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一家自從當代成年男兒盡數戰死之後,再沒什麼動靜,長輩婦孺只是在家裡教導幼童,習武讀書,以期有一天,再戰沙場,重振家聲。
看起來,上官一族至少在短期之內再無聲息。
然而上官老夫人一旦有事情發生,就算是當今皇帝陛下,也不敢怠慢,必然慎重對待。
而雲揚面前的上官靈秀,正是上官將門年輕一輩挑大樑的人。
此女人如其名,靈秀非常,洞悉世事,卻是輕易不出門;然而今天既然來到了雲家找雲揚,那就必然是有雲揚無法忽視,必須出面的事情。
不為了別的,只衝著上官將門這四個字,雲揚就自然而然肅然起敬、無從拒絕!
「雲小弟。」上官靈秀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我此番來,主旨乃是要請雲小弟幫我引薦一下凌霄醉,凌大師。」
她的說話,帶有明顯的軍旅之氣,乾淨利落,直截了當,直指要害,半點也不繞圈子。
「凌霄醉?」雲揚道:「他已經走了,不知道靈秀姐找凌霄醉有什麼事情?是否跟我說明一二!看看我能不能幫得上忙。」
本來探究他人之事於理不合,然而上官靈秀希望通過自己聯絡凌霄醉,雲揚就算如何篤信上官一族的家門風範也好,還是得把對方來意問明,然後才能決定是否幫手。
上官靈秀沉聲道:「這一節便是雲小弟不問,我也當言明,我家小侄兒有三人均是天開八竅的稟賦,我想碰碰運氣,看他們中是否有人能入凌大師的法眼,拜入其門牆。」
「若是此事能成,上官一家以後也能有幾個高手苗子在,將來馳騁沙場,也多了幾分保命的本錢。」上官靈秀低眉說著。
說到保命的本錢這幾個字,上官靈秀也是有些禁不住難受,低下頭去。
雲揚心中一震:「將來馳騁沙場?他們才幾歲?怎麼就扯到馳騁沙場上面去了!」
上官靈秀昂然道:「我剛才提到的那三個侄兒如今都已經六歲;上官一家,為疆場而生,為戰鬥而活;上官家的男兒,十五歲便當踏上戰場!為國效力,抵禦外敵!」
雲揚心中一凜。
此際只得六歲的幼童,就已經盤算著馳騁疆場,為國殺敵?
而上官家族,竟然每個人都樂見其成,甚至本能認為乃是順理成章之事!
「只可惜凌大師已經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如今去了何方,難以尋覓。」
雲揚搖頭嘆息,心中泛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
這上官將門一家,為了「滿門忠烈」這四個字,已經付出了多少?還要繼續付出多少!似乎在這家人執拗的心裡,男兒一生,便當鏖戰沙場去,馬革裹屍還!
這是一個值得任何人尊敬的家族!
卻也是一個至為悲情的家族!
上官靈秀臉上露出來一絲黯然之色,喃喃道:「其實,我此行也就只是來碰碰運氣,就算是當真見到了,凌大師也未必願意收錄……收這麼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家族子弟為徒。」
「我的初衷,就只是想讓小弟們將來征戰的時候……」
上官靈秀輕聲一嘆,站起身來:「雲小弟,多謝了。告辭。」
如此乾脆利落,事情說了,不成,立即離去。
雲揚忍不住輕聲道:「其實,小弟們將來的出路,未必定要征戰沙場啊。」
上官靈秀背對著雲揚,淡淡地說道:「上官家族,祖祖輩輩,都是馬革裹屍,鏖戰沙場;他們若是不去沙場殺敵,這祖祖輩輩的血債,誰來討還!這是上官家男兒的使命,更是宿命!」
上官靈秀此言一出,雲揚登時愣住了。
「上官家族的人,戰死沙場,不管是被陰謀陷害,還是被十面埋伏,或者被正面搏殺,都屬於軍人宿命;無怨無悔。我們不會採用戰場以外的手段去報復,免得羞辱了祖先們的浩然之名。然而這份血債,卻終究存在。既然存在,那麼就去疆場之上了斷,兩軍陣前,斷命還命,用敵人的血與命來洗刷這份冤讎,替祖先們出這一口怨氣。」
「上官男兒,為疆場而生,為戰鬥而活,為國家效死,為生民捐軀!」
上官靈秀激烈地說道:「這是我上官家族的家訓!」
「為疆場而生,為戰鬥而活。為國家效死,為生民捐軀!」
雲揚喃喃的重複了一下這段話。
這就是上官將門的家訓啊!
看著上官靈秀轉身而去,那高挑的背影,分明是女兒家的婀娜多姿,卻被這位上官大小姐生生走出來一種氣吞河嶽的鏗鏘之氣!
步伐堅定,一旦開始邁步,就再不回頭。
只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女子,但,卻走出了一種鐵血的凜冽。
「靈秀姐。」雲揚不由叫道。
「怎麼?」上官靈秀轉頭,看著雲揚,突然微笑了一下,道:「我走了。」
轉過身,揮揮手。
「若靈秀姐的初衷只是讓幾個小侄兒修鍊玄氣,增強自身實力,更多保命本錢,倒也未必非要找凌霄醉。」雲揚道:「我這裡也有些法門的。」
上官靈秀背對著他,搖搖頭,道:「修行法門我們也有的,大家都彼此知道彼此;我要找凌霄醉,真實目的也並不是為了什麼修行法門,而是……為侄兒找一個……能夠保命全生的靠山。僅此而已。」
「所謂的理由,都不過是託詞。」上官靈秀凄然一笑:「上官家的男兒只要是上了戰場,就不會再回來,這一點我們早已經知道,早已是不可逆的宿命。」
「沒有任何敵人,敢放心讓上官將門的後人成長起來;雖然現在整個大陸所有的將軍都對上官將門有著尊敬和欽佩;但,一旦去戰場上,越是上官家的後人,遭遇只會越慘。」
「沒有任何國家的軍方,希望上官將門復興的。」上官靈秀平靜地說道:「我的侄兒們,什麼時候上了戰場,什麼時候就是他們的死期。」
「然而我們的使命,就在戰場之上,我們不能不去、註定要去。」
「所以我今天找凌霄醉,希望能夠給侄兒求個護身符……雖然明知道戰場上的敵人無所不用其極,未必肯認這個護身符,卻終究還是想要試一試。但凌大師不在,便再次證明了,上官家男兒的宿命,當真就是如此。」
「多謝你,雲小弟。」上官靈秀大踏步而去。
頎長的身影,翩然消失在雲揚面前。
雲揚兀自怔怔的出神、思潮起伏不定,久久不息。
……
秋風在玉唐城的上空呼嘯。
然而此際上官家族的後院之中,卻正是熱火朝天之刻。
這裡乃是一個小校場。
一個滿頭白髮瀟瀟的老婦人,背負雙手,冷冷地站在校場邊,注視著校場內中的動靜,點滴無遺。
校場中,六個孩子排成一排,最大的看起來也就十來歲,小的不過五六歲,盡為少年稚子。
這群孩子正在蹲馬步,而此際每一個孩子都已經渾身大汗淋漓,熱氣騰騰,噼啪掉落的汗水,已然浸濕了腳下土地,卻還在儘力堅持支撐。
小小的身子早已應付為艱,搖搖晃晃,幾個年紀小的,更是滿眼的淚珠;大滴大滴的汗水隨著淚珠一起落下;卻兀自死死的閉住嘴,不肯哭出聲來。
「堅持!」老夫人目光冷硬,對幾個孫子的凄慘樣子視而不見。
終於……
一個孩子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噗通摔在地上,隨即整個人便昏了過去。
「拖下去!」老夫人厲聲喝道。
噗噗……
過了一會,其他的孩子亦告承受不住相繼暈倒。
「休息一刻鐘,一刻鐘之後,開始弓馬騎射訓練!」
……
休息過後的幾個孩子回復了幾分氣力,利索地爬上馬背,咬著牙,在馬背上顛簸起伏,做著各種動作,從馬背上傾斜,鑽進馬肚子下面,從另一邊翻上馬背,立即開弓……
統共十幾個動作,就那麼翻來覆去的持續重複,一直到駿馬都有些堅持不住,那六個孩子卻仍自不停,然而這幾個孩子在之前蹲馬步的時候便已經消耗了太多的氣力,不過一刻鐘的休息卻又能回復多少,勉力支持到此早已經是精疲力竭,只憑一口氣硬頂,便是這一口氣,亦是上氣不接下氣,終於,其中一個最小的孩子猛地一個搖晃,陡然從馬上摔下來。
這一瞬的失手又與之前不同,蹲馬步失手頂多就是整個人摔倒在地,可是自馬上摔下來,胯下馬猶自在行進之中,危險係數暴增無數倍!
眼看著那戰馬的馬蹄就要因為控制不住而踩上那具幼小的身體上面。
「都不許動!」老夫人厲聲大喝,正準備衝出去救援的人立即停住腳步,唯有充滿擔憂的目光看向場中。
場邊幾個貴婦人眼睛早已經紅了,淚水盈盈欲滴。
卻見那掉下馬的孩子拚命地扭轉自己的身體,在地上勉力挪動了一下,踏落的馬蹄幾乎是擦著他的臉,「噗」的落在地上。
然而另外幾匹馬亦已狂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