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怎麼會不知道呢?就以我和你五哥而論,我們雖然自幼被人販賣,但總還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雖然他們已經死了……不過,那畢竟是我們的親人;也是我們的來處……」
雲揚道:「據我所知,五哥並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吧……」
雲醉月目光一亮,掩口失笑:「是,我一時口誤……是我說錯了。」
他果然知道火兒的所有事情。
雲揚默然道:「我和五哥一樣,並不知道我們來自何方,源自何處。」
他嘴角露出來一絲僵硬的微笑,道:「就像是……從雜草之中,蹦出來的。呵呵……」
雲醉月怔住。
看著雲揚木然的臉色,看著這個只用一隻手便幾乎攪動了天下風雲,雙肩扛起了乾坤山嶽的雲尊;突然間一陣潮水海嘯一般的心痛,猛然瀰漫了整副身心。
這一瞬間,她突然生出一種想將眼前的雲揚抱在懷裡好好安慰的莫名衝動。
她站了起來,輕輕走過去;蹲在雲揚面前,仰起頭看著雲揚,輕聲道:「小弟,你還有嫂子。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我們都是何等不幸,卻又是何等幸運;因為,尚有彼此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畢竟還有親人,還有一份來自於彼此的慰藉,彌足珍貴。」
雲揚輕輕地笑了笑:「是的,月姐,我們都很幸運。」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我要走了,月姐,今天晚上,我準備再去收點利息。」
雲醉月輕聲道:「一切小心,一定要活著回來,唯有活著才有資格說報仇!」
「恩。」雲揚點點頭,紫衣飄揚而起,一頭黑髮,也頓時有一縷髮絲垂落,遮住了他半邊臉,轉過身去,道:「月姐,你真的是很聰明。」
雲醉月聞言登時愣了一下。
雲揚的身子已經走出了門口,輕不可聞的聲音隨風而來:「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
雲醉月露出一個凄然笑容。
雲揚的身子已經消失。
消失在華燈下。
消失在夜幕中。
雲醉月走到窗前,只見天空中,一朵白雲悠悠而去。
此際,已是二更時分。
……
米空群佝僂著身子,輕輕咳嗽著;原本白白胖胖的一張臉,現如今已經是枯瘦了許多,皺紋也深刻了許多。
他緊緊地閉住嘴,體表便如有一條蛇,在身上不斷的盤旋遊走;洶湧的玄氣,也在周身環繞運轉,房中似乎有一個小型的龍捲風在不斷地旋轉。
良久良久之後,他猛的張開嘴,一道青色的煙氣猛地噴出來,隨即劇烈地咳嗽兩聲,一口鮮血吐出來。
與此同時,在他的大腿位置突然乍現「啵」的一聲異響,發聲處驀然多出了一個血洞,隨即,一道鋒銳劍氣從血洞中衝出來,嗤的一聲,將對面牆上一幅畫斬成兩半。
米空群原本便已急促的喘息聲,愈顯狼狽,眼中早已滿布深沉的怨毒。
凌霄醉當日那一劍,非止重創米空群,更在其體內留下了一道精純劍氣;這道劍氣真的太過精純,始終凝實不散,亦正是這道異種劍氣,恆久地破壞著米空群的身體。
只要米空群運功,那麼這道劍氣就會即刻反應,分離出一道細微劍氣,破體而出。
然而分離出來劍氣如何細微也好,終究是凌霄醉所留,非是米空群能夠對抗,更是由內而外引爆,防不勝防,是以在經過了這麼長時間之後,米空群竭盡心力,運功消磨、刻意消耗,這才勉強化解了三分之一的劍氣;
本來依照這般化解速度持續下去,大抵只需要兩個月就能夠將這道劍氣完全祛除,但現在的問題卻在於,自內引爆的分離劍氣破壞力超乎預計,米空群的肉身到時就算仍存,機能也要消耗十之八九,不堪再用!
不過不知是否是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先前的皇宮大清洗,米空群當時他正處於奄奄一息狀態,沒人將他當回事,致令其逃過一劫,否則只怕當日就玩完了。
一直到現在,狀況有所好轉的米空群,竟是謹慎了許多。
「凌霄醉!」
米空群重重喘息,雖然眼中充滿了怨毒,更多的卻還有無奈。因為他自己清楚地知道,這個仇沒的報,終生無望。
就算窮極餘生潛修,也難當凌霄醉信手一劍!
兩個小太監態度恭謹的走進來,將房間打掃收拾了一下,就退了出去。
夜已深。
一抹月光,從窗口照射進來,正好照射在米空群眼前。
米空群看著天空明月,神思不由自主一陣恍惚。一道目光,幽冷如月,就這麼出現在思緒之中。
那是……那天,被那位秋雲山秋公子抓起來的米家族人之中……
那個已經是年華老去,身材也有些佝僂的老婦人。
當時,就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從自己出現,一直到自己離去,她不管是在敵人的鉗制之下,還是恢復了自由身,眼睛都是那樣深深的看著自己。
米空群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是自己的妻子!
尤記當年,兩人剛剛新婚燕爾,恩愛非常,每天晚上,自己懷中都會摟著伊人,飛臨房頂,坐在屋瓦上,仰頭看著天空明月。
因為她的名字便是叫做冷月。
從什麼時候開始,溫情不再的呢……
是了,當自己加入了四季樓、修鍊了絕世功法之後;但對嬌妻越來越冷落……
等到自己修鍊到了一定地步,才發現……這門功法,居然是傳說中的孤獨神功。
修鍊之後,功體進境一日千里;進度足足是尋常功法的十倍有餘。
但……一旦修鍊了這個功法,便再也不能人道……
亦是再這個時候,樓里的命令來了;讓自己凈身進宮,以圖大事。
那個時候的自己,已然無法人道;面對妻子,總感覺矮了一頭;正好有這樣的任務,自己毫不猶豫的立即前往。
離別那一日的種種,原來還記得,一直都還記得……
妻子看著自己離開的時候,眼中那幽幽的神色。
那天,天還下著小雨。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再沒有和自己說過一句話,哪怕自己有時候回去;兩人遇到了,她也只是就那麼幽幽的看著自己。
就如同現在天空的冷月,靜靜的、清冷的看著自己。
米空群只感覺心中一陣酸澀莫名,到底多久沒有這種的酸澀感覺了?
真正的久違了!
他緩步走到窗前,抬起頭,凝望著天空月色。
明月還是那樣清冷皎潔;一如五十年前自己兩人並肩觀看的那時候,始終未變。
然而五十年前的那位如花美眷,現如今……
米空群怔怔的望著當空明月,心中突然浮現出兩句話。
那是當年冷月在房頂上,在自己懷中,藕臂抱著自己的腰,星眸迷離,輕聲說的兩句話。
「今日明月在,你也在;真好。等我們老了,再在這裡看月亮……卻不知到了那時候,會是個什麼樣的情景呢?」
說完這句話,冷月嬌憨的笑了笑,抱得自己更緊了。
米空群似乎依然能感受到,當年的那一雙柔軟臂膀,又抱在自己身上,當年佳人的依戀,還是那麼清晰……
他怔怔的看著明月,喃喃道:「等我們老了……再在這裡看月亮,卻不知到了那時候,會是個什麼樣的情景呢?」
一時間,突然心痛得險險窒息。
那個佝僂的滿臉皺紋,滿頭白髮,眼睛幽深如同死水深潭的老婦人的形象,又自浮現在自己眼前。
「冷月……」
米空群情不自禁的叫出了聲。
他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的心似乎是一片片的碎裂了,半晌喃喃道:「……對不起。」
……
一個人的聲音淡淡道:「對不起?米空群,你這一生,對得起的人可並不多。」
米空群此際滿心還處於莫名酸澀之中,一時間,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油然升起,那是能讓自己悔斷腸子的強烈內疚。
心神有失的米空群,對於來者不善之人居然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恍恍惚惚地說道:「你是誰?是冷月派來懲罰我的么?」
對面黑衣蒙面人正是雲揚,此際聞言也不由一愣:冷月?那是誰?
雲揚這一瞬的愣然,卻令彼此多了一點緩衝,而米空群也因為這一瞬的遲疑,反應過來、神智恢復清明,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之餘,整個人的氣質突然間變得一片森冷:「什麼人?」
雲揚淡淡道:「之前打賭的東西,難道米總管竟然不記得了?」
米空群頓時恍然,冷冷道:「原來你是四大家族的人,夜闖大內,端的大膽!」
雲揚道:「我是哪裡人不重要,欠債不還才是重點。米總管就不請人進去坐坐么?」
米空群臉色陰晴不定,終於道:「那就請進來說吧!」
說著打開了窗子。
若是對方乃是來殺自己的,米空群自然是不介意將事情鬧大,然而對方只是來催債的,而且自己當日確實是將皇家的龍虎膏給輸出去了……
這件事情若是能不聲張還是盡量不要聲張的好。
當真鬧騰起來,對方固然是討不了什麼好處,但米空群自己卻只會更加的倒霉。
所以米空群在權衡利弊之下,縱使心下百般不願,卻還是將來人讓進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