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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薊犁最後的武士中惟一的倖存者,羅蘭·德鄯絕非浪得虛名;他的浪漫氣質不同尋常,雖然有些缺乏想像力,但一雙手輕而易舉就能置人於死地。這一切都讓他成為有史以來最棒的戰士。現在儘管他深受風濕的困擾,可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耳朵或眼睛。在他們被一股強力吸進那扇找不到的門的當口(幸虧他在最後一刻低下頭才避免了撞上頂端的門梁而腦漿迸裂的厄運),他聽見埃蒂的腦袋重重地撞在門上。他還聽見了鳥兒的啁啾,剛開始只是隱隱約約,彷彿夢中鳥兒在歌唱,接著突然變得近在咫尺,婉轉美妙得讓人不能忽略。陽光直直地照射在他的臉上,倘若他剛從昏暗的山洞出來的話肯定會被這種強光刺瞎雙目。不過在他們剛踏上這塊被油污染黑的堅硬土地時,羅蘭就瞥見了光影,而且立刻不假思索地眯縫起雙眼。要不是他動作快,他一定就不會發現右前方那塊圓形的閃光點,而埃蒂也肯定已經喪命,甚至兩人都已經喪命。憑經驗羅蘭知道如此渾圓的光點只可能是兩樣東西:要麼是眼鏡鏡片,要麼是武器的瞄準鏡。
就像剛瞥見洶湧而來的強光他立刻眯縫起眼睛那樣不假思索,羅蘭一把拉過埃蒂,把他夾在自己的胳膊下。在他們雙腳離開滿地碎骨石屑的山洞時,他察覺到這個年輕人的肌肉非常緊張,但在他的腦袋和門親密接觸之後,他的肌肉放鬆下來。不過幸好埃蒂還在呻吟,還在努力試著說話,至少說明他還沒完全失去意識。
「埃蒂,跟我來!」羅蘭低吼一聲,掙扎著站起身。右臀傳來一陣劇痛,迅速蔓延到膝蓋,但他什麼也沒表現出來。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注意到。他架著埃蒂朝附近一棟建築物奔去,經過了幾家連羅蘭都認得出來的加油站模樣的地方,只不過加油站上標的美孚二字同羅蘭熟悉的西特果或者桑諾柯不盡相同。
埃蒂最多只能說處在半清醒狀態。他頭皮被劃破,左半邊臉都浸在鮮血中。但無論怎樣,他的腿腳還聽使喚。他竭盡全力地踏上三級樓梯,進到一間屋子裡。此刻,羅蘭認出這兒是一家雜貨店,儘管同圖克雜貨店相比眼前的要小一些,但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大區別——
突然,咔嗒一聲輕響從身後偏右的地方傳來。射手離得很近,羅蘭肯定,假如連他都聽見扣動扳機聲,就表明端著來複槍的那個男人已經射偏了。
一樣東西在離他的耳朵不到一英寸的地方掠過,發出清晰的嗞嗞聲。小雜貨店店門上的玻璃應聲碎裂,嘩啦啦掉了一地,掛在門上的牌子(正在營業,歡迎光臨)倏地被彈起來,翻了個兒。
「羅蘭……」埃蒂微弱地喚道,聽上去彷彿嘴裡塞滿了東西。「羅蘭怎麼……誰……哎喲!」最後一聲驚叫是因為羅蘭猛地把他扔進店裡,緊接著他自己也摔在了他身上。
此時另一聲咔嗒聲再次傳來;外面有人正端著高火力的來複槍準備射擊。羅蘭聽見有人大叫「噢,他媽的,傑克!」,話音剛落,連續的射擊聲——就是被埃蒂和傑克稱作機關槍的——大作。店門兩邊落滿灰塵的櫥窗紛紛碎裂,原本貼在玻璃裡層的海報——小鎮通告,羅蘭非常肯定——飛了出去。
雜貨店裡只有三名顧客,兩名婦女和一個年近半百的男子,他們三個齊刷刷向前方——向羅蘭和埃蒂——轉過身,一臉那種從沒碰過槍的良民才會有的不可思議的表情。羅蘭有時會覺得這是一種吃草的表情,彷彿眼前這些人——同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鄉親們沒什麼大差別——是羊而不是人。
「趴下!」羅蘭趴在半昏迷的(現在幾乎連氣兒都沒了)同伴身上大吼道。「看在你們上帝的分上,立刻趴下!」
儘管店裡很暖和,那個年近半百的男子穿著一件格子圖案的法蘭絨襯衣。他迅速鬆開原本拿在手上的罐頭(上面印了一副番茄圖片),敏捷地矮下身子。另外兩名婦女沒來得及躲避,瞬間被機關槍雙雙射死。一個被子彈穿透了胸膛,另一個則被轟掉了半邊腦袋。被射穿胸膛的那個像個米袋似的軟綿綿癱倒在地,而那個被射中頭部的婦女朝羅蘭蹣跚走了兩步,鮮血就像火山爆發噴薄流出的岩漿似的狂飆了出來。小店外面機關槍又開始第二輪掃射,致命的彈片滿天亂飛。被轟掉半邊腦袋的婦女最後轉了兩圈,手臂上下振動了幾下,癱倒在地。羅蘭趕緊伸手去摸自己的槍,慶幸地發現還在槍套里:摸到檀木槍,他感到一絲安慰。迄今為止一切還算順利。他賭贏了。顯而易見,他和埃蒂順利來到了目的地,那些槍手能親眼看見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不僅如此。他們正等著他倆呢。
「快進來!」有人沖他們大叫。「快進來,快,別等他們再回過神來,快進來,兩位老大!」
「埃蒂!」羅蘭低吼。「埃蒂,你得幫幫我!」
「唔……?」回應微弱而困惑。埃蒂只能睜開一隻眼睛,右眼。左眼已經被鮮血糊住了。
羅蘭伸手重重甩了他一巴掌,血珠從他的頭髮里濺出去。「是強盜!來殺我們的!要殺死我們所有人!」
埃蒂頓時睜大那隻尚看得見的右眼。速度奇快,當然相當費力。這都沒逃過羅蘭的眼睛——他不僅收斂了心神,而且速度如此之快,更別說剛才他的頭撞得那麼重——羅蘭不禁為埃蒂感到驕傲。他又變成了庫斯伯特·奧古德,庫斯伯特復活了。
「見鬼這是怎麼了?」一個人粗聲大叫。「見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趴下,」羅蘭看都沒看四周。「不想死的話就趴到地板上。」
「照他說的做,齊普,」另一個人回答——羅蘭估計就是剛剛拿著番茄罐頭的人。
羅蘭爬過碎了一地的門玻璃。玻璃碴扎進他的膝蓋和指節,一陣陣刺痛,不過他根本不在意。嗖的一聲一粒子彈從他太陽穴邊划過,他連眼都沒眨。屋外一派明媚夏光,院子里豎著兩個油泵,上面印著美孚二字。另一邊停著一輛舊車,要麼屬於兩個女顧客之一(反正她也不會再用得上),要麼屬於法蘭絨襯衣先生。油泵前有一片停車帶,已經被油污染得黑黢黢,再過去就是柏油馬路了。馬路的另一邊矗立著幾座小樓,外牆統一刷成灰色,其中一座上面寫著鎮辦公室,另一座上則是斯通翰姆消防站,第三座,也是最大的一座,上面標著鎮停車場。這些樓前面的停車帶同樣鋪著柏油路(用羅蘭的話說,是用碎石鋪成的),停了幾輛和大型牛車一般大小的汽車。就在這時,六七個荷槍實彈的傢伙從車後跑了出來,其中一個腳步略微遲疑,羅蘭立即認出他:恩里柯·巴拉扎手下那個醜陋的中尉,傑克·安多里尼。槍俠親眼看見這個傢伙被子彈打中,還沒死透時就被西海淺水中的食肉大螯蝦生吞活剝了。怎麼現在又出現在這兒?其實箇中原因並不難猜,無限多個世界繞著黑暗塔這根中軸旋轉,如今他們所處的只是其中之一。但只有一個世界是真實的;在那裡,一切終止後就會永遠終止。也許是這個世界,也許不是。但不管怎樣,現在已沒空多想了。
羅蘭跪在地上開始射擊,首先瞄準了那群端著機關槍掃射的歹徒。他用右手掌根連連敲擊扳機,一個歹徒被射中撲倒在馬路中間的白線上,鮮血汩汩地從喉嚨口冒出來。接著,又一個被子彈正中眉心,身子向後飛出,重重摔在馬路路肩上。
接著,埃蒂也跪在了羅蘭身邊,手端羅蘭另一把槍,連連扣動扳機,卻接連兩次都射偏了,不過鑒於他此刻的狀態,這也算不得很奇怪。又有三個歹徒被打中倒在馬路上,其中兩個頓時斃命,最後那個則大聲嚷嚷著「我中彈了!啊,傑克,快救救我!我腹部中彈了!」
正在此時,有人抓住了羅蘭的肩膀。他肯定不知道對一名槍俠,尤其對一名戰鬥正酣的槍俠來說,這個動作有多麼危險。「先生,見鬼這到底——」
羅蘭迅速瞥了一眼,看見一個同時打著領帶又系著圍裙的中年男子。他略一思索,是店主,也許就是他給神父指了去郵局的路,連忙猛力把他向後推了一把。說時遲那時快,鮮血從那個男子腦袋左側噴了出來。槍俠迅速做出判斷,是擦傷,還好傷得不太重,至少暫時還不嚴重。但假如不是羅蘭推了他一把——
埃蒂和羅蘭同時開始重裝子彈,只是羅蘭因為缺了右手三根手指,動作稍微慢了些。趁著這個當口,還活著的兩名歹徒向馬路這邊跑過來,藏在了那幾輛舊汽車後面。太近了,不妙。就在這個當口,一輛大卡車隆隆逼近,羅蘭聞聽連忙扭頭,一眼瞥見那個聽從了他的建議迅速趴下而免遭兩位女士厄運的男子。
「你!」羅蘭叫道。「有槍嗎?」
法蘭絨襯衣先生搖搖頭,一對湛藍的眼睛熠熠發光。羅蘭看得出他嚇得不輕,但並不恐慌。店主一臉恍惚,盤腿坐在他身旁,難以置信似的看著自己的血嘀嘀嗒嗒掉下來,迅速染紅了系在腰間的白色圍裙。
「店主,你店裡有槍嗎?」羅蘭問道。
店主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如果他還有能力做出反應的話——埃蒂猛地抓住羅蘭的肩頭。「輕騎兵旅的衝鋒①,」他模糊不清地喃喃說,可羅蘭根本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不過重要的是,埃蒂發現又來了六個人正按照Z字形路線向馬路這邊衝過來。
「沖,沖,沖!」安多里尼從他們身後用力揮舞雙臂大吼道。
「上帝,羅蘭,那是特里克斯·波斯蒂諾,」埃蒂說。特里克斯以前慣用超大號武器,儘管埃蒂也不確定是不是特大號的M-16自動步槍,那種他喜歡稱作偉大的蘭博②機槍的玩意兒。不過無論怎樣,即使同當時在斜塔酒吧的那場惡戰相比,他們現下也沒占什麼優勢:特里克斯很快被埃蒂擊中,倒在了馬路當中的一具屍體上,但與此同時他還繼續扣動扳機,向他們掃射。也許那不過是手指的條件反射,行將死亡的大腦發射出的最後信號,稱不上什麼英雄行為,但羅蘭和埃蒂卻不得不再趴下身,這反倒讓剩下的五個亡命之徒有了可乘之機,衝到馬路這邊躲在了舊車後面。但更糟糕的是,他們還有同夥躲在馬路另一邊汽車後面打掩護——羅蘭肯定那是他們開過來的汽車,他們很快就會把這家小雜貨店變成射擊場,同時自己不會遭受太大危險。
這一切與在界礫口山發生的簡直太相像了。
到還擊的時候了。
大卡車越來越近,隆隆聲變得更響——聽起來馬力十足,而且裝著很重的貨物。漸漸地一輛滿載木材的重型卡車出現在雜貨店外左邊的山坡頂。司機瞠目結舌的表情落在了羅蘭眼裡。為什麼不呢?以前,在結束了森林裡一整天又熱又累的勞作之後,他一定常在小店停上一停,買一瓶啤酒什麼的。而今天店門前的馬路上竟然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鮮血淋漓的屍體,就像在戰場上戰死的士兵。羅蘭突然想到,這樣的比喻倒也恰如其分。
重型卡車尖嘯一聲,剎車停下來,緊接著卡車後部發出噗噗的摩擦聲。碩大的橡皮輪胎在鋪著碎石的路面上又摩擦了一段,留下幾道黑色輪胎印。羅蘭注意到車上重達好幾噸的貨物開始向一側傾斜,碎木條向湛藍的天空飛去,與馬路對面的槍火交織在一起。整幅景象讓人不由生出幾分恍惚,就像眼睜睜看著某種遠古的猛獸扇著著火的翅膀從雲端翻滾下來。
重型卡車的前輪碾過了馬路前端的幾具屍體,腸子像鮮紅的繩子似的噴了出來,摔在地上又濺起路肩上的黃土。大腿、胳膊和屍首分了家。一隻輪子碾碎了特里克斯·波斯蒂諾的腦袋,頭骨噼啪爆裂,那聲音就像扔進火堆里的胡桃。卡車上的貨物側傾得愈發厲害,開始搖搖欲墜。最終,卡車緩緩駛過雜貨店門口,幾乎和羅蘭肩膀一樣高的車輪終於停下來,激起一團血腥的塵土。駕駛室里的司機早已不見蹤影。說時遲那時快,卡車暫時擋住了馬路對面的密集火力,雜貨店和裡面的人得到些許喘息的機會。店主——齊普——和那個惟一倖存的顧客——法蘭絨襯衣先生——雙雙盯著處在側翻邊緣的卡車,臉上的表情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吃驚摻雜著無助。店主心不在焉地擦拭著頭側的血跡,血水隨手甩在地上。羅蘭覺得他傷得比埃蒂還要重,不過似乎他根本沒有意識到。也許這是件好事兒。
「向里撤,」槍俠囑咐埃蒂。「立刻。」
「好。」
羅蘭一把抓住法蘭絨襯衣先生的胳膊,他迅速調轉目光離開卡車,轉向槍俠。羅蘭頭向後面稍稍一努,上了年紀的法蘭絨襯衣先生也回應地點了點頭。這人動作利落,毫不猶豫,真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店門外卡車的貨物終於側翻下去,正好砸在一輛停在外面的汽車上(羅蘭殷切地期望那幾個歹徒正好就藏在車後)。一根根圓木從車頂滾落下來,四散地滾了一地。木頭和金屬相互摩擦,不斷發出刺耳的巨響,幾乎蓋住了外面的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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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輕騎兵旅的衝鋒(theChargeoftheLightBrigade),在克里米亞戰爭(1853—1856)中,六百名英國輕騎兵因接到錯誤命令,於一八五四年十月二十五日進攻有溝壕防護的俄軍炮兵陣地,結果有四分之三的人陣亡。
②蘭博(Rambo),系列電影《第一滴血》中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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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羅蘭抓住另一個人的當口,埃蒂也抓住了店主的胳膊。可是齊普絲毫沒有他的顧客表現出的求生慾望。他只是透過店門的破洞盯著外面的卡車,雙眼圓睜,敬畏又驚恐。店外,卡車扭著最後的舞步走向自我毀滅。駕駛室已經扭曲斷裂,終於脫離了負載過重的車身,翻滾下雜貨店前面的山坡,衝進了樹林。車上的貨物壓扁了一輛雪弗萊汽車、兩具伏擊者的屍體,最後轟然掉在了馬路右面,硬生生砸出一條深溝,濺起的塵土頓時翻江倒海地卷上天空。
但是還有更多的人衝過來,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火力沒有絲毫減弱。
「快,齊普,沒時間了,」埃蒂一邊催促一邊用力把齊普向他剛才走出來的雜貨店後堂拖,還不忘時不時扭回頭看兩眼,不停擦去流到臉上的血。
在店鋪左後部有一塊擴建出來的餐廳,裡面有一個櫃檯,幾張破凳子,三四張桌子,一個書報架,上面放著幾本早就過期的黃色雜誌,一個破舊的捕龍蝦用的簍子擱在架子上。當他們來到這個小房間時,店外的射擊火力繼續加大,不過很快就被巨大的爆炸聲蓋住。埃蒂琢磨是燃料箱爆炸了。眨眼間,他感覺到一顆子彈嗡嗡飛了過來,即刻掛在牆上的燈塔畫報上多出了一個圓溜溜的黑洞。
「那些究竟是什麼人?」齊普淡淡地問,就像在閑聊。「你們又是誰?我中槍了嗎?你瞧,我兒子這會兒正在越南。你們瞧見那輛卡車了嗎?」
埃蒂一個問題也沒回答,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繼續拉著齊普順著羅蘭的足跡跑進去。他們這是向哪兒逃?怎樣才能逃出生天?埃蒂一丁點兒概念都沒有。他惟一確定的是凱文·塔爾不在這兒。應該說這是個好消息。這番猛烈炮火針對的或許是塔爾,也或許不是,但埃蒂毫不懷疑的一點是絕對和凱爾①脫不了干係。假設老凱爾沒有——
突然,他的手臂上傳來一陣針刺般的劇痛,埃蒂忍不住驚痛交加地呻吟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的小腿又疼了起來,右小腿,疼得簡直撕心裂肺,他又忍不住大聲呼痛。
「埃蒂!」羅蘭冒險地扭過頭。「你——」
「還行,快跑!快跑!」
這時他們來到了一扇廉價的纖維板搭起的後牆前,牆上開了三扇門,一扇寫著男士,一扇寫著女士,最後一扇寫著員工專用。
「員工專用!」埃蒂大叫。他低下頭,看見自己右腿膝蓋上面三寸左右的血窟窿。子彈並沒有炸碎他的膝蓋骨,不幸中的萬幸,可是,噢,我的媽呀,真是疼死了,簡直疼到了骨髓里。
突然,一隻燈泡在他頭頂爆炸,碎玻璃撒下來落到了埃蒂的頭上肩上。
「我買了保險,可是上帝才曉得這樣的事情保險公司會不會賠,」齊普仍舊一副嘮家常似的腔調。更多的血順著他的臉淌下來,他拭去血水,用力地甩在地板上,斑斑血跡看上去就像羅夏克墨跡測驗②。子彈從身邊嗖嗖穿過,一顆貼著齊普的領子飛過去。他們身後傑克·安多里尼——醜陋的老傢伙——正用義大利語聲嘶力竭地吼叫。沒由來的,埃蒂猜想他喊的肯定不是撤退。
羅蘭和那名身穿法蘭絨襯衣的顧客推開員工專用門,埃蒂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奮力拖著齊普緊隨其後。門後是一間不小的儲藏室,裡面混雜著多種穀物的氣味,有些像濃郁的薄荷,更多則像咖啡味道。
現在打頭陣的換成了法蘭絨襯衣先生,羅蘭跟在後面很快走到儲藏室的中間通道。兩邊的貨架上滿滿當當堆的都是罐頭。埃蒂不屈不撓地拖著店主一瘸一拐緊隨其後。老齊普腦袋一側的傷口讓他流了不少血,埃蒂一直以為他會昏過去,但是實際上齊普表現得……呃,怎麼說呢,更加喋喋不休。他不停追問羅絲·畢墨和她妹妹出了什麼事兒。如果他問的是店裡的那兩名婦女(埃蒂相當確信他就是在說她倆),埃蒂倒希望齊普還是不要太快恢復記憶的好。
儲藏室後面還有一扇門,法蘭絨襯衣先生打開門正要出去,羅蘭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把他拖了回來,貓下身子自己先走了出去。埃蒂讓齊普靠在法蘭絨襯衣先生身邊,自己站在他們倆身前。這時他們身後幾顆子彈穿透了員工專用門,一瞬間儲藏室被照得透亮。
「埃蒂!」羅蘭輕聲叫道。「到我這兒來!」
埃蒂瘸著腿趕出去,發現門外是一處裝卸站台,再後面還有一大塊噁心的垃圾場,約摸一公頃大小。站台右面零零散散地放著幾個垃圾桶,左面還有兩個超大的垃圾箱。不過在埃蒂·迪恩看來,顯然這兒的人沒什麼公德心,沒有什麼不應該隨手亂丟垃圾的概念,垃圾丟得到處都是,旁邊還有好幾堆壘得高高的啤酒罐,大得簡直能稱得上是古代墓葬群了。埃蒂心下琢磨,一天辛苦的勞作之後如果能靠在門廊上放鬆放鬆,真是快樂似神仙呵。
羅蘭舉起槍,對準了另一個油泵。比起店前面的那幾個,眼前這個又舊又銹。油泵上只有一個詞。「柴油,」羅蘭念道。「是不是一種燃料?我猜得沒錯吧,啊?」
「沒錯兒,」埃蒂說。「齊普,這個柴油泵還能用嗎?」
「當然,當然,」齊普聽上去彷彿事不關己。「許多人都在這兒加油。」
「我會用,先生。」法蘭絨襯衣說。「你最好讓我來——它的脾氣可有些怪。你和你的兄弟能掩護我嗎?」
「沒問題,」羅蘭回答。「把柴油灌到那裡面去。」說著他的大拇指指了指儲藏室。
「嘿,不要!」齊普嚇了一跳,抗議起來。
時間過去多久了?埃蒂不知道,根本沒法確定。現下他惟一感覺得到的是一種曾經經歷過的透明感:那種當時與單軌火車布萊因猜謎競賽時經歷的透明感。他的小腿還在疼,子彈可能已經打碎了脛骨,可那種透明感甚至湮沒了深沉的疼痛。他聞到儲藏室里的腐敗氣息——腐肉、發霉的農作物、一千種啤酒發酵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再摻雜著一股子什麼都不在乎的慵懶——四散在店外馬路上的木材散發出的清香也往鼻孔里鑽。他聽見遠處天際飛機嗡嗡飛過,清楚明白自己那麼喜歡法蘭絨襯衣先生是因為他在現場,和他們在一起,因為短短几分鐘已經讓他們三個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可是到底過去多久了?不,他一點兒也說不上來。離羅蘭下達撤退的命令肯定不會超過九十秒鐘,否則無論有沒有翻倒的重型卡車他們都早已一命嗚呼。
羅蘭向左邊一指,自己立刻轉向右邊。他和埃蒂相距六英尺,分立在裝卸站台兩側,兩人把槍都舉在臉邊,彷彿馬上就要進行決鬥。法蘭絨襯衣先生從裝卸站台上向前縱身一躍,敏捷得就像一隻螞蚱,一把抓住舊柴油泵一側的金屬曲柄,開始快速旋轉。油泵上方的窗口顯示數字開始回跳,不過沒等歸零卻在0019停了下來。法蘭絨襯衣先生努力想再繼續轉動曲柄,可怎麼都動不了,他只好聳聳肩,用力把噴嘴拉了下來。
「約翰,不要!」齊普大聲阻止道。他仍舊站在儲藏室的通道上,高舉雙臂,一隻乾乾淨淨,另一隻卻已經全浸在了鮮血里。
「快讓開,齊普,否則你會——」
對面兩個人朝著埃蒂這側的店門沖了過來,身上都穿著法蘭絨襯衣和牛仔褲,但是和齊普的舊襯衫不同,他們的襯衫看上去只在袖口有些褶皺,其他部分都像嶄新的一樣。肯定是專門為了今天這個特別的場合而買的,埃蒂暗猜。其中一名歹徒也是埃蒂見過的熟面孔,他們在凱文·塔爾的曼哈頓心靈餐廳打過照面。而且埃蒂曾經殺死過他一次,十年後的未來,如果你能相信的話,在巴拉扎開的斜塔酒吧里,連用的槍都是他現在手裡拿的這把。他的腦海中倏地閃過一段鮑勃·迪倫唱過的歌詞,好像說的是為了避免兩次經歷同樣的事情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
「嘿,大鼻子!」埃蒂大叫道(他每次遇見這個人渣都是這麼打招呼的)。「你怎麼樣,哥們兒?」事實上,喬治·比昂迪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好。其實即使在他狀態最好的時候,連他自己的媽媽都不會覺得他這副樣子能拿出去見人(天,那個鼻子真是碩大無比),更不要說現在了。他臉上又黑又紫,腫得非常厲害,雙眼間的烏青塊尤為嚴重。
是我乾的,埃蒂想著。就在塔爾的書店裡。事實確實如此,但是感覺上這好像是一千年前的事兒了。
「你,」喬治·比昂迪一怔,連槍都忘了舉。「你,在這兒。」
「我,在這兒,」埃蒂附和道。「而你,應該待在紐約。」話音剛落,他一槍轟掉了比昂迪的臉,連同他同夥的臉。
法蘭絨襯衣先生用力擠壓柴油泵的握把,黑色的柴油隨即從噴嘴裡噴了出來,正巧澆了齊普一身。他憤怒地大聲嚷嚷起來,忙不迭躲到裝卸站台邊。「太過分了!」他大叫道。「老天呀,簡直太過分!快停下來,約翰!」
約翰置若罔聞。又有三名歹徒向羅蘭這側的店門衝過來。他們瞥見槍俠平靜而可怕的臉色,想要撤退,可是還沒等他們新買的運動鞋鞋跟著地,他們已經一道下了地獄。埃蒂想到了停在馬路對面的六七輛汽車和大型的探險家房車,心裡犯起嘀咕,巴拉扎到底派了多少人來執行這次任務。肯定不只他自己的人。那麼他買這些殺手的錢又是從哪裡來的?
他根本沒必要,埃蒂隨即想通了。肯定有人給了他大把鈔票,他只要負責僱人就行,城外的小混混,他能雇來多少就雇多少。那人肯定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讓他堅信他們的目標絕對值得這樣的犧牲。
這時沉悶的撞擊聲從店內傳來,隨後一團黑煙從煙囪里冒出來,很快同側翻卡車激起的濃雲混成一團。埃蒂猜,有人引爆了手榴彈。儲藏室的門被炸飛,伴隨著濃煙飛過來掉在通道上。很快扔手榴彈的人會再扔一個出來,可是此刻儲藏室的地板上已經積了約一英寸深的柴油——
「盡量拖延他,」羅蘭說。「裡面還不夠濕。」
「拖延安多里尼?」埃蒂問道。「我該用什麼辦法?」
「用你三寸不爛之舌!」羅蘭大聲回答。這時埃蒂眼前出現了讓他振奮的精彩一幕:羅蘭咧開嘴。幾乎是在笑著。與此同時,他轉向法蘭絨襯衣——約翰——右手做了一個旋轉的手勢:繼續抽。
「傑克!」埃蒂大叫起來。他不知道此時此刻安多里尼會藏在哪兒,只好扯開嗓門大叫。即使他從小在布魯克林鬧哄哄的街道上長大,現在的喊聲也已經算很響的了。
槍火稍稍一頓,然後停了下來。
「嘿,」傑克·安多里尼回應道,聽起來頗為驚訝,但並沒著惱。埃蒂懷疑他根本一點兒都不驚訝,並且確信傑克想要的就是報仇。他在塔爾書店的儲貨區受了傷,但這點還不是最糟的。他還受到了羞辱。「嘿,小滑頭,你是不是就是那個威脅敲碎我的腦袋,把槍抵在我下巴的傢伙?老天,槍印子還在呢!」
埃蒂能夠想像他一邊假裝可憐,一邊肯定在做手勢讓他的手下各就各位。還有多少人?八個?十個?上帝知道他們已經解決了不少。那還剩多少?兩三個埋伏在雜貨店左邊,還有兩三個埋伏在右邊。扔手榴彈的還有幾個。等傑克一準備好,那些傢伙就會衝進來,正好一頭栽進新造的柴油湖裡。
起碼埃蒂是這麼希望的。
「今天我手裡拿的還是那把槍!」他沖著傑克叫道。「這回我可以用它捅你的屁股,聽上去怎樣?」
傑克大笑起來,聽起來很放鬆。假惺惺,不過裝得不賴。傑克此時心裡肯定非常緊張,心跳一百三,血壓升到了一百七。決戰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了,不僅僅是為了報復某個膽敢攻其不備的臭小子,而且這絕對是他整個殺手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役,堪比超級碗③。
無疑下達指令的是巴拉扎,但是傑克·安多里尼才是現場指揮,最高長官。這次的任務可不僅僅是把付不起賭資的醉漢痛打一頓,也不是說服雷諾克斯大街上某個猶太裔珠寶店主他需要保護;這回是真正的戰爭。傑克相當聰明——至少同埃蒂當年跟著亨利嗑藥鬼混時碰到的大多街頭混混相比——但他同時也很愚蠢,與智商無關的那種愚蠢。正在大肆嘲笑他的那個傢伙曾經不費吹灰之力打得他滿地找牙,但是傑克·安多里尼想方設法地忘記了那段屈辱。
柴油慢慢流過裝卸站台,在儲藏室破舊的地板上漾起微微波紋。約翰,令人尊敬的法蘭絨襯衣先生,疑惑地看了羅蘭一眼。羅蘭起先搖搖頭,接著又用右手做了個旋轉的手勢:繼續。
「書店裡那傢伙跑哪兒去了,小滑頭?」安多里尼聽上去和剛剛一樣開心,只不過現在聲音靠得更近,說明他已經穿過馬路,成功地被埃蒂引到了雜貨店門外。可惜柴油的爆炸力還不夠。「塔爾跑哪兒去了?把他交給我們,我們就暫時放你和另外那傢伙一馬。」
當然啦,埃蒂暗想。突然他想起蘇珊娜常會說的一句話(用黛塔·沃克怒氣沖沖的腔調)表示她完全不相信:我又不會強進你的嘴巴、扯你的頭髮。
埃蒂幾乎能肯定這場伏擊是專門針對槍俠布置的,這幫壞蛋也許知道塔爾到底在哪兒,也許不知道(傑克·安多里尼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個字都不能相信),但是肯定有人事先就得知找不到的門會把他和羅蘭送到的年代地點、甚至具體時間,而且透露給了巴拉扎。你想抓住那個讓你手下難堪的年輕人嗎,巴拉扎先生?那個沒等塔爾屈服雙手呈上你想要的東西就把他從傑克·安多里尼和喬治·比昂迪手上救走的年輕人嗎?沒問題。他馬上閃亮登場。他和另一個。順便說一句,你的錢確實很多,還給一幫僱傭兵買了新鞋。不過也許還不夠,年輕人可不好惹,他的兄弟更是個狠角色。你也許會走一回好運,逮著我們兩個。但即使你不夠走運,即使讓那個叫羅蘭的傢伙殺了你的手下後逃脫……年輕人落到了你手裡,可一切才剛剛開始而已。永遠都會有更多的槍俠,不是嗎?他們遍布世界各個角落,各個世界。
傑克和卡拉漢不知道怎麼樣了。是不是也有一場盛大的接風宴正等著他們?他們是不是去二十二年後的未來?假如他們是去追他的妻子的話,空地圍牆上的打油詩暗示的就是這個年代。打油詩是這樣寫的——蘇珊娜—米歐,一體雙姝,在一九九九年來到了迪克西匹格。要是真的有一場盛大的接風宴,那麼他們現在還活著嗎?
但是埃蒂始終堅信:假如卡-泰特中任何一位成員——蘇珊娜、傑克、卡拉漢,甚至奧伊——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和羅蘭一定會有感應。假如他這麼想只是浪漫的錯覺,那他寧願這麼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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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凱爾是對凱文·塔爾的簡稱,下同。
②羅夏克墨跡測驗(RorschachInkblot),是由瑞士精神病學家羅夏克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創立的一種著名的心理投射測驗。他在大量篩選基礎上選定了十張墨跡圖作為刺激材料進行測試。
③超級碗(SuperBowl),美國職業橄欖球聯盟的冠軍總決賽,一般是每年一月份的最後一個或是二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天舉行。超級碗是比賽雙方所爭奪獎盃的名字,亦是比賽的名字。
3
羅蘭瞥見穿法蘭絨襯衣的男人投過來的眼神,抬手在脖子邊做了一個手勢。約翰點點頭,立刻放開了油泵的擠壓手柄。店主齊普就站在裝卸站台旁邊,大部分的臉孔都被鮮血染紅,而乾淨的地方則呈現一片死灰。羅蘭猜想他很快就要暈倒,不過沒什麼損失就是了。
「傑克!」槍俠大叫道。「傑克·安多里尼!」這個義大利名字從他嘴裡吐出來特別動聽,脆生生的。
「你是小滑頭的兄弟嗎?」安多里尼有些被逗樂了,反問道。聽起來又靠近了一些。羅蘭已經把他引到了店門外,也許就是剛剛他和埃蒂進門的地方。他馬上就會採取下一步行動;這裡雖然是鄉下,但還是有人來往的。人們也許已經發現了運木材卡車翻倒激起的滾滾濃煙。很快他們就會聽見消防車的鳴笛。
「我想你可以把我叫做他的發言人,」羅蘭邊說邊指指埃蒂手裡的槍,又指指儲藏室,最後指指自己:等我的信號。埃蒂點點頭。
「你幹嗎不把他交出來,我的朋友?他沒必要成為你的負擔,只要把他交給我,你就能走了。小滑頭才是我想好好聊聊的人,撬開他的嘴絕對是件樂事。」
「你永遠抓不到我們,」羅蘭愉快地回答。「你已經忘記了你父親的臉。你不過是長了四條腿的屎袋子。你只會為你的老闆巴拉扎舔屁股。人人都知道,沒有人不在笑你。『快看傑克,舔屁股只讓他變得更丑。』」
對方稍稍一愣,緊接著:「你的嘴還真夠刻薄,先生。」安多里尼語氣並沒有什麼起伏,可是原先偽裝的好脾氣、乾笑聲已經蹤跡全無。「但你肯定聽過這句諺語,棍子石頭打得疼,刻薄話傷不了人。」
終於,遠處傳來警車鳴笛。羅蘭先沖著約翰(後者一直警覺地盯著他)然後再朝埃蒂點點頭。快了,他彷彿在說。
「即使你的骨頭在野墳里化成灰,巴拉扎還是會繼續建造他的黑道王國,傑克。有些人能夢想成真,可不是你。你的永遠只會是白日夢。」
「閉嘴!」
「聽見警車了嗎?你的時間馬上就用完——」
「快衝!」傑克·安多里尼大叫道。「沖啊!去抓他們!給我把那個老傢伙的腦袋帶回來,聽見沒有?我要他的腦袋!」
一個黑色圓球緩緩地從被炸開的員工專用門飛過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線。又是一個手榴彈,羅蘭正等著呢。他把槍放低在臀部位置,扣動扳機。手榴彈頓時在空中炸開花,儲藏室和飯廳之間的那堵薄牆旋即崩塌,碎木條四散飛了出去,又驚又痛的尖叫從那個方向傳來。
「現在,埃蒂!」羅蘭大聲命令,開始朝柴油開火。埃蒂迅速加入。起初羅蘭以為什麼都不會發生了,但是隨後一小簇藍色火苗從柴油中部懶洋洋地躥出,順著後牆邊緣蜿蜒過去。還不夠!上帝,要是這是他們所說的汽油該多好!
羅蘭取出左輪槍的彈膛,彈殼兒嘩啦啦掉在了他的靴子四周。他重新裝好子彈。
「你右邊,先生,」約翰提醒道,語調平淡得彷彿在談天。羅蘭剛趴下身,一顆子彈嗖地從他原來站的位置穿過去,緊接著第二顆又飛過來,擦過他的長髮發梢。時間只夠他裝上三發子彈,可是他還需要一發。兩個一模一樣的窟窿出現在偷襲他的兩個歹徒的眉心,兩人的身體瞬間被震得向後飛出去。
這時,又一個不怕死的傢伙朝埃蒂一側店鋪的牆角猛衝過來,卻發現埃蒂早就等著他了。埃蒂浸在鮮血里的臉一笑,那傢伙立刻丟下槍舉起雙手。不過還沒等他的手舉到肩膀,埃蒂已經砰的一槍打穿他的胸膛。他正在學,羅蘭暗想。眾神保佑,他的確學得很快。
「火勢還太小,我可覺得不夠勁,哥們兒,」約翰說罷跳上了裝卸站台。剛爆炸的手榴彈釋放出滾滾濃煙,幾乎遮住了整個店鋪,不過槍彈還是一發連著一發穿透濃煙飛過來,但顯然約翰根本不在意。羅蘭不禁感謝命運能在這個緊要關頭給他們送來這麼好的同伴。這麼強的同伴。
約翰從褲子口袋裡面掏出一個銀色的方形物體,翻開蓋子,拇指轉動了一個小輪盤模樣的裝置,一小簇火苗噗地躥上來。他放低手,把這個冒著小火苗的東西扔進儲藏室。轟的一聲,火苗躥得到處都是。
「你們都怎麼了?」安多里尼兀自尖叫。「快去抓他們!」
「你有本事自己上啊!」羅蘭一邊高聲回應,一邊抓住約翰的褲腿。約翰反身一躍,跳上裝卸站台,可腳下一個踉蹌,幸好羅蘭扶住他。可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店主齊普選擇暈倒,直挺挺地向那堆垃圾撲過去。他微微呻吟了一聲,聲音小得幾乎像一聲嘆息。
「對啊,快來啊!」埃蒂也煽動道。「快來啊,滑頭,怎麼啦,滑頭,你難道沒聽說過,別派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來干大人的活兒?你一共派了多少人,一打?瞧,我們還是活得好好的!快來啊!快上來,有種自己來抓我們啊!還是說你以後一輩子都想為恩里柯·巴拉扎舔屁股?」
濃煙烈火里飛來更多的子彈,但顯然店鋪里的那幫歹徒沒顯示出穿過眼前的火陣的興趣。而且也沒人再繞到店鋪這邊來了。
羅蘭朝埃蒂左小腿受傷的地方指了指,埃蒂朝他豎起大拇指。不過他牛仔褲的褲腿感覺很滿——腫得厲害——只消輕輕一動高筒靴就會咯吱作響。起先的銳痛變成了一種持續的痛楚,隨著心臟的跳動突突生疼。不過他逐漸開始相信也許沒傷到骨頭。但也許,同時他也承認,只是因為我願意這麼相信。
又有兩三輛警車或消防車加入了趕赴現場的行列,越來越近。
「快!」安多里尼此刻聽上去幾乎歇斯底里。「快,你們這些狗娘養的雜種,快進去抓他們!」
羅蘭心下琢磨,安多里尼的手下在幾分鐘前——甚至三十秒之前——可能還會發動進攻,如果安多里尼自己身先士卒的話。但是現在正面進攻的路已經被鎖死,安多里尼必定明白如果他帶領手下從兩側圍攻,羅蘭和埃蒂肯定會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們打死。剩下只有兩條策略可行:守在外面,或者繞路進入樹林再從那兒進攻。可是無論傑克·安多里尼選哪一條,時間都已經來不及。如果他們繼續留在原地守株待兔也會有很大問題,比方說,必須和當地警察或者消防員——要是他們先趕到的話——正面交鋒。
羅蘭把約翰拉到身邊,低聲說:「我們現在必須離開這兒,你能幫我們嗎?」
「哦,好的,我想我能。」風向突然轉了,一陣疾風從雜貨店坍塌的後牆那兒吹過來,帶來黑漆漆的柴油濃煙。約翰連連咳嗽起來,趕緊揮去濃煙。「跟我走。腳步輕一些。」
約翰匆忙穿過店鋪後面碩大的垃圾場,敏捷地跨過一隻破柳條箱,從生鏽的焚化爐和一堆廢銅爛鐵中間穿過去。羅蘭從這堆廢鐵中看見一個以前流浪時也見過的名字:約翰·笛爾。
羅蘭和埃蒂走在後面掩護約翰,都倒著走,不忘時不時低頭看路以免絆倒。羅蘭到現在還在希望安多里尼會追過來發起最後的進攻,他就能趁此機會親手結果那個傢伙。在西海的海灘上他曾經殺死過他一次,而現在他又回來了,不僅回來,還年輕了十歲。
可是我,羅蘭感嘆,感覺上已經老了一千歲。
不過這並非事實。是的,他現在的確生了病——終於——老人終究是要生病的。但是這一次他又有一個卡-泰特需要保護,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卡-泰特,而是槍俠組成的卡-泰特。一切再次變得有意義,不再僅僅是黑暗塔,而是所有這一切。所以他希望安多里尼追過來。因為他覺得如果他能在這個世界裡殺死安多里尼,他一定不會再復活。這個世界很特別,和其他的不一樣。他在這兒能感覺到一種振動,每一根骨頭,每一寸神經都能感覺到,而在其他世界,甚至他自己的世界,都不曾有這種體會。羅蘭抬起頭,不出意料地看見天上的雲朵全排成了一條直線。垃圾場的後部出現了一條小路,蜿蜒到了樹林裡面。路口一對相當大的花崗岩石矗立在小路旁。就在那兒槍俠看見了錯綜交叉的暗影,樣式複雜卻指向同一個方向。在紐約,他們在空地上找到那個空袋子,蘇珊娜看見了流浪的死魂靈,而就同紐約一樣,現下的世界也是真實的,這裡的時間只是沿著同一個方向線性延續。要是能找到門也許他們真的能去到未來,他肯定傑克和卡拉漢就是這樣(因為羅蘭也記起圍牆上的那首詩,現在至少已經明白了部分),不過他們永遠不能回到過去。在這個真實的世界,骰子不能重投,覆水不能重收。他們如今身處這個離黑暗塔最近的世界,仍然站在光束的路徑上。
約翰領著他們進入了樹林。很快,滾滾的濃煙和逼近的警車鳴笛都被拋到了他們身後。
4
他們走了還不到四分之一里地,埃蒂就看見了樹木間閃爍的點點藍色。小路上鋪滿松針,有點兒滑。等他們最終來到一處山坡時——山坡下出現一條狹長的湖泊,景色簡直美不勝收——埃蒂發現有人沿山坡造了一排樺木欄杆。水中有一個小船塢,船塢上拴著一艘摩托艇。
「那是我的,」約翰告訴他們。「我過來買點兒東西,吃頓午飯。沒想到還能碰上這麼刺激的事兒。」
「呵呵,你可說到點子上了。」
「是啊,的確是這樣兒。這段路千萬要當心,如果你不想把屁股摔成兩半的話。」說完約翰抓住欄杆保持平衡,敏捷地跑下山坡。事實上,他幾乎是滑下去的。他腳上那雙已經磨舊的工作靴要是放在中世界,肯定特別適合在家裡穿,埃蒂暗想。
他自己跟著也下去,盡量不用受傷的腿。羅蘭斷後。突然他們身後傳來巨大的爆炸聲,尖銳清脆,就像高性能來複槍的槍響,只不過要大聲得多。
「肯定是齊普的丙烷,」約翰說。
「什麼?你說什麼?」羅蘭疑惑不解。
「煤氣。」埃蒂平靜地解釋。「他指的是煤氣。」
「對,煤氣。」約翰附和道。他一腳跨進船里,抓住啟動繩,用力一拉。引擎立刻就像二十馬力的縫紉機突突轉動起來。「快上來,哥們兒,我們趕快撤,」他低聲催促。
埃蒂先上了船,羅蘭卻在岸邊停了一會兒,伸手輕敲了喉頭三下。埃蒂以前見過,每次他渡過水麵前都會進行相同的儀式,他提醒過自己別忘了問問羅蘭原因,不過他一直沒找到機會;還沒等這個疑問再次划過腦際,他們已經與死神擦肩而過。
5
小艇幾乎沒發出一點兒聲音,在夏日最澄明的碧藍天空下優雅地划過水面,划過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們身後,濃煙越升越高,迅速染黑了一方藍天。湖邊站著幾十個人,大都穿著短褲或泳衣,手搭涼棚遮住陽光,齊刷刷朝黑煙方向張望,幾乎沒人注意到小艇划過。
「這是基沃丁湖,我是說假如你們想問的話,」約翰說完向前面指了指。前面從岸邊伸出一個灰色的船塢,旁邊是一間用來停船的小屋。小屋外牆綠白相間,開著天窗。他們靠近時,羅蘭和埃蒂都看見一艘獨木舟和一艘橡皮船綁在一起,停在裡面。
「船屋也是我的,」穿著法蘭絨襯衣的先生補充說。他發船屋的船字時很奇怪,不是很容易聽明白,不過他倆還是一下就聽出來了。和卡拉人的發音方式一樣。
「看上去維護得不錯,」埃蒂隨口說了一句。
「哦,是啊,」約翰回答。「我常打掃衛生,時不時過來看看,還做些木匠活兒。要塌的船屋可就派不上用場了,不是嗎?」
埃蒂微微一笑。「可不是嘛。」
「我住的地方離湖還有半里地。我的名字叫約翰·卡倫。」他向羅蘭伸出右手,另一隻手繼續握著船舵。小艇筆直向前開,離滾滾濃煙越來越遠。
羅蘭握了握他的手。粗糙但很舒服。「我叫羅蘭·德鄯,來自薊犁。祝天長夜爽,約翰。」
埃蒂也伸出手。「埃蒂·迪恩,從布魯克林來。很高興認識你。」
約翰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仔細打量了埃蒂一番。等他鬆開手,他說:「年輕人,剛才是發生什麼事兒了,對不對?」
「我也不知道,」埃蒂並沒據實相告。
「小夥子,你很久沒回布魯克林了吧?」
「沒上過學堂沒讀過書,」埃蒂·迪恩說道。倏忽之間,他彷彿捕捉到一絲印象,忙不迭說出口:「米阿把蘇珊娜鎖了起來。她們現在在一九九九年。蘇希終於能脫身去道根,不過去了也無濟於事。米阿把所有的控制權都攥在手上,蘇希什麼都沒法兒做。她被綁架了。她……她……」
他停了下來。一瞬間,一切變得如此清晰,就像剛醒來還殘留在腦海里的夢境。接著,如同夢境一樣,印象開始變得模糊。他甚至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蘇珊娜傳送給他的訊息,抑或僅僅是他自己的想像。
年輕人,剛才是發生什麼事兒了吧?
這麼說,卡倫也感覺到了。那就不是想像。應該更可能是某種心靈感應。
約翰略等了一會兒,發現埃蒂還是沒什麼反應,轉而問羅蘭。「你的朋友是不是時常會這麼滑稽?」
「不是經常,先生……卡倫先生。我很感激你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幫助我們。非常非常感激。如果我們還想要求更多,那我們真是天下最無禮的人了。不過——」
「但你還是想要求,呵呵,我猜到了。」約翰微微調整了一下小艇的路線,朝岸邊的船屋開過去。羅蘭估計再有五分鐘他們就能靠岸。他沒什麼意見,而且對乘坐這麼一艘小摩托艇也沒什麼意見(儘管三個大男人在上面,小艇吃水已經比較深了),但是基沃丁湖的水面太開闊,太容易暴露目標。如果傑克·安多里尼(或者接替他位子的人,假設他被接替的話)問問駐足岸邊的人們,他肯定最終能找到看見一艘小艇載著三個男人划過的人。至於綠白相間的船屋,那些目擊者會說,那是約翰·卡倫的屋子。最好的情況是等那些傢伙追上來時,他們已經沿著光束走得很遠,而約翰·卡倫也已經收拾好東西躲到了安全的地方,當然羅蘭心目中的「安全的地方」應該在離這兒大約一百輪距以外的地方。卡倫在關鍵時刻出現救了他們的命,對此他沒有絲毫懷疑,所以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這個男人丟了性命。
「好吧,我會儘力的,早就打定注意了,不過趁現在這會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埃蒂和羅蘭交換了一下眼色,羅蘭回答,「我們會盡量回答。我的意思是說,東斯通翰姆的約翰,如果我們認為答案不會給你帶來災難的話。」
約翰點點頭,顯然他已經完全恢復平靜。「我知道你們不是鬼魂,因為在雜貨店裡我們所有人都看見你們。而且剛剛握手的時候我也碰到了你。我還能看見你們的影子。」他指了指船板上的影子。「絕對是真的。所以我的問題是:你們是不是時空闖客?」
「時空闖客,」埃蒂重複了這四個字,望了望羅蘭,但是羅蘭臉上毫無表情。埃蒂又轉頭看向坐在船尾掌舵的約翰·卡倫。「不好意思,我不明——」
「過去幾年裡來了好多這樣的人,」約翰接著說。「沃特福德、斯通翰姆、東斯通翰姆、洛弗爾、瑞典鎮……甚至在布里奇屯和丹麥鎮。」最後那個鎮子在約翰的緬因口音中聽起來像丹馬鎮。
另外兩人仍舊一頭霧水。
「時空闖客就是那些憑空出現的人,」他繼續解釋道。「有時候他們穿著過時的衣服,就像來自……古代,我猜你們會這麼說。有一次一個人全身赤裸,走在五號公路的中間,被小埃斯特朗瞧見。有時候他們說的語言根本聽不懂。有一次一個人走進沃特福德的唐尼·盧賽特家,直接坐在了他家廚房裡!唐尼是范德比爾特大學退休的歷史教授。那個傢伙說了一會兒話,唐尼把他全錄了下來,然後那傢伙就進了洗衣間。唐尼本來以為那個人是想去衛生間,所以就跟了進去想提醒他,結果發現他消失了。根本沒有門能出去,他就這麼蒸發了。
「唐尼把那捲磁帶帶到了范德比爾特大學的語言學系,放給每個人聽,可是沒人能聽出來是什麼語言。有人說肯定是完全人造的語言,就像世界語似的。哥們兒,你們聽說過世界語嗎?」
羅蘭搖搖頭。埃蒂說(小心翼翼地),「好像聽過,但不是很清楚是幹什麼——」
「有時候,」約翰壓低了聲音,此時小艇已經駛進船屋的陰影下。「有時候他們身上有傷。甚至是畸形。被毀得一塌糊塗。」
羅蘭突然站起身,動作猛烈得幾乎讓小艇晃了起來,差點兒側翻。「什麼?你說什麼?再說一邊,約翰,我想再聽一遍。」
顯然約翰以為羅蘭只是沒聽清楚他的話,這次他十分費力地盡量把每個字都發得宇正腔圓。「被毀得一塌糊塗,就像核戰爭的倖存者,或者被輻射過的。」
「突變異種,」羅蘭喃喃說道。「我想他說的是突變異種。在這座鎮子里。」
埃蒂點點頭,腦海中浮現出剌德城的戈嫘人和陴猷布人,畸形的蜂巢和深谷里的巨型爬蟲。
約翰熄滅發動機。他們三個就這麼坐在船上,聽著水波靜靜拍打在金屬船身上。
「突變異種,」老兄弟重複了一遍,彷彿在細細品嘗這四個字。「是啊,我猜這個名字再適合他們不過了。但不僅是他們,還有一些動物,那種我們這一帶從沒見過的鳥兒。不過讓人們談論得最多的、最擔心的還是時空闖客。唐尼·盧賽特給他在杜克大學的一個熟人打了電話,那個熟人又去諮詢了他們靈異研究的專家——真有意思,一所正宗大學裡面居然會有這種機構,不過顯然就是有——靈異研究的一位女士說那些人應該被稱做時空闖客。如果他們又突然消失的話——他們總是就這麼消失了,除了一個傢伙最後死在了東斯通翰姆的村子裡——他們就叫做出走者。那個女士說許多研究這種現象的科學家——我猜你們會叫他們科學家,不過我知道很多人可不以為然——相信他們是來自別個星球的天外來客,太空船把他們送下來,後來又把他們接回去,但是大多數人認為他們穿越時空來到這裡,或者來自與我們這個世界平行存在的其他世界。」
「這種事情有多久了?」埃蒂問。「這些時空闖客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
「噢,兩三年了吧,而且愈演愈烈。我自己親眼見過一對這樣的時空闖客,還見過一個禿頂女人,額頭中央長著第三隻眼,不斷向外冒血。但他們都離得太遠。你們倆是最近的。」
約翰雙膝跪地,向他們前傾過去,一對眸子(同羅蘭的一樣藍)閃著精光。水波拍打著船身,埃蒂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再抓住約翰的手看看還會發生什麼。迪倫還有一首歌名叫《約翰娜的幻覺》,雖然埃蒂企盼的並非約翰娜的幻覺,不過至少名字夠接近了。
「是啊,」約翰還在說,「你們倆絕對是近距離大特寫。現在,我會儘力幫助你們,因為我一點兒都不覺得你們是壞人(雖然我也要坦白說,我可從沒見過剛才那樣的槍戰),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你們到底是不是時空闖客?」
羅蘭和埃蒂再次交換了眼神,最後羅蘭答道。「是的,我想我們是。」
「上帝啊,」約翰輕喚出聲。敬畏的表情讓他那張刻滿皺紋的臉變得孩子氣。「時空闖客!那你們是從哪兒來的,能告訴我嗎?」他看向埃蒂,得意地笑了起來:「可不要告訴我是布魯克林。」
「可我真的是從布魯克林來的,」埃蒂說。只不過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布魯克林。他已經領悟,在他原來的世界裡,《小火車查理》的作者名叫貝麗爾·埃文斯,而在這兒作者變成了克勞迪亞·Y·伊納茲·貝徹曼。貝麗爾·埃文斯聽起來如假包換,可克勞迪亞·Y·伊納茲?貝徹曼給人感覺就像一張三美元的紙幣,假得不能再假了,然而埃蒂越來越相信貝徹曼才是真正的名字。為什麼呢?因為那名字來自這個世界。
「但我真的是從布魯克林來的。只是……怎麼說呢……不是同一個。」
約翰·卡倫仍然一臉孩童般的好奇,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倆。「其他那些傢伙呢?伏擊你們的傢伙?他們是……?」
「不是,」羅蘭打斷了他。「他們不是。沒時間解釋了,約翰——現在不行。」他小心地抬起腳,輕微的疼痛讓他微微退縮,接著他抓住頭頂的橫樑,離開小艇上了岸。約翰跟著上了岸。埃蒂最後,靠另外兩人把他拉上去。他右腿的疼痛減輕了一些,但還是很麻木,不能彎曲。
「我們先去你的地方,」羅蘭說。「我們急著找一個人。希望你能幫我們找到他。」
也許他能幫我們的不僅僅是找人,埃蒂邊琢磨邊一瘸一拐地跟著他們重新走回陽光下,腿上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咬緊牙關。
那一刻埃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甚至願意為了幾粒阿司匹林親手殺死一名聖徒。
唱:考瑪辣——麵包——發酵!
他們先下地獄再上天堂!
扳機扣動,硝煙正濃,
你就得把它戳進烤箱。
和:考瑪辣——來——七遍!
加點鹽讓麵包發酵!
烘得火熱再降溫變涼,
最後把它戳進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