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報國對此真的很迷惘,再三思量,也沒想出來寒山河到底是怎麼想的,又在盤算計較什麼!
現在鐵骨關已經被攻破了,玉唐的天險已經失去,己方構建的新防線,雖然號稱是另一道鐵骨關,人在關在,人亡關不存,但就傅報國的感覺,自己現階段所承受的壓力,反而不如在鐵骨關的時候那麼強大了。
但不得不說,戰歌也確實是一流的統帥,雖然比起傅報國還是有所不如,但憑藉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主動,還是將東玄一方漸次累積到了勝勢邊緣。
這一仗打到現在,不管是戰歌還是傅報國的心裡都很清楚:決戰,大抵就在這一兩天之間了!
而且,最終結果必然是玉唐一方兵敗!
這一點,已經是大勢所趨,任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傅報國堅守到現在,看著手裡的兵士一個個的戰死、減員,早已經心中有數。雖然自己在軍略戰術方面比戰歌尤勝,心思也比其更老道,更細密,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這個天玄崖,將是自己此生的最後一戰!
若是自己不當逃兵的話,自己必將隕落於此,再沒有任何僥倖!
然而無論是作為玉唐東線主帥,當日與風尊締約的那個人,還是僅止於一個玉唐人,傅報國都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人生之中,再被染上第二個污點!
「寧可就在這裡粉身碎骨,我傅報國也絕對不會再退後一步了!」
「此處也是鐵骨關,我未能應誓,與鐵骨關同陷,就讓我與這道由我一手構建的鐵骨關,真正意義上的同生死,共存亡!」
……
「老師,您為什麼……」戰歌心中,有著與傅報國同樣的疑惑。
寒山河負手在後,蕭索地看著天邊的一抹陰雲,淡淡的道:「我以為,你能懂。結果,你還是問出來了。」
戰歌聞言登時愣了一下:「老師?我……」
寒山河充滿了悵然的嘆了一口氣:「你會懂的,戰歌。只希望,到那時候,你莫要走錯了路。」
戰歌心中一震,脫口道:「老師,難道……」
寒山河擺擺手,終止了這個話題,轉過身看著戰歌的臉,道:「你可知道,我為何一定要你親手擊敗傅報國?」
戰歌道:「請老師解惑,弟子恭領老師教誨。」
寒山河悠悠道:「這人世間,有很多事情很奇怪很古怪。而戰場上,同樣有很多事情稀奇古怪。然而一代名將到底是如何成長起來的呢?以老夫一生閱歷所得結論而言,端的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踩著別的名將的屍體,才能夠起來。」
「這個結論換做一軍統帥也一樣適用。唯有擊敗與自己平級,或者比自己高的英才統帥……才能夠名聲鵲起。」
「若僅止於此,大抵還在常人理解範疇之內,然而這個對決還有另一個奇怪的地方……當你在戰場上與一位名帥廝殺,最終戰勝他之後,你就在不經意之間學會了他的指揮手法,就像是突然上了一課,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莫明滋生,就是那麼一下子,你就會了,你就進步了,進了一大步,進步到你自己難以想像的程度。」
寒山河道:「這是一件外人無法理解的事,唯有當事人才內心有數。而就我的感悟,大抵是因為你和他交戰十次八次,之前也是一樣的戰鬥,但只要沒有分出勝負,沒有分出生死,你就不會有這種一朝頓悟!然而一旦分出生死之後,卻必然會生出這份頓悟!」
「現在明白了嗎?擊敗擊殺傅報國,就是你的這樣一個機會!」
寒山河輕輕地,卻有些悵然地說道:「等你真正擊敗了傅報國,到那個時候,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你就能明白一半了。」
戰歌心中震撼,尊敬的道:「多謝老師栽培。」
寒山河悠悠道:「這聲多謝還嫌太早,若你彼時能夠擊敗鐵錚……當能懂我七成……若你最終擊敗了冷刀吟,就可懂我九成……」
戰歌心中只感覺如同戰鼓在轟鳴,一時間竟自說不出話。
只聽見寒山河悠悠地說道:「至於十成十的完全懂我……則需要你與我正面決戰,還要擊敗我……如此你才能懂我十成,甚至,我現在想不通的……只怕那個時候的你已經能夠想得通了……」
戰歌大汗淋漓:「弟子安敢有此奢望。」
寒山河淡淡的一笑,道:「事在人為,不努力怎麼知道不行!現在,還是趕快去指揮戰鬥吧……我若是計算的沒有錯誤,就在後天早晨黎明之前,大局,就可以底定了。」
……
「最遲明天下半夜……這場戰役便將終結。」傅報國臉色沉重,向著秋劍寒的帳篷走來。
秋劍寒此際仍舊處在昏迷之中。
只是床前,卻自多了一個人。
雲揚。
雲揚這會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怎麼樣,傅大帥?」雲揚含笑問道。
這一點讓傅報國很不解,自己與這位雲公子似乎之前並沒有怎麼見過面吧?怎麼現在他跟自己說話自己總是感覺他跟自己很熟的樣子?
「很不妙!非常不妙!」
傅報國嘆口氣。
「現在情況真的很不妙。」傅報國沉著臉,道:「雲公子,我想要拜託你一件事情,請雲公子不要推脫。」
雲揚沉聲道:「傅帥請說,只要雲某能夠辦得到的,絕無二話。」
「此戰至此,敗勢已成,縱然有妙計千條,亦難有回天之力,然而此戰可敗,但玉唐不可滅;國人精英,也不可盡絕於此。」
傅報國一字字說道:「所以……我想要拜託雲公子,護送老元帥離去,唯有雲公子親自護送,才可保老元帥安穩歸去,我才可安心。」
雲揚深深道:「你呢?」
傅報國不答,頓了一頓又道:「上官將門的靈秀小姐,乃是將門現在的標杆,意義重大,也斷斷不能就這麼殞身在這裡。還有你父親雲侯,白衣,方墨非等人,也盡都是帝國精英,若是在此白白犧牲了,乃是帝國的不幸。」
「此外,上官將門八千家將,奮戰到現在,還有兩千七百餘人,也請公子一併帶走。公子不要有別的負擔,實在是因為此次護送,我能給你的護送隊伍,最多也不超過五千人,沒有這些人,何能策萬全。我在此鄭重言明,此次任務,絕非易與,反而是艱巨異常,或者可以說……帝國未來,能否涅槃再起,浴火重生,就全在你的肩膀上了。」
傅報國臉色冷硬,帶著說不出的堅決。
雲揚再次問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但我請傅帥回答我一句,傅帥你呢?你本人呢?」
傅報國淡淡的笑了笑:「我傅報國曾經答應過雲尊大人,要與鐵骨關共存亡,只是很可惜,在老元帥嚴令之下,傅某食言了,縱使嘴上說什麼再構建另一道鐵骨關,骨子裡終究還不是食言而肥了!但再是如何的食言而肥,到了這天玄崖前,有諸位九尊大人的英靈在上面看著,傅某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狼狽逃走的事情。」
「身為玉唐軍人,玉唐人,在國破家亡之前,戰死沙場,乃是兵者最大的榮耀。」
傅報國輕聲道:「作為一個軍人,若是國破家亡了自己還活著……那隻會淪為此生最大的恥辱,再沒有洗刷的餘地!」
雲揚哼了一聲,道:「這叫什麼話?就算國破家亡,那些仍舊在不屈戰鬥,仍舊為恢復山河而出力的那些軍人又算什麼,我說他們也都是鐵錚錚的英雄好漢,怎麼就要承擔一生都難以洗刷的恥辱!!」
傅報國淡淡道:「他們當然是英雄,而且是當之無愧的英雄。但是,他們此前沒有處身在前線!而我傅報國,此際卻是身在前線!這就是區別!不能戰死在這裡,就是此世永遠無法洗刷掉的恥辱!」
雲揚默然。
他明白傅報國的意思。
前線邊防部隊,職責就是保家衛國。
若是被敵人突破了,當真就是不可饒恕的大罪!
無論有任何理由,任何不可抗的因素,任何的任何,都不可抹殺這一罪過!
甚至縱使舉國上下都明白那是不得已,可以諒解,但他們自己,本身,卻仍舊不會原諒自己,始終耿耿於懷,難以紓解!
更何況,世間又有幾人當真理智,能夠設身處地的為這些邊關將士設想一二,當真事到臨頭,難有幾人敢言諒解。
「關於傅某自身安危不須公子掛懷,嗯……傅某僅有這一個請求。還希望雲公子助我。」傅報國道。
雲揚奇怪地說道:「在這裡這麼多人,看起來每一個人都要比我位高權重,比我更適合應對當前危局,傅帥你為何偏偏要找我?會否太看得起我了?!」
傅報國微笑:「為什麼老元帥對你評價絕高,為什麼在最後關頭,老元帥沒有找別人說話,卻偏偏要找你說話?甚至不允許有第三人在場,這些便是我的原因之所在了。」
雲揚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