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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吧,收割 第五章 巫師的彩虹

    1

    羅蘭和庫斯伯特去過庫斯三天後的一個下午,羅伊·德佩普和克萊·雷諾茲上了旅者之家的樓梯,往克拉爾·托林寬敞的卧室走去。克萊敲了敲門。喬納斯叫他們進來,門沒鎖。

    進去之後,德佩普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托林小姐本人,她坐在窗前的搖椅里,穿著白色真絲寬鬆睡衣,頭上戴了條紅色圍巾,膝蓋上放了一大堆編織活。德佩普吃驚地看著她。她向德佩普和雷諾茲投以難以琢磨的微笑,說:「你們好,紳士們。」接著又干起手中的活。外面是劈里啪啦的鞭炮聲(年輕人總不能耐著性子等到節日那天;只要他們手頭有爆竹,就一定要馬上點著),受驚的馬嘶聲和男孩們嘈雜的歡笑聲。

    德佩普轉向雷諾茲。雷諾茲聳聳肩,手臂交叉,抓住披風。他用這種方式表示疑惑或指責,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有問題嗎?」

    喬納斯站在通往浴室的門口,毛巾掛在肩頭,正用毛巾的一角擦臉上的剃鬚皂泡沫。他沒有穿上衣,光著膀子。德佩普數不清有多少次看到過他這個樣子了,但那些白乎乎、交錯的老疤痕總讓他有點反胃。

    「嗯……我知道我們要借用托林女士的房間,但不知道女士也在這裡。」

    「她在這裡。」喬納斯把毛巾扔進浴室,走到床前,拿起搭在一根床柱上的襯衫。在他身後,克拉爾抬頭盯著他裸露的背看,眼神中流露出一點貪婪的慾望,但馬上又低頭干起手中的活來。喬納斯很快套上襯衫。「西特果的情況怎麼樣,克萊?」

    「很平靜。但如果某些小混蛋插手來管閑事的話,就會變得熱鬧了。」

    「那裡有幾個人?怎麼安排的?」

    「白天十個,夜晚十二個。羅伊和我輪班巡視。不過,就像我說的,一直都很平靜。」

    喬納斯點頭示意,但他並不高興。他本希望那群青年已經到西特果去了;他當時故意破壞他們的住所,殺死他們的鴿子,就是想引他們行動。可至今他們仍然安然無恙地躲在該死的營地里。他覺得自己就像在鬥牛場上,面對著三頭小公牛。他拿著一塊紅布,全力甩動著,可小公牛卻拒絕攻擊。為什麼?

    「搬運工作做得怎麼樣了?」

    「按計划進行,」雷諾茲回答道。「過去的四天,每晚四輛油罐車,成對運送。由懶蘇珊的倫弗魯負責。你還想留半打作為誘餌嗎?」

    「嗯。」喬納斯說。這時有人敲門。

    德佩普跳了起來。「是——」

    「不是,」喬納斯冷靜地說。「我們的朋友黑衣人已經走了。可能是去『好人』的軍隊做戰前動員了。」

    聽了喬納斯的話,德佩普哈哈大笑。窗前,穿睡衣的女人低頭看著手中的編織活,一句話都沒說。

    「門開著!」喬納斯對著門口喊。

    走進來的男人戴著寬邊帽,穿著瑟拉佩長披肩,腳上是雙農夫和牧人穿的便鞋,臉色蒼白,寬邊帽檐露出來幾縷金髮。是拉迪格。他是個難對付的傢伙,不過和始終帶著詭異笑聲的黑衣人相比,他已經好多了。

    「先生們,很高興見到各位。」他說著走進房間,把門關上。他的臉——陰鬱不堪,眉頭緊鎖——是那種好多年都沒碰見過好事的臉。可能打出生起就沒碰到過快樂的事。「喬納斯?你好嗎?事情進展如何?」

    「我很好,事情也進行得很順利,」喬納斯說著,伸出手。拉迪格匆匆地毫無感情地和他握了握手。他沒有和德佩普、雷諾茲握手,而是看了一眼克拉爾。

    「祝天長夜爽,夫人。」

    「願您收成加倍,拉迪格先生。」她還是忙著織手中的東西,連頭都沒抬。

    拉迪格坐在床沿上,從長披肩里掏出一袋煙草,開始捲煙。

    「我不會久留,」他說,話音中摻雜著濃重生硬的內世界北部口音;在內世界——德佩普曾聽說——馴鹿仍然是主要的交通工具。「那不是明智的做法。如果有人細看,就會發現我不是本地人。」

    「對,」雷諾茲說,聽上去被逗樂了。「你不像。」

    拉迪格狠狠瞪了雷諾茲一眼,又把注意力轉到喬納斯。「我多數的隨員就在附近紮營,在愛波特大峽谷西邊的森林裡……順便問一下,峽谷里發出的慘叫聲是什麼?那聲音讓馬受驚。」

    「一個無阻隔界。」喬納斯說。

    「如果靠得太近,噪音也會讓人害怕,」雷諾茲補充道。「最好離那個地方遠一點。」

    「你那裡有多少人?」

    「一百。武裝配備齊全。」

    「據說,是珀斯老爺手下的人。」

    「別那麼蠢。」

    「他們見過打仗嗎?」

    「他們很清楚打仗是什麼。」拉迪格說,但喬納斯知道他在說謊。法僧把他的精兵藏在深山裡。這裡只是個小小的先遣隊,在這個隊伍里,毫無疑問,只有指揮官才知道槍除了當燒火棍打人之外還有別的用法。

    「懸岩那兒有十二個人,負責看護你們最近運來的油罐車。」拉迪格接著說。

    「好像用不著那麼多。」

    「喬納斯,我冒險到這個荒蕪的鬼地方來可不是跟你討論要如何安排的。」

    「先生,請你原諒。」喬納斯敷衍地說。他在克拉爾搖椅旁的地上坐下,為自己卷了一支煙。克拉爾把編織的活放到一邊,抓弄起喬納斯的頭髮來。德佩普不明白是什麼讓艾爾德來得對她如此痴迷——他所看到的,是一個相貌醜陋的潑婦,碩大的鼻子,雙乳如同蚊子塊似的。

    「至於那三個年輕人,」拉迪格用一種自認為對事情了如指掌的口吻說。「獲悉從眉脊泗的內世界來了拜訪者,『好人』深感不安。現在你又告訴我,他們並非原先聲稱的那樣。那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喬納斯撥開克拉爾伸在他頭髮里的手,彷彿在驅趕一隻可惡的蟲子。但她好像並不在意,又開始織起東西來。「他們不是年輕人,只不過是幾個毛頭小子。如果他們來這裡是因為卡——我知道法僧對此很關注——那也是我們的卡而不是聯盟的。」

    「不幸的是,我們不能用你的抽象結論去說服『好人』,」拉迪格說。「我們帶來了無線電,可它們要麼是壞了,要麼就是不能遠程工作。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我恨透了這種玩意。諸神都在嘲笑它們。朋友,不論結果是好是壞,我們都得靠自己。」

    「法僧沒有必要這樣擔心。」喬納斯說。

    「『好人』想把這幾個小子變成他計劃的額外戰利品。我想沃特跟你說過這事。」

    「是的。而且每個字我都記得很清楚。沃特先生是個令人過目難忘的人。」

    「是的,」拉迪格同意他的看法。「他是『好人』的親信。他來找你的主要目的就是告訴你要好好處理這幾個男孩。」

    「他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使命。羅伊,告訴拉迪格先生你前天去拜訪治安官的經歷。」

    德佩普緊張地清了清嗓子。「治安官……艾弗里——」

    「我見過這個人,肥得就像滿土日的豬。」拉迪格插話道。「接著說。」

    「那三個男孩在鮫坡上數馬時,艾弗里的一個副手捎去了一個口信。」

    「什麼口信?」

    「收割節那天別進城;收割節那天離鮫坡遠點;最好待在住所附近,因為這個領地的民眾節日里不愛看到外地人,即使是他們喜歡的外地人。」

    「那他們有什麼反應?」

    「他們答應在收割節那天待在家裡。」德佩普說。「那是他們的一貫作風,每當有人向他們提出要求的時候,他們總是像餡餅一樣柔軟,迫切地想要取悅別人。事實上,他們非常清楚事實——在這裡,人們根本不會在收割節排斥外地人。實際上,讓陌生人加入歡慶活動是很平常的事,我相信那幾個男孩也知道這一點。這麼做的目的是——」

    「——是讓他們相信我們計劃在集市日行動,是啊,是啊,」拉迪格不耐煩地打斷了德佩普的話。「我想知道的是他們相信了嗎?你能像承諾時所說的,在收割節前一天了結他們嗎?還是讓他們多活幾天?」

    德佩普和雷諾茲盯著喬納斯。喬納斯伸出手去,放在了克拉爾雖然乾瘦,但也不算毫無魅力的大腿上。問題來了,他暗想。下面要說的話至關重要,他將來的處境全看這幾句話能不能兌現了。如果能的話,大靈柩獵手們將會得到感激和報酬……可能還有額外的獎勵。如若不能,他們會被高高吊起,繩子緊緊勒在脖子上,很可能被吊起來之後,頭就被勒掉了。

    「在我們看來,他們就像地上的鳥兒一樣容易抓,」喬納斯說。「他們將背上背叛的罪名。三個年輕人,出身名門,受約翰·法僧指使。真是駭人聽聞。有什麼比這個更能證明我們生活的時代是多麼邪惡啊。」

    「叫一聲有叛徒,民眾就群情激奮了?」

    喬納斯冷漠地一笑。「叛逆罪是最容易讓大眾激動的事情了,即使是在他們都喝得酩酊大醉,而且核心人物被牧馬人協會拉攏收買的情況下。謀殺……尤其被殺的是廣受愛戴的市長——」

    德佩普震驚的眼睛瞟到市長妹妹那邊。

    「多麼遺憾的事,」那女人說著,嘆了口氣。「我會感動得想親自去領導那群暴民。」

    德佩普認為他終於明白了艾爾德來得為什麼會被她吸引了,是因為她身上每一個細胞都透出和喬納斯一模一樣的冷血。

    「還有件事,」拉迪格繼續說。「『好人』把一樣東西交給你保管了。一個水晶球?」

    喬納斯點點頭。「不錯,小事一樁。」

    「我聽說你委託本地的一個女巫代為保管。」

    「是的。」

    「你應該儘快把它拿回來。」

    「不用教你的祖父如何吸食雞蛋,」喬納斯略顯暴躁地說。「我要等到那群乳臭未乾的小子被燉著吃了之後再把東西拿回來。」

    雷諾茲好奇地小聲說,「拉迪格先生,你親眼見過那東西嗎?」

    「沒有近距離觀察過,但是我見過看到水晶球的人。」拉迪格停頓片刻,接著說:「一個人看過之後就瘋了,最後不得不被開槍擊斃。僅有的另外一次看到類似情況是在三十年前,在大沙漠的邊界。那人住在沙漠邊上的小屋裡,他被一隻帶狂犬病的郊狼給咬了。」

    「上天保佑海龜。」雷諾茲嘴裡嘀咕著,輕拍了三下喉嚨。聽到狂犬病,他感到萬分恐懼。

    「如果巫師的彩虹控制住你,誰也保佑不了你。」拉迪格殘酷地說,又把注意力迴轉到喬納斯那邊。「你在拿回來的時候,要比送出去更加小心。那個老女巫現在很可能已經著了它的魔了。」

    「我打算派萊默和艾弗里去辦這事。艾弗里腦子不怎麼靈活,但萊默精明得很。」

    「恐怕這樣不妥。」拉迪格說。

    「有何不妥?」喬納斯質疑道。他的手緊握在克拉爾的腿上,不愉快地對拉迪格強裝笑容。「也許你可以告訴你謙恭的僕人為什麼這樣做不妥當。」

    回答的人是克拉爾。「因為,」她說,「當蕤保管著的巫師的彩虹被收回時,長官就要忙著準備陪我哥哥一起去他的歸宿之地了。」

    「她在說什麼,艾爾德來得?」德佩普疑惑不解地問。

    「萊默也會死,」喬納斯說,他咧開嘴笑了。「另一樁惡劣的罪行將栽到約翰·法僧的小探子們頭上。」

    克拉爾甜蜜地微笑著表示同意,她的手蓋到喬納斯的手上面,把它往上推了推,又拿起編織活幹起來。

    2

    這個女孩雖然年輕,但已有所屬。

    這個男子雖然俊朗,但性情多變。

    一天晚上,她和他在一個偏僻的地方見面,她告訴他,雖然他們之間的愛情很甜美,但必須結束了。他回答說永遠都不會結束的,他們的愛情是寫在星星上的。她說也許是的,但是在某些地方,星群已經變了。也許他開始哭泣。也許她笑了——很可能是出於緊張的笑。不管是什麼原因,這樣的笑在當時絕對不合時宜。他撿起一塊石頭就往她腦袋砸去。當他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他後悔地坐下,背靠著一塊花崗岩石板,把她可憐的被砸扁了的頭擁到大腿間,然後切斷了自己的喉嚨。一隻站在附近樹上的貓頭鷹看見了整件事。他親吻著她死了;當他們被發現的時候,他們的雙唇被兩人的鮮血粘結在一起。

    這是個古老的故事。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版本。故事發生的地點通常是當地的情人徑,或是隱蔽的一段河堤,要不就是市鎮的墓地。當故事的真實情節被歪曲,用以滿足人們病態的浪漫情結時,歌曲就出爐了。通常,那些歌是痴男信女的專利,他們彈著吉他,但總是找不準音。合唱團總會加上這麼一段哀泣的副歌段子,比如,噢親愛的,他們共死於此。

    這個離奇有趣的故事在罕佈雷的版本是這樣的:有一對愛人,男的叫羅伯特,女的叫弗朗西絲卡。故事發生在世界轉換之前。謀殺和自殺的場景被設計在罕布雷公墓,砸爛弗朗西絲卡腦袋的是一塊石銘牌;羅伯特切斷自己喉管時靠著的花崗岩牆是托林陵墓。(五代人之前在罕布雷或眉脊泗是否確有托林家族是值得懷疑的,但民間傳說本來就不過是帶韻腳的謊言罷了。

    且不論這故事是真是假,人們都認為這塊墓地常有戀人的鬼魂出沒,(據說)能看到他們手拉手在墓碑間穿行,渾身是血,表情愁悶。因為那麼多可怕的傳說,晚上少有人來此;於是這裡便成了羅蘭,庫斯伯特,阿蘭和蘇珊碰頭的地方。

    碰面的時候快到了,羅蘭越發憂心忡忡……甚至感到絕望。蘇珊是癥結所在——或者,說得更準確些,蘇珊的姑媽是個大問題。即使她姑媽沒有收到蕤惡毒的信,科蒂利亞對蘇珊和羅蘭的懷疑已變得越來越確定。不到一個星期前的一天,蘇珊挎著籃子剛邁出門口,科蒂利亞就開始對她尖聲叫道:「你跟他在一起!你這個下賤的女孩!你已經跟他在一起了,從你臉上看得一清二楚!」

    那天,蘇珊一整天都沒有和羅蘭在一起,因此她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她瞪著姑媽:「和誰在一起?」

    「噢,不用在我面前裝蒜,年輕漂亮的小姐!求你了,別裝出一副羞澀的模樣了!是誰在走過我們家門時差點兒就用舌頭挑逗你了,我說的就是他!迪爾伯恩!迪爾伯恩!這事,我永遠都會掛在嘴上,說它千遍萬遍!噢,我真為你感到羞恥!可恥啊!看看你的褲子!都被草地染綠了,你們兩個肯定在草地上打滾親熱呢!我覺得奇怪,你的褲襠怎麼沒被撕碎呢!」科蒂利亞姑媽幾乎發狂了,脖子里青筋爆出,像一根根繩子。

    蘇珊驚訝地低頭看看腿上的舊卡其褲子。

    「姑媽,這是油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吉塔和我一直在市長府邸為集市日做裝飾布置。褲子後面的顏色是被哈特·托林弄上去的——不是迪爾伯恩,是托林——在存放裝飾品和爆竹的小屋裡,他騷擾我。他覺得當時當地是個好機會,於是又來了一次。他趴在我身上,又把那東西射在他褲子里,然後心滿意足地走了,他還哼著歌呢。」她皺起了鼻子,雖然這兩天她想到托林,最多也就感到不快和厭惡,她已經不再害怕托林了。

    蘇珊說話的時候,科蒂利亞姑媽一直看著她,眼睛閃閃發光。蘇珊第一次開始懷疑科蒂利亞的心智是否正常。

    「這個故事聽起來還算合乎情理,」科蒂利亞終於低聲說。她的眉毛上面有幾粒小汗珠,面頰兩邊的太陽穴上,青筋像鍾一樣嘀噠跳動。這幾天,不論她洗不洗澡,身上總有股味道——腐爛、辛辣的臭味。「在那之後你們倆有沒有好好親熱一番呢,你和他?」

    蘇珊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抓起姑媽瘦骨嶙峋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到褲子膝蓋的污跡上。科蒂利亞大叫一聲,想把手抽走,但蘇珊抓得很緊。接著,她把那隻手舉起來,放到姑媽的面前,直到她認為科蒂利亞已經聞到手掌上的氣味了。

    「聞到了嗎,姑媽?油漆!我們用它來做彩色燈籠!」

    蘇珊慢慢鬆開了那隻手腕。那雙看著蘇珊的眼睛終於平靜了一點。「對,」她終於承認。「是油漆!」停頓了一下。「這次算你說的是對的。」

    自從這件事以後,蘇珊走在街上時,總是一回頭就會看到一個窄臀的人影悄悄緊隨其後,或是姑媽眾多朋友中的一個用懷疑的眼光關注她的行蹤。

    她騎馬去鮫坡時,也會感覺到有人在跟蹤監視。有兩次蘇珊都答應參加墓地的碰頭會,見見羅蘭和他的朋友。可兩次她都不得不被迫中途改變主意,第二次是在最後一刻取消出行的。那一次,她看到布賴恩·胡奇的大兒子用古怪的眼神盯著她。僅僅是直覺……但是強烈的直覺。

    對她來說,更糟糕的是,她和羅蘭一樣急切瘋狂地盼望著見面,而且並不僅僅是為了商量事情。她需要看到他的臉,用雙手緊握他的手。至於其餘的甜蜜事,她可以等待;但她需要見他,觸摸他;她要向自己證實他不是夢境,不是一個孤獨的,受驚的女孩為了慰藉自己編織出來的夢想。

    最終還是瑪麗婭幫了她——神保佑這個小個子女孩,她懂事得很,遠遠超過蘇珊所能想到的。是瑪麗婭帶著一張條子去找科蒂利亞的,條子上說,蘇珊將在濱海區的客房住一個晚上,署名是奧利芙·托林。雖然滿腹狐疑,但科蒂利亞還不至於認為那是偽造的。確實不是偽造品。當蘇珊拜託奧利芙寫條子時,她心不在焉,什麼也沒問就幫忙寫了。

    「我的侄女怎麼啦?」科蒂利亞突然嚴厲地說。

    「她很疲勞,夫人。還伴有點喉嚨痛。」

    「喉嚨痛?集市日快到了她卻喉嚨痛?荒謬!我可不信!蘇珊從來不生病!」

    「喉嚨痛。」瑪麗婭重複道,對科蒂利亞的懷疑,她表現出只有農婦才會有的固執。科蒂利亞這回不得不相信了。瑪麗婭本人並不知道蘇珊要做什麼,總之,那正是蘇珊所希望的。

    她從陽台翻出去,敏捷地順著長在房子北牆的葡萄藤往下滑了十五英尺,穿過大廳里的僕人房間來到外面。羅蘭一直在那裡等著她。他們溫存纏綿了兩分鐘,這個我們就無需贅言了。然後,他們一同騎上拉什爾往墓地趕去。庫斯伯特和阿蘭充滿期望和不安地在那裡等待著。

    3

    蘇珊的目光先落到性情平和、金髮圓臉的男孩身上,他的名字不是理查德·斯托克沃思,而是阿蘭·瓊斯。接著又看看另一個——她曾從這個男孩身上察覺到對她的不信任,甚至是憤怒。他的名字是庫斯伯特·奧古德。

    他們並排坐在一塊倒下的墓碑上,碑上布滿了常春藤。他們的腳底下是細雨積成的小水渦。蘇珊從拉什爾背上跳下來,慢慢向他們走近。他們站起身。阿蘭按內世界的習俗向蘇珊鞠躬,一條腿伸向身前,膝蓋微曲。

    「小姐,」他寒喧道。「祝天長——」

    他旁邊的另一個男孩——身材瘦削,皮膚稍黑,如果不是不安的神情,那張臉本該是很俊俏的。他深色的眼睛十分漂亮。

    「——夜爽,」庫斯伯特接著阿蘭的上半句說,也像阿蘭那樣鞠了一躬。他們倆看起來簡直就像集市日素描畫里的滑稽侍臣。她忍不住笑了。隨後,她深深地回敬了一個屈膝禮,展開手臂,彷彿穿著裙子。「先生們,祝你們收成加倍。」

    然後他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三個年輕人都不知道該如何讓談話繼續下去。羅蘭沒有過來解圍,他騎在拉什爾背上,仔細地注視著。

    蘇珊試著往前走了一步。她收起笑容,只有嘴角還回蕩著一縷微笑的漣漪。但她的眼神很焦慮。

    「我不希望你們恨我,」她說。「但你們恨我,我也能理解——我介入了你們的計劃……還介入了你們三人之間——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她的手還放在身體兩側。說完那句話,她把手伸向阿蘭和庫斯伯特,掌心向上。「我愛他。」

    「我們不恨你,」阿蘭說。「是吧,伯特?」

    那一刻,庫斯伯特沉默了。透過蘇珊的肩膀,他往遠方望去,彷彿在研究漸滿的魔月。蘇珊覺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過了一會兒,他把凝視的目光轉向蘇珊,給了她一個甜美的微笑;一個念頭(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他——)在她腦袋裡像彗星一般閃過。

    「羅蘭的愛就是我的愛,」庫斯伯特說。他伸手拉住她的手,把她領到自己和阿蘭之間,就像一個女孩站在兩個兄弟中間。「我們還在襁褓之中時就成了朋友,我們將珍惜並維持彼此的友誼,直到我們中的一個死去。」他像個孩子似的嘻笑起來。「但願我們能一起找到出路。」

    「很快就有結果了。」阿蘭補充道。

    「只要,」蘇珊·德爾伽朵總結道。「只要我姑媽科蒂利亞不摻和進來。」

    4

    「我們是一個卡-泰特,」羅蘭說。「眾多卡-泰特中的一個。」

    他把他們一個個看過來,沒有發現任何不贊同的眼神。他們已經到了陵墓,嘴和鼻子里的呼吸在空氣中凝結成一團團霧氣。羅蘭蹲著身子,看著另外三個人。他們並排坐在一張供人們沉思默念的長椅上,長椅兩側有石頭花盆,裡面放著乾枯了的花束。地上散落著枯萎的玫瑰花瓣。庫斯伯特和阿蘭分坐在蘇珊兩邊,很自然地用他們的手臂擁著她。羅蘭又一次感到眼前是一幅兩個兄弟小心呵護自己姐妹的圖景。

    「我們比過去強多了,」阿蘭說。「這種感覺很強烈。」

    「我也這麼認為,」庫斯伯特說,他環視了一下四周。「這真是個聚會的好地方。特別是對我們這樣的卡-泰特來說。」

    羅蘭沒有笑;機智巧辯一向不是他所擅長的。「我們來談談罕佈雷的情況,」他說,「然後設想一下接下來會怎樣。」

    「我們不是帶著使命被送到這兒的,」阿蘭對蘇珊說。「父親們把我們送到這裡,只是為了讓我們免受牽連,遠離危險。就是這麼簡單。羅蘭激怒了一個好像和約翰·法僧同夥的人——」

    「激怒,」庫斯伯特回味地說。「這個詞用得不錯。很到位。我要記住它,一有機會就用。」

    「克制點,」羅蘭斥責道。「我可不想在這裡待一整晚。」

    「哦,實在對不起呀。」庫斯伯特一本正經地說,但是他的眼睛裡跳躍著不願悔改的調皮神情。

    「我們來這裡的時候帶著信鴿,用來幫我們傳送信件,」阿蘭接著說。「但我想,父母準備信鴿的目的是為了能確認我們一切都好。」

    「是的,」庫斯伯特說。「阿蘭想說的是,這裡發生的事情讓我們大為吃驚。羅蘭和我之間……我們發生了衝突……關於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我們有分歧。他想等待。我不想這麼做。現在我相信他是正確的。」

    「不過是基於錯誤的前提,」羅蘭乾巴巴地說。「但不管怎麼樣,我們已經消除了分歧。」

    蘇珊的眼神不斷地在他們之間徘徊,有些驚恐。最後,她看到了羅蘭下巴的瘀青,雖然從半開的墓門中漏出的一點微光十分暗淡,但那塊傷清晰可辨。「分歧是怎麼解決的?」

    「那並不重要,」羅蘭回答道。「法僧想來一場戰爭,也可能一連串戰爭,在沙維德山脈里,薊犁的西北面。在逼近他的聯盟軍隊看來,他好像是被圍住了。如果一切正常,他確實如同瓮中之鱉。但法僧企圖與他們交戰,引他們上鉤,然後用中古先人的武器摧毀他們。因此他要從西特果運油過去。蘇珊,就是我們看到的油罐車裡的油。」

    「油會在哪裡提煉來供法僧使用呢?」

    「從這裡往西,他路線上的某個地方,」庫斯伯特說。「據我們的推測,很可能在維卡斯蒂斯山脈。你知道那個地方嗎?是個礦區。」

    「聽說過,但我一生中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過罕佈雷。」她語調平穩地對羅蘭說。「我想那很快就會改變了。」

    「那些山脈里留下了許多中古先人用過的機械裝置,」阿蘭說。「據說大多數都放在溪谷和峽谷里。有機器人和殺人光——光束剃刀,人們是這麼叫的,因為如果你照到那些光,光束剃刀就會利落地把你切成兩半。天知道還有什麼玩意兒。有些毫無疑問純屬傳說,可是無風不起浪。不管怎麼樣,那個地方很可能就是他們的煉油基地。」

    「然後他們會把成品送到法僧那裡,」庫斯伯特分析道。「但那對我們不重要;我們能處理的事情都在眉脊泗。」

    「我在等待時機,能把他們一網打盡,」羅蘭說。「他們的每一滴該死的戰利品。」

    「可能你原來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夥伴有那麼一點點兒野心。」庫斯伯特說著,眨了眨眼。

    羅蘭並沒有在意。他正在向愛波特大峽谷方向遠眺。今晚那裡很安靜;秋風已轉向,繞過了罕佈雷。「如果我們能放火讓油燒起來,其他的也都將徹底被摧毀……不管怎麼說,油是最重要的東西。我想毀了它,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們四人一起離開。」

    「他們打算在收割日那天行動,是嗎?」蘇珊問。

    「哦,是的,看起來是這樣,」庫斯伯特說著,笑了起來。那是豐富的,富有感染力的聲音——如同一個孩子的笑聲——他像一個小孩那樣捧腹大笑,前俯後仰。

    蘇珊一臉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為什麼笑?」

    「我也說不清,」他咯咯笑著說。「有太多好笑的事了。我要是一直笑個不停,就會把羅蘭惹怒的。阿蘭,你來說。告訴蘇珊那天副手戴夫來拜訪我們的事。」

    「他到老K酒吧來見我們,」阿蘭面帶微笑講道。「像叔叔似的跟我們講話。他告訴我們罕布雷民眾不喜歡在集市日看到外地人參加,滿月那天我們最好乖乖待在家裡。」

    「太荒唐了,」蘇珊憤慨地說,像其他人一樣在聽到自己的家鄉被惡意誹謗時表現得義憤填膺。「我們歡迎外人參加我們的集會,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我們可不是一群……野蠻人!」

    「平靜點,平靜點,」庫斯伯特說,還在不住地吃吃笑著。「我們知道,但戴夫先生並不清楚我們知道這裡的習俗,是吧?他知道他太太做白茶很拿手,除此之外,戴夫就只知道大海了。據我的判斷,治安官赫克知道的稍微多些,但也不會太多。」

    「他們煞費苦心,警告我們不要去,這裡面有兩層意思。」羅蘭說。「第一點,正如蘇珊所說,他們打算在收割節集市日運貨。第二點,他們認為可以在我們眼皮底下輕而易舉地把法僧的貨運走。」

    「事後再把責任嫁禍在我們頭上。」阿蘭憤憤地說。

    她好奇的目光迴旋於面前的兩個人之間,過了一會兒說:「那你們有什麼計劃?」

    「摧毀他們留在西特果當做誘餌的東西,然後攻入他們的集聚地,」羅蘭沉靜地說。「就在懸岩。至少一半他們打算弄往西面的油罐車已經在那裡了。那裡肯定會有一支軍隊。可能多達兩百人,不過我想實際人數會少一點。所有這些人都會死。」

    「如果他們不死,死的將是我們。」阿蘭說。

    「單靠我們四個人怎麼殺兩百個士兵啊?」

    「我們做不到。但我們可以點燃聚集在一起的一兩輛油罐車,那將會是一場爆炸——也許很可怕的一場爆炸。走運活下來的士兵會嚇破膽,倖存的首領不用說一定是暴跳如雷,氣得半死。我們會讓他們看到我們……」

    阿蘭和庫斯伯特屏住呼吸看著羅蘭。他的其他想法他們多少知道一些,或者猜了個差不多,惟獨剛才說的行動計劃羅蘭在此之前一直嚴守著秘密,沒有告訴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然後呢?」她問,露出驚恐的樣子。「然後呢?」

    「我想我們能把他們引進愛波特大峽谷,」羅蘭回答道。「把他們引到無阻隔界里去。」

    5

    其餘幾個人都驚呆了,一時間無人說話。突然,蘇珊冒出一句:「你瘋了。」但語氣並無不敬。

    「不,」庫斯伯特若有所思地說。「你錯了,他沒有瘋。羅蘭,你在考慮峽谷山崖上的那條小道對不對?就是峽谷底面彎曲處之前的那一條。」

    羅蘭點點頭。「我們四個人從那裡爬進去不會有太大困難。在頂上,我們要堆一些石塊。如果有人追我們,這些石塊足以構成山崩砸死追蹤的人。」

    「太可怕了。」蘇珊說。

    「這是為了求生,」阿蘭回道。「如果他們擁有石油,並使用它,他們會殺了武器射程之內的聯盟成員。『好人』從來不留俘虜。」

    「我沒說那是錯的,只是覺得可怕。」

    他們沉默了片刻,四個孩子在心裡盤算著殺死兩百號人的行動。當然,那兩百號人裡面並不全是成年壯丁,許多(也可能大多數)會是和他們年齡相仿的男孩。

    最後她說:「那些沒有被滑落的石頭砸死的人也只能撤出峽谷了。」

    「不,他們不會撤出去。」阿蘭對地勢已經有了清晰的概念,幾乎完全弄明白整件計划了。羅蘭點頭表示同意。他的嘴角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為什麼不會呢?」

    「峽谷前面的灌木叢。我們要在那兒點火,對嗎,羅蘭?如果那天順風的話……濃煙就會……」

    「濃煙就會逼迫他們往無阻隔界的方向走。」羅蘭說。

    「你們怎麼點燃灌木叢呢?」蘇珊問。「我知道灌木叢的樹枝很乾,但你們肯定沒有時間用火柴或遂石取火啊。」

    「所以我們需要你。」羅蘭說。「同樣,你還可以幫我們點燃油罐車。我們不能單指望用槍引爆油罐車;原油沒人們想像的那麼易燃。」

    「告訴我該做些什麼。」

    6

    他們又談了二十來分鐘,但行動計劃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改進——看來他們都很清楚,如果計劃得太周詳,到時情況一旦有變,他們會手足無措。卡已經把他們捲入其中;也許最好的辦法就是依靠卡——以及他們自己的勇氣——從這個陰謀中脫身。

    對於讓錫彌參加行動,庫斯伯特猶豫了半天,但最後還是同意了——這孩子要做的事少得很,也沒什麼風險;羅蘭還同意在他們永遠離開眉脊泗時把錫彌帶上。他說,五個人的隊伍和四個人的差不多。

    「好吧,」庫斯伯特說著轉向蘇珊。「我們倆中的一個要跟他談談。」

    「我來跟他談。」

    「一定要讓他明白,不能把我們的事透露一個字給克拉爾·托林,」庫斯伯特說。「倒不是因為市長是她的哥哥;我只是不信任那個婊子。」

    「我能給你一個比哈特更好的理由來不信任她,」蘇珊說。「我姑媽說她和艾爾德來得·喬納斯走到一起了。可憐的科蒂利亞姑媽!那是她度過的最糟糕的夏天。秋天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知道。人們會叫她叛徒的姑媽。」

    「有人會明白真相,」阿蘭說。「總有人會的。」

    「也許吧,可我的科蒂利亞姑媽從來就聽不到好的閑話。當然她也不喜歡說好話。要知道,她迷上喬納斯了。」

    庫斯伯特大吃一驚。「迷上了喬納斯!神在想什麼呢?你能想像嗎!如果因為愛情品味最差就要被絞死,你姑媽肯定早不在人間了,你覺得呢?」

    這話引得蘇珊咯咯笑彎了腰。抱著膝蓋,點頭表示贊同。

    「我們該走了,」羅蘭說。「如果半路殺出什麼事需要蘇珊馬上知道,我們會用翡翠之心石牆上的紅岩傳信。」

    「好,」庫斯伯特說。「我們離開這裡吧。寒氣直往我的骨頭裡鑽。」

    羅蘭蹲得腳有點麻,站起來活絡了一下關節。「他們在集合離開的時候顧不上我們,這點對我們很重要,是我們的優勢,很好的機會。現在——」

    阿蘭從容的聲音打斷了他。「還有一件事。同樣非常重要。」

    羅蘭又蹲了下去,好奇地看著阿蘭。

    「女巫。」

    蘇珊輕輕地驚叫了一聲。聽到這個詞,羅蘭不耐煩地笑了。「她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之內。阿蘭——我覺得她不會對我們的行動產生影響。我想她不會是喬納斯的黨羽——」

    「我也認為她不是。」阿蘭說。

    「——我和庫斯伯特已經警告過她,在我和蘇珊那件事上,她得閉嘴。如果我們沒那麼做,她的姑媽現在八成已經暴跳如雷了。」

    「你難道還不明白?」阿蘭質問道。「蕤把你們的事告訴誰並不重要。關鍵問題是她怎麼知道的。」

    「是粉紅色。」蘇珊突然插話道。她的手放到頭髮上,手指尖摸著那截斷髮,新的頭髮已經開始長出來了。

    「什麼粉紅色?」阿蘭問。

    「是月亮。」她說,然後又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怎麼像品奇和吉利那樣沒頭腦呢……羅蘭?怎麼了?你怎麼了?」羅蘭沒有蹲著,而是一屁股坐到了撒滿花瓣的石子地上。看上去他正努力讓自己不要昏厥。陵墓外面,秋葉凄涼的嘩啦聲和夜鷹的鳴聲在空氣中混合在了一起。

    「天啊,」他低聲說。「這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他的眼睛和庫斯伯特的撞到了一起。

    庫斯伯特臉上的詼諧幽默一洗而空,只剩下無情的,飛速思索的臉龐,也許他母親看到這副樣子都會認不出自己的兒子……也許她根本不想看到這樣的表情。

    「粉紅色,」庫斯伯特說。「太有趣了,不是嗎?——我們臨行前你父親碰巧也提到了這個詞,對嗎,羅蘭?他警告我們要小心粉紅色。我們當時還覺得那是個玩笑。差不多是個玩笑。」

    「噢!」阿蘭睜大了眼睛。「噢,操!」他脫口罵道,隨即意識到他最好的朋友的愛人就腿並腿地坐在他身邊,連忙用雙手捂住嘴巴,面頰漲得通紅。

    但蘇珊並沒有注意阿蘭的髒話,她盯著羅蘭,眼神愈發恐懼和疑惑。「什麼?」她問。「你知道什麼?告訴我!告訴我!」

    「上回在柳樹林里,我給你催眠過,今天我想再試一次,」羅蘭說。「現在就做。這樣就不至於我們談得太多,把你的腦子攪糊塗,讓你記不清發生過的事。」

    她還在講話的時候,羅蘭已經把手伸進了口袋,掏出一個貝殼,貝殼在他手背上舞動起來。蘇珊的眼神立刻被拖了過去,就像磁石吸鐵塊似的。

    「親愛的,恕我冒昧。」他說。「這麼做可以嗎?」

    「啊,隨你所願。」她的眼睛漸漸瞪大,變得獃滯無神。「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認為這次會有任何不同,但是……」她沒有說下去,眼睛仍盯著羅蘭手上舞動的貝殼。當他定住貝殼,握進掌中的時候,蘇珊閉上了眼睛,她的呼吸柔和而有節奏。

    「天哪,她變得像一塊石頭。」庫斯伯特吃驚地小聲說。

    「她曾被催眠過。我想那是蕤乾的。」羅蘭停頓了片刻說:「蘇珊,能聽到我說話嗎?」

    「是的,羅蘭,聽得很清楚。」

    「我想讓你再聽另一個聲音。」

    「誰的?」

    羅蘭示意讓阿蘭過來。如果有人能夠突破蘇珊意識中的障礙,這個人就是阿蘭。

    「我的聲音。蘇珊。」阿蘭說著,走到羅蘭身邊。「你聽得出來嗎?」

    她閉著眼睛,面帶笑容。「嗯,你是阿蘭,從前你叫理查德·斯托克沃斯。」

    「對。」阿蘭用緊張詢問的眼神看著羅蘭——我該問她什麼呢?——但羅蘭沒有馬上回答。他正同時在另外兩處地方,聽著兩種不同的聲音。

    蘇珊在柳樹林里的小溪旁:她說,「嗯。親愛的,你是個好女孩。」然後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粉紅色。

    他的父親在大會堂後面的院子里:葡萄柚般的顏色。我是指粉紅色的那個。

    粉紅色。

    7

    他們的馬已經備好馬鞍,行李也都放好了;三個男孩站在旁邊,雖然不動聲色,內心卻因為要離家而激動萬分。面前的道路和未知的旅途吸引著所有的年輕人。

    他們在大會堂東面的院子里準備出發,這裡離羅蘭曾經擊敗柯特的地方不遠。太陽還未升起,灰白如綢帶般的薄霧罩在綠野上。稍遠處的二十步開外,庫斯伯特和阿蘭兩人的父親在放哨,他們兩腿叉開,手握槍把。馬藤(他暫時不在官邸,而且,目前大家都知道。他也不在薊犁)不大可能對他們實施任何形式的襲擊——不在這個地方——但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因此,只有羅蘭的父親在他們準備起程東行去眉脊泗和外弧時和他們講了話。

    「還有一件事。」他們在調馬肚帶的時候,他說。「我拿不准你們是否會看到和我們利益相關的東西——不是在眉脊泗——我要你們留心彩虹中的一個。巫師的彩虹。」他輕聲一笑,又加了一句:「葡萄柚般的顏色。我是指粉紅色的那個。」

    「巫師的彩虹只不過是個童話故事,」庫斯伯特說,回了斯蒂文一個笑臉。隨即——可能因為斯蒂文·德鄯眼睛裡的東西——庫斯伯特的笑容褪盡。「難道不是嗎?」

    「不是所有古老的故事都是真實的,但我認為梅勒林的彩虹確有其事。」斯蒂文回答道。「據說裡面曾經共有十三個玻璃球——其中,十二個代表十二個光束守衛者,另一個代表光束的中心。」

    「一個代表了塔,」羅蘭壓低了聲音說,感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代表黑暗塔。」

    「對。當我還是孩子時。那個球被稱為黑十三。有時候,我們圍坐在火堆邊。講黑球的故事,把自己嚇得半死……除非父親來把我們抓回去。我父親告訴我談論十三可不是件明智的事,因為它聽到自己名字被召喚,就會過來把你擄走。但黑十三對你們三人沒什麼影響……至少目前不會。危險的是粉紅色。梅勒林的葡萄柚。」

    三個男孩沒法說清他講這席話時有多認真……或是否認真。

    「如果巫師彩虹里的其他玻璃球確實存在的話,現在大部分也都碎了。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即使是魔法玻璃也有碎的時候。然而,彩虹里至少還有三四道弧還在我們這個悲哀的世界裡流轉。藍色,幾乎是確定無疑的。一個沙漠中的緩型突變異種部落——他們自稱為饕餮者——在不到五十年前見過藍色玻璃球,儘管後來不久它就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綠色和橘色據說分別在剌德和迪斯。可能還有粉紅色。」

    「那些東西能做什麼?」羅蘭問。「它們有什麼用處?」

    「用來看東西。據說巫師彩虹中有些顏色的球可以預示未來,另外一些可以看到其他世界——魔鬼生活的世界,還有中古先人離開我們的世界後去的地方。它們也可以指示出世界之間的神秘之門的方位。還有一些顏色據說可以在我們自己的世界中透視,能夠看到人們最想保密的東西。它們看到的從來都不是好的東西;而是邪惡。這其中有多少是真實的,多少是虛構的傳說,誰也不能確定。」

    他看著他們,微笑漸漸褪去。

    「但我們知道一件事:據說約翰·法僧有個寶貝,晚上會在他帳篷里發出光亮……有時在戰前,有時在部隊和騎兵大規模行動前,有時在重點決策宣布前。它發出的光就是粉紅色的。」

    「可能他有一盞電燈,當他祈禱的時候,就在上面加個粉紅的罩子,」庫斯伯特揣測說。他帶著為自己辯護的心理看著他的朋友們。「我可不是在開玩笑,確實有人這麼做。」

    「也許你說得對,」羅蘭的父親說。「可能事情就如你所說的那麼簡單。但也許其中另有玄機。就我所知道的,他一次又一次打敗我們,一次又一次從我們的掌心逃脫,還一次又一次在最意料不到的地方出現。如果他本身會魔法,而不是擁有那個寶貝,那就是諸神保佑聯盟了。」

    「既然你這麼想,我們會留神的,」羅蘭說,「但法僧在北面,或者西面。而我們是往東面走。」他強調道,好像他父親對此一無所知。

    「如果是彩虹的一弧在作怪,」斯蒂文回應道,「那它就無所不在了——東方,南方或西方就沒什麼區別了。不過你要明白。他不能老帶著它,無論他把球放在身邊有多麼安心。沒有人可以這樣做。」

    「為什麼不能?」

    「因為它們有生命,會飢餓,」斯蒂文解釋說。「一個人開始使用它;結局卻是為它所用。如果法僧有一弧彩虹,他會把它送走,需要的時候再取回來。他知道失去它可能造成的損害,也估量得出保存它太久會產生的危險。」

    有個問題在另兩個年輕人腦子裡轉悠,但出於禮貌,他們沒法問。但羅蘭可以,他把問題說了出來。「爸爸,你是認真的?不是嚇唬我們,對吧?」

    「我現在給你們送別,而在你們這個年齡,如果沒有母親的晚安親吻,很多孩子還睡不好覺呢,」斯蒂文感慨地說,「我希望能再次見到你們三個,見到你們平平安安地活著——眉脊泗是個美麗安靜的地方,這是我小時候的印象——但我不確定現在是不是仍舊那樣。我不會用一個玩笑或者荒誕的故事把你們送走。你這麼想,讓我感到吃驚。」

    「請您原諒,」羅蘭說。接下來的幾秒鐘,他和父親都沒說話,這種安靜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他仍舊瘋狂地想著離開。拉什爾在羅蘭身下跳動,好像附和著他的話。

    「我並不認為你們幾個孩子會看到梅勒林的玻璃球……但以前我也沒想到會在你們十四歲的時候送你們遠行,鋪蓋卷里還塞著槍。卡影響著這整件事。一旦卡在起作用,就沒有不可能的事。」

    斯蒂文非常緩慢地脫下了帽子,往回退了幾步,向他們躬身送行。「孩子們,一路平安。安康地回來見我。」

    「祝天長夜爽,先生。」阿蘭說。

    「祝您好運。」庫斯伯特說。

    「我愛你。」羅蘭說。

    斯蒂文點點頭。「謝謝——我也愛你。孩子們,為你們祝福。」他用洪亮的嗓音說完了送行的最後一句話。另外兩個父親——羅伯特·奧古德和在不羈的年輕時期被譽為「燃燒的克里斯」的克里斯托弗·瓊斯——也向兒子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三個孩子朝著偉大之路的盡頭出發了,身邊一片夏日美景。羅蘭抬起頭,看到的畫面讓他暫時忘卻了巫師的彩虹。他的母親倚靠在卧室的窗口:她的臉鑲在城堡西側萬古不變的灰白石組成的畫框中。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流淌下來,但她還是微笑著,舉起一隻手用力揮舞。他們三個中,只有羅蘭看到了她。

    但他沒有向她揮手道別。

    8

    「羅蘭!」有人用胳膊肘重重地戳了他的肋骨一下,足以使他回過神來,儘管記憶那麼清晰,他還是被硬生生拖回了現實。是庫斯伯特。「如果你有什麼打算,就行動吧!趁我還沒有冷得把骨頭上的皮都抖落之前,讓我們離開這個停屍的鬼地方吧。」

    羅蘭湊到阿蘭的耳邊說:「準備好幫我忙。」

    阿蘭點點頭。

    羅蘭轉向蘇珊。「我們第一次在一起後,你去了小樹林的溪邊。」

    「對。」

    「你割斷了一些頭髮。」

    「嗯。」夢境中的聲音繼續回答。「我割斷了些頭髮。」

    「你當時想把頭髮全割掉嗎?」

    「是的,毫釐不剩。」

    「你知道是誰叫你那樣做的嗎?」

    長時間的沉默。羅蘭正要轉身向阿蘭求助,她回答道:「蕤。」又停了一下。「她想讓我興奮起來。」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你站在她門口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哦,在那之前還發生了一些事。」

    「什麼?」

    「我幫她抱柴火。」她沒有再多說。

    庫斯伯特聳聳肩,阿蘭則攤開手表示不解。羅蘭看著他們倆,本想叫阿蘭過來,可覺得還不是時候。

    「先不管柴火,」他說,「之前發生的事先放在一邊,以後再談。你要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關於你的頭髮,她說了些什麼?」

    「她在我耳邊低語。」

    「她說了什麼?」

    「我不知道。那部分是粉紅色的。」

    就是這裡。他向阿蘭點頭示意。阿蘭咬著嘴唇往前走了幾步,看上去有些害怕;但當他握住蘇珊的手對她說話時,他的聲音沉穩而讓人放鬆。

    「蘇珊?是阿蘭·瓊斯。你認識我嗎?」

    「對——就是理查德·斯托克沃思。」

    「蕤在你耳邊說了些什麼?」

    她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像陰天的陰影一樣。「我看不到。眼前是粉紅色。」

    「你不需要看,」阿蘭說。「現在我們不需用眼去看。閉上眼睛,你就不會去看了。」

    「已經閉著啦,」她說,話音中有點耍脾氣。羅蘭心想,她在害怕。他心中突然燃起一陣衝動,想叫阿蘭停下,把她叫醒,但他剋制住了自己。

    「閉上內心的眼睛,」阿蘭說。「那雙看著記憶的眼睛。蘇珊,把它們閉上。看在你父親的分上,把它們閉上,告訴我你聽到了什麼,而不是看到了什麼。告訴我她說了什麼。」

    當她合上記憶的眼睛時,她臉上的眼睛出乎意料地睜開了。她盯著羅蘭,雙眼就像古老雕像上的眼睛。羅蘭差點驚叫出聲,但使勁把它咽了回去。

    「蘇珊,你在門口?」阿蘭問。

    「對,我們倆。」

    「現在回到那裡。」

    「嗯。」夢境中的聲音說。輕微,卻很清晰。「即使閉著眼睛,我也能看到月光。月亮像葡萄柚那麼大。」

    葡萄柚的顏色,羅蘭回憶起他父親說過的話。我是指粉紅色的那個。

    「你聽到了什麼?她說了什麼?」

    「不,是我說。」這是一個小女孩發小脾氣的口氣。「阿蘭,是我先說。我說『我們之間的事是不是已經了結了?』她說『可能還有件小事』,然後……然後……」

    阿蘭輕輕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感應傳給她。她無力地想把手抽開,但被他緊緊抓住。「然後怎麼樣?」

    「她有一個小銀牌。」

    「哦?」

    「她靠在我身上問我有沒有聽到她說話。我能聞到她呼出的氣散發著大蒜的味道。還有其他更糟的事。」蘇珊的臉厭惡地皺成一團。「我說我能聽到她說話。現在我能看到了。我看到了她的銀章。」

    「很好,蘇珊,」阿蘭說。「你還看到什麼?」

    「蕤。她看上去像月光下的骷髏。長著頭髮的骷髏。」

    「天哪。」庫斯伯特低聲驚嘆,兩手交叉抱住自己。

    「她說我要聽她說。我說我會聽她的。她說我應該順從於她。我說我會順從於她。她說『啊,親愛的,這樣就好,你是個好女孩。』她輕撫我的頭髮。一直在撫摸。我的辮子。」蘇珊舉起了一隻浸沒在夢境中的手,伸向她金色的頭髮;那隻手在墓穴的陰暗裡顯得蒼白。「然後她說,在我失去童貞之後,我要做件事。『等著,』她說,『等他在你身邊睡著後,把頭髮剪下來。剪下每一縷頭髮,一直剪到頭皮。』」當她的聲音變成蕤的聲音時,幾個男孩越來越恐懼地看著她——庫斯那老女人怒吼哀怨的話音。甚至那張臉——除了冷漠的如入夢境的雙眼——都已經變成了女巫的臉。

    「『姑娘,把頭髮全剪了。剪得一根不剩;然後像你剛從娘胎里鑽出來那樣禿著頭回去見他!看他還會不會喜歡你!』」她不作聲了。阿蘭把一張蒼白的臉轉向羅蘭,嘴唇不停地顫抖,手仍舊抓著蘇珊。

    「為什麼月亮是粉紅色的?」羅蘭問。「為什麼你在回憶的時候看到的月亮是粉紅色的?」

    「是她的寶貝。」蘇珊的聲音聽上去又驚又喜。「她把它放在床下,對,是這樣。她不知道我看見了那東西。」

    「你確定?」

    「對,」蘇珊說,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她知道了的話,就已經把我殺了。」她咯咯直笑,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驚呆了。「蕤把月亮放在床下的盒子里。」她輕快而有節奏地用小孩子唱歌般的語調說。

    「粉紅色的月亮。」羅蘭說。

    「對。」

    「在她床下。」

    「對。」這回她把手從阿蘭的掌中抽出來了,在空中比划出一個圓圈,當她往上看著這個圓圈時,臉上像抽筋似的掀起一陣可怕的貪婪。「我想擁有它,羅蘭。我應該擁有它。可愛的月亮!她讓我去抱柴火的時候,我看到了它,從她的窗子里。她看上去……很年輕。」接著,她又重複道:「我要擁有這種美妙的東西。」

    「不——你不能。那東西在她床下?」

    「對,在一個神秘的地方,她設了幾道關口。」

    「梅勒林的一弧彩虹在她那兒,」庫斯伯特說,彷彿不敢相信這件事。「那老賤人居然有你父親告訴過我們的東西——難怪她什麼都知道!」

    「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阿蘭問。「她的手已經變得冰冷了。我不想對她這般刨根問底。她已經做得很好了,不過……」

    「我想可以結束了。」

    「我是不是應該讓她忘記?」

    羅蘭立刻搖搖頭——他們是卡-泰特,無論是好是壞,這一點不會變。

    他抓住她的手指,不錯,它們已經冰冷了。

    「蘇珊?」

    「我來念一句詩。等我念完,你就會像原來一樣記起所有的事。好嗎?」

    她微笑著又合上了眼睛。「鳥、熊、兔子和魚……」

    他面帶笑容念完了,「讓我的愛人美夢達成。」

    她的眼睛睜開了。「你,」她笑著說,吻了他。「仍舊是你,羅蘭。仍舊是你,我的愛。」

    羅蘭不能自已地把她擁抱在懷裡。

    庫斯伯特扭頭看著其他地方。阿蘭低頭盯著自己的靴子看,清了清喉嚨。

    9

    他們往海濱區騎回去。蘇珊抱著羅蘭的腰坐在馬上,她問:「你會把玻璃球從她那兒拿走嗎?」

    「現在最好離那玩意兒遠一點。我敢肯定,是喬納斯受法僧之命讓她代為保管的。它將同其他戰利品一起被送往西部,這點我也敢肯定。我們會在對付油罐車和法僧手下的時候處理那玩意兒。」

    「你會帶著它和我們一起走嗎?」

    「帶著它或者毀了它。我想把它帶回去給我父親,但那樣要冒風險。我們到時候要小心。它有強大的魔力。」

    「她會不會已經看到了我們的計劃?會不會給喬納斯或津巴·萊默通風報信,提醒他們小心?」

    「如果她沒有看到我們要去奪走她那珍貴的玩意兒,我想她根本不會在意我們的計劃。我們已經警告過她了,如果球果真在她手裡,當前她最想做的肯定是窺看玻璃球。」

    「並且霸佔它。她也肯定想那樣做。」

    「對。」

    拉什爾沿一條小道穿過海崖森林。透過稀疏的枝椏,他們可以看到市長府邸四周常春藤織成的陰暗圍牆,聽到海浪撞在牆跟下的鵝卵石上發出的富有節奏的咆哮聲。

    「蘇珊,你能安全進去嗎?」

    「不用擔心。」

    「知道你和錫彌要做些什麼嗎?」

    「知道。我很久沒有感覺這麼好了。好像我的頭腦終於從過去的某些陰影中解脫出來了。」

    「要是這樣的話,你得感謝阿蘭。我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的手上有魔力。」

    「是的。」他們已經來到僕人房門口。蘇珊輕盈地下了馬。羅蘭也下馬站在她身邊,摟著她的腰。她抬頭看著月亮。

    「看,月亮已經變得很大了,你可以看到魔鬼的面孔。看到了嗎?」

    扁平的鼻子,咧嘴而笑,面骨清晰,但還沒有眼睛。是的,他看到了。

    「小時候,它總讓我感到害怕。」蘇珊壓低了聲音說,生怕被圍牆後房子里的人聽到。「當魔月變成滿月的時候,我就把窗帘拉上。我擔心如果惡魔看到我,他就會下來把我擄走,再把我吃了。」她的嘴唇在顫抖。「小孩總是傻乎乎的,對吧?」

    「有時候是的。」他小的時候並不害怕魔月,但他對現在的這個月亮倒是有幾分恐懼。未來一片黑暗,走向光明的道路依舊渺茫。「蘇珊,我愛你,全心全意地愛你!」

    「我感受得到。我也愛你。」她用微微張開的粉唇親吻他的嘴唇,把他的手捂在自己胸口,然後吻著他溫暖的掌心。羅蘭把她緊緊摟住,她仰頭看著快滿的月亮。

    「離收割節還有一個星期,」蘇珊說。「牧人和農夫把它稱為年末。你們那邊也是這麼叫的嗎?」

    「差不多,」羅蘭說。「我們那裡叫年結。女人們走街串巷分發蜜餞和小糖果。」

    她靠在他肩上輕輕笑著。「看來,我終究是找不到什麼特別不一樣的東西了。」

    「你一定把最好的小糖果①『註:此處羅蘭說的是雙關語,原文使用的是kiss一詞,既可以指含椰子、果仁等的小糖果,又指親吻。』留給我。」

    「我會的。」

    「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會在一起,」他說。但在他們頭頂上,魔月在清海上面布滿星辰的夜空中咧嘴笑著,彷彿它看到了一個不同的未來。

無憂書城 > 玄幻奇幻 > 黑暗塔(The Dark Tower) > 黑暗塔4:巫師與玻璃球 > 第三卷 來吧,收割 第五章 巫師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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