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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書城 > 玄幻奇幻 > 黑暗塔(The Dark Tower) > 黑暗塔4:巫師與玻璃球 > 第一卷 猜謎 第一章 魔月之下Ⅰ

第一卷 猜謎 第一章 魔月之下Ⅰ

    1

    坎得爾頓鎮一片廢墟,烏煙瘴氣,但並非是死城一座;多少個世紀以來,這裡充斥著各種陰森黑暗的生物——四處爬動、足有海龜般大小的甲蟲,像小型變異龍一樣的飛鳥,還有一些跌跌撞撞的機器人從破落的建築中進進出出,核眼睛閃著光,活像一群不鏽鋼殭屍。

    「出示證件,哥們!」傳來了一個機器人的聲音,它被困在坎得爾頓旅者飯店大堂的角落裡足有二百三十四年了。這個機器人的菱形腦袋已經銹跡斑斑,上面有一個凸起的六角星。被困的這些年裡,它在擋在面前的鋼板牆壁上挖出了一個淺淺的凹槽,但成果也就僅限於此了。

    「出示證件,哥們!鎮子的東部和南部可能有高強度輻射!出示證件,哥們!鎮子的東部和南部可能有高強度輻射!」

    一隻渾身腫脹的瞎眼老鼠掙扎著從看門機器人的腳面爬過去,身後拖著個像腐爛的胎盤似的囊,裡面是它的腸子。看門機器人毫無知覺,只是一個勁兒地把它的鋼頭往牆壁上撞。「出示證件,哥們!鎮子的東部和南部可能有高強度輻射,看在上天分上!」它身後的飯店酒吧里,大災難之前來此飲最後一杯酒的人們已死去多時,頭骨咧嘴笑著,就好像他們臨死之前也是這副表情。也許其中有些人是的。

    當布萊因像出膛的子彈般劃破夜幕,疾馳而過的時候,鎮里的窗戶紛紛被震碎,灰塵揚起又落下,幾個頭骨像古舊的陶器般裂開了。室外,充滿放射性粉塵的颶風呼嘯著穿過街道,美極肉食餐廳門前的招牌被煙一般的上升氣流捲走。在鎮廣場上,坎得爾頓噴泉被一劈為二,但裡面噴出的不是水,而是塵土、蛇、蠍子和幾隻四處亂竄、像海龜一樣巨大的甲蟲。

    隨後,從鎮子上方掠過的光影消失了,了無來時的痕迹。坎得爾頓又回到了死氣沉沉的狀態,兩個半世紀以來這裡都被剝奪了生機……這時轟鳴的雷聲拖著長長的尾音在鎮上輾轉而過,這還是七年來的頭一遭。驚雷引發的振動震塌了距噴泉很遠的商號。看門機器人試圖發出最後的警告:「高強度輻——」然後就再也不吱聲了,它面對牆壁耷拉著腦袋,就像個做了錯事而受罰的孩子。

    沿著光束的路徑的方向,距坎得爾頓兩三百輪距的地方,輻射的強度和土壤中放射性物質的濃度大幅度下降。此處,單軌列車的運行軌道俯衝到離地面不到十英尺的地方。一隻看上去尚屬正常的母鹿輕巧地從松樹林中鑽出,來到一條小溪前喝水,裡面四分之三的水都變清了。

    母鹿並非完全正常——從它的下腹中間垂下來粗短的第五條腿,看上去就跟乳頭差不多,母鹿走動的時候這玩意兒就輕飄飄地來回晃動,鼻子旁邊多出的那隻瞎眼睛則茫茫然地轉悠著。但是它仍然是有生育能力的,它的基因好得沒話說,生養十二代孫輩都沒有問題。在它六年的生命歷程中,它產下了三隻幼崽。有兩隻不僅存活了,而且是正常的——河岔口鎮的泰力莎姑母肯定會把它們稱作有花紋的小種獸。第三隻小鹿生下來就沒有皮,面目可怖,而且只會鬼哭狼嚎,所以馬上就被雄鹿殺死了。

    世界——至少是這一部分——已經開始自我痊癒。

    母鹿把嘴湊到水面開始喝水,然後它抬起頭,睜大了眼睛張望著,嘴邊還滴著水。它聽到遠處傳來低沉的轟鳴聲。隨後,一道亮光射了過來。母鹿馬上警覺起來,然而雖然它的反應夠快,而且亮光第一次射來的時候仍有許多輪距,中間隔著廣袤的荒原,它仍然在劫難逃。尚未來得及發力奔跑,遙遠的亮光就變成了巨大而灼熱的狼眼,照亮了整條小溪和林中空地。伴隨強光而來的是布萊因全速行駛時、慢速渦輪令人發瘋的轟隆聲。支撐鐵軌的混凝土隆脊的上方,一個粉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在它身後,揚起了一片塵土、石塊、肢解了的動物屍體和打著旋的樹葉。布萊因經過時的強烈震動使母鹿瞬間斃命。由於母鹿體積較大,所以並沒有被揚起,但它仍然被強大的衝力往前拽了足有七十碼,口鼻和蹄子還在滴著水。大部分的皮都被拽得離開了它的身體(包括那隻沒有骨頭的第五條腿)。它吸在布萊因身後時,看起來就像被丟棄的一件破衣服。

    出現了短暫的沉寂,單薄得就像新生嬰兒的肌膚或歲末池塘上新結的一層冰。然而轟鳴聲隨即呼嘯而至,就像一個吵吵嚷嚷趕赴婚禮的傢伙。

    轟鳴聲撕破了靜寂,把一隻變異的鳥——正常情況下或許是只烏鴉——從空中撞了下來。那鳥像石塊一樣跌落下來,砸進了溪水裡。

    遠處,一隻紅色的眼睛漸行漸遠:那是布萊因的尾燈。

    頭頂上方,一輪滿月從薄雲中鑽出來,使空地和小溪都暈染了彷彿當鋪珠寶般俗麗的顏色。月亮上有張面孔,這可不是戀人們願意看到的浪漫情景。那面孔看上去像骷髏一樣,和坎得爾頓旅者飯店裡的有些相似;它冷冷地看著地面上苟延殘喘的生命,帶著瘋癲的得意。世界轉換之前,薊犁的人們把歲末的滿月叫做魔月,直視魔月會帶來厄運。

    然而現在,這些都不重要。現在,到處都是魔鬼。

    2

    蘇珊娜抬頭看了一下路線圖,發現標明他們當前位置的綠點差不多位於坎得爾頓和萊利亞的中間,萊利亞就是布萊因的下一站。不過,誰會在那兒下車呢?她想。

    她把目光從路線圖上移開,轉向埃蒂,後者正直愣愣地看著貴族車廂的天花板。她跟隨埃蒂的眼光,發現廂頂有一個方形,那隻可能是天窗(但你現在可是在跟一個會說話的火車打交道,說不定應該把那稱為艙口,或什麼更酷的玩意兒)。天窗上簡單的紅色圖案顯示著一個正穿過開口的人。蘇珊娜試圖想像如果她照著那個暗示去做——在時速八百英里的火車上把頭探出艙口——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彷彿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腦袋被生生地從脖頸上擰下來,就像人們把花從莖上掐下來一樣。她還看到那顆腦袋沿著貴族車廂朝行進的反方向飛去,說不定還會在車頂磕一下,然後就消失在黑暗中,雙目圓睜,長發飛舞。

    她儘力把這個畫面從腦海中趕出去。幾乎可以肯定,上方的艙口是緊鎖的。單軌布萊因可不打算放他們走。也許他們能贏布萊因,但即使那樣,蘇珊娜也不確定布萊因會不會信守諾言。

    不好意思,我確實覺得你像個無恥的混蛋,寶貝兒,她心裡說,這個聲音並不完全像黛塔·沃克的。我根本不相信你這個該死的機器。也許你失敗後比贏了猜謎比賽更危險。

    傑克正把那本破爛的謎語書遞給槍俠,表情就像他巴不得擺脫那東西。

    蘇珊娜知道那孩子現在的感受;他們大家的性命就懸在那本書破破爛爛的紙頁上了。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願意拿著謎語書,那責任太沉重了。

    「羅蘭!」傑克小聲說。「你現在要這個嗎?」

    「個?」奧伊應和著,一邊怯生生地瞅了槍俠一眼。「個嗎?」貉獺用牙叼住書,把它從傑克手中拽過來,然後伸著長脖子想把書交給羅蘭。正是那本《謎語大全:每個人的腦筋急轉彎與智力遊戲》!羅蘭盯著書看了一會兒,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而後搖了搖頭。「現在不要。」他看著前方的路線圖。因為布萊因沒有面孔,所以那張圖只好權且成為目光的聚集處了。現在綠點已經靠近萊利亞了。蘇珊娜一時間有點好奇他們現在經過的平原是什麼樣子,但馬上就意識到其實自己並不是真的想看到。看過剌德城之後,他們已經不想再受刺激了。

    「布萊因!」羅蘭叫道。

    「在這兒。」

    「你能離開一會兒嗎?我們有事要商量。」

    如果你認為它會那麼做,那隻能說明你瘋了,蘇珊娜想,但是布萊因回答得乾脆利落。

    「好的。槍俠。我會把貴族車廂的感應器全部關閉。等你們商量完並做好猜謎的準備之後。我再回來。」

    「遵命,麥克阿瑟將軍。」埃蒂咕噥了一句。

    「你說什麼,紐約的埃蒂?」

    「沒什麼,只是自言自語。」

    「叫我時,碰一下路線圖即可,」布萊因說。「地圖變成紅色時,就表示我的感應器關閉了。再見回見待會兒見,勤寫信來切切念。」它短暫地停頓了一會兒,接下來說:「要橄欖油,不要蓖麻油。」

    車廂前方的路線圖突然成耀眼的紅色,蘇珊娜甚至都沒辦法直視它。

    「要橄欖油,不要蓖麻油?」傑克不解地問。「見鬼,那是什麼意思?」

    「無所謂,」羅蘭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不管布萊因在不在這,單軌列車仍然高速駛向終點。」

    「你不相信它真的走了,對不對?」埃蒂問。「它是個滑頭的傢伙。得了吧,還是現實點。我敢打賭它在偷看。」

    「我覺得並非如此,」羅蘭說,蘇珊娜和他的看法相同。起碼此時是這樣。「你也聽到了,這麼多年以來,它聽到又有謎語猜了有多興奮。而且——」

    「而且它很自信,」蘇珊娜接著說。「它根本不覺得對付我們需要大費周章。」

    「對付?」傑克問槍俠。「他會對付我們嗎?」

    「我也不清楚,」羅蘭回答。「我袖子里可沒藏著『看我的』①『註:本來是中世界人們玩的一種紙牌遊戲,贏了的人喊一聲watchme,「看我的」。此處羅蘭應該是指一張制勝的牌。』,如果這就是你們問的東西的話。這將是公平競爭……但至少我以前玩過這個遊戲。我們以前都玩過,起碼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如此。我們還有這個。」他朝那本書點點頭,傑克剛剛把它從奧伊那裡拿過來。「有些力量在起作用,強大的力量,並不是所有的力量都在阻止我們接近塔。」

    蘇珊娜在聽羅蘭講話,不過她心裡想的是布萊因——把他們單獨留在這裡,自己走開的布萊因,就像捉迷藏時被選中的孩子,在同伴們躲起來的時候順從地閉著眼睛。難道他們不就是那樣嗎?難道他們不就是布萊因的玩伴?這個想法比她一直試圖擺脫的關於艙口和腦袋被擰掉的念頭還要糟糕。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埃蒂問道。「你肯定是有主意的,否則你不會讓他離開的。」

    「它的高智能——再加上長時間的孤獨和被迫的靜止——這些會讓它更具人性,而它自己恐怕都沒意識到。不管怎樣,我希望如此。首先,我們必須分析布萊因。如果可能,找出它的弱點和優勢,競賽中它什麼地方有把握,什麼地方沒把握。在謎語競賽中取勝,並不僅僅取決於出謎者的聰明才智,千萬別這麼想。抓住解謎者的盲點同樣重要。」

    「它有盲點嗎?」埃蒂問。

    「如果他沒有,」羅蘭冷靜地說,「我們就會死在這趟車上。」

    「我喜歡你寬慰我們的方式,」埃蒂咧嘴笑了笑。「這是你的諸多魅力之一。」

    「剛開始,我們會考它四次,」羅蘭說。「容易,不太容易,比較困難,非常困難。我相信它能把四個謎都解出來,但我們要注意它是怎樣回答問題的。」

    埃蒂點著頭,蘇珊娜感覺到一絲隱約的希望。好吧,這聽上去是個行得通的辦法。

    「然後我們再讓它走開,單獨商量一下,」槍俠說。「也許我們能發現出路。第一批謎語可以來自任何地方,但是,」——他表情凝重地朝那本書點了點頭——「基於傑克關於書店的故事,我們真正需要的答案在那兒,而不存在於我的任何關於節日猜謎的記憶里。一定是在那兒。」

    「問題,」蘇珊娜說。

    羅蘭看了看她,揚了揚眉毛,他有一雙淡藍色、危險的眼睛。

    「我們要找的是問題,而不是答案,」她說。「這次我們可能是要死在答案的手裡了。」

    槍俠點點頭。他看上去有些迷惘——甚至是沮喪——蘇珊娜可不願在他臉上見到這個表情。不過這次傑克遞出書的時候,羅蘭接了過去。他拿了一會兒(在他那雙被晒傷的大手中,雖然褪色但仍鮮亮的紅色封皮看上去十分詭異……在那隻缺了兩根手指的右手中尤其如此),接著就遞給了埃蒂。

    「你出簡單的。」②『註:原文是you'reeasy,此處意為羅蘭讓蘇珊娜出第一個謎語。但英語中,對女士說「You'reeasy」,有說對方不矜持之意,故蘇珊娜說他不太禮貌。』羅蘭回過頭對蘇珊娜說。

    「也許行。」她回答道,臉上掠過一絲微笑,「不過你對女士說這樣的話還是有些不太禮貌。」

    羅蘭轉向傑克。「你出第二個,稍微難一點。我出第三個。你來最後一個,埃蒂。從書里挑一個看上去難——」

    「難的在後面。」傑克補充了一句。

    「……不過注意了,別犯傻。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情。現在不是犯傻的時候。」

    埃蒂看著他——老邁,高大,醜陋,天知道他打著找塔的旗號做了多少醜事——埃蒂懷疑羅蘭是不是知道他那麼做傷害了多少人。現在他們命懸一線,他竟然輕描淡寫地提醒自己別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不要咧著嘴亂開玩笑。

    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埃蒂·迪恩的招牌產品,既有趣又傷人,這些話老是把他的兄弟亨利氣個半死——但他什麼都沒說。也許長得又高又大又難看沒有什麼大不了;也許該拋開那些俏皮話和幼稚的笑話。也許該長大了,成熟了。

    3

    在接下來的三分鐘里,他們小聲交換意見,並快速翻閱了《謎語大全》,為埃蒂和蘇珊娜挑好了謎語(傑克說,他已經知道第一次考布萊因時要出什麼題了),羅蘭走到貴族車廂的前部,把手攤放在熠熠發光的長方形上。路線圖立即又出現了。儘管現在車廂關閉,感覺不到列車在行使,他們還是看到綠點離萊利亞更接近了。

    「現在。斯蒂文之子羅蘭!」布萊因說。在埃蒂聽來,它不止是顯得開心;簡直就是興高采烈。「你的卡-泰特準備好了嗎?」

    「好了。紐約的蘇珊娜將開始第一輪。」他轉向她,稍稍壓低了些嗓子(蘇珊娜覺得如果布萊因想偷聽,可就不妙了),說道:「你不必像我們中的其他人那樣往前走一步,因為你雙腿不方便。不過你必須聲音洪亮清晰,而且每次和他講話的時候都要稱呼他的名字。假如——當——他正確答出你的謎語,你要說『謝謝你,布萊因,你回答正確。』接著傑克會邁到過道上,繼續猜謎。明白了嗎?」

    「萬一他沒猜對,或者根本沒有猜呢?」

    羅蘭陰沉地笑了一聲。「我想我們現在根本不必擔心這個。」隨後他再次提高了音量。「布萊因?」

    「是,槍俠。」

    羅蘭深吸了一口氣。「現在開始。」

    「好極了!」

    羅蘭朝蘇珊娜點點頭。埃蒂攥住蘇珊娜的一隻手;傑克則拍了拍她的另一隻手。奧伊抬著帶金邊的眼睛全神貫注地望著她。

    蘇珊娜緊張地朝他們笑了笑,又抬頭看了看路線圖。「你好,布萊因。」

    「你好,紐約的蘇珊娜。」

    她的心「怦怦」跳個不停,胳肢窩潮潮的,這時蘇珊娜才發現此刻和自己讀一年級時的情形極其相似:萬事開頭難。在全班面前起立開始唱首歌,講個笑話,做一個如何消夏的報告……或出個謎語。她決定出的謎來自傑克·錢伯斯那篇瘋瘋癲癲的英語作文。離開河岔口的老人後,他們進行了一次長談,當時傑克幾乎一字不差地把那篇文章背了出來。那篇題為「我對事實的理解」的作文包含了兩個謎語,埃蒂已經把其中一個出給布萊因了。

    「蘇珊娜?準備好了嗎,女牛仔?」

    這又是一番逗弄,不過這回倒是輕鬆愉快、也很善意的那種。如果得到想要的東西,布萊因是可以變得討人喜歡的。就像蘇珊娜所認識的被慣壞了的孩子。

    「是,布萊因。聽好了。我的謎面是:什麼東西有四個輪子還能飛?」

    這時傳來一個怪異的滴答聲,就好像布萊因在模仿別人彈舌頭。接著是短暫的停頓。布萊因回答時,聲音里已經沒有那種興高采烈的情緒了。「當然是鎮上的垃圾車了。不過是兒童謎語。要是你們接下來的謎語沒有改善,我就不客氣了,我會後悔讓你們多活了這一小會兒。」

    路線圖閃了一下,但這次不是紅色,而是淡粉色。「別激怒它。」小布萊因以央求的語氣說。每次它發話時,蘇珊娜腦子裡就浮現出一個滿身大汗的禿頂小老頭的形象,老頭的一舉一動都是抖抖嗦嗦的樣子。

    大布萊因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蘇珊娜認為這就像塞西爾·B·戴米爾①『註:塞西爾·B·戴米爾(CecilB.DeMille),美國導演,活躍於二十世紀頭十年至五十年代,代表作品有《參孫和大利拉》、《日落大道》等。』的電影里上帝的聲音),但是小布萊因的聲音只是來自一個地方:他們頭頂正上方的揚聲器里。「拜託了各位,不要惹他生氣了;它已經高速運行,替代軌道不可能跟上這樣的高速。而整個軌道自上次我們出來後就嚴重老化了。」

    蘇珊娜生活的時代已經有了無軌電車和地鐵,她現在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狀況——自火車離開剌德城的搖籃至今,一直開得很穩——但她還是相信小布萊因。她想,要是他們真的感到一點點顛簸,那肯定就是他們最後的感覺了。

    羅蘭拿胳膊肘頂了頂蘇珊娜,她才回過神來。

    「謝謝你。」她說。然後她想起了什麼,便飛快地用右手手指輕觸喉嚨三次。羅蘭第一次和泰力莎姑母說話的時候做的就是這麼一個動作。

    「多謝你的好意,」布萊因說。它聽上去挺開心的,蘇珊娜想想這也不錯,哪怕這是在取笑她。「可我不是女人。如果說我有性別,那也是男性。」

    蘇珊娜困惑地看著羅蘭。

    「男左女右,」他說。「在胸骨上。」他輕拍了胸骨一下以作演示。

    「哦。」

    羅蘭轉向傑克。這孩子站了起來,把奧伊放到自己的座位上(不過這是徒勞的;傑克站在過道上面向路線圖的時候,奧伊立刻跳下來,跟在傑克身邊),注視著布萊因。

    「你好,布萊因,我是傑克。你知道,艾爾默的兒子。」

    「說吧。你的謎語是什麼。」

    「什麼東西會跳卻從不走,有嘴卻從不開口,有床不睡覺,有頭卻從無淚流?」

    「不錯!傑克。我希望蘇珊娜能從你這裡學點東西,艾爾默之子傑克。答案對有點頭腦的人都是不言自明的,不過這仍然是個好謎語。一條河。」

    「多謝你,布萊因,回答正確。」他左手握拳,輕碰了三次自己的胸骨,隨後坐了下來。蘇珊娜把手臂圍繞在他身上,輕輕抱了他一下。傑克心存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這時羅蘭站了起來。「嗨樂②『註:原文為hile,高等語中的問候語。』,布萊因。」他說。

    「嗨樂,槍俠。」布萊因聽上去好像又被逗樂了……也許是因為這種蘇珊娜從沒聽過的問候語吧。嗨什麼?她不明白。關於希特勒的念頭一閃而過,而這又讓她想起了在剌德城外發現的飛機殘骸。傑克曾說過那是一架福克-沃爾夫。她不了解飛機,但她知道裡面有一具死屍,年代久遠得連臭氣都散發不出來了。「說出你的謎語,羅蘭。出個漂亮的謎語。」

    「舉止漂亮才是真的漂亮,布萊因。言歸正傳,我的謎語是:什麼東西早上有四條腿,下午兩條腿,晚上有三條腿?」

    「是個漂亮的謎語。」布萊因表示肯定。「簡單而漂亮,就這麼回事。答案是人。一個人在孩童時代用手和膝蓋著地爬行,等到成年後就用雙腳走路,老年時代就要用拐杖走路了。」

    布萊因頗為得意,蘇珊娜突然間發現了一個還算有趣的事實:她厭惡這個自鳴得意而又冷酷無情的東西。不管布萊因是不是機器,是它還是他,她都討厭它。她覺得,就算布萊因沒有逼迫他們用生命作賭注來進行一個愚蠢的猜謎競賽,她照樣厭惡它。

    羅蘭不動聲色。「謝謝你,布萊因,回答正確。」他沒有碰自己的胸骨就坐下了,然後看了看埃蒂。埃蒂起身站在過道上。

    「怎麼啦,布萊因,我的好兄弟?」他問。羅蘭皺了一下眉,搖搖頭,用殘廢的右手摸了摸額頭。

    布萊因一言不發。

    「布萊因?你在嗎?」

    「在,但沒心情開玩笑。紐約的埃蒂。說出你的謎語。儘管你一副傻樣。但我認為謎語還是會有難度的。我很期待這個謎語。」

    埃蒂瞥了羅蘭一眼,後者朝他揮了揮手——繼續啊,看在你父親的份上,接著說!——接著又回頭看了看路線圖,綠點剛剛越過標誌著萊利亞的那個點。蘇珊娜明白埃蒂在懷疑什麼,而她對這一點已深信不疑:布萊因明白他們在用一連串的謎語來測試它的能力。布萊因知道……並欣然接受了。

    在發現沒有任何希望找到一個容易的出路之後,蘇珊娜的心情沉重起來。

    4

    「好吧,」埃蒂說,「我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有多難,但我覺得很難。」《謎語大全》的答案部分已經被撕掉了,所以他也不知道答案,不過他認為沒關係;遊戲規則並沒有規定出迷的人必須知道答案。

    「我想聽到謎語並且回答。」

    「什麼東西一經說出就被打破了?」

    「安靜。紐約的埃蒂,你對安靜可是知之甚少。」布萊因一口氣說完了這句話。埃蒂覺得自己的心一沉。沒有必要去諮詢別人了;答案顯而易見。那麼快就回答出問題可不是件好事情。雖然埃蒂沒有說出口,但他一直心存希望——甚至可以說他隱隱感到有把握——就是用一個謎語把布萊因給弄死,讓他四分五裂,即使動用國王所有的馬和所有的臣民也無法將他復原。每次他在某個機靈鬼卧室里玩擲骰子遊戲撿起一對骰子的時候,或是玩二十一點他想要超過十七的時候,他都會有這種隱約的確定感。就是你覺得不可能出問題,因為你就是你,出類拔萃、獨一無二的你。

    「是啊,」他嘆了口氣說,「我對『安靜』這個東西了解不多。謝謝你,布萊因,回答正確。」

    「我希望你們已經發現了對你們有利的因素,」布萊因說。埃蒂心想:你這個該死的機器大騙子。布萊因的聲音里又帶上了洋洋得意的口氣,埃蒂不禁好奇一台機器怎麼能表現出這樣的情緒。到底是建造它的中古先人賦予了它感情,還是不知何時,布萊因自己發展出了一系列人的情緒,來打發漫長的空寂歲月?

    「需要我再次走開,你們好商量一下嗎?」

    「是的。」羅蘭說。

    路線圖閃爍著耀眼的鮮紅色。埃蒂轉身面對槍俠。羅蘭的臉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但在那之前,埃蒂分明在他臉上看到一種恐怖的東西:雖然轉瞬即逝,卻是完完全全的絕望。埃蒂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表情。羅蘭中了大螯蝦的毒、奄奄一息的時候,被埃蒂拿著自己的槍對準的時候,甚至可怕的蓋舍俘虜了傑克、帶著他消失在剌德城的時候,羅蘭的臉上都沒出現過那種表情。

    「下一步該怎麼辦?」傑克問道。「我們四個人是不是再來一輪?」

    「我想那就沒什麼意義了,」羅蘭說。「布萊因知道的謎語多得是——也許成千上萬——這可不是好事情。比這還糟糕得多的是他還知道謎語的來龍去脈……制謎和解謎時的心理活動。」他轉身面向埃蒂和蘇珊娜,他們兩人已經坐了下來,胳膊摟著對方的腰。「我說得對嗎?」他問他們。「你們同意嗎?」

    「那麼,」傑克問。「我們該怎麼辦,羅蘭?我是說,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對他說謊,你這個混蛋,埃蒂拚命向羅蘭傳遞這個想法。

    羅蘭或許真的聽到了,他正儘力而為。他用殘缺的右手輕輕地摸了摸傑克的頭髮。「我認為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傑克。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有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想出一個合適的謎語。它說過,跑完全程不到九個小時。」

    「八小時四十五分鐘。」傑克插了一句。

    「……時間不算長。我們走了都快一個小時了——」

    「如果路線圖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到托皮卡的路程都走了將近一半了,」蘇珊娜喉嚨有些發緊。「沒準我們的機器朋友在旅程長度的問題上對我們撒了謊。好讓它的打賭更有把握。」

    「說不定。」羅蘭表示贊同。

    「那我們該怎麼辦?」傑克重複了相同的問題。

    羅蘭深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又吐了出來。「現在,讓我單獨用謎語來考他。我要搜羅小時候節日猜謎會上那些最難的謎語來問他。傑克,我們若是已經接近了某地……若是還在以相同的速度接近托皮卡,布萊因還沒被難倒,我想你應該拿書中最後的幾個謎語來問他。挑最難的。」他心煩意亂地摸摸自己的半邊臉,看著眼前的冰雕。這個與他驚人相似的冰雕已經漸漸融開,成了面目難辨的一團東西。「我仍然認為答案就在書裡頭。否則你回到這個世界之前為什麼會被吸引到它那裡去呢?」

    「那我們呢?」蘇珊娜問。「埃蒂和我該怎麼做?」

    「思考,」羅蘭說。「思考,看在你們父親的份上。」

    「『我不用手來射擊,』」埃蒂說。他突然覺得自己遠離了此地,這是種陌生的感覺。當他從木頭裡看出彈弓和鑰匙等著他釋放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但同時又好像完全不同。

    羅蘭用怪怪的眼神望著他。「是的,埃蒂,你說得沒錯。槍俠是用心來射擊的。你想到什麼了?」

    「沒什麼。」本來他還打算再說點什麼的,但是突然有一個古怪的意象——一段古怪的記憶——阻止了他:在前往剌德城的途中,記不得是哪次停下露宿,羅蘭蹲在傑克的旁邊,兩人面前是一堆沒有點燃的篝火。羅蘭又在進行他那永無休止的授課了。這次輪到傑克了。傑克手中拿著燧石和火鐮,正試圖點燃篝火。燧石上冒出了一個個火星,但馬上就熄滅在黑暗中了。羅蘭說他正在做蠢事。他正在做……嗯……蠢事。

    「不,」埃蒂說。「他根本沒這麼說。起碼他沒跟傑克那麼說。」

    「埃蒂?」蘇珊娜說,聽上去很擔心,甚至是害怕。

    那麼你為什麼不問問他說了些什麼呢,兄弟?那是亨利的聲音,那個像哲人一樣夸夸其談的癮君子。他很久沒聽到過亨利對他說話了。問他,他就坐在你身邊,問他到底說了什麼。不要像個裹著尿布的孩子一樣毫無主見。

    但這是個壞主意,在羅蘭的世界裡,這不是正確的處理方式。在羅蘭的世界裡,所有的一切都是謎語。你不是用你的手而是用你的腦子射擊,用你那該死的腦子!你會對點不著火的人說什麼呢?當然是說,把你的燧石靠近一點。那就是羅蘭當時說的話:把你的燧石靠近點,拿穩。

    但這些都與眼前的情形風馬牛不相及。是的,接近了,但接近只在馬蹄鐵這種東西上才管用①『註:原文是:closeonlycoutsinhorseshoes,意思是在絕大多數事情上都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只是接近是沒有用的。』,亨利·迪恩在成為像哲人般的癮君子之前會這麼說的。埃蒂的記憶有點模糊不清,因為羅蘭讓他感到尷尬……讓他難為情……拿他開涮……

    也許不是故意的,不過,有些東西……有些東西使以前亨利常常給他的感覺又回來了。那是當然了,要不然消失了這麼久後,亨利怎麼會突然又回來了呢?現在所有人都看著他。甚至包括奧伊。

    「繼續啊,」他告訴羅蘭,語氣有些煩躁。「你要我們思考,我們正在思考呢。」他正在拚命地思考。

    (我用大腦來射擊)以至於腦子都快冒火了,但他可不打算告訴那個又高又丑且上了年紀的傢伙。「繼續問布萊因一些謎語啊。做你該做的。」

    「隨便你,埃蒂。」羅蘭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向前去,再次把手放在猩紅色的長方形上。路線圖立刻又顯現出來。上面的綠點已經離萊利亞更遠了,但是埃蒂很清楚火車已經明顯減速了,要麼是因為執行了某一個內置程序,要麼是布萊因玩得很開心,不想這麼快結束旅程。

    「斯蒂文之子羅蘭,你的卡-泰特準備好繼續我們的節日猜謎了嗎?」

    「是,布萊因,」羅蘭說。埃蒂覺得他的語氣有些沉重。「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現在會單獨給你猜謎。」

    「作為首領和你卡-泰特的父親。這是你的權利。這些是節日猜謎中的謎語嗎?」

    「是的。」

    「好。」它口氣中透出幾分讓人生厭的滿足。「我想多聽到些謎語。」

    「好啊。」羅蘭深呼了一口氣後開始出謎。「給我吃的我就活下來。給我喝的我就會死掉。我是什麼?」

    「火。」回答毫不猶豫。仍舊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自滿,那口氣彷彿在說當你祖母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就老早知道這個謎語了,再來一個啊!幾個世紀以來我都沒有這麼開心了,再試試啊!

    「布萊因,我在陽光前面走過,但沒有影子。我是什麼呢?」

    「風。」回答還是那麼斬釘截鐵。

    「先生,你說對了。下一個。這東西輕如鴻毛,但是沒人能夠長時間握著這樣東西②『註:原文是Thisisaslightasafeather,yetnomancanholditforlong。這個謎語利用了hold的兩個意思,這個詞既是握著、舉著某樣東西的意思,又可以表示屏住呼吸。』。」

    「人的氣息。」回答毫不拖泥帶水。

    但他這次的確猶豫了,埃蒂突然想到。傑克和蘇珊娜焦急地凝視著羅蘭,雙拳緊攥,巴望著他能給布萊因出個像樣的謎語,可以把它難倒,就像打牌時突然甩出的一招制敵的王牌。埃蒂無法看著他們——尤其是蘇珊娜——否則他無法集中注意力。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也是雙拳緊握,強迫它們張開,平放在大腿上。要做到這一點非常艱難。他聽到走廊上羅蘭還在翻弄著他年輕時聽過的那些謎語。

    「布萊因,猜這個謎語吧:如果你打碎我,我不會停止工作。如果你能觸碰到我,我的工作就完成了。如果你失去我,你必須馬上用一個戒指把我找到。我是什麼?」

    一瞬間,蘇珊娜的呼吸停止了,雖然埃蒂在低頭往下看,他仍然明白他的所思亦是她的所想:這是個好謎語,很好的謎語,有可能——

    「人的心,」布萊因說。還是毫不猶豫的樣子。「這個謎語很大程度上基於人類詩意的幻想;比方說約翰·艾弗里、塞羅尼亞·亨茨、昂多拉、威廉·布萊克、詹姆斯·塔特、維羅尼卡·梅斯,以及其他人。人類的思考總是圍繞著愛情。從塔的一層到另一層,這個事實始終不變,即使在這個墮落的年代也是如此。繼續,薊犁的羅蘭。」

    蘇珊娜恢復了呼吸。埃蒂雙手又想攥緊,但他沒讓它們這樣做。把你的燧石挪近一點,他用羅蘭的聲音思考著。把你的燧石挪近一點,看在你父親的分上!單軌火車布萊因繼續前行,在魔月的照耀下向東南方進發。

無憂書城 > 玄幻奇幻 > 黑暗塔(The Dark Tower) > 黑暗塔4:巫師與玻璃球 > 第一卷 猜謎 第一章 魔月之下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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