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天上的仙人,從容降落,衣袂飄飄,說不出的出塵脫俗。
但是他的臉上,卻戴著一副金光閃閃的黃金面具。
讓人看起來極盡冰冷酷寒之能事,倍覺心底發憷。
他翩然飛來,落在山崖上。
目光閃動,看著被鐵鏈鎖住的灰衣人,眼中露出柔和的笑意:「顧兄,一別多年,風采如昔,小弟也就放心了。」
灰衣人淡淡地說道:「若是摘掉這幾條鎖鏈,我會讓你知道,我的風采,更勝往昔。」
白衣人哈哈哈一笑,白衣如雪,一塵不染,聲音清雅:「顧兄原諒,這種蠢事,請恕小弟做不出來。」
灰衣人也是笑了起來:「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說吧,到我這裡,有什麼事?又或者就只是來探望你的階下囚?」
白衣人道:「還是那件事情。顧兄應該明白,我現在為什麼來找你。」
灰衣人道:「不知,還請明示。」
白衣人道:「當日的鎖天大陣,可是鎖定了天玄崖方圓千里地界;耗費了我數十年珍藏,這才將那九個小傢伙的化形能力完全禁錮,從而一網打盡,你告訴我,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但目前來看,情況未必那麼樂觀。」
灰衣人眼皮抬了抬,淡淡道:「不樂觀嗎?你當日豈非也答應過,在那次之後就還我自由,你有做到嗎?」
「顧兄,你明白我的。」白衣人誠摯地說道:「你之手段堪稱通天徹地,我又怎麼敢貿貿然地放掉你?你應該理解我的選擇才是。」
灰衣人洒然一笑:「不錯,你不敢放了我的。」
他的眼中露出一絲憐憫:「至於那九個小傢伙,其實我早就告訴過你,一切皆是天意。」
「我怎麼可能相信什麼天意云云?」白衣人負手站在懸崖邊上,衣袂飄飄,嘩啦啦的響,四周雲霧重新聚攏,卻被他一口氣完全吹散。
「顧兄,當年你說,九尊歸元,地覆天翻,江湖天下,獨尊獨攬!」白衣人一字字地說道:「當年我問你,是不是九尊就只會剩下一個人?你說,不是。」
他霍然轉頭,看著灰衣人:「現在,你再告訴我一遍,是,還是不是?!」
灰衣人微笑道:「此乃天機,不可泄露。」
白衣人目光中露出來溫柔的笑意:「顧兄,你是在逼我!」
灰衣人垂下目光,淡淡道:「一切皆是天意註定,亦是我命中之劫!」
白衣人沉默了一下,道:「顧兄,你只需要告訴我一句實話,九尊之中,哪一尊還活著?」
灰衣人眉頭一動,眼神凝定了一下,卻還是淡淡一笑:「我只能告訴你,你找不到,僅此而已。」
那白衣人一聲長嘯,周遭方圓千里之內的漫天雲霧轟然間悉數騰空而起,如斯範圍的雲霧竟然被他這一聲長嘯,全數鼓騰了起來,直上數百丈高空,整個視野登時為之一清。
只看到四周群山鬱鬱蔥蔥,卻是好一幅美麗畫面。
「真美。」
灰衣人怔怔的看著突然露出來的群山面貌,喃喃道:「這就是紅塵人世……」
他的眼睛,轉了半圈,看著懸崖邊的白衣人,輕聲道:「這就是紅塵人世啊……」
白衣人一聲長嘯,將胸中鬱結盡數宣洩,又恢復了最初雲淡風輕,淡淡笑道:「不錯,我遭遇的正是紅塵人世,你遭遇的,也是紅塵人世。不過,心性不同,心境不同。」
灰衣人淡淡的笑了笑:「不錯。人未走,茶已涼啊。」
白衣人冷笑道:「所以,顧兄你這名字真的挺好;顧茶涼,只是冷眼旁觀,屬於你的茶,慢慢的涼下去。再也沒有半點茶味。」
灰衣人搖搖頭,輕聲道:「茶冷茶涼,茶香依舊。芬芳不散,卻在人心。」
他抬起頭,看著白衣人:「我與你,茶已涼;但與別人,茶卻還在沸騰。茶香,仍舊縹緲彌遠,萬水千山不減。」
白衣人哈哈一笑:「顧兄,你我多年兄弟,相交莫逆;我實在不願意折騰於你,我只需要,你告訴我這一句話而已。」
灰衣人淡淡道:「茶已涼,我說的話,你還信么?」
白衣人一愣。
灰衣人道:「我告訴你,九尊已經全部都死了,你信么?我告訴你有人還活著,你信么?」
白衣人道:「我可以買你的消息。」
灰衣人輕輕嘆了口氣,道:「天問已死,你向誰買?」
「但顧茶涼還活著!」白衣人道:「那你告訴我,九尊是否還有人活著?」
灰衣人淡淡點頭:「我早告訴過你,一切皆是天意!」
白衣人狂笑一聲:「小弟從來不相信什麼是天意!」大笑一聲,突然身子衝天而起,化作了天空的白雲。
聲音如轟轟雷震,就九天之上傳下來。
「九尊未死,必然是玉唐人,那我只要殺盡玉唐人,豈不就是天下太平!縱使江山如畫,殤之何傷,一朝滿目瘡痍,我心盡暢,哈哈哈……」
笑聲漸遠。
灰衣人閉上眼睛,喃喃道:「千古紅塵酒尚香,一世人生茶未涼……」
他蕭索的身子緩緩飄起,帶著五條鎖鏈,卻是輕若無物的飄進了山洞,竟然沒有發出半點鐵鏈碰撞的聲音。唯有蒼涼的吟哦緩緩傳出。
「……九尊獨攬乾坤定,雲霧天地任蒼茫。」
……
雲揚走出大門的時候,正看到街道上一個三十多歲的獨臂中年男人,將一個穿著花布衣服,扎著兩個羊角小辮的小姑娘放在自己肩膀上,雖僅餘一條獨臂,卻仍是牢牢地箍住自己的女兒。
小丫頭在父親肩頭上快樂的扭著小腰,聲音嫩嫩糯糯的撒嬌,灑下一陣陣銀鈴般的清脆笑聲。
漢子臉上滿布毫不掩飾的寵溺之色,所有人都相信,只要這漢子有的,都會毫無保留的交給自己的女兒。
在他心裡,自己的女兒就是獨一無二的珍寶,就是自己最最珍貴的小公主!
「爹爹爹爹,你看看那邊,那邊有糖葫蘆啊啊……」小丫頭又笑又叫地扭動著身體。
「好好好……咱們這就過去看看……」漢子滿足的笑著,帶著自己小女兒走遠了。
雲揚負手而立,目光似乎是悠遠的看著遠方。
實則眼角餘光全部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那小女孩身上。
他的眼底深處,流溢出一種發自內心的羨慕。
「爹爹爹爹……你看看那邊啊,那邊有糖葫蘆啊啊……」
雲揚心中久久回蕩這句話,嘴角亦多出一抹苦澀笑容。
不要說是糖葫蘆,自己這一生只怕連叫爹爹的機會都難得擁有!都不曾有過!
身側的方墨非敏感的感覺到,現在的公子身上,驀然多了一種孤寂氣息。
駐足良久的雲揚突然大踏步前行。
徑自走到那賣糖葫蘆的小販面前,雲揚扔下一錠碎銀子,拿了一串糖葫蘆。
小販在身後叫著找錢,但云揚已經走遠了。
雲揚將糖葫蘆湊到嘴邊,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似乎一下子沁入心底,喃喃道:「真好吃……」
他這麼一路悠閑地往前走著,口中一直咀嚼著糖葫蘆的味道,旁若無人。
在無人看到的眼底深處,一抹深刻的痛楚,似乎在顫抖,迎著朝陽,眼角似乎騰起來一片看不清楚的霧氣。
終於。
還有最後一顆糖葫蘆的時候,雲揚將糖葫蘆的簽子擦乾淨,連帶那最後一個,一併小心地收入袖中;喃喃道:「就當……這是你們為我買的吧……」
他迎著太陽,陽光的笑了笑,輕聲道:「我活的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