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雲逍遙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轉身而去,秋劍寒悵悵嘆息,隨即也轉身離開了。
冷刀吟與方擎天相對看了一眼,都是心事重重。
上官老夫人嘿嘿一聲冷笑,看著雲尊雕像的碎石頭看了半天,一頓龍頭拐杖,冷笑著決然而去。
到了第二天早朝,上官老夫人上表,言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四夷賓服,萬國來朝;對內無叛逆,對外無戰爭;上官家族意欲要辭掉將門之稱,卸掉一應軍權,告老還鄉,再不問世事。更讓幾個孫兒,送自己回老家頤養天年。
皇太孫出言挽留再三,但老夫人態度堅決,皇太孫表情無奈的准奏了。
在皇太孫允諾的那一刻,秋劍寒兩隻眼睛幾乎瞪出了眼眶,口中無意識的嗬嗬有聲,想要說什麼,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神色中充滿了悲涼。
上官老夫人叩謝君恩,退出大殿,轉身決絕而去。
一直到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所有文武百官依然靜默無言。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一個時代,結束了。
於是乎,煊赫天下數百年,震撼整個大陸的上官將門,從此消失在玉唐軍方,玉唐朝廷!
滿夜繁星參北斗,天下將士尊上官!
這句話,亦從此變成一個傳說,又或者是,另一個騙局的開端!
上官家族滿門上下動作極快,將所有御賜之物,盡數留在老宅庭院之中,保留在倉庫之內,一分一毫,也沒帶走,帶走的,只有上官家族歷年戰死的祖宗前輩靈位。
上官家族幾個小兄弟們,剛剛開始接觸軍旅,剛剛開始建立威名,亦隨著老祖宗辭官歸隱,再不涉朝堂。有兩個顧念著皇太孫的承諾和情分不願意走,被上官老夫人直接下令將腿打斷,抬走了。
上官將門離京之日,南門之外。
秋劍寒等軍方高層,盡都趕來相送,人人皆是嘆息不已。
「老夫人一路多多保重,到了地方,還請來個信兒,讓我等心安。」方擎天老太尉顫巍巍地說道。
「世態炎涼,莫不如是,諸位自有大好前程,往事何須縈於心懷,今日一別,後會無期。」上官老夫人一臉的冷漠,淡淡道:「到什麼地方安家,老身可不敢告訴任何人,若是上官一姓竟至終焉,老身有何顏面見吾家老頭子於地下,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於天上。」
老夫人此言一出,眾人靜默半晌,竟無一人出身。
「老身曾以為當年往事不過偶然,僅止於有心人而作,而今看來,有心人從來不缺,將門如是,雲尊竟也如是,從此之後,上官家族就只是上官家族,再也不涉朝堂,不染此世紛爭,我們上官家族怕了,害怕連最後一點名聲也保不住!」
上官老夫人淡淡道:「此時急流勇退,大抵還可全身而退,若是再等幾天……也許上官將門的那些靈位,也會被推倒。老身怕了,真的怕了。」
怕了!
這兩個字,讓所有人都是無言以對。
縱橫天下,威震大陸的上官將門,從來不怕流血犧牲的上官將門,保護了玉唐帝國數百年上官將門,怕了!
這兩個字,何等的令人心酸。
眾人啞口無言,委實是不知何言以對。
上官老夫人一揮手:「諸位珍重,再會無期。」
「稍等片刻,雲逍遙王爺還沒有到來,老夫人還是等等吧,此一別,不知何時……不見一面,未免遺憾。」
老夫人哈哈一笑,慘然道:「雲逍遙不會來的,他怎麼會來?!」
話音未落,老夫人徑自轉身而去。
上官家族的馬車,在五千家將的簇擁之下,飛也似的離開了京城地界,離去速度之快,便如後面有無數的猛獸在追一般。
到了第二天晚上,秋劍寒接到消息:上官家族眾人在轉入一片山林之後,詭異的消失不見了。只餘下數千戰馬,留在了那片山林之中。
上官將門上下所有人等,便如同人間蒸發一般的不見了,沒有留下半點線索。
秋劍寒老淚縱橫。
「老元帥,發現了一隊人馬,一路跟蹤上官家族,在發覺上官家族失蹤之後,那隊人馬尤在山林中持續搜尋……」
秋劍寒流著淚,狠狠下令:「將這一隊人馬,還有跟他們有關係的,全部都給我碎屍萬段,全部!然後找出所有人身份,誅全家!滅九族!!」
……
老太尉方擎天,幾天後上表辭官。
「老臣年邁,恐時日無多……唯欲落葉歸根,魂歸故土……」
皇太孫一如對待將門一般,再三挽留不果,最終恩賜老太尉為護國公,世襲罔替,准奏辭官。
繼上官家族之後,方老太尉一脈成為第二個自京城消失的豪族。
老太尉辭官之後,數百老太尉的弟子,軍中將士紛紛掛印而去,不辭而別,下落不明。
一批後起之秀迅速的接管了職位,水波不興,並未引動絲毫波瀾。
半月後,冷刀吟舊傷複發,卧床不起,冷家長子去皇宮哭求御醫,御醫看後,言道老元帥命不久矣,最多還有十日之命;冷刀吟神智迷糊,卧在床上,每日里只是呢喃:「回家……回家……」
冷家上表辭行,送老元帥回歸故土;其長子言道丁憂三年後,便會回來;皇太孫准奏。
冷家上下就此離京,旋即蹤跡皆無,去向不明。
數月後確認,冷家滿門並沒有回返老家故地,沒有人不知道去了何方。
邊關大帥孫子虎,一日巡視之時竟遇刺身亡,與他一次被刺殺的還有三千親兵,四大將軍,舉國震動。
玉唐帝國事實上的第一元帥鐵錚,一日醉酒後突然大吼:「去休!去休!」
而就在那天夜裡,鐵家就整個家族消失了,只餘下橫七豎八的屍體擺滿了一地,卻是「老子去也」的字跡!
據查,這些人全是這數年間里安插進入鐵家的皇家密探……
沒有一個人倖免,盡數被殺死在鐵錚府內。
皇太孫大怒,通令舉國緝拿鐵錚;一干軍中將領義憤填膺,紛紛請命捉拿鐵錚歸案;其中幾人帶隊捉拿鐵錚,卻在離開了玉唐京城之後,便如水如大海,人間蒸發了……
京中僅存的老人秋劍寒秋老元帥似是老得糊塗了。
每一天,他都會命令家將抬著自己,將自己抬到城門上,身子裹在厚厚的貂裘之內,出神的看著遠方。
看著城門中進進出出的人群,看著看著,就會流下淚來。
他的口中呢喃著,神情舉止中儘是悲傷。
卻又沒有人聽得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盛極一時之玉唐帝國,終於走到這一步……」
老元帥每一天都感覺自己的心碎裂成了八瓣。
「我要看著……要看著……」他口齒不清的怒吼著:「我要看著你們究竟要做到哪一步!」
人心詭譎,從來如是,何分修者,百姓,上位者,盡皆如是!
不外如是!
或者便如那句話所說的:這個世界上,缺了誰也行,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雲揚登臨玄黃,不履玉唐,但玉唐仍舊靖平四海,君臨天下,宇內昇平!
上官將門再不涉朝堂,玉唐軍方仍舊巍然!
即便是鐵錚走了,孫子虎走了,傅報國走了,眾多老帥們一個不見,朝堂官員幾乎是齊刷刷地換了一遍;然而玉唐仍舊是玉唐,似乎這片天下,並未隨著這些功勛之臣離去而改變,失去平穩,盛世輝煌。
至此,九尊的痕迹已經從這片大陸上抹掉了十之八九,然而天下仍舊太平,沒有戰爭,即便偶爾有小股叛亂髮生,卻也不過是彈指即復,難成氣候。
至少對於漸漸習慣了和平安逸的玉唐百姓們生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大抵也就是常常談及新生派的英雄人物。
人類的最大的特點,健忘。尤其是事不關己,不要說五六年,半年就足夠忘記的乾乾淨淨。
而且,有新的流言不斷地興起,傳說……
慢慢的,眾說紛紜,所有的往事,都掩蓋在了一層層的流言迷霧之中……
雲逍遙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的發生。
他至今仍舊無法相信,那個從自己家裡走出去的孩子,那個聰慧伶俐的寶兒,雲揚竭力保護的寶貝,居然會做出這些事情。
他寧願相信這些事情是自己的皇兄玉潤澤乾的,是他在幕後操縱的。
那樣的話,他或者還是會心痛,會痛徹心扉,會感到失望,但至少不會……絕望!
雲揚臨走之前一年,將寶兒送入了皇宮;連上這一年,雲揚已經走了七年。
七年,就能產生這麼巨大的變化么?
是什麼導致了這樣的變化?真的是那個孩子么?
一年半之前,雲尊的雕像被推翻了,被砸爛。
那天晚上,皇帝陛下微服來到雲逍遙的王府,感嘆不已。
「雖然朕不想說,不想承認,但那孩子真是一位天生的帝王之才,殺伐果決,少有遲疑。」皇帝陛下說。
雲逍遙一言不發,默然不語。
「雖然他的手段太過極端,亦顯稚嫩,但他畢竟將所有的權力,全都集中在了他的手裡,這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作為。」皇帝陛下的神情很複雜。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等到他清洗完了朝堂和軍方,徹底消除了雲尊的影響之後,最後一步,就是對付我了。」
「雖然我放權給他,讓他成為皇太孫,儲位東宮,自己什麼事情都不管都不問,對他一點威脅也沒有,甚至早已表明態度,會在合適的時候傳位給他,一切都是只等水到渠成……但他對我,仍舊不會放心,依舊保持十足的戒心。」
「甚至是我現在就傳位給他,仍然不足……一定要我身故,一切才算終結!」
「因為即便是我放棄了一切權利,遜位給了他,但只要我還活著,對他就有威脅,威脅只有消滅在萌芽之時,才是萬全之策,所以,他一定會殺死我,必然要殺死我!」
皇帝陛下淡淡的笑著,似乎說的不是他自己,乃是在說別人的命運。
「這麼多老兄弟被你的皇太孫屠戮,驅逐,下獄,你就這麼看著么?」雲逍遙終於開口說話了,一開口就是直指關竅。
「皇權交替,這是必然的。」皇帝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古之如是,今之如是;我已經儘可能的讓他們保留了性命和富貴,這我已經是能做到的極限,更多的,我給不了,給不起了。」
「君主集權,言出法隨,乃是當前大勢所趨。我做皇帝自問做得很好,但我重情義,心腸軟,威嚴難立,卻是為君者之大忌。現在這孩子,做得要比我好過太多了。」
「孤家寡人,眼中就該只有皇權,萬人之上,唯我獨尊,很好,很好。」
皇帝陛下的話,很是有些怪異的味道,似乎是在衷心的誇獎,又似乎是在訴說內心的嘲諷。
「我可以殺了他的,自從那日之後,我不止一次的想要殺了他!」
雲逍遙靜靜地說道,語氣淡然如水,卻是殺意凜然。
「哪怕我當真死了,你也不能殺他。」皇帝淡淡道:「他不但是一個合格的,也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
「這一片大陸,自古至今,從未真正的天下一統過。或許,在他的手裡,能夠真正的做到。」
皇帝陛下對此甚至有些期望。
這是他畢生的夢想。
雲逍遙依然不說話,只是神色越發冷峻。
「逍遙,你也放棄吧。你不放棄,你不走,遲早……會對你下手的。」皇帝陛下苦笑著:「現在的天下,玉乾坤已經無人能治!」
雲逍遙冷酷道:「我要殺他,只需一劍!」
皇帝陛下苦笑:「那你為何不殺?」
雲逍遙咬住了牙。
皇帝輕聲嘆息:「現在……除了雲揚從天而降,還能夠讓他忌憚,而且能夠更改大局之外……其他人,已經沒有這個可能。」
「雲揚這一去,已經接近七年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分隔兩個世界,上去容易下來難。或許有一天他還會歸來,但是……我們未必能看到了,因為那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以後……」
「逍遙,便如你的名字,逍遙而去可好?」
皇帝陛下輕聲道:「起碼現在,朕還能保你,一世逍遙!」
雲逍遙冷笑一聲,垂下眼帘,卻端起了茶杯:「送客!」
……
皇帝陛下那一天從雲府出去之後,雲逍遙就再也沒有見他。
哪怕他來,仍舊不予見面,即便照面,仍是一言不發。
很明顯。
「你在等死,你要等死,全都是你的事,不要讓我知道,我不想知道。」
雲逍遙也知道,皇帝的身體,其實早就不行了,當年中毒之後,被雲揚治好,但也留下了病根,現在只要勞神過度,就會昏厥,身體也日漸消瘦,往日魁梧的身體,現在幾乎不到八十斤重,只剩下皮包骨頭。
這也是皇帝將權力迫不及待的下放的原因。
因為他怕,自己死的太快,孫兒來不及學習。
但現在看來……卻是學的太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