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移世易,一批一批的文臣武將,漸漸淡出朝堂,辭官的辭官,歸隱的歸隱,極少數的戀棧權位不願離去的,也在無聲無息之中權位不復,或者是被調離,安排一個閑職,或者驀然罪名臨身,一命嗚呼,總之舊有朝臣,十之八九盡都不復……
「熟面孔竟然完全見不到了……」
秋劍寒最後一次上朝,乃是在三天前。
這半年以來,他一共就來了這麼一次,卻愕然發現整個朝堂,自己已經無人認識了。
「陛下都撒手不管,樂見其成。我等除了束手就縛,也就只有明哲保身,玉唐天下再非是吾等的玉唐天下了。」
這是冷刀吟臨走的時候說的話。
「老秋,趁能脫身的時候趕緊脫身吧。這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天下!」
這是老方臨走時候說的話。
「老師,保全有用之身,以身殉道,非智者所為。」
這是鐵錚臨走時派人送來的密函。
「以雲王爺今時今日的修為實力,能夠調動的人力物力財力,世間又有什麼勢力能夠相抗,唯一能夠遮蔽雲王爺耳目者,唯有玉唐皇室的掩耳盜鈴,所謂九尊教變故,不過是皇家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
這是上官老夫人臨走時給自己留下的話。
「好手段啊!」秋劍寒滿心蕭索:「先是發動民眾,毀掉九尊,法不責眾,縱想追究,也無可追究,更順勢毀掉了所有神權出現的可能性,確保玉唐皇室才是當前最高權威,唯一權威,此後再無掣肘,更將自己的出身,也一道泯滅。」
「有這樣的手段在前,無須逼迫,老臣們自己便寒了心,心灰意冷的黯然離去。走一個,就填補一個自己人;更將皇帝在皇帝自己默許的情況下完全架空,不留一絲餘地。」
「然後從軍方到政方,慢慢的一個個收拾。不識趣不自己辭官的,紛紛調離;就像是一張大網,從天而落,所過之處,無一遺漏。」
「好果決的手段,好狠毒的心腸!」
「而今朝堂之上,從內到外,從高到底,已經全都是皇太孫的人,一共才短短的四年時間啊……」
「現在的情況下,哪怕是皇帝陛下恢復健康想要有所作為,只怕也未必能夠逆轉局勢了!」
「這還是那個才十六七歲的孩子么?」
「難怪皇帝陛下什麼都不做,這樣的皇位繼承人,這樣的帝王心術,的確是合格的,作為一代帝王來說,也不愧這個位置,只是……如此的狠毒絕情,如此寡情陰險,卻又是從何而來?」
「第一手毀掉的,居然是對他自己恩重如山的雲尊以及九尊的名聲,是讓自己沒有退路嗎?!」
「而今態勢如是,皇帝無可奈何,只有一個繼承人,唯一一個,雲逍遙也無可奈何,再如何厭惡,仍舊是雲尊臨走的時候,鄭重託付的對象……自己等人無法放開手腳針對,還不是因為……雲尊託付,皇位繼承。」
「但是……雲尊,雲揚,你可知道,你留下的乃是一個什麼東西?」
「這不是一代明君,這根本就是一代暴君啊!而且還是史無前例的殘暴啊!」
「這片天下,到底還能昇平多久,安穩多久呢?!」
……
皇宮中。
寶兒……嗯,現在的皇太孫,儲君殿下玉乾坤正自坐在椅子,高高在上。
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他,面目英俊,一雙劍眉,濃得讓人詫異,然而眉宇間再不見絲毫稚氣。
此刻,他手中正拿著一份奏摺,曼聲吟哦:「……喪心病狂,殺戮之勝,遠超列祖列宗……大好河山,被皇太孫毀於一旦,無數能臣良將,被驅逐放棄……如此君王,老夫無能伺候,特此上書,就此歸去。」
「哈哈哈……這個吳烈,好一個鐵面青天啊……他原與軍政各方無涉,更從無黨爭之心,我本想要將他留用,想不到這傢伙居然置信上書辭官,辭官倒也罷了,卻還要這般洋洋千言的辱罵於我,最後一句話才說到辭官,與其說是辭官,莫如說是在最後時刻,發泄一下心頭怨懟……」
玉乾坤哼了一聲,笑吟吟的道:「言詞狗屁不通,文采更加欠奉,這樣的官員,不要也罷。」
順手一揮,「准奏」兩個字陡然出現在奏摺上。
「皇太孫殿下,奴婢有要事稟報。」
「進來。」
「天玄崖那邊已經布置妥當……」
「嗯……」玉乾坤緩緩抬頭,陰鷙如禿鷲的眼神看了看這個太監,淡淡道:「你這麼大聲幹什麼,是害怕本殿下聽不到,還是怕其他人聽不到?」
那太監聞言一愣,我聲音並不大啊……
玉乾坤已經提高聲音問道:「門口是誰?都進來。」
四個侍衛,兩個宮女戰戰兢兢跪伏在地:「參見殿下。」
「嗯,你們幾個,是誰做的內應?」玉乾坤目光如箭,寒冷如冰。
「啊?……」四人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似是半點也不明白眼前之人的意思。
「嗯,都不知道么?那就不用知道了!」
玉乾坤冷笑一聲,道:「來人,將這七個人全都拉出去,盡數杖斃!」
一片哀求聲中,七個人都被拉了出去。
人影乍然一閃,一個老太監鬼魅一般地出現玉乾坤身前:「殿下,這是……?」
「嗯,便如你現在說話的聲音,只是與我說話,卻一定傳不到門口的侍衛耳朵里,這才是正常的說話聲音……你明白?」
「剛才那奴才說話的聲音,分明是故意提高了音量,這一節,你可看得出來,看得明白嗎?」
老太監遲疑一下,仔細想想,的確是有些大了。
「既然他就在我身邊,用不著那麼大聲我就能夠聽見,又因從何來呢?不外就是他要將這件事,同時讓別人聽見,第一時間傳遞出去。因為他知道,他稟報的信息隨後就會立即進入密事局,至少半個月後才能出來。」
「所以他要將消息傳出去,只能是在他被護送回來後,進入皇宮的這一條路,盡都布置了安排,無隙可乘,想要傳遞消息,就只有到本殿下這裡了……」
「所以那奴才必然是姦細,而門口的宮女侍衛,至少有一人是他的同夥,自然也是姦細。」
玉乾坤淡淡道:「殺了,有何不對?」
老太監微微躬身,道:「縱有姦細隱伏,也該調查一番,或者可以找出幕後之人……就這麼一次過的杖殺七人,無辜者更眾啊……」
「本殿下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浪費,無謂審訊云云。」
玉乾坤淡然道:「這件事,必須要確保成功;此事乃是當前最關鍵的要務……在這等關鍵時刻,寧殺錯,勿放過,其他事情不過末節。」
「相關天玄崖的情報,全部都給我拿過來;隨行密報,也拿三份過來,對比一下。」
足足一個時辰之久,玉乾坤負手站在窗前,看著窗外,久久不語。
他的眼神中,閃爍過無數次的掙扎變化。
終於閉上眼睛,淡淡道:「按計划進行。」
……
一個消息不知從何而出,很是突兀的傳了出來。
信息的內容是,在天玄崖故址遺地,發現了鐵錚的蹤跡;他於此地拜祭九尊。
無數大內高手因此而動,前往捉拿之。
更要順勢將天玄崖夷為平地,徹底斷去九尊傳說,雲尊神話的起點!
這個消息迅速的傳了出去。
老梅在聽說這件事的第一時間,神情猛地一動。
天玄崖。
相關九尊的最後聖地,褻瀆已然不該,更遑論消亡!
「大哥!」老梅這一次也沒叫王爺,直接道出了當年兄弟之間稱呼:「這件事,不尋常。」
雲逍遙淡淡的笑了笑,悠悠道:「自然不尋常,這件事的終點……乃是旨在剷除我!」
他嘿嘿的笑了笑,笑容慘淡苦澀。
「這隻毒手,終於要伸到我的身上來了。寶兒,真是我的好孩子,哈哈哈……」
雲逍遙仰天長笑:「你要幹什麼,我都不理不管不屑一顧,但是今天,你終於觸摸到了我的弱點,天玄崖!」
「別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踐踏,可以摧毀,可以破壞,但唯獨天玄崖不行!」
「可以讓寶兒那小子撤回成命,大哥你何必親自前去天玄崖。」
「寶兒早就不在了,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已經盡塞悠悠眾口,相信人肯定早已經出發了不止一天。想要指望撤回成命肯定是鞭長莫及,唯一的遏制手段就是我星夜兼程趕過去,親身保護天玄崖,同時這邊再讓他撤回成命,才會保得住。」
「換句話說,我是必須要去的,否則天玄崖必毀。」
「而這一招,乃是將我引出去的不二法門!」
雲逍遙淡淡的笑著:「不愧是九尊的後人啊,果然夠決絕,夠極端,將這個地方作為最後的終結之地,我無話可說,無言以對……」
「大哥,你不能去,明知陷阱在前,何必自投羅網!」
「不,那小子已經算定,我就算是明知必死,仍然要去的!」雲逍遙道:「這本是針對我的陷阱,他知道,哪裡已經是我於此世唯一在乎的地方!只要有人動,我就一定會去!」
「那邊早已經布置好了陷阱,您要是真去了,何異於自陷死地,如何全身而退。」老梅焦急地說道。
「不明白么?每個人都有不能割捨的東西,天玄崖,就是我於此世不能割捨的東西,那是吾兒留在此世的最後一點痕迹,要麼與我同在,要麼與我同滅,如此而已!!」
雲逍遙冷冷道:「那小子就是算準了我無論如何都會去,才會布下這個殺局。」
「我和您一起去!」
「不成。」
雲逍遙一指點在老梅胸口,將老梅直接定住,然後又放到了床上,淡淡道:「兄弟,我自己去,脫身機會還稍微大些。你去了,只會拖累我的。你還是好好看家吧,或者,我很快就會回來。」
老梅怒目圓睜,拚命地想要說話,想要掙扎,卻說不出,動不了。
太兇險了!
他們明知道雲逍遙乃是此世的第一高手,最強之人,卻還是布下了陷阱;那麼這個陷阱,他們必然有極高的把握可以將雲逍遙留在那裡。
雲逍遙一個人前去,實在是太危險了!
老梅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但是他被雲逍遙制住,非但動不了,連話也說不出。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雲逍遙慢悠悠地披上長衫,摘下寶劍,穿窗而出,門口馬蹄聲轟轟然響起,一路風雷遠去。
雲逍遙出城而去,一騎絕塵,這件事全然算不得秘密,有太多人都看到了。
秋劍寒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然後他不顧身體病痛,二話不說強撐起來,去皇宮找皇帝。
「雲逍遙出城了,陛下您知道不?」
皇帝的臉上遍布一種奇怪的表情,似乎是欣慰,又似乎是心寒,又或者是……他定定的看了看秋劍寒:「老秋,有話直說。」
「之前,天玄崖那邊一直被保護得很好。即便是普天之下哪哪都在銷毀九尊雕像,滅除雲尊留跡,但天玄崖那邊卻始終沒人動。」
秋劍寒目光森寒:「初初,我們還以為那是皇室為九尊所保留的最後一方凈土,畢竟,那裡是九尊傳說,雲尊神話的起點,時至今日,我才驚覺,原來,天玄崖之所以沒人動,被嚴密保護,只是因為還沒到可以動的時候……天玄崖,竟是早早就預設好的巨大陷阱,一個明知是陷阱,仍舊非入不可的陷阱!」
皇帝臉色不動:「哦?」
「而這個陷阱,想要埋葬的便是……雲逍遙!」秋劍寒一字字地說道:「這幾年下來,面對皇長孫的種種,咱們沒有絲毫作為,任由分化,任由打壓,多少老兄弟都已經離開了。將整個朝堂,都讓了出去,將整個天下,都讓了出去,陛下,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皇帝沉默不語,半晌無聲。
「我們都知道,你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了;但是,有必要讓雲逍遙也死掉么?還要用這麼卑鄙的手段?!」秋劍寒一字字的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