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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上帝的兒女都有鞋子 第二章 路上的鞋子

    1

    他們上午十點左右到達鞋子所在地。此時,玻璃宮殿已經清晰可見,它幽幽地閃爍著隱晦的綠光,如同平靜水面上荷葉的倒影。宮殿前面的大門閃耀著,紅色燕尾旗在塔樓上隨輕風飄揚著。

    鞋子也是紅色的。

    蘇珊娜認為那裡有六雙鞋子,她的判斷是可以理解的,但她的感覺是錯誤的——那其實是四雙鞋子和一套四隻腳的鞋子——後者是四隻皮質的暗紅色短靴,這毫無疑問是為他們卡-泰特中那位四隻腳的成員準備的。羅蘭撿起一隻鞋子,伸手進去摸了一下。雖說他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貉獺穿過鞋子。但他覺得肯定沒有一隻貉獺穿過絲綢鑲邊的皮靴。

    「巴利,古奇,好傢夥,妒忌死你,」埃蒂說。「這可都是些名貴牌子。」

    蘇珊娜的鞋子一眼就能辨認出,不僅僅因為那女鞋特有的線條設計。事實上,它們根本不是鞋子——它們是為她膝蓋下面的那截假肢度身定製的。

    「快看這個,」她驚嘆著拿起一隻鞋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那些點綴在鞋上的水晶石熠熠生輝(如果那真是些水晶石的話),她甚至瘋狂地認為它們可能是碎鑽石。「小酒杯。我在朋友辛西婭所謂的『腿部活動空間減少的狀況』下度過了四年,如今終於有了一雙小酒杯。真沒想到。」

    「小酒杯,」埃蒂沉思著,「他們是這麼叫的?」

    「對,他們就是這麼叫的,親愛的。」

    傑克的是一雙亮紅色的牛津鞋——要不是因為顏色,它們看起來就像派珀學校大教室里常見的那種鞋子。他把鞋子折了折,然後把它翻過身,只見鞋底光潔嶄新。鞋子上沒有製造商的標籤,他也沒真覺得會有。他父親大概有一打手工精製的鞋子,如果這雙鞋也同樣出自名匠,傑克一眼就能認出來。

    埃蒂的是一雙短靴,古巴跟兒(他想,也許在這個世界裡你可以叫它們眉脊泗跟兒),尖頭……這種鞋在他那個年代是「街頭爵士樂手」的專利。出生在六十年代中期的孩子們——那是一個奧黛塔/黛塔/蘇珊娜沒有經歷過的時代——將它們稱之為「甲殼蟲靴。」

    不用問,羅蘭那雙是牛仔靴,一雙非常精美的鞋子——你可能會想要穿著它們去跳舞,而不是去趕路。鞋上的線腳很細密,鞋側還有飾紋,鞋面的弧線別緻中顯出高貴。羅蘭打量著這雙靴子,並沒有把它們拿起來,接著他看著同行的夥伴們,皺起了眉頭。他們互相對視著,你也許會說,三人沒法對視,只有兩個人才行……但是,假如你曾經是卡-泰特的一分子,你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羅蘭仍舊和他們一起共享著楷覆,他能感覺到他們彼此繫結的思想所形成的強大波流,但是他並不能理解,因為那是他們的世界,他們來自那個世界的不同時間,但在這裡,他們都能看到三人所共有的一些東西。

    「這算什麼?」他問。「這些鞋子是什麼意思?」

    「我敢肯定,我們誰也不明白。」蘇珊娜說。

    「嗯,」傑克介面道,「又是一個謎語。」他厭惡地看著手中那雙樣子古怪的血紅色牛津鞋:「又是一個該死的謎。」

    「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麼。」他又把眼光轉向玻璃宮殿,現在宮殿離他們還有約十五公里,它在晴空下熠熠生輝,虛幻而精緻得猶如海市蜃樓一般,但同時又和……和眼前的鞋子一樣真實。「告訴我吧,關於這些鞋子,你知道什麼。」

    「我有鞋子,你有鞋子,上帝的兒女都有鞋子,」奧黛塔說,「這是普遍觀點。」

    「不管怎樣,」埃蒂說,「我們有了這些鞋子。你我的想法是一樣的,對嗎?」

    「我想是的。」

    「你呢,傑克?」

    傑克並沒有回答,而是彎腰撿起了另一隻牛津鞋(羅蘭覺得這裡的鞋子,包括奧伊的,肯定都十分合腳,毫釐不差),把兩隻鞋子互相拍打了三下。對於這個動作,羅蘭不覺得有什麼,但埃蒂和蘇珊娜的反應很激烈,他們四下環顧著,特別對天空審視了一番,彷彿在期待暴風雨從明媚的秋陽里乍現。最後他們的視線重新回到了玻璃宮殿上……接著又睜圓了眼睛對視著,似乎明白了什麼。這副模樣使得羅蘭不禁想要猛烈地搖一搖他們,直到把他們的牙齒也震得咯咯作響為止。但他只是靜靜地等待。有的時候,除了等待,人們沒有別的選擇。

    「你殺了喬納斯後看了玻璃球。」埃蒂轉身對他說。

    「沒錯。」

    「你在球里遊走。」

    「對,但我現在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它和這些東西無關——」

    「我認為有關聯,」埃蒂說。「你卷進了一場粉紅色風暴里,你也可以說,那是一陣大風。你也許會用大風這個詞來指風暴,對嗎?特別是當你想編謎語的時候。」

    「的確如此,」傑克迷迷糊糊地說,宛如一個夢囈的男孩,「多蘿西是什麼時候飛過巫師的彩虹的?當她是一陣大風時①『註:這個謎語利用了近音異議詞。英文中「女孩」(girl)和「大風」(gale)發音相近。』。」

    「我們已經走出堪薩斯了,親愛的,」蘇珊娜說,接著她發出一陣怪異而冷漠的聲音,在羅蘭聽來,這是一種笑聲。「這地方看上去有點像堪薩斯,但你們知道,堪薩斯絕對不會……如此薄。」

    「我不明白你的話。」羅蘭說。但他覺得很冷,心臟怦怦亂跳。現在無阻隔界到處都有,難道他沒告訴過他們嗎?各個世界正在相互融合,這融合是伴隨著黑暗塔力量的逐漸減弱,還是隨著玫瑰將被鏟走的那一天漸漸臨近?

    「你一邊飛,一邊看到各種東西,」埃蒂說。「你到達黑暗地帶——也就是你稱之為雷劈的地方——之前,你看到了一些東西。你看到了鋼琴樂手席伯,他後來又在你的生命中出現了,是不是?」

    「是的,在特嶴。」

    「那個紅髮居民呢?」

    「我也見到他了。他養了一隻名叫佐坦的鳥。但我們見面的時候,他和我,我們只說了幾句客套話,諸如『給你一些生命,也給你的莊稼生命』之類的話。當他在粉紅風暴中從我身邊飛過時,我以為我聽見他說了同樣的話,但他其實說了些別的。」他瞥了一眼蘇珊娜說:「我也看到你的輪椅了,以前那把輪椅。」

    「你也看到了女巫。」

    「是的。我——」

    傑克·錢伯斯突然叫了起來,不知為什麼這聲音讓羅蘭想起了蕤的笑聲,傑克一邊這樣笑著,一邊嚷嚷著:「我要抓住你,我的可人兒!還有你的小狗!」

    羅蘭盯著他,竭力不讓自己露出驚訝的表情。

    「只有在電影里,女巫才不騎掃帚呢,」傑克說。「她騎的是自行車,后座裝著籃子的那種。」

    「對,她也不戴收割節符咒,」埃蒂說。「雖然戴上肯定能為她增色不少。告訴你,傑克,我小的時候,常常在噩夢中聽見她那種笑聲。」

    「讓我感到害怕的是那些猴子,」蘇珊娜說。「那些飛在空中的猴子。我老是想起它們,然後害怕得只好鑽到我父母的床上去,和他們睡在一起。我躺在他們中間,都快睡著了,他們還在爭功,都說帶我去那破地方看展覽是自己出的好主意。」

    「我可不怕拍打鞋跟,」傑克說。「一點也不。」他這是在跟蘇珊娜與埃蒂說話,羅蘭彷彿暫時在他們面前消失了似的。「畢竟。我當時沒有穿著它。」

    「這話是沒錯,」蘇珊娜說,語氣聽起來很嚴肅,「但你知道我父親過去常常怎麼說嗎?」

    「不知道,但我有一種預感。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答案。」埃蒂說。

    蘇珊娜嚴厲地瞪了埃蒂一眼,注意力又回到傑克那裡:「除非你真的想讓風刮起來,否則絕對不要用口哨召風。」她說,「不管我身邊這個年輕的愚蠢先生怎麼想,這都是個善意的忠告。」

    「你又來了。」埃蒂咧嘴笑著說。

    「又來了!」奧伊嚴肅地盯著埃蒂,鸚鵡學舌。

    「向我解釋一下,」羅蘭用極度柔和的聲音說,「我會用心傾聽的,我要分享你們的楷覆,現在就要。」

    2

    於是,他們給他講了一個故事,這是一個所有出生在二十世紀的美國孩子都聽過的故事。它講的是堪薩斯州一個名叫多蘿西·蓋爾的農場少女和她的小狗一起,被颶風卷到了奧茲的土地上。奧茲沒有I-70州際公路,但是有一條用途相當的黃色磚瓦路。那裡也有很多女巫,有善良的,也有惡毒的。那兒也有一個卡-泰特,是由多蘿西,托托以及她在途中遇到的三個夥伴組成的,這三個夥伴分別是:膽小的獅子,錫人和稻草人。他們各自有

    (鳥,熊,兔子和魚)

    一個最想實現的願望。羅蘭的同伴們(以及羅蘭本人)最能夠理解的是多蘿西的願望:她想找到回家的路。

    「小矮人告訴她。她必須沿著通向奧茲的黃色磚瓦路走,」傑克說,「於是她就沿著那條路走了。她在路上遇到了其餘幾個夥伴,就有點像你遇到我們的經過,羅蘭——」

    「儘管你長得不太像朱迪·嘉蘭①『朱迪·嘉蘭(JudyGarland),電影《綠野仙蹤》中多蘿西的扮演者。』。」埃蒂插進來說。

    「…最後他們到了,到了奧茲,到了翡翠宮殿,還見到了住在宮殿里的那個人。」他朝前面的玻璃宮殿看了一眼,在逐漸強烈的光線照射下,宮殿顯得越來越綠了,接著,他又轉頭看著羅蘭。

    「嗯,我明白了。奧茲這傢伙是個勢力龐大的權貴?還是個男爵?或者是個國王?」

    他們三人又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羅蘭又被撇在了一邊。「這個挺複雜,」傑克說。「他有點紙老虎的味道——」

    「紙老虎?什麼意思?」

    「就是騙子,」傑克笑著說,「一個冒名頂替的騙子,光說不做。但關鍵是,巫師是來自——」

    「巫師?」羅蘭突然問。他用缺指的右手抓住傑克的肩膀,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叫他?」

    「親愛的,因為那是他的稱號,」蘇珊娜解釋道,「奧茲的巫師。」她溫柔而堅決地將羅蘭的手從傑克肩頭推開,「現在讓他繼續說吧,他不需要你幫他把話擠出來。」

    「弄疼你了嗎?傑克,真抱歉。」

    「沒關係,我沒事,」傑克說。「別擔心。總之,多蘿西和她的夥伴們在發現巫師是個紙老虎之前,有過很多冒險的經歷。」說到這裡,傑克一邊咯咯直笑,一邊手貼著前額把頭髮往後捋,像個五歲的孩子似的,「他沒能賦予獅子勇氣,沒能給稻草人一個腦袋,或是為錫人添一顆心。最糟糕的是,他沒有辦法把多蘿西送回堪薩斯。巫師有個熱氣球,但他卻棄她而去了。我想他這麼做並不是故意的,可是他畢竟這麼做了。」

    「從你的敘述來看,我覺得,」羅蘭慢吞吞地說,「多蘿西的朋友們其實從一開始就擁有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這就是故事的寓意,」埃蒂說。「也許,它的偉大之處也正在於此。但是你看,多蘿西當時被困在奧茲,接著格琳達出現了,善良的格琳達。多蘿西幫她剷除了房子下的一個壞女巫,並且感化了另一個,為了感謝她,格琳達給了多蘿西一雙紅寶石拖鞋,並教給了她使用方法。」

    埃蒂拿起那雙有著古巴鞋跟的紅色街頭波普鞋,那雙放在I-70州際公路的白色虛線上,那雙專門為他準備的鞋子。

    「格琳達告訴多蘿西,只要把紅寶石拖鞋的鞋跟相互碰擊三下,她就能回到堪薩斯。這方法確實靈驗,鞋子把多蘿西帶回家了。」

    「故事到此結束了?」

    「唔,」傑克說,「因為這故事流行甚廣,於是其作者又繼續寫了一千來個關於奧茲的故事——」

    「沒錯,」埃蒂說。「除了《格琳達美腿秘籍》,他什麼都寫了。」

    「——還有一個名為《奇才》的翻版故事,裡面的主角是黑人——」

    「真的嗎?」蘇珊娜一臉困惑地問,「多麼奇特的想法!」

    「——但是我覺得,其中最關鍵的,還是第一個故事。」傑克總結道。

    羅蘭盤腿坐下,把手塞進為他準備的靴子里,把它們舉到眼前,端詳了一會兒,又把它們放下:「你們覺得我們要穿上它們嗎?此時此地?」

    他的三個紐約朋友猶豫不定地互相看著,最後蘇珊娜把他們的想法說了出來——算是作為對羅蘭的提示,因為他雖然能夠感覺到那三人中的楷覆,但卻沒有融入進去。

    「現在最好別穿,這裡邪氣太重。」

    「塔庫羅精靈,」埃蒂幾乎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咕噥著。接著他說:「帶著它們。我想,我們會知道什麼時候該穿上的。與此同時,我想我們還要提防那些略有兩下子的紙老虎。」

    埃蒂的話讓傑克大笑起來,這是埃蒂意料之中的。有時候某個詞或某個印象就是會像病毒一樣觸動你的幽默神經,而且會停留一段時間。也許到了明天,「紙老虎」這個詞對這孩子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但在今天之內,只要這個詞被提到,傑克就肯定會忍不住大笑一通。埃蒂打算時不時地提它一下,特別是當傑克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

    他們拾起那些擺在東向延伸的公路上、為他們準備的紅鞋子(傑克幫奧伊拿著鞋子),繼續向那座閃爍不定的玻璃宮殿行進。

    奧茲,羅蘭思忖著。他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還是認為自己從未聽到過這個名字;就算是在高等語中,也找不到這樣一個詞,它不像是高等語的那些代替詞(比如用來代替查理的字),但這個詞的發音倒很像高等語,儘管這個故事出自傑克、蘇珊娜和埃蒂的世界,但這個詞聽起來更接近羅蘭的世界。

    3

    傑克一直希望,隨著他們和那綠色宮殿間的距離不斷拉近,宮殿的樣子能變得正常起來;就如同你一旦走近迪斯尼樂園,就會發現它的樣子其實很正常一樣——不是尋常,而是正常,也就是說,是世界的一部分,就像街角汽車站、郵箱或公園長凳這些能夠觸摸到的東西,如果突發奇想,你還能對它們塗鴉一番,寫上派珀見鬼去之類的話。

    但他所希望的並沒有發生,也不會發生。當他們漸漸走近綠色宮殿時,傑克意識到,這是他一生中看到過的最美麗,最光彩奪目的東西。不相信它——他的確是不相信的——並不能改變事實。它就像是童話書里的插圖一樣,美輪美奐,這種美反而賦予了它真實感。此外,和無阻隔界一樣,這座宮殿也在嗡嗡鳴叫著……有所不同的是,它的鳴音輕微柔和得多,也不讓人覺得討厭。

    淡綠色的宮牆上頂著護欄,上面有一座高聳的塔樓,這座牆高得彷彿都能觸碰到飄浮在堪薩斯平原上的雲朵。每座塔樓尖頂都豎著一根深翡翠色的針柱,每根針柱上都系著一面迎風飄揚的紅色燕尾旗,而每一面紅旗上,都用黃色顏料畫著一個睜開的眼睛:

    附圖:P593

    這是血王的標誌,傑克暗想,這確實是他的記號,而不是約翰·法僧的。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知道這事的(他怎麼會知道呢?關於血腥,阿拉巴馬的血腥狂潮是他惟一了解的事),但他就是知道。

    「太漂亮了,」蘇珊娜輕聲感嘆。傑克看了她一眼,覺得她幾乎要哭出來了。「但它並不美好,總讓人覺得不對勁。儘管它和無阻隔界不一樣,還沒到徹頭徹尾糟糕的地步,可是……」

    「讓人覺得不對勁,」埃蒂介面說。「是啊。它在釋放能量。起作用的或許不是紅光,而是鮮黃色。」他揉搓著自己的臉頰兩邊(這個動作是他不知不覺從羅蘭那兒學來的),神情迷惑。「這東西給人的感覺不那麼正經——幾乎像個笑話。」

    「我可不覺得這是個笑話,」羅蘭說。「你不覺得這裡很像多蘿西與她的卡-泰特遇到假巫師的地方嗎?」

    又一次,這三個從前的紐約客互相交換眼神商量起來。商量完畢後,埃蒂告訴了羅蘭他們的意見:「對,對,也許你說得沒錯。儘管眼前的這東西和電影里的並不一樣,但如果它是從我們腦子裡冒出來的,那它確實會不一樣,因為,我們看過呂曼·弗蘭克·鮑姆的書,從那書上的插圖來看……」

    「以及,從我們自己想像出來的形象來看。」傑克補充道。

    「就此打住吧,」蘇珊娜說。「我敢說,我們就快要見到巫師了。」

    「當然,」埃蒂說。「因為——因為——因為——因為——因為——」

    「因為他的那些奇妙把戲!」傑克和蘇珊娜異口同聲地接著埃蒂把這句話說完,接著開心地相視而笑,羅蘭卻在一旁皺起眉頭,疑惑不解地看著他們,似乎成了多餘的人。

    「但我必須告訴你們,」埃蒂說,「只需要再有一樣奇妙的事情發生,我就會被送到瘋月的陰暗面,很可能是永遠。」

    4

    他們又走近了一些,能夠看到I-70州際公路一直延伸到城堡那略微呈現出弧形的外牆,鑽進灰綠深處,如同光幻影一般漂浮在那裡。再走近些,他們便能聽到搖曳的燕尾旗在風中發出的啪啪聲,也能看到自己那蕩漾著波光的倒影,就像溺水身亡的人行走在水波蕩漾的熱帶墓穴底下。

    那裡面有一個深藍色玻璃製成的防禦堡壘——這個顏色讓傑克聯想到鋼筆墨水——防禦堡壘和外牆之間有一條鐵鏽色的通道,這顏色讓蘇珊娜想起小時候見過的海爾斯根汁汽水。

    進去的路被柵欄門擋住了,那扇門十分巨大,給人一種虛無的感覺,它看起來像是用鍛鐵做成的,卻又有玻璃一樣的外觀。那一根根精心製作的柵欄顏色各不相同,並且,那些顏色像是從欄杆裡面透出來的,好像每根欄杆里都充滿了某種色彩鮮亮的氣體或液體一樣。

    幾位拜訪者在這扇門前停了下來,在這之後,公路沒有再往裡延伸的跡象;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銀白色的玻璃庭院——事實上,那是一塊碩大的平面鏡子。鏡子里時而映出幾片靜靜的雲彩,時而倒映出現那些在天空疾馳俯衝的鳥兒。陽光從鏡子庭院反射出來,形成一陣陣漣漪,穿透了綠色城堡的城牆。遠處那頭,宮殿的內牆形成了一個隱隱閃著綠光的懸壁,上面點綴著一個個窄小的窺視窗洞,裡面嵌著墨黑色的玻璃。這堵牆上還有一個拱形門,這讓傑克不禁想起聖帕特里克大教堂。

    主要通道的左邊是一個奶油色玻璃製成的崗亭,玻璃上摻雜著許多淡橙色線條。崗亭的門上刷著紅色條紋,門敞開著。這個和電話亭差不多大小的亭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地上有點東西,傑克覺得那是張報紙。

    入口上方蜷卧著兩頭深紫羅蘭色玻璃製成的怪獸,它們眼神猙獰地伏在黑暗中,尖尖的舌頭伸在外面,像兩道瘀青。

    塔樓頂端的燕尾旗像校園裡的旗幟一樣,迎風拍打著。

    烏鴉啞啞叫著飛過空曠的玉米田,收割節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

    遠處,無阻隔界在哀鳴震顫著。

    「快看這扇大門的柵欄,」蘇珊娜說,她緊張得幾乎喘不上氣來,「湊近點看。」

    傑克彎腰湊近黃色柵欄,近得鼻子都快貼上去了,他臉龐正中反射出一道淡淡的黃光。起先,他什麼也沒看到,接著。他不由得深深喘了口氣。原來,柵欄里那些他原以為是灰塵之類的東西竟然是活的——是活生生的動物——它們被關在了欄管里,一小群一小群地在裡面漂浮遊盪著,看起來就像水族館裡的魚兒一樣,但它們(是它們的頭,傑克對自己說,我覺得主要是它們的頭)長得也確有些奇怪,很像是人類的頭,讓人看了害怕。傑克感覺自己彷彿在觀賞一片豎直的金黃色海洋,整個海洋被包裹在一根玻璃棒里——而在其中遊動的神秘生命體僅有一粒粒灰塵那麼大。柵欄里,一個微小的女子——她拖著魚尾,身後飄蕩著一頭金黃色的長髮——游到玻璃管壁側,似乎正透過玻璃窺視著這個巨大的男孩(她那雙圓圓的眼睛透露出驚恐,卻又美麗異常),接著,她一轉身不見了。

    傑克突然感到一陣暈眩無力,他閉上眼睛,直到暈頭轉向的感覺散去之後,才睜開眼睛看了看其他人:「天哪!難道它們全都一模一樣?」

    「我認為,它們各不相同,」埃蒂說,他已經看過兩三根柵欄了。這會兒,他正彎著腰,貼近一根紫色的欄杆,他的臉頰像是被老式的熒光燈照耀著,折射著紫色的光芒。「這裡邊的東西看上去像小鳥——微型小鳥。」

    傑克看了看,發現埃蒂說得沒錯:在大門豎直的紫色柵欄里,有一群群像夏天的小蟲一樣小的小鳥。它們在那永恆瀰漫的光亮中橫衝直撞,上下交織著,看了讓人覺得頭暈。它們的翅膀划過之處,留下了一串串微小的銀白色氣泡。

    「這裡面真的有東西嗎?」傑克屏著呼吸問。「羅蘭,它們真的存在嗎?還是我們的想像?」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這扇門是被做成了什麼的樣子。」

    「這個我也知道,」埃蒂說。他觀察著那些發光的柵欄,它們每一根里都包裹著各自獨有的光芒和生命。大門的每個門翼均由六條柵欄杆組成。中間的那根欄杆——這根並不是圓柱形,而是扁平狀的,當大門打開的時候,它便會被從中間分割開——是第十三根,它是深黑色的,裡面什麼東西也沒有。

    也許那裡面也有東西在移動,只不過你看不見罷了,傑克心想。那裡面存在生命,可怕的生命。說不定還有玫瑰,浸濕的玫瑰。

    「這是巫師的大門,」埃蒂說。「每個柵欄都做得像梅勒林的彩虹里的一個球。看,這裡還有一根粉紅的。」

    傑克雙手撐著大腿,把身子湊向那根粉紅的柵欄。還沒看,他就已經估計到裡面會有什麼:毫無疑問,是馬匹。小小的馬群賓士在欄杆里的粉紅色物質中,那種物質既不像是光,也不像是液體。馬兒們奔跑著,尋找著它們永遠也找不到的鮫坡。

    埃蒂伸出手,想要抓住門中間的那根黑色柵欄。

    「不要!」蘇珊娜尖叫起來。

    埃蒂沒理會她的話,當他伸手握住欄杆時,傑克看到他的胸膛有一會兒停止了跳動,雙唇也緊閉著,他在等待著某種東西——某種來自黑暗塔的力量——來改變他,甚至將他擊垮。但是,什麼也沒發生,這時他終於深深地換了口氣,壯著膽子笑了笑。「這上邊沒有電,但……」他拉了一下柵欄門巍巍然絲毫不動:「這門打不開,我可以看到中間有道門縫,但我打不開它,羅蘭,你想試試嗎?」

    羅蘭伸出手,剛把門輕輕地搖了一下,傑克便捉住了他的手臂,「別白費力氣了,這樣沒用。」

    「那應該怎樣?」

    傑克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在大門前坐了下來,緊挨著他的,便是那條奇異的I-70號州際公路的盡頭,他開始往腳上套那雙專門為他準備的鞋子。埃蒂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接著便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我想我們應該試試這個辦法,」他對傑克說,「儘管試驗的結果可能又是一個騙局。」

    傑克笑了起來,他搖搖頭,系好血紅色牛津鞋的鞋帶。他和埃蒂都清楚,這回不會是騙局,絕對不會。

    5

    「好,」見大家都已經穿好紅鞋子,傑克(他覺得這些鞋子看上去愚蠢之極,特別是埃蒂那雙)說道:「我數到三,然後我們一起碰撞鞋跟,就像這樣。」他用力把兩隻牛津鞋跟碰了一下……這時,大門顫動了,如同被風吹動的沒有拴緊的百葉窗。蘇珊娜驚訝得叫出了聲。緊接著,從綠色宮殿傳出一陣甜美低沉的鐘鳴聲,就好像宮牆也被震動了似的。

    「我覺得這個辦法能行,」埃蒂說,「不過,我還是要警告你們,我可不要唱那首《在彩虹上面》,這個可不是我的義務。」

    「彩虹在這兒。」槍俠將有殘指的那隻手伸向大門,輕柔地說。

    聽到這話,埃蒂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對,我知道。羅蘭,我有點害怕。」

    「我也是,」槍俠說,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傑克覺得他臉色蒼白,像生病了似的。

    「親愛的,繼續,」蘇珊娜說,「趁我們還沒有被嚇傻掉,趕緊數數吧。」

    「一……二……三。」

    他們鄭重其事地,齊刷刷地碰撞起鞋跟來:咚、咚、咚。這回,門顫得更猛烈了,豎柵欄里的顏色也明顯地變得更明亮,伴隨而來的鐘鳴聲也更加響亮,愈加甜美了——就像是那種用刀柄輕輕敲打優質水晶石時所發出的聲音。這聲音如夢似幻迴響共鳴著,傑克不禁顫抖起來,一半是因為喜悅,一半是因為痛苦。

    但大門沒有打開。

    「怎麼——」埃蒂開了口。

    「我明白了,」傑克說,「我們忘記奧伊了。」

    「噢,上帝,」埃蒂說,「我離開那個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就是為了到這裡來看一個黃毛小孩為他該死的貉獺穿鞋子?羅蘭,快趁我還沒有後代,開槍殺了我吧。」

    羅蘭沒理他,他專註地看著傑克在公路上坐下,召喚道:「奧伊!過來!」

    小傢伙走了過來,很是順從——而他們在光束的路徑上遇見他的時候,他完全是一副狂野不馴的樣子——並且乖乖地任憑傑克把紅色小皮靴套到他的腳爪上。事實上,他一看就明白鞋子的穿法,自己把其餘的兩隻腳塞進了鞋子里。四個小紅鞋都穿上之後(事實上,這幾隻鞋子才最像多蘿西的紅寶石拖鞋),奧伊朝一隻鞋子嗅了嗅,接著便抬起頭,殷切地看著傑克。

    傑克看著奧伊,把自己的鞋跟碰撞了三下,也顧不得大門發出的嘎嘎響聲和綠色宮殿圍牆裡傳來的輕聲鐘鳴。

    「輪到你了,奧伊!」

    「奧伊!」

    奧伊打了個滾,像小狗裝死似的四腳朝天躺著,接著他盯著自己腳上的鞋子,顯出厭惡而困惑的表情。傑克看著他,一段記憶很快地浮現在他腦海里:他曾經想一邊拍肚皮一邊撓頭,但是一下子做不來,因此還被父親嘲笑了一陣。

    「羅蘭,幫我個忙。他其實知道該做什麼,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傑克抬頭瞟了埃蒂一眼,「不要再說那種自以為聰明的話,行嗎?」

    「不會的,」埃蒂說,「傑克,你放心,我不說那些話了。你覺得這次是只要奧伊做就行了,還是需要我們大家一起做?」

    「就他做就行了。」

    「但是就算我們和米切一起碰擊鞋跟,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的。」蘇珊娜說。

    「米切是誰?」埃蒂茫然地問。

    「這個無關緊要。傑克,羅蘭,你們繼續,再數一次數。」

    於是埃蒂抓著奧伊的前爪,羅蘭輕輕抓住後爪。奧伊對此顯得緊張不安——似乎他覺得自己就要被他們甩到天上去了——但他並沒有掙扎。

    「一,二,三。」

    傑克和羅蘭步調一致地將奧伊的前後四個腳爪扣擊了三下。與此同時,他們碰擊著自己的鞋跟,埃蒂和蘇珊娜也做著同樣的動作。

    這次的共鳴聲是一陣洪亮的鐺鐺聲,就像教堂的玻璃鍾所發出的聲音。大門中間的那根黑色玻璃柵欄並沒有分開,而是裂成了碎片,只見黑色的玻璃片四處飛濺著,還有一些濺在了奧伊的皮毛上,他倉惶跳起來,掙脫了傑克和羅蘭的手,逃到了遠一些的地方。接著,他坐在公路上那條隔開人行道和車輛通道的白色虛線上,耳朵耷拉在身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注視著大門。

    「走啊,」羅蘭說,他走到大門的左翼,慢慢地把門推開了。只見這個瘦高的男子,穿著牛仔褲,以及一件顏色模糊不清的舊襯衫,腳下蹬著一雙紅色牧人靴,站在了鏡子庭院的邊緣處,「我們進去吧,去看看奧茲的巫師還有什麼可說的。」

    「如果他還在這兒的話。」埃蒂說。

    「噢,我想他還在這兒,」羅蘭小聲說著,「沒錯,我覺得他在。」

    他緩緩走向那扇旁邊有個空崗亭的正門。其他幾個則跟在他後面,那些紅鞋子把他們和腳下的倒影連接在了一起,就像一對對暹羅連體人。

    奧伊在隊伍的最後,穿著他的紅寶石拖鞋敏捷地一蹦一跳往前走,半路還停下來,在自己鼻子的倒影上嗅了一下。

    「奧伊!」他對自己腳下的小傢伙叫了一聲,接著便又匆匆地跟著傑克向前走。

無憂書城 > 玄幻奇幻 > 黑暗塔(The Dark Tower) > 黑暗塔4:巫師與玻璃球 > 第四卷 上帝的兒女都有鞋子 第二章 路上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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