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晨露重,這個時候喝茶對身子不好,還是進屋歇一會去吧。」危行路並沒有繼續多說,反而出聲督促道。
「沒事,真沒事。」
雲揚笑了笑:「你們也忙了一夜,還是趕緊去睡覺休息吧,我這一夜睡得瓷實的,又喝了好多茶水,現在正是精神飽滿的當,一會兒還要去打打拳,練練功,怎能辜負這大好天光。」
說著笑著站了起來,似是作勢欲往前走。
可是這麼突然一站,兩條腿乍然一顫,竟是險些又坐了回去;便恍如當真是坐了整整一晚上腿麻了。
但他隨即就挺直了腿,站得筆直,只是,骨骼卻是不由自主的發出咔嚓的一聲響。
危行路溫和道:「我們這會回來,就不會再出去,大家都去休息一會,下午再見如何?」
「好的好的。」雲揚搓著手,一副純情好少年的德行。
危行路拉著古古徑自而去。
自打危行路出言勸慰之後,古古便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兩人緩步前行,身後傳來低低的一點聲響,那是如釋重負的嘆息聲。
「古古,你看出來了么?」危行路低聲道。
「什麼?」古古的聲音同樣壓得很低。
「他一夜沒睡,一直在喝茶等我們。他的茶,早已經沒有了顏色和香味,這樣的茶,即便是十幾泡也未必能到這地步……要將一壺茶喝到這個程度,起碼也得沖泡三個時辰以上的時間吧……」
「還有那壺水,壺裡原本應該是滿滿一整壺的開水……沒有人燒水是用半壺的……沏茶更加如此。但現在那裡邊就只剩下一個壺底,他愣是沒有察覺,顯然這壺水,也是最少燒了一個時辰多了,幸虧烹茶火勢不能太旺,否則那壺只怕早就燒穿了……」
「他一直在想心事啊。」
危行路眼神中流露出深思的意味,看著古古:「你說,他為什麼一夜沒睡?」
古古低著頭,一言不發。
「顯而易見,他是在等我們,更準確一點說是在等你,他在擔心你的安全,我萬萬沒想到那何漢青非但本身已經是超一流強者,身邊更跟隨有比其本身更強的高手,幸虧有森羅庭十殿閻君同臨,否則何以抵擋,我現在想來都感到後怕!」
危行路鄭重說道:「而今晚上何漢青那邊動靜那麼大,雲揚怎麼會不知道?我想雲揚應該對何漢青所擁有之實力有所了解,所以他才會擔憂至此,而剛才他看到你回來,確認你無恙,才會松一口大氣。」
「他站起來的時候,差點摔倒,骨骼咔嚓,分明就是獃獃的坐在這裡想心事,好長時間沒有動才會有這樣的情況,你自己想想,他可是個武者,修為不俗,擁有比一般人強太多的承受力,要讓這樣一位武者的骨頭髮出異響,他得一動不動的坐了多久呢!?」
「但是你回來,他接著就動了,就站了起來。」
危行路一聲嘆息:「更難的是,他卻還不肯承認,連連說他是睡飽了才起,看他臉上的風霜之色,哪有半點睡過一覺的樣子?」
「他為啥不承認?」古古低聲道。
「傻丫頭,你怎會有此一問,平日里的古怪精靈呢?他分明就是怕增加你心中的負擔啊……」
危行路長長嘆息:「如此至情至性的男兒,天下罕見啊……」
古古低著頭,又不說話了。
危行路輕聲道:「古古,我要跟你說一句話,很鄭重的說!」
「嗯?大師兄你說什麼?」古古的聲音如同夢囈。
「若是將來……」危行路輕聲說道:「……若是將來你們不能走在一起,那麼……至少不要傷他太深。這個孩子,很好,極好!」
古古默然不語,很意外的沒有反唇相譏。
……
下午。
危行路與古古收拾行裝,走了出來:「雲公子,我們這就要告辭了,這幾天里多謝雲公子的款待,他日若有閑暇去到東玄帝國,一定要來春秋山門一游,咱們師兄妹必然掃榻亦迎。」
雲揚臉上一片平靜,微笑道:「大師兄,古古,一路順風,多多保重。」
古古背轉身子,站在一邊,一言不發。
危行路嘆口氣,道:「雲公子,你也要多多保重,記得一定要來本門做客。」
他本想說,不必擔心,你們那位何大人,已經威脅不到我們了,他現在最好的狀況也要重傷垂死,斷斷沒有功夫和心情追殺我們。
昨夜戰鬥,危行路也有傷在身,走的甚早,並沒有如森羅庭那邊確認何漢青的隕滅,只以為其已被刀尊者帶走,雖重傷卻未死。
但危行路轉念一想,卻又明悟這話絕不能說。
就當前立場而言,何漢青乃是玉唐帝國的股肱老臣,三代文宗,而雲揚同樣為了玉唐帝國出力,兩人實則還是站在同一立場的,若是當真說了這件事,除了會對雲揚造成莫大打擊之外,更有可能令到雙方原本和諧的氛圍不存,畢竟何漢青的傷上加傷,很大程度都是因為危行路。
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把真相拿出來刺激雲揚了!
危行路可是很篤定雲揚是那種為了立場,為了家國,可以輕拋兒女私情的那種人,前日鎖魂針之變故,豈非就是由此而來,所以這件事,還是不說為好!
「古古,你若是有什麼話想要對雲公子說的,就趁現在吧,你下次來玉唐可就不定什麼時候了!」危行路微笑著催促,自己很帶眼色的帶著大鷹,緩緩走到了一邊。
雲揚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看著古古。
古古轉過身,冷冷的小聲道:「雲揚,我們後會有期了。」
雲揚微笑:「從此關山萬里,江湖路遙,你務必要多多珍重;古古的未來,定將駕臨在九霄雲端之上,雲揚把酒以待,等……你名揚四海成為傳奇之日,必將舉杯遙慶,為君一醉。」
古古哼了一聲,道:「誰稀罕。」
雲揚哈哈一笑,道:「天上地下,相見是緣,相聚亦是緣,此番別離,一路保重,恕不遠送了。」
他一揮手,老梅捧出來一個包裹,雲揚微笑道:「些許盤纏乾糧,不成敬意,更不入兩位眼內。但還請收下,以往多有得罪,所幸從此一別,後會……遙遙無期,古古……姑娘若仍是介意,便當作是做一場噩夢吧;雲揚此前孟浪,在此謝罪了。」
他一拱手,臉上說不出的雲淡風輕,瀟洒如意。
似乎對這一次的分別,已是全不在意,豪邁之極。
「誰要你的東西,既知不堪入目,何必獻醜人前?!」古古也不知怎地,只感覺心中有些難受,又自冷眼相向,話音未落,徑自轉身就走。
雲揚臉上露出苦笑,滿滿的儘是苦澀。
一隻手伸了過來,將那包袱接在手中,危行路哈哈笑道:「此行遙遙,我還發愁這一路上到何處打尖吃飯,雲兄弟可是想得周到了,反正我是不客氣的收下了,雲兄弟,山高水長,定然後會有期,他日若有閑暇,一定要來兩極山,春秋山門,危某隨時恭候大駕。」
雲揚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又再度恢復了和煦的微笑,卻總難免有幾分僵硬,便如是帶著一副微笑的面具一般,拱手道:「貴山門雲揚是一定會去拜訪的,兩位……一路順風。」
「告辭!」
危行路一拱手,拉了古古的手,一躍而上大鷹背上。
隨著一聲嘹亮的鷹鳴,勁風四面撲出,大鷹騰空而起,扶搖直上。
古古與危行路從大鷹背上低頭看去,透過大鷹的翅膀,卻見下方彼端的雲揚似乎追了兩步,卻又頹然停下,仰著脖子,看著天空,滿目儘是不舍。
黑鷹越飛越高,雲揚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黑點一般,幾已遙不可見,但見其身子似乎晃了晃,旋即坐在了地上。
雲霧恰巧從眼前飄過,遮住了視線,彼此再不復見。
危行路兀自低頭俯瞰,輕輕嘆息道:「他這是想通了……」
古古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扭著脖子,看向另一邊,沉默半晌。
良久之後,在高空朔風中,輕輕問道:「想通了什麼?」
危行路嘆息道:「臨走時,他不是說……你的未來,在九霄雲端之上?又說……天上地下,相見是緣?還說……從此一別,後會遙遙無期?」
古古咬著嘴唇道:「這不就是挺告別的客套話么?」
危行路哈哈一笑,道:「客套話?!若是就普通人而言,這確實是客套話,可是你是誰,你是春秋山門的高弟,註定的人上之人!他正是意識到了這點,作為紅塵俗世中客的他,與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完完全全是兩個世界的人,而且,就算是同在紅塵,也身處兩個敵對國家,你們之間,無論從那個角度來說,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所以他才會這麼說。古古,你恐怕無法想像,他在這麼說的時候,心中是何等的難受。」危行路眼睛悵惘的看著虛空,這一刻,突然想起了一些久遠的往事,驀然間一陣心酸。
「他難受什麼?我看他分明一直都在笑,臉上平靜,更像是如釋重負,巴不得我早走早好一般。」古古哼了一聲。
「你不懂……你不懂男人的心啊……丫頭。等你懂了,你會……」
他想說,你會心裡非常難受酸澀。
但想了想,並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