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刀雨紛散,比無數落葉更頻更密集,橫的,豎的,旋轉的,迂迴的,斜飛的……都帶出來那種激烈凌厲的風聲。
一片片一溜溜,盡都夾雜著恐怖的破風聲。
光看就不難想到,只需要被這樣的刀鋒蹭一下,輕則斷手斷腳遍體鱗傷,重則開膛破肚,不由分說。
那是生死攸關的事情。誰敢疏忽?縱然是這些經年行走在生死之間的殺手們,也沒有任何人敢輕視。滿天旋動尤不止枯葉與刀鋒的交織,還有許許多多的其他兵器,劍,刺,短刃,牛毛一般的飛針,接連而來,填補每一點稍稍顯露的來襲縫隙……
以至於,沒一點空隙,反而都變成了致命殺機。
甚至這還不是全部,某一片落葉悄無聲息的飄落至一位四季樓高手上方的時候,居然忽的一下子躥出來一把大鐵鎚!
大鐵鎚,如何能從一片落葉變化出來?
但這一切,卻都在今夜的戰鬥中真實體現。
如此變化,端的駭人聽聞,不可思議,更難以想像!
雲揚看得目眩神迷,暗暗感嘆真是各行有各行的門道,這些殺手們的手段,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即便是以自己今時今日的修為實力,當真對上如此殺招來襲,也未必可以應付得了。
甚至,在這樣的殺招之下能夠全身而退……已經是盡善盡美。
除非,除非雲相神通恢復,否則真不敢言能夠從容應對,毫髮無傷!
隨著殺手方面攻勢漸熾,一條條影影綽綽的身影從滿天濃霧中,滿天枯葉中,滿天的夜色里,宛如無中生有一般的詭異現身。
諸多殺手以本身實力展開近距離攻擊之後,攻擊力又有大幅度提升,非是初時的遠距離攻勢可比,每一閃都是一次攻擊,都伴隨著相當可觀的攻擊力度,偏偏攻擊之後,不管有效無效,得手有無,隨即便是消失,完全將殺手出手一擊不中,遠揚千里的基本戰略執行得一絲不苟,全無破綻疏漏。
再過片刻,不斷開始有各種異相絡繹不絕的展現出來,或者是巨大的蓮花,或者若虛若實的巨大樹葉,甚至自一片片波光瀲灧的水波,盡都有一個又一個的殺手們現身出來。
別的不說,就只看如此千奇百怪,包羅萬象的各異手段,已經估算不出到底有多少殺手,多少人手參於了這一次的行動。
在這一刻,適逢此會的殺手們當真是盡展出了自己壓箱底的手段,更是當前針對四季樓最有效的手段,外兼一擊不中,立即退避,卻不妄求得手,確保己方戰力的最少消耗。
這種戰略,絕對第一高明。
反觀四季樓這邊的十二位高手,始終保持著背靠背品字形站立的應對方式,縱使面對如此駭人,有如大海漲潮一般一浪高過一浪的攻勢,仍舊是臉色冷漠,近乎於機械的出招,見招拆招,絲毫不亂。
然而只要有殺手現形,撤離稍慢,即刻便會有一人儘力糾纏,另外兩人負責實行致命打擊。
這種打擊,見縫插針,從來沒有半點疏漏!
四季樓的殺手技巧,竟然從來沒有任何一點白白漏過的時刻!
這種戰鬥經驗,簡直可驚可怖!
亦是因為這項戰術,縱使殺手來襲的方式如何巧妙、詭譎,一擊不中便即退離,仍舊不時有慘叫聲響起。
鮮血、斷臂、殘肢!……
更是近乎不間斷的到處亂飛,滿天飛舞。
整個夜色,此際早已經是腥味撲鼻,血流若溪。
當前戰況慘烈,然而態勢卻又一目了然,四季樓方面的人手維持寸步不退,寓攻於守的戰略,任由殺手們施以各種手段來攻擊,自身嚴密防護,然而一旦窺到對方破綻,卻即時施以聯手強勢擊殺之法,從來沒有半點疏漏。
戰術固然陳舊,甚至很單一;但是,雲揚在經過考慮之後,卻發現這戰法反而是應付當前局勢的絕妙之招,一個單純的以不變應萬變,足堪應付當前戰事!
就現階段而言,四季樓方面為首的那些個領頭高手尚不現身,同樣的,外面幾大殺手組織的頂尖高手們也沒有輕舉妄動,介入戰局。
因為。
他們不敢!只因為雙方都隱藏著自己一方的殺手鐧,顯然是對於對方什麼時候出手並無太大把握,不願貿然動作,以免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誰先出手,等於暴露!
只能這樣一路鏖戰下去,唯一結果就只有毫無結果,縱使死傷許多,卻並不傷筋骨。
雲揚心下盤算,四季樓方面,劍霜雪三尊雖然刻意樹敵,然而他們卻又不想早早便死,因為唯有持續加深四季樓與幾大殺手組織的仇恨,乃至結成不解死仇,才是最合乎他們心意的結果,而想要出現這樣的結果,那就是越長久的拖下去。
不管我方彼方,死人越多越好!
基於這個大前提,四季樓方面便絕不會擺明了車馬的跳出來,直接將自己的所有虛實全部都暴露在敵人面前,給予對方排兵布陣,施以針對性攻擊的餘地。
戰況不斷的加劇,而殺手們的傷亡比例也越發增多,如何巧妙詭異的突襲手段,一而再的施展出來,總難免增加被對方窺破的機會,已經不成為什麼隱秘技巧。
然而隨著殺手傷亡數字的急劇增長,四季樓方面的人手同樣也已經輪換了三批,更兼傷亡不菲。
輪換下來的前兩批的人手,其中有十五人戰死,剩下的九個人也都是身負重傷,縱使被接應回去,卻也沒有能力再在此役中出力了。
就這個結果而論,殺手這邊其實是樂見的,雙方高端戰力對比尚不可知,但在人力方面卻一定是殺手這邊佔上風,縱使雙方傷亡比例乃是殺手一邊慘重許多,對於整體戰局卻無影響。
但四季樓方面的劍雪霜三大尊者,卻始終沒有人現身過,卻令殺手一方疑竇重重。
似乎對方對這樣的傷亡,根本並不在意。
尤其是現在在場中參戰的殺手們,要知道舉凡有膽量參與此役的殺手們盡都是見多識廣、頗有手段之輩,可是他們一眼看過,四季樓所屬之人赫然是誰也不認識的,全都面生得讓人詫異。
四季樓數量如此眾多高手都是從那裡來的?
四季樓的底蘊,真的如此深不可測嗎?!
我們這麼多人,居然沒有人認識,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問題所在!大家都不認識,難道這些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這種疑惑,固然存在,但是,也隨即不斷地淡化。
能夠成為有名號的殺手,便一定不會是心志不堅之輩,此刻更兼擁有人數的絕對優勢,且隨著一些個老牌殺手戰力介入戰場,甚至一些超級殺手也開始準備出手,原本似是平衡的戰局開始出現傾斜。
至少對於當前迎戰的四季樓高手,所承受的壓力,一下子驟增加了數倍。
恨別離與洪斬兩人隱身在黑暗之處,全神貫注地觀視著這一場曠世大戰;兩人此刻心裡都縈繞著同樣的想法:此役,四季樓方面一共有多少人參與?
更進一步的問,四季樓的實力,在此役中究竟展現了幾成?
但不管怎麼說,縱使眼前是殺手方面佔據了上風,兩人的心裡卻是難言的苦澀。
原因很簡單,就正如劍霜雪三大尊者所預期的那樣,兩大殺手組織一起被逼著走到了當前這一步!
最重要的三個字,被逼的!
被逼的!
自己等人來到天唐城初衷,就是來做買賣,來賺錢的,只需要殺死某一個小小孩童,或者某一位王爺,或者某一位公子……這是自己的目標所在!
只要完成這一切,一切就全部大功告成。
就可以拿著豐厚的酬金,遠遁江湖,縱使玉唐將要靖平天玄,也是山高皇帝遠,無可奈自己何!
但誰能想到,剛剛來到這裡,剛剛開始踩點,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呢,四季樓方面的人就以全然橫蠻不講理的態勢沖了上來。
一路殺殺殺……
我們得罪你了么?!哪裡得罪你了?
無數的得力手下,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慘死;原本正在執行任務的人,不明不白的被殺;許多任務就此夭折,再難持續,萬般奈何之下,兩大魁首親身趕至,處理這一巨大變故。
平心而論,兩人到底是怯於四季樓的凶名,初初的打算並非直接向四季樓興師問罪,僅僅抱著談一談,問清楚其中是怎麼回事,中間會否有什麼誤會……然後就想要想辦法化解這樣的態度。
但是……就這麼點要求,四季樓都不肯給!
仍舊是直接開戰,強勢動殺!
將兩大殺手組織直接推到了對立面,而且還在每天不間斷的持續殺戮!
這樣的做法,無疑就是將江湖上所有的殺手組織,全部都推到了四季樓的對立面。
這是為什麼?
這很蠢!
這樣的昏招,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四季樓。
四季樓勢力龐大,看當世著名的殺手組織不順眼,首先針對森羅庭動殺,將其殺得雞毛鴨血,實力十不存一,這是事實,然而根據情報顯示,這次變故的源頭乃是因為森羅庭方面首先滋事,針對四季樓四季之主春寒尊主,這才引動了四季樓的大舉反撲,堪稱事出有因。
可現在又對另外兩大殺手組織下手,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恨別離與洪斬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發生的。
只感覺一切都是稀里糊塗。
就說當日冰尊者之死,洪斬有份,但冰尊者之死分明很有內情,當真將情由說明,道理仍舊不在四季樓方面!
可是,現在的最大問題卻在於,四季樓壓根就不跟你講理,就是一個勁的動殺,你能奈何?!
被動應戰,然後到這樣的地步,居然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在兩大殺手組織頭領這一生之中,也還是第一次遇到。
「我現在唯一的感覺就只有,在這幕後有一隻黑手在默默地推動。」
恨別離皺著雙眉:「這種感覺雖然模糊,甚至全無理據可言,但我肯定,一定存在。」
洪斬也是嘆了一口氣:「我更有這種感覺,以前不管做什麼事情,就沒有如此不順。但這一次天唐城之行,卻是從始至終,就沒有半件事情如意過,不,豈止是沒有如意過,根本就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來得莫名其妙,避之無從……似乎有什麼人指使著,卻又完全沒有頭緒。」
「因為這樣指使的人,根本不應該存在。」
「更可怕的是,四季樓方面掌握的情報準確度未免太高了吧;我們可是隱匿於整個天唐城之中;其中很多還是借宿民宅,這些可都是隨機應變,根本就沒有報備過的,連自己人都不知道;可說是神不知鬼不覺,偏四季樓的人就是能夠準確的捕捉到,一個接一個的揪出來……並且殺死!」
恨別離吸著氣:「四季樓在天唐城當真有這麼厲害的情報網么?這是什麼程度?!」
「還有,四季樓的人全都跟瘋了一般的動殺開殺……這,真的正常么?」
他看著院子里,此刻正有兩名四季樓的高手被殺手們圍攻,發出凄厲的慘叫,隨即就被無中生有一般出現的各方面殺手的劇烈攻擊打成了碎片。
然後四季樓方面即刻又有三人從房中閃身而出,補全站位。
然而這一次與之前卻尤有不同的,有四個人驀然自房頂位置出現;這四個人普一出現,卻即時恍如令到半空中撕開了一道血口子,看似空無一物的夜空中不斷有鮮血四處飆射。
那是許多還沒來得及出手,猶自處於隱藏狀態的殺手,就那四人提早鎖定了方位,予以擊殺。
經此變故,戰況登時就是一變!
「四季樓方面的應對方式改變了。」恨別離眼中厲光一閃,隨即下令道:「改變打法!」
他的聲音,震撼夜空。
所有殺手,都在聽從他的指揮,開始改變自己的戰術。
不管成不成,但是恨別離此刻的指揮,卻已經嵌入了這些江湖中獨來獨往的殺手們腦海深處。
戰況越來越是慘烈,雙方盡都如是。
原本該當寧靜平和的深夜,早已被這裡的殺戮徹底打破。
雲逍遙旁觀此地的戰鬥,早已先一步傳下號令:「玉唐官方軍方不準介入此地千丈內空間,各司其職,盡皆按兵不動。」
「違令者,斬!」
就讓他們狗咬狗吧,干到什麼地步,就是什麼地步,全都死光了……才好。
甚至幕後的絕頂高手,死光了,那就……
更加好了!
……
同樣是在這一天的晚上。
凌霄醉背著一個人,周身縈繞著凜冽霹靂一般的劍光,衝天而起,劃空而去。
跟在他身邊的還有獨孤愁,同樣的一身怒火。
鳳弦歌卻是不知為何稍慢一步,大抵隔了一刻鐘之後,也隨之而去。
卻是不同的方向。
但三大高手,兩先一後,聯袂趕赴往某一個未知的地點。
……
靈風山頂。
兩道人影一在明,一在暗,看著天空的夜色,靜靜地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