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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狼群 第一章 秘密

所屬書籍: 黑暗塔5:卡拉之狼

    1

    羅莎麗塔·穆諾茲的小屋後面有一個漆成天藍色的高高的茅廁。在神父卡拉漢講完故事的那天上午,槍俠走進廁所,發現從牆壁到左邊伸出一根簡單的鐵箍,下面大概八英寸的地方有一個小鋼盤。在這個骨架式的花瓶。里有兩枝漂亮的孤挺花。它淡淡、澀澀的檸檬味是廁所的惟一味道。茅坑上方的牆壁上,鏡子下面的一個木框里有一幅耶穌聖人的照片,他做祈禱姿勢的雙手就放在下巴下面,他微紅的頭髮垂到肩部。他的眼睛向上看著他的父親。羅蘭曾聽說過有些愚蠢的變種人部落把耶穌之父稱做「大天爹爹」。

    耶穌聖人的形象是個側面,羅蘭對此感到高興。如果完全正面對著他,槍俠懷疑自己睜著眼還能不能小便,雖然他已經憋不住了。把聖子的照片掛在這裡真怪,他想,隨後意識到毫不奇怪。通常情況下,只有羅莎麗塔用這間茅廁,而耶穌聖人除了她端莊的背部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羅蘭·德鄯大笑起來,他一笑,小便也出來了。

    2

    他醒來時,羅莎麗塔已經不見了,而且有一會兒了:她睡的那邊已經沒有了熱乎氣兒。此刻,羅蘭正站在她高高的藍色長方廁所前拉褲子拉鏈,一邊抬頭看看太陽,判斷出時間已經接近晌午。在這些日子裡,沒有鐘錶、透鏡或者鐘擺,判斷時間相當困難,不過只要你計算仔細,而且願意接受判斷結果中的小失誤,作出判斷還是可能的。柯特,他心想,會嚇呆的,如果看到自己的一個學生——他的一個已畢業的學生,一個槍俠——一直睡到幾乎正午才做這事。這是開始。其餘部分是例行公事和準備工作,雖必要但不太有幫助。是伴隨著稻米之歌的一種舞蹈。這會兒完事了。至於晚睡……

    「再沒別人更需要晚些分娩了0」他說,並走下斜坡。這裡有一個柵欄,表明這兒是卡拉漢土地的後方(或者可能神父認為這是神的土地)。在這之外有一條小溪,潺潺的流水聲彷彿小女孩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講述秘密一樣激動。河岸長滿了漂亮的孤挺花,因此另一個謎(一個微不足道的)解開了。羅蘭深吸幾口香氣。

    他發現自己在思考卡,他很少這樣。(埃蒂以為羅蘭很少想別的,他如果知道肯定會大吃一驚的。)卡惟一真實的原則就是靠邊站,讓我來。看在上帝的分上,為什麼學會那樣簡單的一件事那麼難?為什麼總是愚蠢地想要干涉?他們中的每一個都這麼做過;他們中的每一個都知道蘇珊娜·迪恩懷孕了。羅蘭自己從她激情洋溢的時候幾乎就已經知道了,當時傑克已被從荷蘭山的房子里拉出來。蘇珊娜自己也知道,雖然她在小路邊上埋了許多血布。那麼為什麼過了這麼久他們才有昨晚那樣的閑談?為什麼他們那麼把它當回事兒?它會帶來多少痛苦?

    沒有。羅蘭希望。但是也難說,不是嗎?

    或許最好是讓它去。在這個上午這看起來像是個好建議,因為他感覺很好。至少身體上如此。幾乎沒有一點疼痛或者一點——

    「我以為我走開後,你們很快就上床睡覺了呢,槍俠,可是羅莎麗塔說你們差不多到黎明時才入睡。」

    羅蘭從柵欄和自己的思緒中轉過來。卡拉漢今天穿著深色褲子,深色鞋子,還有一件帶凹口領的深色襯衫。他的十字架掛在胸前,亂蓬蓬的白髮一部分已經捋順,可能是用了什麼油脂。他接受了一會兒槍俠對他的打量,然後說:「昨天我給那些信奉神的小佃農作了聖餐禮,並傾聽了他們的懺悔。今天我要去農場做同樣的事。有一群牛仔虔誠地堅持他們所稱的『十字架方式』。羅莎麗塔用四輪馬車送我去,所以到吃午飯和晚飯時,你們得輪流來做。」

    「我們能行,」羅蘭說,「不過我能跟你談幾分鐘嗎?」

    「當然,」卡拉漢說,「一個待不住的人就不應該開始做事。我認為這是個好建議,而且不只對傳道士有用。」

    「你願意聽我的懺悔嗎?」

    卡拉漢皺起眉頭。「那你信奉聖人耶穌嗎?」

    羅蘭搖搖頭。「絲毫不信。不管怎樣,你願意聽嗎,我求你了?而且要保密?」

    卡拉漢聳聳肩。「至於對你所說的內容保密,那很容易。這是我們的職責。只是別錯把謹慎當成絕對。」他沖羅蘭冷冷一笑。「我們天主教徒都把這句話記在心上,但願你也是。」

    羅蘭從沒有過絕對這樣的想法;而且發現這種他也許需要它(或者這個人可以提供)的想法幾乎有些可笑。他卷了根煙,慢慢地,心裡思考著該如何開始以及說多少。卡拉漢等待著,安靜得讓人佩服。

    最後,羅蘭說:「有一個預言說,我應該拖來三個人,而且我們應該成為卡-泰特。別介意是誰的預言;別在乎之前發生的事。我不擔心古老的紐帶,如果我能做到就不會再擔心。有三扇門。在第二扇後面有一個女人,她成了埃蒂的妻子,儘管那時候她還沒把自己叫做蘇珊娜……」

    3

    就這樣,羅蘭向卡拉漢講述了他們的故事中和蘇珊娜以及她之前的女人們直接相關的部分。卡拉漢聚精會神地傾聽他們如何把傑克從看門人那裡救出,並把這個男孩拖到中世界,告訴他蘇珊娜(或許那時她已是黛塔)如何攔住那個圈子的惡魔,讓他們得以下手。他明白其中的風險,羅蘭告訴卡拉漢,而且他確定——即使在他們仍駕駛著單軌火車布萊因的時候——她沒法逃離懷孕的風險。他告訴埃蒂,而埃蒂並不那麼吃驚。後來傑克告訴他的,事實上,訓斥了他。他接受訓斥,他說,因為他感到罪有應得。可是,直到昨天晚上在門廊上,他們中還沒有人充分意識到蘇珊娜自己也知道了,而且可能和羅蘭知道的時間一樣長。她只是鬥爭得更為激烈。

    「你看,神父——你怎麼想呢?」

    「你說她的丈夫同意保守秘密,」卡拉漢回答,「甚至傑克——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的,」羅蘭說。「他的確是,他當時的確是。而且當他問我我們該怎麼辦時,我給他提了個壞建議。我告訴他我們最好讓宿命自行決定,可一直以來,我都把它握在手心,就像握住一隻被抓住的鳥兒。」

    「我們回過頭來總會對事情看得更加清楚,不是嗎?」

    「對。」

    「你昨晚告訴她,她肚子里有惡魔的種在生長嗎?」

    「她知道不是埃蒂的。」

    「這麼說你沒告訴她。米阿呢?你跟她說米阿,還有城堡里的宴會廳了嗎?」

    「嗯,」羅蘭說,「我覺得聽到那些她感到沮喪,但並不意外。還有另外一個——黛塔——自從她失去雙腿的那次事故以後。」那不是事故,但是羅蘭沒有跟卡拉漢講傑克·莫特的事,他覺得沒有理由那麼做。「黛塔·沃克把自己藏得很嚴密,沒被奧黛塔·霍姆斯發現。埃蒂和傑克說她有精神分裂症。」羅蘭小心地讀出這個外來詞。

    「但是你救了她,」卡拉漢說,「在一個門道里讓她直面她的另外兩個自我。不是嗎?」

    羅蘭聳聳肩。「你可以把毒瘤除去,只要用銀制金屬塗抹他們就行,神父,可是在一個容易生毒瘤的人身上,它們會不斷回來的。」

    卡拉漢頭部後仰,朝著天空大笑起來,羅蘭驚住了。他笑得那麼久,那麼激烈,以至於最後不得不從後面的口袋裡掏出手帕擦拭眼睛。「羅蘭,你可能槍法很快,而且像星期六晚上的撒旦一樣勇敢,可你不是精神病醫師。把精神分裂症比作毒瘤……哦,天啊!」

    「可是米阿真有其人,神父。我親眼見過她。不是在夢中,像傑克那樣,而是用我自己的雙眼。」

    「那正是我的意思,」卡拉漢說,「她不是生就的奧黛塔·蘇珊娜·霍姆斯的一個方面。她就是她。」

    「有什麼區別嗎?」

    「我想有的。不過有件事我可以確定無疑地告訴你:不管你們同伴之間怎麼樣——你們這些卡-泰特——對卡拉·布爾·斯特吉斯的人一定要死守秘密。如今,事情仍可按你們的意願發展。但是如果傳出那個棕色皮膚的女槍俠可能懷著一個惡魔的孩子的話,那些傢伙們可是會跟你們對著乾的,而且立刻就會。伊本·圖克會帶頭遊行。我知道你們最後會按照你們自己對卡拉的需要所進行的評估而開展行動,但是你們四個不可能孤軍作戰打敗狼群,不管你們的槍法多麼好。要對付的太多了。」

    沒有回答的必要。卡拉漢是對的。

    「你最擔心的是什麼?」卡拉漢問。

    「泰特破裂。」羅蘭立刻回答道。

    「你是說米阿控制了她們共享的身體,然後自行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如果那種情況發生的時機不恰當,就會很糟糕,不過也許會沒事的。假如蘇珊娜回來,但她懷抱的只是一個有心跳的毒物。」羅蘭憂鬱地看著這個身穿黑衣的傳道士。「我絕對有理由相信它會開始做惡,首先就是殺掉自己的母親。」

    「泰特破裂,」卡拉漢冥思著,「不是你朋友的死亡,而是泰特的破裂。我想知道你的朋友們是否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羅蘭?」

    「他們清楚。」羅蘭說,然後就不再繼續那個話題。

    「你想讓我做什麼?」

    「首先,回答一個問題。我明白羅莎麗塔粗通醫術。她會不會知道在嬰兒出生前如何把它做掉?她知道從肚子的什麼位置動手嗎?」

    當然他們都得在場——他和埃蒂,還有和羅蘭一樣憎惡這個想法的傑克。因為她肚子里的東西這會兒肯定已經在飛長,即使日子還沒到,它還是很危險。而且幾乎能肯定它的日子很近了,他想。我不確信,可我能感到。我——

    思緒被打斷了,因為他注意到卡拉漢的神情:驚恐、厭惡和燃燒的憤怒。

    「羅莎麗塔決不會做那樣的事。我說的話記好了。她寧肯死去。」

    羅蘭感到費解。「為什麼?」

    「因為她是個天主教徒。」

    「我不明白。」

    卡拉漢看到這個槍俠真不明白,他的怒容也就消了。然而羅蘭感覺到他的怒氣仍盛,就如同箭在弦上。「是你所說的打胎。」

    「怎麼了?」

    「羅蘭啊……羅蘭。」卡拉漢垂下頭,他再次抬起頭時,怒火已經全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槍俠曾經見到過的堅決的執拗。羅蘭沒法改變它,就像他沒法徒手移走一座高山一樣。「我的教堂把罪孽分為兩種:可以被上帝寬恕的輕罪和不可寬恕的重罪。打胎是一種重罪。那是謀殺。」

    「神父,我們講的是一個惡魔,不是人。」

    「這可是你的說法。要由上帝決定,不是我。」

    「可是如果它殺了她呢?你會說同樣的話,從而逃脫干係嗎?」

    羅蘭從未聽說過彼拉多①的故事,但是卡拉漢知道。儘管如此,他沒去多想那種情景。他的回答仍然非常堅定。「你自己把卡-泰特的破裂置於她的生死之上!是你的恥辱。恥辱。」

    「我的追尋——我的卡-泰特的追尋——是黑暗塔,神父。這不只是拯救我們所在的世界,或者甚至是整個世界,而是所有的宇宙。所有的存在。」

    「我不管,」卡拉漢說,「我沒法管。現在聽我說,羅蘭,斯蒂文之子,我要你仔細聽我說。你在聽嗎?」

    羅蘭嘆口氣。「說謝啦。」

    「羅莎不會給那個女人打胎。城裡有其他人會做,我毫不懷疑——即使這裡的孩子每隔二十年就會被黑暗地帶來的惡魔搶走,這種卑鄙的手藝毫無疑問還是保存了下來——不過如果你去找他們中任何人,那你就別考慮狼群的事了。我會讓卡拉·布爾·斯特吉斯的每一個人在狼群來之前就不把你們當朋友。」

    羅蘭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即使你知道,我確定你知道,我們也許可以拯救上百個其他孩子?人類的孩子,他們到世界上的第一個任務不是吃掉自己的母親?」

    卡拉漢也許沒聽到。他臉色非常蒼白。「我需要更多……還是請你……即使不行。我要你發誓,在你父親面前發誓,你絕不會向那個女人建議打胎。」

    羅蘭有種不悅的想法:自從這個問題出現之後——撲向他們,就像從盒子里跳出了一個食人女魔——在這個男人眼裡,蘇珊娜不再是蘇珊娜了。她成了那個女人。他還有一個想法:卡拉漢神父自己殺死過多少惡魔,親手?

    在極度緊張的時候經常會發生這種情況,羅蘭的父親會跟他講話。情況並非無法挽回,只要你繼續努力——只要你繼續表明想法——就能行。

    「我要你發誓,羅蘭。」

    「否則你就發動整個村子。」

    「對。」

    「假如蘇珊娜決定自己打胎呢?女人們會的,她一點也不傻。她知道其中的利害。」

    「米阿——孩子真正的母親——會阻止的。」

    「別那麼肯定。蘇珊娜·迪恩的自我保護意識非常強烈。我相信她對我們的追尋更加矢志不移。」

    卡拉漢猶豫了。他的頭轉向一邊,嘴唇緊咬,幾乎成了一條白線。然後他轉過頭。「你要阻止她,」他說,「作為她的首領。」

    羅蘭心想,我剛還被責罵過。

    「好吧,」他說,「我會告訴她我們的談話,一定讓她明白你所說的我們的處境。我會囑咐她別告訴埃蒂。」

    「為什麼?」

    「因為他會殺了你,神父。因為你干預而殺了你。」

    羅蘭看到神父吃驚的樣子感到有些快意。他再次提醒自己,他不能對這個人心生惡感,他就是那樣的人。他不是已經跟他們講過,他每到一處都會出現困境嗎?

    「現在就像我傾聽你的話一樣聽我說,因為你現在對我們所有人都負有責任。尤其是對『那個女人』。」

    卡拉漢有點驚訝,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樣。但是他點點頭。「告訴我你要說什麼。」

    「第一,我要你在可能的時候監視她。像一隻鷹那樣!我要你尤其注意監視她手指的活動,在這裡。」羅蘭在左邊的眉毛上揉了揉。「或者這裡。」此刻他在左邊太陽穴上揉了揉。「聽她講話的方式。如果加快速度要小心。注意她開始有微小抽搐的時候。」羅蘭猛地伸出一隻手,在頭上抓了抓,又猛地抽回來。他把頭甩向右邊,然後又轉回來看著卡拉漢。「你明白嗎?」

    「嗯。那標誌著米阿即將出現嗎?」

    羅蘭點點頭。「我不想讓她變成米阿後獨自一人。只要我能防止就不會。」

    「我明白,」卡拉漢說,「可是羅蘭,我很難相信一個新生兒,不管他的父親是誰或幹什麼的,會可能——」

    「安靜,」羅蘭說,「安靜,請你。」當卡拉漢老老實實閉嘴後:「你怎麼想或怎麼以為我不管。你自己留神,我祝你好運。可是如果米阿或者米阿的孩子傷害了羅莎麗塔,神父,你要對她的受傷負責任。我不會放過你。你明白嗎?」

    「明白,羅蘭。」卡拉漢看上去既不安又沉著。真是奇怪的組合。

    「那好。現在還有另一件事要你做。狼群來那天,我需要六個我能絕對信任的夥伴。我想要男女各三個。」

    「如果有些是孩子面臨風險的父母你介意嗎?」

    「不,一點也不。那些拋盤子的女人不行——薩瑞、扎麗亞、瑪格麗特·艾森哈特、羅莎麗塔。她們要到別處去。」

    「你要這六個人幹什麼?」

    羅蘭不響。

    卡拉漢又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嘆氣。「魯本·卡沃拉,」他說,「魯本永遠忘不了他的妹妹,還有他對她的愛。黛安娜·卡沃拉,他的妻子……你不需要多對夫婦嗎?」

    不,一對就可以。羅蘭打了個響指,示意神父繼續。

    「曼尼的居民,我得說;孩子們追隨他,好像他是仙笛神童②。」

    「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他們都追隨他,那是最重要的。巴吉·扎夫爾和他的妻子……你會怎麼跟你的男孩傑克說?城裡的孩子們已經注意他,而且我猜很多姑娘都愛上他了。」

    「不行,我需要他。」

    還是不能忍受讓他離開你的視野?卡拉漢想知道……但是沒說出來。他一直儘可能謹慎地推動羅蘭放手,哪怕就一天。事實上有收穫。

    「那麼安迪怎麼樣?孩子們也愛它。而且它一直盡其所能保護他們。」

    「啊?不受狼群傷害?」

    卡拉漢看上去心神不寧。其實他正在想的是岩貓,它們,還有四隻腳爬行的那種狼群。至於從雷劈出來的那些東西……

    「不,」羅蘭說,「安迪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不是要這六個人對付狼群,對嗎?」

    「安迪不行,」羅蘭重複道。只是一種直覺,不過他的直覺就是他預知事物的方式。「還有時間考慮,神父……我們也會再想想。」

    「你準備到城裡去。」

    「對。今天和接下來的幾天。」

    卡拉漢咧嘴笑了。「你的朋友們和我會把這稱為『閑聊』。是意第緒語。」

    「啊?那是什麼部落?」

    「一個非常不幸的部落,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是。這裡,閑聊被稱為套近乎。這個詞被他們用來指幾乎他媽的每一樣事情。」卡拉漢對自己那麼急於重新贏得槍俠的尊重感到有點好笑。還有點厭惡自己。「無論如何,祝你順利。」

    羅蘭點點頭。卡拉漢朝教區走去,羅莎麗塔在那邊已經把四輪馬車的馬具套在馬匹身上,此刻正焦急地等待卡拉漢的到來,然後他們可以開始神的工作。走到斜坡的中途時,卡拉漢轉過身來。

    「我不會為我的信仰道歉,」他說,「不過如果我把你在卡拉這裡的事情攪了,我很抱歉。」

    「遇到女人的問題時,我覺得你的聖人耶穌有點下賤,」羅蘭說,「他結過婚嗎?」

    卡拉漢的嘴角抽動著。「沒有,」他說,「但是他的女朋友是個妓女。」

    「嗯,」羅蘭說,「事出有因。」

    4

    羅蘭走回去靠在柵欄上。時間已經在召喚他開始行動,但是他想讓卡拉漢暫時領先。沒什麼原因好解釋,就像拒絕安迪一樣,只是一種直覺。

    他仍在那裡,又卷了一根煙,這時埃蒂從山上下來,吹開的襯衫在身後飄舞,一隻手拎著靴子。

    「嗨,埃蒂。」羅蘭說。

    「嗨,老闆。我看到你和卡拉漢談話了。今天給我們放假吧,我們的威爾瑪和佛瑞德。」

    羅蘭皺起眉頭。

    「別在意,」埃蒂說,「羅蘭,我只顧激動了,始終沒有機會告訴你逖安祖父的故事。而這很重要。」

    「蘇珊娜起來了嗎?」

    「嗯。正在洗漱。傑克好像吃了足足十二隻煎蛋。」

    羅蘭點點頭。「我餵過馬了。我可以一邊裝馬鞍,一邊聽你講那個老人的故事。」

    「別以為它有那麼長,」埃蒂說,的確不長。他講到最後的關鍵語——是那個老人向他耳語的——他們正好走到畜棚。羅蘭轉向他,裝馬鞍已被拋到腦後。他雙眼炯炯有神。他抓住埃蒂肩膀的雙手——少了兩個手指的右手——強勁有力。

    「再說一遍。」

    埃蒂毫不生氣。「他讓我靠近點。我從命。他說除了他兒子,他從未對別人說過,這點我相信。逖安和扎麗亞知道他當時在那裡——或者他自己說他在——可是他們不知道當他把面具從那個東西臉上拿掉時,他看到了什麼。我認為他們甚至不知道是瑞德·莫麗把它扔掉的。後來他又低聲說……」又一次,埃蒂告訴羅蘭逖安的祖父自稱看到了什麼。

    羅蘭臉上勝利的神采如此飛揚,以至於有些嚇人。「灰馬!」他說,「所有那些馬的顏色深淺完全相同!你現在明白了吧,埃蒂?你明白嗎?」

    「是的,」埃蒂說。他咧開嘴巴露出牙齒笑起來,那種笑可不怎麼讓人舒服。「正如唱歌舞隊的女演員對商人說的,我們以前來過這裡。」

    5

    在標準的美式英語中,擁有最多意思層級的單詞可能是跑。蘭登書屋完整版詞典提供了一百七十八條意項,第一條是「移動雙腿快步行進,快於走路」,最後一條是「融化或者液化」。在位於中世界和雷劈之間邊界地帶的「新月卡拉」,這一榮譽應該歸於考瑪辣這個詞。如果這個詞列在蘭登書屋完整版上面,第一條意思(假設通常的排列次序是使用的廣泛程度)應該是「生長在所有世界最東端的一種稻穀」。不過第二條意思應該是「性交」。第三條是「性高潮」,比如你達到考瑪辣了嗎?(最理想的回答是啊,說謝啦,考瑪辣大大的。)在乾旱季節給「考瑪辣」澆水是指給稻穀澆水;它也可以指手淫。「考瑪辣」是某一盛大宴席的開始,就像一種家庭宴會(不是指食物,明白嗎,而是指開吃那一刻)。一個男人掉頭髮(伽瑞特·斯特龍現在就是),就是在「考瑪辣」。給動物配種叫濕考瑪辣。閹割的動物叫干考瑪辣,儘管沒人能說出為什麼。處女是綠色考瑪辣,來月經的女人是紅色考瑪辣,喪失性能力的老人是——對不起——考瑪辣之子。保持考瑪辣是指推心置腹,這是個俚語,意思是「分享秘密」。這個詞的性內涵很清楚,可是為什麼村子北邊多岩石的山谷被叫做考瑪辣凹地呢?同樣,為何有時一把叉子可以是一個考瑪辣,而一把勺子或刀子決不行呢?這個詞沒有一百七十八個意思,但是肯定也有七十個。如果再加上有細微差別的意思的話,應該有兩倍之多。其中一條意思——肯定排前十位——就是卡拉漢神父定義的套近乎。真正的短語好像應該是「來斯特吉斯考瑪辣」,或者「來布爾—嗯考瑪辣」。字面意思是和整個村子推心置腹。

    接下來的五天里,羅蘭和他的卡-泰特努力繼續四處活動,外世界的人在圖克的百貨店已經開始活動了。起初進行得很吃力(「就像試圖用潮濕的柴火點燃火焰,」蘇珊娜第一天晚上氣憤地說),但是慢慢地,村民們開始圍過來了。或者至少興趣來了。每天晚上,羅蘭和迪恩夫婦返回神父的教區。每天下午或者傍晚,傑克回到羅金B農場。埃蒂喜歡在B的農場道從東大道分岔的地方迎接他,並一路陪他走回去,每次都會鞠著躬說:「晚上好,先生!你想知道自己的星象嗎?今年的這個時候有時被稱為『豐收夜』!你會見到一個老朋友!一個惦記著你的年輕女士!」等等。

    傑克再次問羅蘭為什麼要他花那麼多時間在本·斯萊特曼身上。

    「你有意見嗎?」羅蘭說,「不喜歡他了?」

    「我沒什麼不喜歡他,羅蘭,可是如果除了在乾草里跳上跳下,教奧伊翻跟斗,或者看誰能用石塊在河面上打水漂打得最多以外,還有什麼事是我能做的,我想你應該告訴我。」

    「沒別的了,」羅蘭說。然後,他又補了一句,「多睡覺。成長中的男孩兒需要大量補充睡眠。」

    「我為什麼要在那裡?」

    「因為我覺得你應該在,」羅蘭說,「我想要你做的就是仔細觀察,然後告訴我是否有你不喜歡或者不明白的事情。」

    「況且,小夥子,你這些天跟我們待在一起還沒厭煩嗎?」埃蒂問他。

    隨後的五天里,他們確實在一起,而且日子很漫長。騎歐沃霍瑟先生的馬的新鮮感很快蕩然無存。抱怨肌肉酸痛和屁股磨出水泡也是這樣。有一次騎馬,當他們快到安迪等候的地方時,羅蘭直截了當地問蘇珊娜是否考慮過採取打胎的方法解決她的問題。

    「嗯,」她從自己的馬上好奇地看著他說,「我不能說從來沒想過。」

    「打消這種念頭,」他說,「不要打胎。」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卡。」羅蘭說。

    「卡說了算。」埃蒂馬上接著說。老笑話了,不過三個人都笑了起來,羅蘭也和他們一起開懷大笑。然後,那個話題就停止了。羅蘭簡直無法相信,但是他很高興。事實上,蘇珊娜看上去並不熱衷於討論米阿和孩子的出生已經讓他相當感激。他猜想有些事情——有好幾件——她還是不知道為好。

    儘管如此,她從不缺乏勇氣。羅蘭確信問題早晚會出現,不過他們四搭檔(算上奧伊是五搭檔,他總是和傑克一起騎馬)在村子裡四處活動了五天之後,羅蘭著手在正午時把蘇珊娜送到小佃農扎佛茲家,讓她試試拋盤子的能耐。

    從他們在教區的門廊上長談——就是他們一直講到凌晨四點那次——之後大概過了八天,蘇珊娜邀請他們到小佃農扎佛茲家看看她的進展。「這是扎麗亞的主意,」她說,「我猜她想知道我是否過關了。」

    羅蘭明白,要想知道答案只要問問蘇珊娜本人即可,不過他感到好奇。他們到達時,發現全家人都聚集在門廊後面,還有逖安的幾個鄰居:佐治·埃斯特拉達和他的妻子,迪厄戈·亞當斯(穿著皮套褲)和扎夫爾夫婦。他們看上去就像九柱戲的觀眾。扎勒曼和逖阿,弱智雙胞胎,站在一邊,瞪大眼睛看著所有在場的人。安迪也在那裡,懷裡抱著亞倫(正在酣睡)。

    「羅蘭,如果你想讓這一切保密,你猜怎麼樣?」埃蒂說。

    羅蘭不動聲色,儘管他此刻意識到,他對這些看到艾森哈特拋盤子的牛仔的威脅毫無用處。村民們會互相閑聊,如此而已。無論在邊界地帶還是領地里,說長道短都是最主要的活動。至少,他沉思著,那些肉球們會傳開羅蘭是個厲害的傢伙,強硬考瑪辣,不好對付。

    「情況就是這樣,」他說,「卡拉的村民們早就知道歐麗莎女信徒們會拋盤子。如果他們知道蘇珊娜也會拋——而且功夫不錯——也許沒什麼不好。」

    傑克說:「你們知道,我只是希望她不要搞砸了。」

    羅蘭、埃蒂和傑克走上門廊時,村民們尊敬地跟他們打招呼。安迪告訴傑克一位年輕的女士在惦念他。傑克紅著臉說他不要知道那種事情,如果安迪不介意的話。

    「如果你願意,先生。」傑克發現自己在研究像鋼鐵文身一樣刻在安迪身體正當中的文字和數字,又開始琢磨他到底是真的存在於這個機器人和牛仔組成的世界,還是只不過是某種異常真實的夢。「我希望這個嬰兒會很快醒來,我真的希望這樣。而且哇哇大哭!因為我知道好幾首安神的搖籃曲——」

    「閉嘴,你這個嘰嘰嘎嘎的鋼鐵土匪!」祖父憤怒地說,求老人原諒後(用他一貫毫無歉意的自負口吻),安迪不響了。報信者,還有許多其他功能,傑克想。其他功能之一是戲弄村民嗎,安迪,或者那只是我自己的想像?

    蘇珊娜已經和扎麗亞進到屋裡。她們出來時,蘇珊娜掛著蘆葦做的小袋子,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它們交織成兩股繩吊在她的臀部。埃蒂看到,還有一條繩纏在她的腰部,用來把小袋子纏牢,就像吊著的槍套。

    「那個連接裝置不錯,說謝啦。」迪厄戈·亞當斯感嘆道。

    「是蘇珊娜想出來的,」蘇珊娜坐到輪椅上時,扎麗亞說,「她把它叫做碼頭工的綁腰帶。」

    不是,埃蒂心想,不是很準確,不過也差不多。他感到自己嘴角泛起敬佩的笑容,而且在羅蘭臉上看到相似的表情。傑克也同樣。我的天,連奧伊看上去也在咧著嘴笑。

    「它可以盛水嗎,我想知道。」巴吉·扎夫爾說。能問出那樣的問題,埃蒂心想,再次凸顯了槍俠們和卡拉的村民之間的差別。埃蒂和自己的夥伴們看一眼就明白了那個連接裝置和它的原理。可是扎夫爾是個小佃農,他那樣的人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和他們迥然不同。

    你們需要我們,埃蒂心想,一邊看著站在門廊里的一小群人——穿著骯髒白褲子的農夫們,亞當斯穿著皮套褲和濺滿糞肥的短靴。哎,從沒像現在這樣迫切。

    蘇珊娜移動輪椅到門廊的前面,把假腿放在身下,所以她看上去幾乎是站在椅子里。埃蒂知道這個姿勢讓她有多難受,可是她的表情一點沒流露出來。與此同時,羅蘭目光向下看著她掛的袋子。每個裡面有四隻盤子,很普通,上面沒有圖案,練慣用的盤子。

    扎麗亞走到穀倉。儘管羅蘭和埃蒂一進來就注意到那裡掛了一條毛毯,其他人卻在扎麗亞把它拉下時才剛剛發現。穀倉的黑板上用粉筆畫了一個人的輪廓——或是一個貌似人形的東西——臉上的笑容已經僵住,身後像是飄著一件斗篷。這不是塔維利雙胞胎的優秀畫作,相差甚遠,但是站在門廊里的人們一看到畫就認出是狼。大一點的孩子們輕輕地驚叫起來。埃斯特拉達夫婦和扎夫爾夫婦一起鼓掌,但是與此同時,他們看上去又有些惶恐不安,就好像擔心這會把惡魔引來一樣。安迪稱讚這個藝術家(「不管她會是誰,」它頑皮地補充說),而祖父再次讓它閉嘴。接著,他大聲說他所見到過的狼群比這大多了。他興奮得聲音都變尖了。

    「嗯,我把他畫成了人的大小,」扎麗亞說(實際上她把他畫成了她丈夫的身個兒)。「如果真狼目標更大的話,那更好。聽我說,我請求。」最後一句話她說得遲疑不定,就好像是個疑問。

    羅蘭點點頭。「我們說謝啦。」

    扎麗亞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然後從牆上的畫前走開。接著她看看蘇珊娜。「你準備好即可,女士。」

    此時此刻,蘇珊娜只是原地不動,她離開穀倉大約六十碼的距離。她雙手放在胸口,右手握著左手。她垂著頭。她的卡-泰特們完全清楚她腦子裡在想什麼:我用眼睛瞄準,用手射擊,用心殺人。他們與她心心相印,也許是通過傑克的接觸或埃蒂的愛意,他們鼓勵她,祝福她,與她分享興奮。羅蘭觀察得細緻入微。多一個拋盤子的熟手能讓局面對他們有利嗎?也許不會。可是他還是原來的他,她也是,而他衷心地祝福她遂願。

    蘇珊娜抬起頭。看著穀倉牆上用粉筆畫出的形狀。她的雙手仍然放在胸前。然後她尖叫起來,就像瑪格麗特·艾森哈特在羅金B的院子里大叫一樣,而羅蘭感到沉重的心跳急劇加快。那一刻,他充滿對大衛清晰而美好的回憶,大衛是他的一隻鷹,在夏日碧藍的天空中展開翅膀,然後像一隻長了眼睛的石頭一般沖向自己的獵物。

    「麗莎!」

    她的手放下來看不清楚了。只有羅蘭、埃蒂和傑克辨得出它們在她腰部交叉,右手從左邊袋子里抓起一隻盤子,左手從右邊抓起一隻。艾森哈特夫人是從肩膀上拋的,為了獲得力量和準確而犧牲了時間。蘇珊娜雙臂在胸膛下面交叉,就在她的輪椅臂的上方,盤子大概在她肩胛的高度形成了一道拱形。隨後,它們飛舞起來,在半空中交叉往來了一會兒,最後砰的一聲掉在穀倉的一邊。

    蘇珊娜雙臂伸展徑直停在身前;有一會兒,她看上去像一個剛剛介紹完一幕重要戲劇的演出主辦人。隨後手臂放下,交叉,又抓起兩隻盤子。她把它們拋出去,再次落下,她接著拋第三組。當最後兩組落到穀倉一邊時,前兩組還在顫悠,一高一低。

    那一刻,扎佛茲家的庭院里一片安靜。甚至鴉雀無聲。八隻盤子從粉筆畫像的喉嚨到應該是他上腹部的地方排成筆直的直線。每兩個間隔兩英寸半至三英寸,像襯衫的紐扣一樣落下。而且她拋出全部八隻盤子用了不到三秒時間。

    「你準備用盤子對付狼群嗎?」巴吉·扎夫爾奇怪地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是那樣嗎?」

    「還沒最後決定。」羅蘭不動聲色地說。

    迪麗·埃斯特拉達說話的聲音又驚又喜,幾乎聽不見:「如果那是一個人,聽我說,他會成為碎片。」

    是祖父最後發話,也許那是祖父們要做的:「好傢夥!」

    6

    他們返回大道的途中(安迪走在他們前面,間隔一段距離,抱著摺疊起來的輪椅,還通過它的聲音系統演奏著風笛一樣的東西),蘇珊娜若有所思地說:「也許我會徹底放棄拿槍,羅蘭,而僅僅使用盤子。吼叫完了拋擲有一種充滿自然力的快感。」

    「你讓我想起我的鷹。」羅蘭承認。

    蘇珊娜咧嘴笑時,牙齒潔白髮亮。「我感覺就像一隻鷹。麗莎!哦—麗莎!只是說出這個詞就讓我有拋擲的慾望。」

    這勾起了傑克對蓋舍模糊的記憶(「你這個老傢伙,蓋舍。」那個紳士習慣自己這麼說),他打了個激靈。

    「你真的會放棄拿槍嗎?」羅蘭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興還是害怕。

    「如果你有特製的煙還會動手自己卷嗎?」她問,接著,不等他回答就說:「不,不會。不過盤子是可愛的武器。當他們到來時,我希望拋兩打。把袋子全裝滿。」

    「盤子會不會不夠啊?」埃蒂問。

    「不會,」她說,「好看的盤子不多——就像艾森哈特為你拋的那隻,羅蘭——不過練慣用的有成百上千。羅莎麗塔和薩瑞·亞當斯會進行篩選,把那些拋擲後破損的剔除掉。」她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她們都拋過,羅蘭,儘管薩瑞像雄獅般勇敢,而且會奮勇抵抗惡勢力……」

    「還差點兒,對嗎?」埃蒂同情地說。

    「不太行,」蘇珊娜贊同,「她不錯,不過不像其他人。而且她也缺少那種兇猛。」

    「我可能會給她安排別的。」羅蘭說。

    「那會是什麼,親愛的?」

    「護送任務,也許是。我們要看看她們的槍法如何,後天。一點小小的競賽總能活躍氣氛。五點,蘇珊娜,他們知道嗎?」

    「知道。卡拉的多數村民都會參加,如果你允許的話。」

    這真讓人氣餒……不過他應該已經預料到了。我已經遠離人世太久了,他想。我的確是。

    「除了女士們和我們自己以外都不行。」羅蘭嚴厲地說。

    「如果卡拉的村民們看到女人們拋得好,許多持觀望態度的人會改變主意。」

    羅蘭搖搖頭。他不想讓他們知道女人們拋得好,那幾乎是全部意圖所在。不過整個村子都知道她們在拋擲……那也許不是什麼壞事。「她們有多棒,蘇珊娜?跟我講講。」

    她想了想,然後笑了。「百發百中,」她說,「個個都是。」

    「你能教她們交叉拋擲嗎?」

    蘇珊娜思考著這個問題。你能教任何人差不多任何事情,只要有足夠的場合和時間,可是他們什麼都沒有。現在只剩下十三天了,而且到歐麗莎的女信徒們(包括她們最新的成員,紐約的蘇珊娜)在卡拉漢神父的後院里展示那天,只剩下一周半時間。交叉拋擲是她不學自通的,就像關於打槍的每一招一樣。可是其他人……

    「羅莎麗塔能學會,」她最後說,「瑪格麗特·艾森哈特可以學,但是她可能會掌握不好時機手忙腳亂。扎麗亞?不行。她最多一次拋一隻盤子,總是用右手。她動作有點慢,不過我保證她一出手就能擊中要害。」

    「對,」埃蒂說,「也就是說,除非飛賊射向她,並把她的胸衣打掉。」

    蘇珊娜沒去理會。「我們能打傷他們,羅蘭。你知道我們行。」

    羅蘭點點頭。他所目睹的情景讓他信心倍增.尤其是想到埃蒂跟他講的事。蘇珊娜和傑克現在也知道祖父的古老秘密。說到傑克……

    「你今天很沉默,」羅蘭對這個男孩子說,「你還好嗎?」

    「我挺好,謝啦,」傑克說。他一直在觀察安迪。想著安迪如何搖動那個嬰兒。想著如果逖安和扎麗亞以及其他孩子們全死掉,剩下安迪撫養亞倫,嬰兒亞倫可能不到六個月就會死亡。死亡,或者變成全宇宙最怪異的孩子。安迪會給他換尿布,安迪會喂他所有該吃的東西,安迪會在他需要變化的時候改變他,在他需要打嗝的時候讓他打嗝,而且還會有各種各樣的搖籃曲。每一首都會完美地唱出來,但沒有一首包含母愛,或者父愛。安迪只是安迪,報信機器人,許多其他功能。嬰兒亞倫即使由……嗯,狼群撫養,情況也會更好些。

    這一想法把他帶回他和本尼在帳篷中宿營那晚(自從那次以後,他們再沒有過;天氣變得寒冷了)。那晚,他曾看到安迪和本尼的老爸閑聊。後來本尼的老爸趟水過河走了。朝東部去了。

    朝著雷劈的方向而去。

    「傑克,你肯定沒事嗎?」蘇珊娜問。

    「是的,女士。」傑克說,他知道這也許會讓她發笑。的確,而且傑克和她一起笑了,只不過他還在想著本尼的老爸。本尼老爸戴的眼鏡。傑克相當確信他是村子裡惟一有那樣眼鏡的人。有一天他們三個人在羅金B的兩個北部田地里騎馬尋找走失的牲畜時,傑克曾經問起他的眼鏡。本尼的老爸給他講了用一匹漂亮的帶斑紋小馬換這副眼鏡的故事——是在一條湖邊市場的船上,當時本尼的姐姐還活著,歐麗莎保佑她。他換來了眼鏡,雖然所有牛仔——甚至包括沃恩·艾森哈特,你沒看出嘛——都告訴他那種眼鏡從來不管用;他們和安迪的算命一樣沒用。可是本·斯萊特曼嘗試著戴戴,而它改變了一切。驀然間,可能自打他七歲以來,他第一次能真正地看清世界了。

    他們騎馬時,他用襯衫擦拭眼鏡,把它舉起來朝著天空,這樣就有兩塊光圈在他臉頰上遊動,接著又把它戴上。「如果我哪天丟了它或者把它摔碎,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他曾這麼說,「我二十多年沒有它也過得挺好,可是一個人轉瞬間就適應了更好的境況。」

    傑克覺得這是個好故事。他相信蘇珊娜會信以為真(首先假定斯萊特曼奇特的眼鏡的事發生在她身上)。他認為羅蘭也會相信。斯萊特曼講得很有道理:一個仍然珍惜自己所有的人不介意讓人們知道,他曾經作出過正確的決定,然而眾多其他人,其中包括他的老闆,都言之無理。甚至連埃蒂也會接受。斯萊特曼的故事的惟一錯誤是它不真實。傑克不知道真相如何,他的觸覺還探測不了那麼深,但是那一點他知道。這讓他感到焦慮。

    也許全是假的,你知道。也許他只是以某種不可告人的方式弄來的。比如說,是哪個曼尼人從其他某個世界帶回來的,而本尼的老爸把它偷走了。

    有這種可能;如果繼續想下去,傑克可能還會再想出半打可能性。他是個想像力豐富的男孩。

    不過,再想到他在河邊看到的情景,他又憂慮起來。艾森哈特的工頭在外伊河的遠側有什麼事要處理?傑克不知道。而且迄今為止,每次他想和羅蘭提起這事時,總是無法開口。

    保守秘密已經讓他難受了!

    對,對,對,可是——

    可是什麼,小跟班?

    可是本尼,就是他。本尼就是問題所在。或者也可能傑克本人是真正的問題。他從不太擅長交朋友,可現在他有一個好朋友。一個真正的朋友。一想到會給本尼的老爸招來麻煩就讓他感到心裡不舒服。

    7

    兩天後,五點鐘,羅莎麗塔、扎麗亞、瑪格麗特·艾森哈特、薩瑞·亞當斯和蘇珊娜·迪恩聚集在田地里,就在羅莎整潔的茅廁西邊。好幾個人在格格笑,還有幾個發出焦急、尖利的笑聲。羅蘭和她們保持距離,並囑咐埃蒂和傑克也這樣。最好讓她們自己進入狀態。

    靠著柵欄,每隔十英尺放了一個假人。腦袋由粗大的根莖做成,每個腦袋上都套著一個繫緊的黃麻袋,假裝是斗篷的兜帽。每個傢伙腳邊放著三個籃子。一個裡面盛滿了更多根莖,另一個裝滿了馬鈴薯,第三個籃子裝的東西已招來不滿和抗議聲。所有的第三個籃子里都放著蘿蔔。羅蘭讓她們不要亂叫;他本來考慮的是豌豆,他說。沒人(連蘇珊娜在內)完全確信他是在開玩笑。

    卡拉漢今天穿著牛仔服和畜牧人那種有很多口袋的背心,他溜達到門廊上,羅蘭正坐在那裡抽煙,並等著女士們安靜下來。傑克和埃蒂在附近下國際象棋。

    「沃恩·艾森哈特在觀看,」神父告訴羅蘭,「他說會到圖克店裡弄杯啤酒喝,不過要先和你說句話再走。」

    羅蘭嘆口氣,起身,穿過房子來到前面。艾森哈特正坐在單匹馬拉的馬車座位上,短靴蹬在擋泥板上,悶悶不樂地朝卡拉漢的教堂那邊看著。

    「你好,羅蘭。」他說。

    韋恩·歐沃霍瑟幾天前給了羅蘭一頂牛仔式的寬邊帽。他向這個農場主脫帽致意,並等待著。

    「我猜你很快就要發送羽毛了,」艾森哈特說,「召集大會,如果那聽上去更順耳的話。」

    羅蘭承認的確如此。村子裡的規矩是不對艾爾德的騎士發號施令,但是羅蘭要告訴他們需要做什麼。他欠他們那些。

    「我想讓你知道,到時候我會接下它並把它傳下去。還會參加會議,我會說好的。」

    「說謝啦,」羅蘭回答。事實上,他很感動。自從和傑克、埃蒂以及蘇珊娜同行以來,好像他的心在成長。有時他會難過。多數時候不會。

    「圖克兩樣都不會幹。」

    「是的,」羅蘭贊同,「只要生意興隆,世界上的圖克人絕不會接下羽毛。也不會說好。」

    「歐沃霍瑟和他一夥。」

    這可是個打擊。也並非完全出乎意料,但是他曾希望歐沃霍瑟會轉變態度。不過羅蘭需要的支持都有了,而且假定歐沃霍瑟心裡有數。如果他明智的話,這個農夫只是會袖手旁觀,等待事情結束,不管結果如何。如果他橫加干涉,那他就別指望明年還能顆粒歸倉。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艾森哈特說,「我支持你是因為我的妻子,而我的妻子支持你是因為她認定她想打獵。這是拋盤子那些事發展到最後的結果,一個女人告訴她丈夫該怎麼樣和不該怎麼樣。這很反常。男人註定要統治自己的女人。當然,除了在生孩子這種事上。」

    「她嫁給你時放棄了她學過的每一樣東西,」羅蘭說,「現在輪到你付出一點了。」

    「你認為我不知道嗎?可是如果你把她害死了,羅蘭,你離開卡拉時會帶著我的詛咒,如果你離開的話。不管你救了多少孩子。」

    羅蘭已經被詛咒過,他點點頭。「如果命中注定,沃恩,她會回到你身邊的。」

    「好。但是記得我說過的話。」

    「我會的。」

    艾森哈特甩動馬背上的韁繩,馬車開始前進。

    8

    每個女人都從四十碼、五十碼和六十碼開外削掉了半隻根莖腦袋。

    「盡你所能擊中兜帽里腦袋越高的位置越好,」羅蘭說,「擊中低處毫無用處。」

    「因為防護盔甲,我猜?」羅莎麗塔問。

    「對,」羅蘭說,儘管那不完全是事實。他不會告訴她們他此刻明白的全部真相,到她們需要知道的時候再說。

    接下來是練習馬鈴薯。薩瑞·亞當斯在四十碼的距離擊中目標,在五十碼時削到了,六十碼時沒打中;她的盤子飛得很高。她發出毫不淑女的咒罵聲,然後低著頭走到廁所一邊。她坐在這裡觀看接下來的競賽。羅蘭走過去坐在她旁邊。他看到淚花從她左眼角淌出,順著被風吹得粗糙的臉頰流下。

    「我讓你失望了,陌生人。說抱歉。」

    羅蘭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了握。「不,女士,不。我會給你安排任務。只是和其他這些人不在同一個地方。而且你也許還得拋盤子。」

    她朝他淡然一笑,然後點頭致謝。

    埃蒂又在假人上面放了根莖「頭」,然後在每一個上面放了一根蘿蔔。蘿蔔正好被遮在黃麻袋兜帽的陰影里。「好運,姑娘們,」他說,「祝你們比我好。」接著他就走開了。

    「這次從十碼開始!」羅蘭叫道。

    在十碼處,她們都擊中了。然後是二十碼。三十碼。蘇珊娜把盤子拋得很高,正如羅蘭指導她們的那樣。羅蘭想讓卡拉的一個女人贏得這一輪。在四十碼的地方,扎麗亞·扎佛茲猶豫太久,她甩出的盤子把根莖頭劈成兩半,而沒擊中放在最上方的蘿蔔。

    「操—考瑪辣!」她叫道,然後用雙手打自己的嘴巴並看著羅蘭,他正坐在後面的台階上。那個傢伙只是笑笑,高興地揮揮手,假裝沒聽見。

    扎麗亞跺著腳走到埃蒂和傑克跟前,臉一直漲紅到耳根,而且怒不可遏。「你必須告訴他再給我一次機會,請答應我,」她對埃蒂說,「我能行,我知道我能行——」

    埃蒂一隻手放在她手臂上安慰她。「他也知道,扎麗亞。少不了你。」

    她看著他,兩眼發紅,嘴唇緊咬在一起幾乎看不見了。「你確定嗎?」

    「嗯,」埃蒂說,「你可以為歌劇院一展歌喉,親愛的。」

    現在只剩下瑪格麗特和羅莎麗塔。他們都在五十碼的地方擊中蘿蔔。埃蒂對著傑克嘟囔道:「夥計,我要不是親眼看到,我會跟你說那不可能。」

    在六十碼的地方,瑪格麗特·艾森哈特完全沒打中目標。羅莎麗塔把盤子舉到右肩上方一她是個左撇子——猶豫了一下,然後大喊一聲「麗莎」!並拋了出去。羅蘭雖然目光尖銳,可還是沒看清楚到底是盤子的邊緣削到了蘿蔔,還是風把它掀翻的。不管怎樣,羅莎麗塔把手腕舉到頭頂,笑著抖了抖。

    「猜謎節白鵝屬於她!猜謎節白鵝屬於她!」瑪格麗特叫了起來。其他人也跟著一起叫。很快連卡拉漢也跟著呼喊起來。

    羅蘭走到羅莎跟前給她一個擁抱,短促而有力。同時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他沒有雌鵝,不過到傍晚也許他能給她找一隻長頸公鵝。

    「嗯,」她笑著說,「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我們找到什麼就要什麼,不是嗎?」

    扎麗亞看了看瑪格麗特。「他跟她說什麼?你知道嗎?」

    瑪格麗特·艾森哈特面帶笑容。「沒什麼你沒聽過的,我相信。」她說。

    9

    後來女士們都走了。神父也離開了,有什麼差事或別的事。薊犁的羅蘭坐在門廊台階的最下邊,朝山下剛剛結束的競賽場地看去。蘇珊娜問他是否滿意時,他點點頭。「嗯,我覺得都挺好。我們不得不希望如此,因為現在沒時間了。事情發生得很快。」事實是他從沒經歷過那麼多事同時發生……不過自從蘇珊娜承認自己懷孕以後,他倒是平靜了很多。

    你逃避的大腦現在又回想起卡的真相了,他想。那是因為這個女人顯示了我們其他人無法企及的一種勇毅。

    「羅蘭,我還要返回羅金B嗎?」傑克問。

    羅蘭考慮了一下,然後聳聳肩。「你想嗎?」

    「想,不過這次我想帶魯格槍一起去。」傑克臉頰微紅,但是他的聲音很堅定。他一醒來就有了這個念頭,彷彿被羅蘭稱為尼斯的夢神託了夢給他。「我會把它放在鋪蓋卷的下面,包在我多餘的襯衫裡面。沒人會知道它在那裡。」他停下來。「我不是想向本尼炫耀,如果你那麼想的話。」

    羅蘭從沒這麼想過。可傑克是怎麼想的?他問了這個問題,然而傑克的答案是已經仔細考慮過可能的討論方向而提前設定好的那種。

    「你是作為我的首領發問嗎?」

    羅蘭張口就要說是的,看到埃蒂和蘇珊娜在盯著自己,又考慮了一下。保守秘密(就像他們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保守了蘇珊娜懷孕的秘密那樣)和跟隨埃蒂所稱的「直覺」可不一樣。傑克的言外之意是要更多的自由度,如此而已。而且傑克當然有權利享受多一點自由。這已不再是剛到中世界的那個男孩,渾身發抖,驚恐萬狀,而且幾乎赤身裸體。

    「不是作為你的首領,」他說,「至於魯格槍,任何時候都隨便你把它帶到哪裡。不是你先把它帶到我們中間來的嗎?」

    「偷來的。」傑克小聲說。他正盯著自己的膝蓋。

    「你拿了自己生存所需要的東西,」蘇珊娜說,「這有很大差別。聽著,寶貝——你不準備射殺任何人,對嗎?」

    「不準備,不。」

    「當心點,」她說,「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你要小心。」

    「不管你怎麼想,最好差不多下個禮拜就把它辦妥。」埃蒂對他說。

    傑克點點頭,然後看著羅蘭。「你準備什麼時候召開全村大會?」

    「要看機器人,在狼群來之前,我們還有十天。所以……」羅蘭快速計算著。「六天後開全村大會。對你合適嗎?」

    傑克點頭。

    「你肯定不願意告訴我們你是怎麼想的嗎?」

    「除非你以首領的身份來問,」傑克說,「也許沒什麼,羅蘭。真的。」

    羅蘭懷疑地點點頭,又卷了一根煙。有新鮮的煙草真好。「還有別的事嗎?因為如果沒有——」

    「還真有。」埃蒂說。

    「什麼?」

    「我得去紐約,」埃蒂說。他講得很隨意,好像只不過是說要去趟商店買一袋腌菜或一根甘蔗棒,但是他的眼神充滿興奮。「而且這次我要以肉身形式去。這意味著要更直接地使用那隻球,我猜。黑十三。我迫切地希望你們知道怎麼弄,羅蘭。」

    「你為什麼要去紐約?」羅蘭問,「這個我真得以首領的身份問。」

    「你當然可以,」埃蒂說,「我也會告訴你。因為你說時間緊迫沒錯。而且因為我們擔心的不只是卡拉之狼。」

    「你想知道離七月十五號還有多久?」傑克問,「是嗎?」

    「對,」埃蒂說,「在我們全到隔界的那次,我們明白了時間在一九七七年的紐約走得更快。記得我在門口發現的那份《紐約時報》的日期嗎?」

    「六月二日。」蘇珊娜說。

    「對。我們也相當清楚在那個世界我們無法讓時間成倍減慢;我們每次都晚到那裡。不是嗎?」

    傑克用力點頭。「因為那個世界和別的不同……除非可能是因為被黑十三送到了隔界才會那麼以為?」

    「我不覺得,」埃蒂說,「第二大道上那片空地和大概第六十街之間的地方非常重要。我認為那是一個門道。一個巨大的門道。」

    傑克·錢伯斯看上去越發興奮了。「不會一路到第六十街。沒那麼遠。在第四十六和五十四街之間的第二大道,我是那麼想。離開派珀那天,我到第五十四街時感到有些變化。是那八個街區。那段路上有家唱片店,有『嚼嚼老媽店』和『曼哈頓心靈餐廳』。當然還有那片空地。那是在另一頭。它……我不知道……」

    埃蒂說:「到那裡會被帶入一個不同的世界。某種核心的世界。我想那也是為什麼時間總是沿著一個方向行駛——」

    羅蘭抬起手。「行了。」

    埃蒂停下來,充滿期待地看著羅蘭,微笑著。羅蘭毫無笑意。他之前放心的感覺消失了。要做的太多了,該死。可時間卻不夠。

    「你想看看到協議失效那天還有多長時間,」他說,「我理解得對嗎?」

    「對。」

    「你不必親身到紐約去做,埃蒂。隔界就行。」

    「隔界當然可以查看日期和月份,可是還有別的。我們對那塊空地一無所知,夥計們。我是說真的一無所知。」

    10

    埃蒂相信他們可以擁有那片空地而絕不會影響蘇珊娜所繼承的財產;他認為卡拉漢的故事清楚地表明了該怎麼做。不包括玫瑰;玫瑰不能被擁有(不管由他們還是其他任何人),只能被保護。而且他們能做到。也許。

    無論害怕與否,凱文·塔爾已經等在廢棄的洗衣房裡準備營救卡拉漢神父。無論害怕與否,凱文·塔爾拒絕了——在一九七七年五月三十一日,不管怎樣——把他最後一塊地產賣給桑布拉公司。埃蒂認為凱文·塔爾是在,像歌里唱的那樣,等待英雄出現。

    埃蒂也在想卡拉漢第一次向他們提起黑十三時雙手掩面的樣子。他拚命地想把它弄出教堂……可是直到現在,他還留著它。和那個書店主人一樣,神父也在等待。他們曾以為凱文·塔爾想要成百萬的高價才肯賣空地,這想法是多麼愚蠢啊!他是想把它讓出。但要等到合適的人到來。或者合適的卡-泰特。

    「蘇希,你沒法去,因為你懷孕了,」埃蒂說,「傑克,你沒法去因為你是個孩子。其他所有問題不說,我確信你沒法簽那種合同,那種自從卡拉漢給我們講了他的故事後我就在考慮的合同。我可以帶你一起去,可是好像你在這裡還有事情要處理。或者我誤解了?」

    「你沒誤解,」傑克說,「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去,不管怎樣。這聽上去真不錯。」

    埃蒂笑了。「我還以為你只對手榴彈和馬蹄鐵感興趣呢,孩子。至於帶上羅蘭,別生氣,老闆,不過你在我們的世界裡可不怎麼老道。你……嗯……你一換地方就少了些什麼。」

    蘇珊娜大笑起來。

    「你想給他多少錢?」傑克問,「我是說,總得給點什麼,不是嗎?」

    「一美金,」埃蒂說,「我也許不得不請塔爾把它貸給我,不過——」

    「不,我們能做得更好些,」傑克神情嚴肅地說,「我的背包里有五六美元,我相信。」他咧嘴笑笑,「而且我們可以給他更多,以後。當這裡基本完事以後。」

    「如果我們還活著的話,」蘇珊娜說,不過她看上去也很興奮。「你猜怎麼樣,埃蒂?你也許就是個天才。」

    「如果塔爾先生把空地賣給我們,巴拉扎和他的朋友們會不高興的。」羅蘭說。

    「對,但是也許我們可以說服巴拉扎放他一馬,」埃蒂說。他的嘴角露出殘酷的淡淡微笑。「到了節骨眼上,羅蘭,恩里柯·巴拉扎是那種我不介意殺死兩次的傢伙。」

    「你想什麼時候走?」蘇珊娜問他。

    「越快越好,」埃蒂說,「一方面,不知道紐約那邊已經晚到什麼時候了,這真讓我發瘋。羅蘭?你說呢?」

    「我說明天,」羅蘭說,「我們把那個球拿到洞穴里,然後我們看你能不能從那扇門進入凱文·塔爾的時空。你的主意不錯,埃蒂,我說謝啦。」

    傑克說:「如果那個球把你送錯地方怎麼辦?錯誤的一九七七年,或者……」他幾乎不知道該如何說完。他想起黑十三第一次把他們送到隔界時,所有事物都是多麼的不牢靠,還有在他們四周現實的華麗表面背後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或者更遠的地方?」他說完了。

    「那樣的話,我就寄回一張明信片。」埃蒂聳聳肩笑著說,不過那一刻,傑克看到了他內心是多麼恐懼。蘇珊娜一定也看出來了,因為她用雙手抓起傑克的手,緊緊握了握。

    「嘿,我會沒事的。」埃蒂說。

    「你最好是,」蘇珊娜回答,「你最好沒事。」——

    注釋:

    ①彼拉多(PontiusPilate),釘死耶穌的古代羅馬的猶太總督。

    ②《仙笛神童》(ThePiedPiper),法國唯美派導演雅克·戴美執導的影片。故事講述一三四九年,一名吟遊詩人吹簫將老鼠引走,解除了一場可怕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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