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報國已經連續等了好幾天,等待風尊上門問罪動殺!
但,風尊卻始終沒有來。
他心中沒有絲毫的僥倖;他清楚地知道,連姜中和何漢青那種身份,那般的隱秘,都無能倖免,都被抓了出來,用各種手段殺死……那麼,風尊又有什麼道理查不到自己!
自己肯定早已暴露了!
正是基於這樣的心理,他這幾天不斷想辦法,給出各種名義轉移自己的家眷,或者說出去走親訪友,走走老關係,或者說是去朋友家裡小住?
可是……
所有利用職權強行送出去的人,紛紛失蹤了,在城外直接失蹤了。
這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大兒子與兒媳婦,小孫兒……
傅報國知道沒用了,自己一切的努力都只是徒勞的!
再如何掙扎,也不會有任何用處,在自己身邊,早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
逃是註定逃不掉的。
再者,傅報國自己也不想逃。
夜深人靜,傅報國一身戎裝,頂盔戴甲,一副戰陣打扮。
他聽到了某個異樣聲音,不該出現在當前深邃的夜色之中。
頓時,他的臉上露出一抹慘然,還有一抹釋然。
那是狂風在呼嘯,如同鬼門關門,千萬厲鬼冤魂,同時沖了出來,在遼闊的夜空中飛舞,尋找著自己的仇人,索命!
「你來了!」
傅報國輕聲地說道。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複雜。
可是傅報國這句話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但他似乎是確認到了什麼,徑自走出書房,步伐雖緩慢,卻充滿了義無反顧。
天上烏雲似墨。空中冷風如刀。
滿目儘是蕭瑟愁懷。
傅報國來在院落里,站定身形。
冷風刮在臉上,有一種冰刀刮骨的隱隱生疼。
他抬起頭,看著空中翻滾不休的烏雲,眼神特異詭奇。
一陣狂風由天而落,在他面前,形成了一股龍捲風,這股乍現的龍捲風,雖然非是異常巨大,卻好似能夠連通天地,便如是一條蛟龍,在空中游曳,夭矯飛騰,串聯天地。
府上值夜侍衛見此異狀,一聲冷喝驟起:「什麼人?竟敢在傅帥府邸造次?!」
傅報國擺擺手,道:「通通退下!等下沒有我的親口將令,任何人不得再接近這座院子一步!」
「是!」
嘩啦一聲。
所有侍衛,所有親衛,所有的府中高手,都瞬間撤了出去。
顯而易見,這傅報國亦是名將之才,一時之選,軍令即下,便是言出法隨,令行禁止,麾下眾人莫敢不從,行之更速!
龍捲風兀自在原地緩緩凝聚,片刻之後,一條偉岸身影徐徐隱現於風中,縈繞在外圍的龍捲風分明還在翻卷,在呼嘯,但這條身影就在龍捲風中巍然屹立,一動不動。
乍現身影的臉龐,眉毛,鼻子,嘴等部位,目測所見盡皆模糊,難以具體辨別,唯有那兩道眼神,冰寒徹骨;便如是一直注視到了傅報國靈魂深處。
彼此四眼一照,傅報國本能地感覺到了一份源自骨子裡的瑟縮。
風中影子發出一聲冷漠的嘆息:「傅帥,這該當是我最後一次稱呼你為傅帥,從此之後,這個稱呼,你將再不配擁有。」
傅報國慘笑一聲,澀聲道:「風尊大人說的是,本帥在此關頭仍能得到一聲傅帥之稱,已經是上天厚待於我。」
雲揚淡淡道:「傅報國,本尊此次前來,乃是意在了斷與四季樓之間的死仇,註定不死不休;但本尊仍願聆聽你的苦衷,就沖你這些年為玉唐軍方所出的力,你有資格一吐心事!」
傅報國可不同於楊波濤,他乃是老太尉方擎天所選下的承繼之人,即是下一任的軍方巨頭,單就身份地位而論,尚在玉唐目前風頭最盛的北軍大帥鐵錚之上,豈是等閑。
而此人能得此尊位,除了其軍事才能出眾,堪稱傲視玉唐軍方少壯派之外,更兼屢立軍功,從軍二十年間,為玉唐東擋西殺,南征北戰,幾乎就是玉唐秋冷方三大帥不履戰場之後,鐵錚崛起之前,軍方的擎天柱石!
雲揚若非已經確定此人有詭,就本心而論實是不願相信此人竟也是當日有份出力針對九尊之人!
即便是證據確鑿,雲揚仍舊願意給傅報國道破其背叛玉唐的因由的機會。
畢竟亦傅報國以往的經歷戰功而論,他若是有心玉唐覆滅,早就可以付諸行動,任何一次由他統帥的大戰役,只要他那邊戰事失利,玉唐必然覆滅,絕無僥倖。
傅報國攥緊了拳頭。
他的臉上現出了掙扎之色,糾結萬狀的表情遍布,然而最終卻又無力的鬆開了雙手,落寞地說道:「不必了,太多太多罪大惡極之人,盡都是有苦衷的!許多惡貫滿盈之輩,豈非也有許多個人理由?叛國重罪,豈能是一個苦衷就可以被原諒。」
雲揚冷冷道:「原來你都知道?那你為何還要做?!」
傅報國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說了,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我等的也正是一個結果,等著來自九尊的審判,既中業因,何避業果?!」
雲揚的笑聲冰寒徹骨,他一字一字冷靜地說道:「傅報國,你可以把話說得洒脫,但你的心,你的人是否當真這般洒脫呢?若是我沒有出現,你能等得到這個審判,這份業果嗎?」
傅報國方正的面孔登時扭曲了一下,猙獰滿布。
「當日,若是九尊全員盡都覆沒在那天玄崖,一個也沒有活著,傅報國,你的所作所為石沉大海,你會否還會說出剛才那番話!?」
雲揚的聲音愈發冷淡。
傅報國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垂下頭。
「所以,你根本沒有想過要認罪!」
雲揚冷冷道:「你現在之所以認罪,之所以沒有逃走,沒有反抗,只不過是為勢所逼……因為你知道,現在的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你已經無路可走,唯踏死途!」
「這才是你這麼安靜地等在這裡的真正原因,看似是等待一個罪有應得、一個天理昭彰,實則不過是萬般無奈的被動抉擇!」
「傅報國,你現如今的所作所為,只是彰顯了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再無其他!」
雲揚的聲音,冷淡,冰寒,一言一句,都直插入傅報國內心深處。
他魁梧挺拔的身軀,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甚至本來雄健如山的身軀顯得有幾分佝僂,嘶啞著聲音道:「是,是我罪孽深重、萬死難贖罪孽!」
雲揚冷冷道:「你這連續幾日不斷的上躥下跳,出盡個中手段送你的家小離開,傅報國,你這是知道自己死到臨頭,退而求其次想要保全家人嗎?」
傅報國威武的臉上全是凄涼,低聲道:「風尊大人,禍不及家人。」
雲揚冷漠地說道:「那你是否有曾想過,被你害死的兄弟們,他們的家人呢?」
傅報國一張臉登時慘白起來。
雲揚咬咬牙,道:「那你又是否有想過我們的家人?」
傅報國悵悵嘆息:「大錯鑄成,傅某無話可說。」
他凄慘的笑了笑:「其實從那天開始傅某就知道,這一身的罪不可赦,再無清白可言!唯有一死,方能解脫。而今終於走到這一天,傅某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雲揚看著這位軍部大佬,心中長長的在嘆息。
他仍舊在等,在等傅報國的解釋。
論及到目前為止所有與四季樓勾連的所有人之中,唯有傅報國,雲揚是真的不想殺,即便不算他以往於玉唐的功績,他本身也是真正有苦衷的一個!
這個理由雖然不算多好,但確實值得原諒!
「這段時間以來,每每午夜夢回,我自噩夢中警醒,縱使自己跟自己說,我有理由,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事至斯,非我所願。」
傅報國道:「但……大錯終究已經鑄成,不管什麼原因,什麼理由,結果就是如此,任何理由都是借口,於我這個害人者如是,被害者更加的如是。」
傅報國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鎧甲:「這是我最喜歡的戰甲,自從方老大人身體孱弱,將我召回,我就將這一套戰甲掛在書房牆上。」
「或許,要等很久,或者沒有機會再穿著它踏上戰場。此際我只得一個請求,就是……希望風尊大人,能夠允我披著這副戰甲死去?」
傅報國抬頭看著雲揚,懇求道。
雲揚冷漠地說道:「你以為你自己還配穿玉唐帝國軍人的戰甲殞命!?」
傅報國低頭不語半晌,卻自深深地顫抖起來;他忽而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猛地抬起頭,好似爆發一般的低吼道:「風尊大人,為什麼這麼一點點請求你也要吝惜?你可知道我曾經遭遇了什麼?當日我被移魂大法控制的那種感覺,那種身不由己的痛苦,你知道么?」
「不,你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呢,若非身臨其境,又有誰能夠體會箇中滋味!每一次,每一次都不是我想要出賣自己的國家!上官將門累世忠誠,但我傅家也未必遜色多少,同樣是世代玉唐忠臣,為了保衛這個國家,我家連續五代盡都在戰場上鏖戰,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的非止是上官將門一家啊!這些,你知道多少嗎!?我傅報國造此罪過,罪在不赦,可是傅家其他人等,不該被株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