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的畢先生再沒有之前的沉靜,眉頭皺得緊緊的,全神貫注於棋盤之內。
一般的圍棋棋局,到了一百三十五手這樣的數目,基本上都已經是大勢定鼎;除非是一些個水平特別高且相對勻勢旗鼓相當的對手,因緣際會之下才會分不出勝負輸贏。
但無論如何,黑白數目總有高下之別,優劣之分,哪一方略佔優勢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即便雙方都下得極為謹慎,布局異常厚實,些微的差異還是存在的。
可是雲揚所擺這一局明顯不同。
雙方從一開始,就展開激烈搏殺,全都是你死我活的白刃戰;這還不足為奇,真正稀奇的是棋局一直到這第一百三十五手,雙方仍舊未提一子!
這可是不可思議的結果。
明明是處處刀光劍影,步步殺機密布,卻是都沒有因為提子造成半點的損失或者收益。就只有隨著棋局的進行,越來越是兇險的態勢。
無論黑白雙方乃至整個棋局,盡都籠罩在一種「退後一步森羅地獄,往前一步萬丈深淵」這樣的氛圍之中。
你不截斷我的咽喉,我就插入你的心臟!
就是如此局勢!
這一百三十六手,該白棋走。
但畢先生手中捏著一枚白棋子,卻是舉棋不定,踟躕難落。
「斷?」隨即搖頭:「不行不行,在此一斷,看似好棋,實則只是落入對方的陷阱之中,一旦對昂趁勢反撲,不但搶斷部分會全軍盡墨,連帶將自己的一條大龍也要一併被扯進去,兵敗如山倒。」
「夾?夾不得,勉強為之,只是畫蛇添足。」
「托?更不行,不過自曝破綻,自促其敗。」
「飛?應招太弱,儘是予敵之機。」
「尖?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頂?更加不對,絕不可行……」
「難道要打劫?可是這樣的一局棋,怎麼打得了劫……沒有劫材啊。」
畢先生一步步看過來的,越想越覺得黑棋實在是包藏禍心,每一步都是刀光劍影,陷阱重重。而白棋這邊一路走來步步為營,埋伏無數,卻已經是維繫到了最極限的邊緣。
是以到了現在的這一手,基本上已經到了誰先手,誰反而會落入被攻擊的特殊境地!
以修行者的說法,便如兩大絕世高手對陣沙場,先是鏖戰三百回合,不分勝負,進而陷入敵不動我不動,大家都不動的特異狀態。
雙方都是高手,都做好了完全準備,想著後發制人,期盼對方先動了,自己就可以應招破勢,進而大舉反攻,克敵制勝!
一招之餘,足將對方逼落下風,乃至分出勝負!
偏偏雙方都是森嚴壁壘,無懈可擊的格局,將這一彼此不動的狀態長久的持續了下來!
「這……這到底是誰人的棋譜?」畢先生考慮了好半天,仍舊無處落手,終於忍不住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無名。」雲揚將棋譜放桌上,道:「這本棋譜沒有任何記錄相關作者的記載,也沒有任何的端倪痕迹可尋,原本我還想畢先生棋道了得,或者可以想見一二。」
「這可奇了。」畢先生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能夠下出此一局的棋手,棋藝堪稱絕世無雙,怎麼會不留下姓名?」
雲揚道:「這個雲某人就無從得知,其實探究此棋譜原主是誰終是後話,雲某之真意還是在此棋局之最終勝負。雲某向來不肯妄自菲薄,對於棋道已有幾分自信,但對於這一局棋,尤其是到了這一步,我當真是研究了許久許久,總覺得不管如何應對,都只會作法自斃,現在當真是一想起來就感覺腦袋疼,卻又心癢於此局終局,是以四處尋覓棋道高手解我困惑,否則,哪裡會找到太子這裡,貿然登門求教。」
畢先生冥思苦想,道:「如此棋局,當真足以讓人神魂顛倒,魂牽夢縈……」
隨即又續道:「聽聞公子之言,想必公子於棋道也有極深之涉獵,畢某不才,願執白子,與公子對弈,推演可能的棋路,或可另有所見。」
說著便即落子,卻是一步斷。
雲揚見狀恍如不加考慮,即時應對,包抄,順勢一夾,已成叫吃之格。
畢先生勉力一長,差堪應對,跟著就見雲揚黑子啪的一聲打入白棋大龍斷點要害,至此,白棋大勢去矣,再無爭鋒之餘地。
「這樣不行。容我換一手。」
畢先生皺眉:「我在這裡頂。」
雲揚仍是不假思索的就手一托,畢先生強勢打入,雲揚應子一長,畢先生再斷,雲揚反手一打。畢先生應招反打,局勢似乎大好,可是雲揚黑棋乍然一飛,卻是嵌入了白棋大龍之中,情勢陡然大變。
如此一來,畢先生若是顧及彼方,大龍勢必難免會斷成兩截;陷入空前被動。但若是力保大龍不失,卻需要連落三手才能保得完全;這邊便不免被對方大佔便宜;最保守估計,目數也要損失五目以上。
這樣的高手對弈,休要說五目,便是半目之差,也足以影響勝敗,如何敢損?
顧此失彼,進退不得,此法顯然仍是不能成行。
「這樣還是不行……再換。」
不過一頓飯的時間裡,畢先生接連轉換了七八種行棋走法,但無一例外全都被雲揚悉數滅殺,白棋無一不敗,無力回天。
「若是如此,白棋……豈非是絕無希望可言了……」畢先生冥思苦想:「但下方為何標註著白棋勝?」
雲揚道:「這也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依書所示,這一局棋到這裡,應該是白棋一方下出了一手絕世好棋,定鼎勝局,進而克敵制勝,所以才斷在這裡。」
「但現在的問題卻在於,我找不出那一手。」
畢先生點點頭,道:「合該如此,換做我製作殘棋棋譜,也會這麼做法,但白棋這手定鼎勝局之招,究竟是下到了哪裡呢?」
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目注棋盤良久,苦苦思索,半晌無言。
好半天后又換了另一個方向,斜斜的關注棋盤,從不同角度觀視之,希圖能夠看出更多的端倪。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畢先生此舉顯然是想要將自己思想抽離棋盤,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可是許久之後仍是毫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