對雙關和玩笑都沒什麼興趣。「但這真是很古怪。傑克——七七年的傑克——那本書的作者是個叫克勞迪婭,什麼貝徹曼的。」

    「伊納茲,」傑克說。「而且,還有一個y,小寫的y。你們誰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沒有人知道,但是羅蘭說眉脊泗有那樣的名字。「我相信那是某種表示敬意的附加詞。我並不確定它跟這件事有關聯。傑克,你說窗子上的標記也和以前不同了。怎麼個不同法?」

    「我記不得了。但是你知道嗎?我覺得如果你再把我催眠一次——你知道,用子彈——我能記起來。」

    「時機合適的話我可能會那麼做的,」羅蘭說,「但今天上午時間太短了。」

    又來了,埃蒂想。昨天時間基本上不存在,現在它又太短了。但是這一切都在某種程度上和時間有關,不是嗎?羅蘭的過去,我們的過去,這些新的日子。這些危險的新的日子。

    「為什麼?」蘇珊娜問。

    「我們的朋友,」羅蘭說,朝南邊點了點頭。「我有一種感覺,他們很快就要在我們面前出現了。」

    「他們是我們的朋友嗎?」傑克問。

    「這倒真問到點子上了,」羅蘭說,又一次開始懷疑這一點。「現在,就讓我們把楷覆的注意力集中到那個心靈書店,管它叫什麼呢。你看到斜塔的那些搶劫者青枝③了老闆,對不對?這個叫塔爾,或是叫托倫的人。」

    「你是說壓迫他?」埃蒂問。「扭他的胳膊?」

    「是。」

    「他們當然那樣做了。」傑克說。

    「做了,」奧伊插嘴道。「當然做了。」

    「我願意跟你賭任何東西,塔爾和托倫是同一個名字,」蘇珊娜說,「『托倫』在荷蘭語中是『塔』的意思。」她看到羅蘭抬起了她的手,好像要開始說話。「這是我們的世界中人們經常做的事兒,羅蘭——把一個外國名字改成更……嗯……更美國。」

    「是,」埃蒂說。「就像斯坦普維茲改成了斯坦普……雅各布改成了雅各……或者……」

    「或者貝里·埃文斯變成了克勞迪婭·y·伊納茲·貝徹曼。」傑克說。他笑了,但他聽上去似乎並不覺得這很有趣。

    埃蒂從篝火中抽了根燒了一半的木棍,開始在泥土上塗鴉。他一個接一個地在地上划出了大寫的字母:C……L……A……U④。「大鼻子甚至說塔爾是荷蘭人。『木頭腦袋永遠都是木頭腦袋,對吧,老闆?』」他看著傑克以求證他的話。傑克點點頭,然後拿過那木棍接著寫:D……I……A。

    「他是個荷蘭人,你知道,這意味著很多事情,」蘇珊娜說。「荷蘭人曾一度擁有曼哈頓的大部分地區。」

    「你想再試試狄更斯式的思路嗎?」傑克問。他在寫在泥上的克勞迪婭(CLAUDIA)後面又加了一個y,然後抬起頭看著蘇珊娜。「還有那間鬧鬼的房子呢,我就是穿過那個房子來到這個世界的。」

    「那豪宅。」埃蒂說。

    「荷蘭山上的豪宅。」傑克說。

    「荷蘭山。對了,那就對了。媽的。」

    「讓我們來談談核心問題,」羅蘭說。「我覺得那就是你們看到的協議書。你覺得你必須看那個,對不對?」

    埃蒂點點頭。

    「你是不是覺得那種需要有點像跟隨光束的路徑?」

    「羅蘭,我覺得那就是光束的路徑。」

    「換句話說,就是通往塔的路。」

    「是,」埃蒂回答。他腦子裡想的是,雲怎樣沿著光束的路徑涌動,黑影怎樣向著光束的路徑傾斜,每棵樹的每一個枝條是怎樣向著那個方向伸展。萬物都為光束的路徑服務,羅蘭曾這樣告訴過他們。埃蒂想要看清巴拉扎放在凱文·塔爾面前的那張紙的願望就像是一種需要,迫不及待,無法抗拒。

    「告訴我那上面都寫了什麼。」

    埃蒂咬著他的嘴唇。他這次並不像上次雕刻救出傑克的鑰匙並把他帶到這個世界時那麼害怕,但也差不多了。因為就像上次的鑰匙一樣,這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他遺忘了什麼事,那些世界也許就坍塌了。

    「天,我不能想起所有的東西,不能每個字都記得清。」

    羅蘭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如果我需要那樣,我會把你催眠,然後逐字逐句地搞清楚。」

    「你認為那重要嗎?」蘇珊娜問。

    「我認為那全部都很重要。」羅蘭說。

    「如果催眠對我不起作用怎麼辦?」埃蒂問。「如果我不是,比方說,一個好的催眠對象呢?」

    「儘管交給我。」羅蘭說。

    「十九,」傑克突然說。他們都朝他轉過身去。他正看著剛才他和埃蒂在泥地上已熄滅的篝火旁邊劃的那些字母。「克勞迪婭·Y·伊納茲·貝徹曼⑤。十九個字母。」

    3

    羅蘭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暫且不去想它。如果數字十九確實跟整件事有什麼關係的話,到時候他們自然會知道的。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操心。

    「那張紙,」他說。「現在還是讓我們先來考慮那張紙。告訴我你能想起來的任何事。」

    「那是一份法律協議,底部公章什麼的一應俱全。」埃蒂停下來,他被一個很基礎的問題困住了。羅蘭很可能知道這方面的事——畢竟他以前擔任過類似於法律合伙人的職務——但是再確定一下也沒什麼壞處。「你知道律師,對吧?」

    羅蘭用他最乾巴巴的腔調回答。「你忘了我來自薊犁,埃蒂。內領地的最裡面。我想,比起律師,我們擁有更多的商人、農夫和製造工人,但是總體數量應該是差不多的。」

    蘇珊娜笑了。「你讓我想起了莎士比亞戲劇中的一幕,羅蘭。兩個人物——好像是福斯塔夫和哈爾親王,我也不確定——正在討論他們贏得戰爭掌握政權以後打算做什麼。其中一個人說,『首先我們要把所有的律師都處死。』」

    「這倒是個不錯的開頭,」羅蘭說,埃蒂卻覺得他這體貼的話讓人渾身發冷。然後槍俠又朝他轉過身來。「接著說吧。如果你有要補充的,傑克,儘管開口。你們兩個都放鬆一點,看在你們父親的分上。我現在只是要知道個大概。」

    埃蒂覺得他早知道是這樣,但是聽到羅蘭親口這麼說了,他還是感覺好受一點了。「好吧。那是一個協議備忘錄。這個標題是用大字寫在最開頭的。結尾寫著同意,有兩個簽名。一個是凱文·塔爾。另一個是理查德某某。你記得嗎,傑克?」

    「賽爾,」傑克說。「理查德·帕特里克·賽爾。」他停頓了一下,嘴唇微微地動著,然後點了點頭。「十九個字母⑥。」

    「這個協議說了什麼?」羅蘭問。

    「並沒說多少,如果你想知道實情,」埃蒂說。「或者是在我看來,沒說多少。簡單地說就是,塔爾在四十六街和第二大道的拐角處擁有一塊空地——」

    「那塊空地,」傑克說。「有玫瑰的空地。」

    「對,是那塊。先別管這個。塔爾在一九七六年七月十五日簽了這個協議。桑布拉公司給了他十萬美金。他給了他們什麼呢,我所知道的是,塔爾答應他們一年內不將那塊地出售給桑布拉公司以外的任何人,還要看管那塊地——交稅和其他事情——然後,如果到時他還沒有把地賣給桑布拉公司,也要給那個公司優先購買權。我們在那兒的時候,他還沒有把地賣掉,但是協議還有一個半月才到期呢。」

    「塔爾先生說那十萬美金全都花光了。」傑克插嘴說。

    「協議里有沒有什麼地方提到了這個桑布拉公司有最高競標價購買權?」蘇珊娜問。

    埃蒂和傑克仔細回想了一下,對視了一眼,然後搖搖頭。

    「確定沒有?」蘇珊娜問。

    「不是完全肯定,但是比較有把握,」埃蒂說。「你覺得這有關係嗎?」

    「我也不知道,」蘇珊娜說。「你們提到的這個協議書……嗯,沒有提到最高競價購買權的話,似乎就是不成立的。因為那樣的話,如果你仔細一想,這協議還剩下些什麼呢?『我,凱文·塔爾,同意考慮賣給你那塊空地。你付給我十萬美金,我呢,就用一年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也就是說當我不在喝咖啡或是和朋友下棋的時候。一年以後,我也許會把地賣給你,也許我自己留著,或者我直接拍賣,把地賣給出價最高的人。如果你不樂意,寶貝,那也沒辦法。』」

    「你忘了一件事。」羅蘭溫和地說。

    「什麼事?」蘇珊娜問。

    「這個桑布拉可不是什麼普通的遵紀守法的公司。問問你自己一個普通的遵紀守法的公司有沒有可能僱傭像巴拉扎那樣的人來傳口信呢?」

    「你算說對了,」埃蒂說。「塔爾都嚇壞了。」

    「不管怎樣,」傑克說,「這至少讓一些事情變得清楚了。比如我在那塊空地上看見的標誌牌。這個桑布拉公司因為出了十萬元,也有了可以在那塊地上為將來項目打廣告的權利。你看到那部分了嗎,埃蒂?」

    「我認為是。緊跟著那部分是說塔爾不允許抵押或以任何方式利用那塊地,以此保護桑布拉的『已申明的利益』,對吧?」

    「是的,」傑克說。「我在空地上看到的標誌牌上說……」他停頓了一下,回憶著,然後把手抬起來,往手中間看去,好像在讀一個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標誌牌:「米勒建築公司與桑布拉不動產強強聯合為美化曼哈頓不懈努力!即將上市:海龜灣豪華聯排別墅。」

    「那就是他們想買那塊地的目的,」埃蒂說。「聯排。但是——」

    「什麼是聯排別墅?」蘇珊娜皺著眉問道。「聽上去像是什麼新奇的調味品架子一樣。」

    「這是一種連起來的公寓房,」埃蒂說。「很可能你們那時候就有這種東西了,只不過叫法不同而已。」

    「是啊,」蘇珊娜有些嘲諷似的說。「我們叫它小房子。還有時候我們按照市中心的叫法,稱它為公寓樓。」

    「這無關緊要,因為本來就和聯排什麼的沒任何關係,」傑克說。「和標誌牌上提到的他們要建的樓房沒有任何關係。這些只不過是,你知道……哎呀,那個詞是什麼?」

    「掩護?」羅蘭試探著提醒他。

    傑克咧開嘴笑了。「掩護,對了。這和玫瑰有關,而不是樓房!直到他們擁有了長著那朵玫瑰的土地,他們是沒法得到它的。我對這一點很有把握。」

    「你說樓房沒有任何意義,這一點可能是對的,」蘇珊娜說,「但是那個名字,海龜灣卻值得琢磨,你覺得呢?」他看著槍俠。「曼哈頓的那一部分就叫做海龜灣,羅蘭。」

    他點點頭,並不吃驚。海龜是十二守衛之一,差不多可以肯定它就守在他們正在走的光束的路徑的盡頭。

    「米勒建築公司的人可能並不知道玫瑰的事,」傑克說,「但我敢打賭桑布拉公司的人知道。」他的手插進奧伊的毛里,貉獺脖子上的毛很厚,足以使傑克的手完全埋在裡面。「我想在紐約城的某處——在某棟寫字樓的裡面,很可能就在東海岸的海龜灣上——有一扇門,上面寫著桑布拉公司。但是那門後的某個地方有另外一扇門。把你帶到這裡的那種。」

    一時間他們都坐在那兒,思考著這個問題——關於繞著惟一的軸轉動的、處於將要消失的和諧狀態中的那些世界——所有人都一言不發。

    4

    「我覺得事情是這樣的,」埃蒂說。「蘇希,傑克,如果你們認為我說得不對,儘管打斷我。這個叫凱文·塔爾的男人可以說是玫瑰的看管人。也許他自己並不清楚這一點,但他一定是。他,可能他的祖先都是。這就解釋了他的名字。」

    「而他是最後一個。」傑克說。

    「你不能確定那一點,親愛的。」蘇珊娜說。

    「他沒戴結婚戒指。」傑克回答,蘇珊娜點了點頭,起碼是暫時同意了這一點。

    「可能有一段時間,人丁興旺的托倫一族擁有紐約州的大片地產,」埃蒂說,「但這樣的日子一去不返了。現在阻礙桑布拉公司得到玫瑰的惟一的絆腳石就是一個快入土的、改了名的胖老頭。他是個……你把愛書的人叫做什麼?」

    「一個藏書家。」蘇珊娜說。

    「嗯,藏書家中的一個。雖然喬治·比昂迪不是愛因斯坦,可是我們倒是偷聽到他說了一句聰明話。他說塔爾的書店根本就不是一家真正的店而是一個吞錢的無底洞。他身上發生的就是我們來的地方的一個老故事,羅蘭。當我媽看到電視上的有錢人的時候——比方說唐納德·桑普——」

    「誰?」蘇珊娜問。

    「你不知道他,六四年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孩子。這無關緊要。『白手起家,三代人都是埋頭苦幹,』我媽會這樣告訴我們。『孩子們,這就是美國方式。』

    「現在到了塔爾,他有點像羅蘭——自己族系的最後一人。他這兒賣塊地,那兒賣塊地,用來交稅、付房款、刷信用卡、付醫生的賬單,還有他其他的開支。嗯,這些都是我編的……除了不知為什麼我並不覺得完全是編的。」

    「對,」傑克低聲說,好像已經聽得入神了。「我也不覺得是編的。」

    「也許你分享了他的楷覆,」羅蘭說。「更有可能的是,你碰到了它。就像我的老朋友阿蘭以前有一次一樣。接著講,埃蒂。」

    「每年他都告訴自己,書店的生意會好轉的。事情在紐約有時候確實是這樣。從紅變黑,然後他就沒事兒了。最後他只剩下了一樣東西可賣:海龜灣十九號街區的第二百九十八號閑置地。」

    「二加九加八是十九,」蘇珊娜說。「我希望我能確定這意味著什麼,或者僅僅是藍車綜合症而已。」

    「什麼是藍車綜合症?」傑克問。

    「你買了一部藍色的車子,你就看見到處都是藍色的車子。」

    「除了這兒,這兒你可看不到。」傑克說。

    「除了這兒。」奧伊插嘴,他們都看著他。幾天,有時幾個星期過去了,奧伊有可能除了不時地學一下他們的談話以外什麼都不做。但有時他就會說出一些話,聽上去完全是自己思考的結果。但是你也不知道。不能確定。連傑克也不能確定。

    像我們不能確定十九一樣,蘇珊娜想,然後拍了拍奧伊的腦袋。奧伊友善地眨眨眼作為回應。

    「他一直守著那塊地直到悲慘的結局來臨,」埃蒂說。「我是說,嘿,甚至連開書店的那塊破地都不是他自己的,他只是租了那塊地而已。」

    傑克接著講了下去。「湯姆與格里的風味熟食店破產了,塔爾就把那家店給拆了。因為他有一部分是想賣掉那塊地的。他身體的那部分告訴他如果他不賣那才是瘋了呢。」有一陣傑克陷入了沉默,想著一些思路是怎樣在深夜向他湧來的。瘋狂的思路,瘋狂的想法,還有無論如何也不願閉嘴的聲音。「但是,他身體還有另一部分,另一個聲音——」

    「海龜的聲音。」蘇珊娜平靜地說。

    「是的,光束的路徑的海龜,」傑克表示贊同。「他們很可能是同一個東西。這個聲音告訴他要不惜任何代價堅持到底。」他看著埃蒂。「你認為他知道玫瑰的事兒嗎?你認為他會不時去那邊照看玫瑰嗎?」

    「兔子是不是在森林裡拉屎呢?」埃蒂這樣回答。「他當然去了。而且他當然知道。從某個層面說他必須知道。因為曼哈頓一個角落裡的空地……那種東西能值多少錢,蘇珊娜?」

    「在我那時候,很可能要一百萬,」她說。「到了一九七七年,天知道。三百萬?五百萬?」她聳聳肩。「足夠讓塔爾先生後半輩子都賠本賣書了,只要他在本金的投資方面當心點就可以。」

    埃蒂說:「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有多麼不情願賣出那塊地。我是說蘇希已經指出了,桑布拉付了十萬美金但沒得到什麼東西。」

    「但他們確實得到了一些東西,」羅蘭說。「很重要的東西。」

    「他們成功地插了一腳。」埃蒂說。

    「你說得對。現在,協議快到期了,他們就把靈柩獵手在你們世界的代表派過去。那些不好惹的拿槍的傢伙。如果貪婪和生活所需還不能讓塔爾賣給他們有玫瑰的那塊地,他們就恐嚇他,逼他妥協。」

    「對,」傑克說。現在誰站在塔爾這一邊呢?可能是亞倫·深紐。可能沒有任何人。「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們自己把它買下來,」蘇珊娜突然說。「當然啦。」

    5

    一剎那間大家就像被雷擊了一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然後埃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啊,為什麼不呢?在那份小協議上,桑布拉公司並沒有最高競價購買權——他們很可能試過要把那些加上去,但是塔爾不答應。所以,當然啦,我們來買。你們覺得他想要多少鹿皮?四十張?五十張?如果他是個難討價還價的傢伙,我們就扔些從遠古人那兒拿來的古董給他。什麼杯子啦,盤子啦,還有箭頭。它們肯定能成為雞尾酒會上的話題。」

    蘇珊娜用責備的眼光看著他。

    「好吧好吧,也許不是那麼好笑,」埃蒂說。「但我們得面對現實,親愛的。我們什麼都不是,只是一群髒兮兮、在某個別的現實里露宿野外的朝聖者罷了——我是說,這裡甚至都不再是中世界了。」

    「而且,」傑克抱歉地說,「我們甚至都不在那兒,至少不是你穿過那些門中的一扇時的狀態。他們能感覺得到我們,但是從根本上講,我們是看不見的人。」

    「我們一次談一個問題好了,」蘇珊娜說。「至於錢的問題嘛,我倒是有很多。我是說,如果我們能拿到那筆錢的話。」

    「你有多少錢?」傑克問。「我知道那樣問不太禮貌——如果我媽媽聽到我問別人那個問題,她肯定要昏倒的,但是——」

    「現在可不是討論禮貌問題的時候,」蘇珊娜說。「說實話,親愛的,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爸爸發明了一些跟補牙有關的新方法,他從補牙上賺了一大筆。他開了一家霍姆斯牙醫技術公司,直到一九五九年,他大多數時間都自己打理公司的財務。」

    「就是莫特把你推到地鐵列車底下的那一年。」埃蒂說。

    她點點頭。「那件事是八月份發生的。大概六個星期之後,我爸爸心臟病發作了——那是第一次,以後還有很多次。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的事情而感到的壓力,但是我不願為這件事負全部責任。他是工作狂,純粹又簡單。」

    「你不用負任何責任,」埃蒂說。「我的意思是,又不是你自己跳到地鐵列車前面去的,蘇希。」

    「我知道。但是你的感受和那感受持續多久並不總是和事實有很大關係的。媽媽走了之後,照顧爸爸是我的責任,但我又沒辦法做到——我沒辦法完全擺脫這種想法,我總是認為爸爸的病是我的錯。」

    「都過去了。」羅蘭說,聽上去並沒什麼同情心。

    「謝謝,」蘇珊娜乾巴巴地說。「你總結事情的方式總是很特別。不管怎麼說,第一次心臟病發作以後,爸爸把公司的財務交給了他的會計,也是一個老朋友莫斯·卡佛。爸爸去世以後,莫斯叔叔替我照看公司的事務。我猜羅蘭把我拽出紐約,來到這個神奇的不知何處的地方時,我的身價可能有八百到一千萬美元。夠買塔爾先生的地了嗎,如果他願意賣的話?」

    「如果埃蒂關於光束的路徑的說法是對的,那麼他更可能想要鹿皮,」羅蘭說。「我相信,塔爾先生的思想和靈魂深處——讓他這麼久堅持不賣那塊地的卡——一直在等待著我們。」

    「等待騎士兵團,」埃蒂咧嘴想笑。「就像約翰·韋恩的電影最後十分鐘里出現的奧德要塞一樣。」

    羅蘭看著他,臉上毫無笑意。「他在等待白界。」

    蘇珊娜把她棕色的手舉到棕色的臉旁。「那麼我猜他等的不是我。」她說。

    「不,」羅蘭說,「他在等你。」然後又稍微想了想,另一個是什麼膚色呢?米阿。

    「我們需要一扇門。」傑克說。

    「我們至少需要兩扇,」埃蒂說。「一扇當然是處理塔爾的問題。但在那之前,我們還需要一扇,回到蘇珊娜的時間。我是說儘可能地靠近羅蘭把她帶走的時間。如果我們回到一九七七年,去找那個叫卡佛的男人,然後發現他早在一九七一年就正式宣布奧黛塔·霍姆斯的死亡了,那樣的話我們看上去一定活像一群討飯的流氓。全部的財產肯定都已經轉移到格林灣或是聖伯都的親戚名下了。」

    「或者回到一九六八年,然後發現卡佛先生不見了,」傑克說。「把所有的東西都划到自己的賬戶下,然後跑到哥斯塔德拉索爾養老去了。」

    蘇珊娜瞪著他,一副我的天啊的驚愕表情,在別的情況下,這表情是很滑稽的。「莫斯叔叔絕對不會幹那樣的事!天,他是我的教父!」

    傑克看起來有些尷尬。「對不起,我讀神秘小說讀多了——阿加莎·克里斯蒂,雷克斯·斯圖特,埃德·麥克貝恩——他們的書里一直都有這樣的事發生。」

    「而且,」埃蒂說,「巨款能讓人反常。」

    她冷冷地打量著他,那神情在她臉上看起來很古怪,甚至可以說與她的臉不太協調。羅蘭知道一些埃蒂和傑克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想那是一副捏死青蛙的表情。「你怎麼知道?」她問。然後,幾乎是馬上,「哦,親愛的,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沒關係,」埃蒂說。他笑了。但那笑容有些僵硬而且好像不那麼確定。「一時激動而已。」他伸出手,拉過了她的,握了握。她也握了握他的手。埃蒂臉上的笑容舒展了一點,開始有點像它本來就屬於那張臉似的。

    「這是因為我了解莫斯·卡佛,他很誠實,就像漫長的白晝一樣。」

    埃蒂舉起他的手——並不是表明他相信,而是說他不想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了。

    「讓我看看我是不是懂你們的意思了,」羅蘭說。「首先,這件事取決於我們能否回到你們世界中的紐約,不是在一個時間上,而是兩個。」

    他們考慮著這句話,討論出現了短暫的停頓,然後埃蒂點了點頭。「對。首先是一九六四年。那時蘇珊娜已經消失幾個月了,但沒有人放棄希望,或其他什麼類似的東西。她走進去,每個人都鼓起掌來。浪女回頭。我們拿到錢,這可能要花些時間——」

    「困難的部分看來是怎麼讓莫斯叔叔放棄那筆錢,」蘇珊娜說。「每當涉及到銀行里的錢,那人就會特別不好說話。而且我很確定,在他心裡,他仍然把我當成一個八歲的小姑娘。」

    「但那錢在法律上屬於你,對吧?」埃蒂說。羅蘭看出來他問得小心翼翼。還沒有完全解開那個心結——你怎麼知道?——就是還沒有。那表情也說明了這一點。「我是說,他不能阻止你拿走那筆錢吧?」

    「不能,親愛的,」她說。「我爸爸和莫斯叔叔給我存了個託管基金,但是它一九五九年,當我二十五歲時就失效了。」她把眼睛——美得驚人的、會說話的黑眼睛——轉向他。「嗨。你用不著老說我那個時代的壞話來激怒我,對不對?如果你能回到過去,你盡可以自己看看。」

    「那沒什麼要緊的,」埃蒂說。「時間是水面上的臉龐。」

    羅蘭感到胳膊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什麼地方——也許是遙遠的長滿了閃亮的、血紅色玫瑰的田野里——一隻褐鴉剛剛爬過了他的墳墓。

    6

    「必須是現金,」傑克用冷冰冰的,公事公辦的口氣說。

    「嗯?」埃蒂費了些勁兒才把眼睛從蘇珊娜臉上挪開。

    「現金,」傑克重複。「沒有人會看重支票,哪怕是銀行出納開的支票,因為那可是十三年前的東西。特別是一張百萬美金的支票。」

    「你怎麼知道那類事情的,寶貝?」蘇珊娜問。

    傑克聳聳肩。不管喜不喜歡(通常他都不喜歡),他終歸是艾默·錢伯斯的兒子。艾默·錢伯斯並不能算是世界上的好人之一——羅蘭永遠都不會把他叫做白界的一部分——但他掌握了業內主管們稱為「必殺技」的東西,而且是一把好手。是一個電視行業的靈柩獵手,傑克想。也許這麼說有點不公道,但是說艾默·錢伯斯很有手段絕對沒有什麼不公道。是的,他是傑克,艾默的兒子。他還沒有忘記父親的臉,雖然有時他並不希望如此。

    「現金,無論如何都要是現金,」埃蒂說,打破了僵局。「在這種情況下一定要是現金。如果是支票的話,我們就在一九六四年兌現,而不是一九七七年。把錢塞到運動包里——一九六四年有運動包嗎,蘇希?別在意。沒什麼關係。我們把錢塞到袋子里然後帶到一九七七年。並不一定和傑克帶來《小火車查理》和《謎語大全》的方式一樣,但也差不多。」

    「不能在一九七七年七月十五號之後。」傑克補充道。

    「上帝啊,不能,」埃蒂表示同意。「如果在那之後,巴拉扎很可能已經說服了塔爾賣地,我們呢,站在那兒,一手拎著錢袋子,另一隻手插在屁股兜里,咧著嘴傻笑來打發時光。」

    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也許是在想著這個可怕的畫面吧——然後羅蘭說:「你說的倒是很容易,為什麼不呢?這個世界和你們那個粗租車和造片⑦的世界之間有幾扇門,這一概念對你們三個來說,就像騎騾子或是扣動六響槍的扳機對我來說一樣,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你們有那樣的感覺是有道理的。你們每個人都穿越了其中的某扇門。埃蒂甚至兩個方向都經歷過——進入這個世界然後又回到自己的世界。」

    「我想告訴你回到紐約的旅程可沒什麼好玩的,」埃蒂說。「槍戰太多了。」更別提我哥哥的斷頭在巴拉扎辦公室的地上滾來滾去了。

    「穿過荷蘭山上那扇門也一樣。」傑克補充。

    羅蘭點點頭,沒發表自己的意見就讓這個話題過去了。「我的一生都相信第一次見到你時你說的話——你臨死前說的話。」

    傑克低著頭,臉色蒼白,一言不發。他可不喜歡回憶那件事(上天慈悲,無論他何時想起這件事,總是一片模糊),他知道羅蘭也不喜歡。很好!他想。你當然不想記住啦!你讓我就那麼掉下去了!你讓我就那麼死了!

    「你說,在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其他的世界,」羅蘭說,「確實有。多重時間中的紐約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我們不斷地被拽入那個世界是和玫瑰有關的。我對此毫無疑問,我也深信我並不十分理解玫瑰就是黑暗塔。玫瑰要麼是這個,要麼——」

    「要麼它是另一扇門,」蘇珊娜喃喃自語。「一扇通往黑暗塔本身的門。」

    羅蘭點點頭。「我並不是突發奇想有了這個念頭。不管怎麼樣,曼尼人知道那些其他的世界,並以某種方式把他們的生命都獻給了那些世界。他們相信隔界是最神聖的儀式和最崇高的境界。我父親和他的朋友們很久以前就知道玻璃球的事;這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了。我們也猜想,巫師的彩虹,隔界,還有這些有魔力的門很可能就是同一個東西。」

    「對此你是怎麼看的呢,親愛的?」蘇珊娜說。

    「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已經徘徊遊走了很久,」羅蘭說。「因為時間變化的緣故——我想你們都已經感覺到時間變得有彈性了——我尋找黑暗塔已經一千多年了,有時我掠過一代又一代,就像海鳥從一個浪尖滑翔到另一個浪尖似的,只不過在浪花中濕了腳。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些世界之間的門,直到我在西海邊緣的海灘上看見它們。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儘管我能告訴你們一些關於隔界和彩虹的事情。」

    羅蘭熱切地看著他們。

    「你剛才說的就好像我的世界裡到處都是那樣的門,就好像你的世界裡到處都是……」他想了一下,「飛機和公共汽車一樣。並不是這樣的。」

    「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和你曾經待過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樣,羅蘭,」蘇珊娜說。她溫柔地摸了摸他被曬得黝黑的手腕。「我們再也不是處於你的世界之中了。上次在托皮卡,布萊因最終腦袋爆掉的時候,你就這樣說過。」

    「同意,」羅蘭說。「我只不過想讓你們認識到,這些門比你們想像中要少得多。現在你們卻說不是要一扇,而是兩扇門。而且是你們可以瞄準某個時間的門,就好像你們用槍瞄準一樣。」

    我不用手瞄準,埃蒂想著,哆嗦了一下。「你這樣一說,羅蘭,這想法確實有點問題。」

    「那我們下一步幹什麼?」傑克說。

    「我也許可以幫得上忙。」一個聲音說。

    他們都轉過身,只有羅蘭並不吃驚。談話進行到一半,那個陌生人來的時候,羅蘭就已經聽到了。但羅蘭還是好奇地轉過身去,來人站在路邊,離他們有二十英尺遠,只一眼,羅蘭就看出這個新來的人要麼來自他的新朋友們的世界,要麼就來自隔壁的世界。

    「你是誰?」埃蒂問。

    「你的朋友們在哪裡?」蘇珊娜問。

    「你從哪兒來?」傑克問。他的眼裡滿是期待。

    這個陌生人穿著一件黑色的長外衣,衣服上方敞著,露出一件翻領的深色襯衣。他白色的長髮粘在身前和兩側,看上去就跟受了驚嚇一樣。他前額有一個T字形狀的疤痕。「我的朋友還在那邊,離這兒還有一小段路,」他說,指頭越過肩膀往森林裡一指,刻意不露出具體方位。「現在我把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當成故鄉。在那之前,是底特律,密歇根,我在那兒的一個收容所工作,燒湯和召開匿名酒鬼聚會。我對那些工作很熟悉。再之前——只是短期——托皮卡,堪薩斯。」

    那三個年輕人聽到這裡吃了一驚,陌生人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們。

    「那之前呢,紐約城。再之前呢,一個叫耶路撒冷地的小鎮,位於緬因州。」

    7

    「你是從我們那邊來的,」埃蒂說。他的話聽上去像是一聲嘆息。「神聖的上帝啊,你真是從我們那邊來的!」

    「是,我想我是的,」穿著翻領襯衫的男子說。「我叫唐納德·卡拉漢。」

    「你是一個神父,」蘇珊娜說。她從他脖子上掛的十字架——小而不起眼,但卻是閃閃發亮的黃金——看到他前額上的那個更大,更粗獷的十字疤痕。

    卡拉漢搖搖頭。「不再是了。曾經是。也許以後還會是,如果上帝保佑的話,但不是現在。現在我只是上帝的子民。我能問問嗎……你們都是從什麼時間來的?」

    「一九六四。」蘇珊娜說。

    「一九七七。」傑克說。

    「一九八七。」埃蒂說。

    卡拉漢的眼睛一亮。「一九八七。我是一九八三年來的,當然這是我們的計時方法。所以告訴我,年輕人,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你離開時紅襪子贏了全球聯賽嗎?」

    埃蒂把頭往後一甩,笑了起來。這笑聲又驚奇又歡快。「不,對不起。他們去年離冠軍僅一步之遙——是在希爾體育場,對抗麥茨隊——一壘的那個叫比爾·巴克納的傢伙竟然漏了一個很容易的地滾球。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過來這邊坐下,怎麼樣?這兒沒有咖啡,但是羅蘭——我右邊這個一臉兇相的傢伙——做得一手叢林好茶。」

    卡拉漢把注意力轉移到羅蘭身上,然後做了一件讓大家都吃驚的事:他單膝跪下,微低著頭,把一隻握緊的手放在有疤的眉頭。「向您致敬,槍俠,希望我們相逢愉快。」

    「向您致敬,」羅蘭說。「請上前來,好陌生人,告訴我們你需要什麼。」

    卡拉漢驚訝地看著他。

    羅蘭平靜地點點頭。「相逢愉快或是不愉快,都願你找到正在尋求的東西。」

    「你也是。」卡拉漢說。

    「那麼請上前來吧,」羅蘭說。「來這邊,加入我們的談話。」

    8

    「談話開始之前,我能不能問你點事情?」

    是埃蒂。在他旁邊,羅蘭已經生了火,並開始在他們的行李中翻找那個小陶壺——中古先人的手藝——他喜歡在那裡面煮茶。

    「當然可以,年輕人。」

    「你是唐納德·卡拉漢。」

    「是的。」

    「你中間的名字是什麼?」

    卡拉漢略微歪歪頭,揚起一邊的眉毛,笑了。「弗蘭克。這是我祖父的名字。這有什麼重要含義嗎?」

    埃蒂、蘇珊娜和傑克交換了一下眼神。那眼神中包含的意思毫不費力地在他們之間得到了交流:唐納德·弗蘭克·卡拉漢⑧。剛好十九個字母。

    「看來確實有重要的含義。」卡拉漢說。

    「也許有,」羅蘭說。「也許沒有。」他開始熟練地擺弄著水囊,準備倒水燒茶。

    「看來你遇到了什麼事故。」卡拉漢說,他盯著羅蘭的右手。

    「我自找的。」羅蘭說。

    「你還可以說,是靠了朋友幫了點小忙才這樣的。」傑克插了一句,臉上並沒有笑容。

    卡拉漢點點頭,並不理解,也知道他不需要理解:他們是卡-泰特。他很可能並不知道那個特定的詞,但詞語是無關緊要的。他們彼此注視和行動的方式顯示了這一點。

    「你們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卡拉漢說。「我能否有幸知道你們的呢?」

    他們介紹了自己:埃蒂和蘇珊娜·迪恩,來自紐約;傑克·錢伯斯,來自紐約;奧伊,來自中世界;羅蘭·德鄯,來自薊犁。每聽到一個名字,卡拉漢都會點點頭,把握緊的拳頭舉到前額。

    「你們面前的是卡拉漢,來自耶路撒冷地,」介紹完畢後他說。「或曾經是。現在我猜我只是尊者。在卡拉他們都這樣叫我。」

    「你的朋友們不加入我們嗎?」羅蘭說。「雖然我們食物不多,但茶總是有的。」

    「也許現在還不是時候。」

    「哦。」羅蘭說,他理解似的點點頭。

    「不管怎麼說,我們一直吃得很好,」卡拉漢說。「卡拉這一整年收成都不錯——直到現在——我們很高興與人分享。」他停了一下,好像是覺得自己有些扯遠了,又補充說:「也許吧。如果萬事順利的話。」

    「如果,」羅蘭說,「我過去的老師曾說這是惟一的有一千個字母長的單詞。」

    卡拉漢笑了。「說得不錯!不管怎樣,我們的食物總歸比你們要豐富。我們還有新鮮的鬆餅球——扎麗亞找到的——但我懷疑你們已經知道那些東西了。她說那片地雖然很大,卻好像已經有人摘過了。」

    「傑克找到的。」羅蘭說。

    「事實上是奧伊,」傑克說,然後摸了摸貉獺的腦袋。「我猜他遇上鬆餅,鼻子就會比獵犬還靈。」

    「從你們知道我們在這兒有多久了?」卡拉漢問。

    「兩天。」

    卡拉漢做出一副又驚奇又惱怒的表情。「換句話說,就是從我們跟蹤以來。我們已經儘力想要狡猾一些了。」

    「如果你認為你們不需要比自己更狡猾的人手,那麼你們就不會有。」羅蘭說。

    卡拉漢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要謝謝你。」

    「你是來尋求幫助和援救的吧?」羅蘭問。從他的聲音里聽不出多少好奇心,但是埃蒂卻感到身上一陣發寒。那些詞語就好像懸在空氣里,不停地迴響著。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有這種感覺。蘇珊娜握住了他的右手。過了一會傑克的手也悄悄爬進了他的左手。

    「這並不是我說了算。」卡拉漢突然變得猶豫、沒有把握起來。害怕,也許是。

    「你知道你碰到的是艾爾德的後裔嗎?」羅蘭用異乎尋常的溫和語氣問。他向埃蒂、蘇珊娜和傑克,甚至也向奧伊伸出手去。「因為這些人是我的,毫無疑問。正如我是他們的一樣。我們是一體的,也要集體行動。現在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了。」

    「你們知道嗎?」卡拉漢問。「你們每個人都知道嗎?」

    蘇珊娜說:「羅蘭,你到底想讓我們明白些什麼?」

    「沒有就是零,沒有就是自由,」他說。「我不擁有你們,你們也不擁有我。起碼現在還不行。他們還沒有決定是否要求援救。」

    他們會的,埃蒂想。撇開關於玫瑰和熟食店的夢,還有那些穿越隔界的旅行不談,他並不認為自己有通靈的能力,但是他不需要有那種能力就可以知道他們——以這個卡拉漢為代表的那些人——會要求的。某處的栗子掉到熱火里了,人們認為羅蘭就是那個火中取栗的人。

    但不僅僅是羅蘭。

    你犯了一個錯誤,夥計,埃蒂想。完全可以理解,但仍然是個錯誤。我們可不是騎士兵團。我們不是你要的那群人。我們不是槍俠。我們只是從紐約來的無家可歸的三個孤魂——

    但是不對。不對。自從在河岔口,那些中古先人在街上向羅蘭跪下以來,他就知道他們是誰了。見鬼,從那次在森林中(他仍然認為那是沙迪克之林),羅蘭教他們用眼睛瞄準,用頭腦射擊,用心靈殺戮的時候,他就應該知道了。不是三個人,不是四個人。一個。羅蘭想要把他們打造成一個人,完整的一個人,真可怕。他渾身充滿毒液,並用他那帶毒的嘴唇親吻了他們。他把他們變成了槍俠,埃蒂真的相信,在這個最空蕩和只剩下外殼的世界裡,已經沒有什麼亞瑟·艾爾德的後裔可以乾的事了嗎?他們真的只能沿著光束的路徑一直走,直至找到羅蘭的黑暗塔,然後糾正那裡的錯誤嗎?再猜一猜。

    是傑克說出了埃蒂心裡想的話,但埃蒂並不喜歡那孩子眼裡的激動神情。他認為,已經有太多的孩子臉上帶著那種一定要讓誰吃些苦頭的表情參加了太多場戰鬥了。可憐的孩子還不知道自己被毒害了,這讓他顯得十分遲鈍,因為原本沒有人應該比他更清楚。

    「但是他們會要求的,」他說。「對不對,卡拉漢先生?他們會要求的。」

    「我不知道,」卡拉漢說。「你必須要說服他們……」

    他的聲音漸漸沒了,他看著羅蘭。羅蘭搖著頭。

    「事情並不是這樣的,」槍俠說。「你不是來自中世界,所以你可能不知道這點,但是事情不是這樣的。我們從來不做說服的工作。我們靠槍說話。」

    卡拉漢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點點頭。「我有一本書。叫《亞瑟王的故事》。」

    羅蘭的眼睛亮了。「是嗎?真的嗎?我想看看那本書。我非常想。」

    「也許你應該看看,」卡拉漢說。「那本書里的故事跟我小時候看的圓桌騎士的故事不太一樣,但是……」他搖搖頭。「我知道你的話是什麼意思,這個話題先到這兒吧。你想問三個問題,我說得對吧?你們只問了第一個。」

    「三個,是的,」羅蘭說。「三是一個有力的數字。」

    埃蒂想,如果你想找個有力的數字,羅蘭老兄,試試十九吧。

    「這三個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羅蘭點點頭。「如果是的話,你就不用說什麼了。我們可以往前,但沒有人能讓我們退後。你要確定你的人——」他朝南邊的森林點點頭——「明白這一點。」

    「槍俠——」

    「叫我羅蘭。我們之間是友好的,你和我。」

    「好吧,羅蘭。你都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對不對,我請求你(我們在卡拉都是這麼說的)。我們一共只有半打人來找你們。我們六個做不了決定。只有卡拉才能決定。」

    「民主。」羅蘭說。他把帽檐往後推推,擦了擦前額,然後嘆了口氣。

    「但是如果我們六個人同意——特別是歐沃霍瑟——」他突然停下來,很警惕地看著傑克。「怎麼了?我說什麼了?」

    傑克搖搖頭,做了個手勢讓卡拉漢接著講。

    「如果我們六個同意,這事兒差不多就敲定了。」

    埃蒂閉上眼,很享受的樣子。「再說一遍,朋友。」

    卡拉漢打量著他,迷惑不解又小心翼翼。「什麼?」

    「敲定了。或者你的時空里的其他什麼東西。」他停了一下。「我們的世界、了不起的卡的那一邊。」

    卡拉漢想了一下,然後笑了。「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不是狗屎或瞎了眼那一套,」他說。「我去喝酒狂歡,傾家蕩產,一命嗚呼,勃然大怒,如履薄冰,在噩夢一般的小巷裡騎粉紅色的馬。就像那些?」

    羅蘭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也許甚至覺得有點乏味),但埃蒂·迪恩卻是一副心醉神迷的神情。蘇珊娜和傑克則是介於興緻勃勃和一種驚奇的、回憶的悲傷之間。

    「接著說啊,朋友,」埃蒂聲音嘶啞地說,然後用兩隻手做了一個接著來的手勢。他的聲音就像是從一個浸滿了淚水的喉嚨里發出來的。「接著說下去。」

    「也許下次吧,」卡拉漢和藹地說。「下一次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我們的老地方和我們是怎麼說話的。棒球,如果你願意。但是現在,時間太短了。」

    「也許不只是你認為的那樣。」羅蘭說。「你到底是怎樣看待我們的,卡拉漢先生?現在你必須要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已經盡我所能地說得很清楚了,我們不是流浪漢,你的朋友們可以隨便盤問,然後決定是否僱傭我們干點農活或趕趕牲口什麼的。」

    「現在我惟一能請求的就是你們不要走開,然後我把他們帶到你們面前,」他說。「有逖安·扎佛茲,我們能到這兒找你們他是起了關鍵作用的,還有他的妻子扎麗亞。還有歐沃霍瑟,我們需要說服他,讓他明白我們需要你們。」

    「我們不會說服他或任何一個人。」羅蘭說。

    「我明白,」卡拉漢連忙說。「是的,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一同來的還有本·斯萊特曼和他的兒子本尼。小本尼的事兒不太好說。四年前他的妹妹死了,那時她和本尼都才十歲。所以我們不知道本尼現在到底算雙胞胎還是單生子。」他突然停下來。「我跑題了。對不起。」

    羅蘭攤開手掌做了個手勢,表示那沒關係。

    「你們讓我緊張,請求你們聽我說。」

    「你不用請求我們,親愛的。」蘇珊娜說。

    卡拉漢笑了。「這只是我們說話的方式。在卡拉,你碰上什麼人,就說:『你從頭到腳都好嗎,我請求?』回答則是,『我很好,沒生鏽,我會告訴神明我說謝啦。』你們沒有聽過嗎?」

    他們都搖搖頭。雖然句子里的某些詞他們是熟悉的,但這整個表達卻提醒他們,他們來到了異鄉,那裡的說話方式很奇怪,可能風俗更怪。

    「重要的是,」卡拉漢說,「邊界地帶上有一些可怕的叫做狼的生物,每過一代他們就會從雷劈下來,偷走鎮上的孩子。事情不只這麼簡單,但這是關鍵。逖安·扎佛茲這次會失去兩個孩子而不是一個,他認為說話不解決問題,現在是站起來,奮起反抗的時候了。而其他人——比如歐沃霍瑟——則認為採取行動無異於自取滅亡。我本來認為歐沃霍瑟一派的意見會佔上風,但你們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他恭敬地向前鞠了一躬。「韋恩·歐沃霍瑟不是壞人,他只是嚇破了膽。他是卡拉最發達的農戶,所以他會比其他人的損失更大。但是如果他能被說服相信我們有可能趕跑狼群……那麼我們就真的會贏的……我相信他也會挺身而戰的。」

    「我告訴過你——」羅蘭開口說。

    「你們從不勸說。」卡拉漢接過羅蘭的話。「是的,我理解。但是如果他們看見你本人,聽到你說話,然後說服了他們自己……」

    羅蘭聳聳肩。「我們的說法是,如果上帝願意,天自然會下雨的。」

    卡拉漢點了點頭。「在卡拉人們也這樣說。我可以接著談談另一個相關的話題嗎?」

    羅蘭微微地抬了一下手——就好像是,埃蒂想,告訴卡拉漢他可以說下去。

    一時間,額上有疤的人什麼都沒說。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放低了。埃蒂不得不向他探過身去才能聽清。「我有一樣東西。你想要的東西。你可能需要的東西。我想,它已經向你伸出手去了。」

    「你為什麼這麼說?」羅蘭問。

    卡拉漢舔了一下嘴唇,只說了一個詞:「隔界。」

    9

    「有什麼關係?」羅蘭問。「和隔界有什麼關係?」

    「難道你們沒去過嗎?」剎那間卡拉漢變得沒把握了。「你們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去過嗎?」

    「就算我們去過,」羅蘭說。「這又和你,和那個叫卡拉的地方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呢?」

    卡拉漢嘆了口氣。雖然一天才剛剛開始,他卻已經一副疲倦的樣子了。「這比我想像中要困難,」他說,「困難得多。你們很——那個詞兒是什麼來著?——一絲不苟,我想是吧。比我想像中要謹慎得多。」

    「你想像中我們不過是些四肢發達、腦袋空空、帶著馬鞍子的流浪漢,我說得對吧?」蘇珊娜問。她聽上去有些生氣。「算了,跟你開個玩笑罷了,親愛的。不管怎麼說,我們可能確實是流浪漢,但是我們連馬鞍子都沒有。既然我們沒有馬,那麼就不需要鞍子了。」

    「我們帶了馬給你們,」卡拉漢說,這就足夠了。羅蘭並不理解所有的東西,但是他認為,對於弄清現在的狀況,他知道的已經足夠了。卡拉漢知道他們要來,知道他們有幾個人,知道他們是步行而不是騎馬。有些事情是可以通過探子搞清楚的,但不是所有的事。還有隔界……知道他們中的某些人或是所有人已經穿越了隔界……

    「至於腦袋空空嘛,我們可能不是地球上最聰明的四個人,但是——」她突然停住了,哆嗦了一下。她的手放在了肚子上。

    「蘇?」埃蒂馬上很擔心地問。「蘇,怎麼了?你還好吧?」

    「只是胃脹氣,」她說,對他笑了笑。但在羅蘭看來,那笑容卻不那麼真實。他認為他在她的眼角看見了細小的扭曲的紋路。「昨晚鬆餅球吃得太多了。」埃蒂還沒來得及再問她什麼,她就又把注意力轉到了卡拉漢身上。「你還有話要說,那就儘管說吧,親愛的。」

    「好吧,」卡拉漢說。「我有一個蘊含巨大能量的東西。雖然你們離我在卡拉的教堂還有很多輪,那東西就藏在那兒,但我認為它已經向你們伸出手了。打開隔界只不過是它能做的事情之一。」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如果你們肯幫助我們——卡拉現在就是我的家鄉,我想安度餘生,並長眠於斯的地方——接受我們的請求,我就把這個……這個東西給你們。」

    「最後一次,我最後一次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羅蘭說。他聽上去是那麼的嚴厲,傑克有些驚愕地看著他。「這侮辱了我,也侮辱了我的夥伴。我們有義務照你說的做,如果我們認定你的卡拉是屬於白界,而你說的狼群是外部黑暗勢力的代表:光束的路徑的破壞者,如果這樣說你能明白的話。我們不會為我們做的事收取任何報酬,而你也不該提出支付報酬。如果你們那群人中的一個這樣說話的話——你稱為逖安或是歐沃霍瑟的傢伙——」

    (埃蒂本想糾正槍俠的發音錯誤,然後又決定還是閉上嘴的好——羅蘭生氣的時候,不出聲才是明智的。)

    「——就是另一回事了。也許他們除了傳說以外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你,先生,起碼還有一本書讓你變得更明白一點。我告訴過你我們靠槍說話,我們也確實如此。但是那不說明我們就是僱傭槍俠。」

    「好的,好的——」

    「至於你提到的東西,」羅蘭說,他抬高了聲音,壓過了卡拉漢的,「你巴不得擺脫它,對不對?你害怕那東西,對不對?哪怕我們只是騎馬從你的鎮子路過,你也會求我們把它帶走,對不對?對不對?」

    「對,」卡拉漢痛苦地說。「你說的全對,我說謝啦。但是……那只是因為我聽到了你們部分的談話……我知道你們想要回到……想要穿越……用曼尼人的話說……不是一個地方,而是兩個……或者更多……還有時間……我聽到你們說瞄準時間就像用槍……」

    傑克的臉上滿是理解和混雜著恐懼的好奇。「它是哪一個?」他問。「不可能是眉脊泗的粉紅球,因為羅蘭曾經在裡面待過,它並沒有帶著羅蘭穿越隔界。那麼是哪一個呢?」

    一滴眼淚從卡拉漢的右腮上滑下來,又是一滴。他心不在焉地把它們擦掉。「我從來都不敢碰它,但我看到過。感覺過它的力量。基督和耶穌聖人保佑我吧,我教堂的地板下面埋著黑十三。它活過來了。你明白嗎?」他用滿是淚水的眼睛看著他們。「它活過來了。」

    卡拉漢把臉藏在手裡,不敢面對他們。

    10

    前額上有疤痕的神父去找他的同伴了,槍俠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離去。羅蘭把手吊在他那打著補丁的破牛仔褲的腰帶上,看起來他能以那個姿勢站上一個世紀。但是,卡拉漢一從視野中消失,他就馬上朝他的同伴們轉過身來,做了一個急促、甚至有些粗暴的手勢讓他們過來:到我這邊來。他們聚過來之後,羅蘭蹲了下來。埃蒂和傑克也那樣做了(至於蘇珊娜,那個姿勢差不多就是她的生活狀態)。槍俠快速地、近乎有點唐突地開了口。

    「時間緊迫,告訴我,你們每個人,不要繞彎子:誠實還是不誠實?」

    「誠實。」蘇珊娜立刻說,然後又哆嗦了一下,在左胸口下揉了揉。

    「誠實。」傑克說。

    「實。」奧伊說,雖然並沒有人問他的意見。

    「誠實。」埃蒂也表示贊同,「但是,看。」他從火邊抽了一根沒燒著的小樹枝,把上面的松葉扯掉,然後在黑色的土地上寫下了:

    卡拉卡拉漢

    「存在還是記憶?」埃蒂說。然後他看到蘇珊娜迷惑的表情:「是巧合,或者說這意味著什麼?」

    「誰知道呢?」傑克說。他們都放低了聲音說話,圍著地上的字擠成一圈兒。「就像十九一樣。」

    「我覺得這只是巧合,」蘇珊娜說。「當然並非我們途中遇到的每件事都是卡,對不對?我是說,它們甚至連聽上去都不像。」然後她念了一下這兩個詞,卡拉,舌頭抬起,嘴巴張圓,啊;但是卡拉漢,舌頭平放,啊的音也要尖一些。「在我們的世界裡,卡拉是西班牙語……像你記憶中的眉脊泗的很多詞一樣,羅蘭。是街或者廣場的意思,我想……別追問我這一點,高中的西班牙語我都忘光了。但如果我是對的,把這個詞當作一個鎮名——或是一系列鎮名,這地方好像是這樣——的前綴不是沒有道理。不是無懈可擊,但是有道理。卡拉漢,從另一方面說……」她聳聳肩膀。「這又是什麼詞兒呢?愛爾蘭?英語?」

    「可以肯定不是西班牙語,」傑克說。「但是十九——」

    「去他媽的十九吧,」羅蘭粗魯地說。「現在不是玩數字遊戲的時候。很快他就要和他的朋友們回來了,在他回來之前我要跟你們說點別的事情。」

    「你認為他說的黑十三是真的嗎?」傑克問。

    「是真的,」羅蘭說。「基於昨晚你和埃蒂遇到的事情,我認為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我們拿著那東西是很危險的,但我們不能不拿。如果我們不拿的話,我擔心那些從雷劈下來的狼會把它拿走。沒關係,我們現在要擔心的不是這個。」

    但是羅蘭看起來卻憂心忡忡。他把話頭轉向了傑克。

    「你聽到那大農戶的名字時吃了一驚。你也是,埃蒂,雖然你掩飾得好一點。」

    「對不起,」傑克說。「我忘記了那張臉——」

    「你一點都沒忘,」羅蘭說。「除非是我也忘了。因為我也聽到過那個名字,就是最近。我只是記不得在哪裡聽過了。」然後,他不情願地說:「我老了。」

    「是在書店的時候,」傑克說。他拿出背包,緊張地擺弄著那些帶子,終於解開了。他邊說話邊打開了包。好像他需要再確認一下《小火車查理》和《謎語大全》還在裡面,還是真實的。「在『曼哈頓心靈餐廳』。太離奇了。一次是發生在我身上,一次是我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在那個我身上。這讓它自己都變成了一個難猜的謎語。」

    羅蘭用他殘缺的右手作了一個旋轉的手勢,意思是讓他說下去,而且要快。

    「塔爾先生作了自我介紹,」傑克說,「我也作了。傑克·錢伯斯,我說。然後他說——」

    「講得好,搭檔,」埃蒂插了進來。「他就是這麼說的。然後他說傑克·錢伯斯聽上去像一個西部小說里主人公的名字。」

    「『那傢伙襲擊了亞利桑那的黑岔,將那裡洗劫一空,又接著往前走』,」傑克引用了塔爾的話。「然後他說,『是韋恩·D·歐沃霍瑟寫的,也許。』」他看著蘇珊娜,又重複了一遍。「韋恩·D·歐沃霍瑟。如果你告訴我那只是巧合,蘇珊娜……」他突然調皮地笑了。「我會對你說那就親親我的白屁股吧。」

    蘇珊娜笑了。「那倒用不著,你這個滿嘴髒話的小傢伙。我並不相信那是個巧合。等我們見到卡拉漢的農夫朋友時,我要問問他的中間名字是什麼。我敢保證它不但是以D開頭,而且肯定是迪恩或丹尼⑨一類的四個字母的名字——」她的手又伸到了胸口下面。「胃脹氣!天!我寧願拿任何東西來換一片葯或是一瓶——」她又突然停下來。「傑克,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傑克雙手拿著《小火車查理》,臉色煞白。他瞪大了眼睛,滿是驚恐的表情。奧伊在他身旁不安地叫著。羅蘭側過身去看那本書,他的眼睛也睜大了。

    「天啊。」他說。

    埃蒂和蘇珊娜對視了一眼。書名沒有變,圖畫沒有變:一輛人形的小火車噴著煙爬上山頭,排障器上是一張微笑的臉,車頭燈則是快樂的大眼睛。但是封面下方寫的黃色的字,故事及插圖作者:貝麗爾·埃文斯,消失了。那裡根本就沒有作者名。

    傑克把書翻過來看著書脊。上面寫著《小火車查理》和麥考利出版社。僅此而已。

    這時,他們的南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卡拉漢和他的朋友們靠近了。來自卡拉的卡拉漢。來自耶路撒冷地的卡拉漢,他是這麼稱呼自己的。

    「看看扉頁,親愛的,」蘇珊娜說。「看看那兒,快。」

    傑克看了。仍然是只有書名和出版社的名字,這一次還有版本記錄。

    「看看版權頁。」埃蒂說。

    傑克翻了一頁。這是書名頁的反面,正文的旁邊,上面是版權信息。只不過根本就沒有什麼信息,算不上有。

    版權一九三六

    這就是全部信息。這些數字加起來是十九。

    然後就是一片空白——

    注釋:

    ①前面蘇珊娜說的是Cold(冷),奧伊學舌說Old(老)。

    ②寧比泰(Nemtutal)。一種安眠和鎮靜葯。

    ③Greenstick,青枝,高等語。

    ④這是克勞迪婭(Claudia)的前四個字母。

    ⑤英文為ClaudiaYInezBachman,正好是十九個字母。

    ⑥英文為RichardPatrickSayre,也是十九個字母。

    ⑦羅蘭並不熟悉計程車和照片,故而發音不準。

    ⑧英文為DonaldFrankCallahan,恰好十九個字母。

    ⑨迪恩(Dean)和戴恩(Dane)都是四個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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