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冉冉站在師父身後,被晃得睜不開眼,待光亮散去時,她定睛一看:好俊的姑娘!
這果熟蒂落的靈童落地便是十六七歲少女的模樣了,眉眼如工筆描繪,就算不用水粉胭脂著色,也美艷不可方物。
丘喜兒看了忍不住嘆息道:「世間竟然有這般美艷的女子……」
冉冉贊同地點了點頭,同時發現這個靈果少女長得跟西山正堂掛著的那副師尊畫像有著五分相似。
說是五分,是因為她覺得這位姑娘美則美矣,但……總是少了幾分那畫中人肆意張狂的洒脫氣質。
不過師父都嫌棄她品味鄉土,她倒沒資格對這麼美的姑娘品頭論足。
而且畫像通常畫人不太準的,看來眼前這位,就是她的師尊沐清歌轉世了!
再說那少女,裹好斗篷之後,便抬頭環顧四周,待看清了周遭的諸位後,竟然緩緩施禮道:「諸位好久不見。」
溫師太見了,冷聲道:「你被打得魂飛魄散,還能帶著前世的記憶轉生,可真是不簡單啊!」
剛剛降生的少女苦澀笑道:「當初我是因為誤修了魔道禁忌的移魂術而走火入魔,一時犯下了許多錯處,被諸位師尊教訓了一頓也是應該。在這樹上寄生二十年,每時每刻我都在懺悔自己的罪行,也感念易水給了我重生的機會,所以我這次一定會痛改前非,好好彌補我曾犯下的錯處。」
這話說得很是在理,最起碼前世囂張極了的沐清歌是絕對說不出這樣謙卑的話來,看來她如猢猻被困在五指山下經年,總算是有些悔改受教了!
不過仔細想想,沒有修習移魂術以前的西山沐清歌,雖然為人不羈,生性散漫,傷風敗俗的小錯不斷,卻並非十惡不赦之輩。
而且她還曾幫助曾經的小皇子——如今貴為真龍天子的大齊皇帝蘇域登基。
當年沐清歌突然出手相助,並幫助蘇域——也就是蘇易水的小叔叔打下了樊爻大戰,徹底扳倒了當時風頭正健的皇叔平親王,從此奠定了當今殿下登上龍位的根基。
所以修真界談起沐清歌人人色變,可是那凡間廟堂之上還供奉著以沐清歌的金身塑像,美名曰「戰娘娘」,接受著世人香火供奉。
不過這個沐清歌向來耽於享樂,金銀不夠用了,去巴結權貴,甘於攪入紅塵紛爭,也很符合她的為人。
這種攀附權貴的舉動,其實又犯了修真界的禁忌,讓人不齒!
已經飛升的大能葯老仙曾經感慨說,沐清歌若是少貪戀紅塵,精專一些的話,老早就可以結為元嬰,飛升入仙了。
而沐清歌性情大變,走向毀滅的不歸路,的確是從陰界靈泉歸來後,修習了移魂術的原因。
不過眾人前來守了幾天幾夜,可不想看沐清歌痛改前非的戲碼。
溫師太的義女兼大弟子溫紅扇冷聲開口問道:「你說你痛改前非,也要讓眾人有個信服的理由,如若不然,今天你休想離開絕山。」
沐清歌看向溫紅扇的臉頰時,面帶愧色,輕聲說道:「我願折損靈力,修補溫姑娘臉上的這一道疤痕,當初我實在不該妒火攻心,劃傷了你的臉……」
聽了她這麼說,溫紅扇突然臉色一變,死死瞪著沐清歌,不再說話。
開元真人倒是這群人里還算和善的,他微微笑道:「沐姑娘若有心悔改,再好不過,我們正道修真之人,本就以渡人為本。不過,為了讓諸位安心修真,姑娘最好揀選出一位來,重新拜師入門,也算是方便正道監管,考驗你的的品行,才可見你真心啊!」
他這話,正是其他諸道的意思。
聽了開元真人說出,其他人紛紛附議。
沐清歌聽了這話,點了點頭,緩緩道:「既然是開元真人的提議,我自當遵從……」
說著,她抬眼打量了一圈,慢慢將目光落在了帶著烏黑面具的高大男人身上。
他雖然半遮面具,可身形氣質出塵,若是曾經入心的話,想必轉生一回也不能忘。
沐清歌看似百感交集地看著蘇易水,輕聲道:「易兒,是我不好,封印了你的容貌,如今我已打算與過往恩怨一筆勾銷,就此替你解了封印可好?」
說著,她輕抬起手,做了解咒之勢,就在在她畫勢完畢時,蘇易水並無什麼變化。
就在沐清歌眼露些許不安時,他那黑面具突然咔嚓龜裂,碎成了兩片掉落下來。
再看露出面容的男子,眉如墨畫,眼含星河,高挺的鼻子顯得臉頰輪廓分明,看著他才明白什麼叫深情一眼過萬年……
雖然在場的許多人都曾見過蘇易水,可是二十年的時光荏苒,除非修為出神入化者,大家都或多或少地老上一些。
譬如當年給他年齡彷彿的溫紅扇,現在也是眼角顯現了些許細紋。
可眼前這個穿著半舊長衫的男人,滿面都是不容錯認的青春。
這不能不叫人有些羨妒,甚至覺得融面咒也不是全無益處,說不定有青春駐顏的功效呢!
薛冉冉默立在身後,突然覺得自己在看一場莫名其妙的大戲。
別人可能不知,但她十分清楚,師父蘇易水老早就恢復了容貌。可他並不說破,還配合著這個轉生的沐清歌演繹了一場恩怨化解的感人大戲。
這內里有什麼不足為人道的蹊蹺?
冉冉閉緊嘴巴,看破不說破,還是不要影響人家與前師父團圓時刻了。
但是作為看官的她,總覺得那沐清歌看蘇易水恢復容貌,輕吐了一口氣後,表情鬆懈了很多,莫名又變得自信了些。
看來就算曾經風光無限的女魔尊轉生一遭後,也有些許的不自信,生怕自己折損了慧根,再沒有前世的靈力。
其他的大能們見此情形,心中一喜,馬上百年天劫將至,有幾位掌門就要元嬰渡劫。
所以沐清歌是不是真心改邪歸正都不要緊,要緊的是這樣的魔修體質,能不能在天劫將至時,誠心護法替自己擋過天劫致命一擊。
如今看沐清歌解開了她臨死前給蘇易水下的咒,便說明沐清歌掛在樹上的二十年靈力恢復得不錯,是個可用之才,於是一個個爭搶著要看押這女魔頭。
沐清歌聽聞他們旁若無人的議論,全拿了自己當貓狗一般,倒也不惱,只是語氣輕柔道:「我已重生,與前塵往事一筆勾銷。若是諸位不放心我,怕我再誤入魔道,不妨我自願拜到蘇易水門下,相信他的品行與本事,諸位都放心得下。」
看來沐清歌十分感念蘇易水當初手下留情,將她的殘魂引到轉生樹上,這輩子便要結草銜環,成為他座下的弟子。
這話一出,眾人的臉色頓變,盼了這麼久的人蔘果,方才又折損了那麼多的弟子,豈不都便宜了蘇易水?
就在這時,蘇易水緩緩開口道:「西山廟小,我已經新收了幾位徒弟,實在分不開精力再教導別人。而且,你曾算是我的師父,再入我門中,豈不是亂了門規綱常?」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鬆了口氣,這姓蘇的小子在西山蟄伏多年,卻比當年更通時務了,最起碼,很有眼色地不來趟這渾水。
可沐清歌似乎沒有料到蘇易水會一口回絕自己,不禁臉色微變。
她不由疑惑轉頭看向轉生樹——因為樹的靈力在最後的時日里盡數被靈果吸干,曾半死不活的蔫樹,現在完全呈現出焦炭樣的枯敗顏色。壓根看不出曾結下多少個果……
她回過神來時,扭頭看向了蘇易水所說的新收弟子——就那麼參差不齊的四個,沒有一個是透著靈氣的樣子。
兩個男徒弟還勉強可入眼些,再看兩個女徒弟都是副靈根不紮實之相。尤其是其中一個微胖的丫頭,嘴唇發紫,似有心疾。
至於另一個小丫頭,纖瘦了些,風兒一吹就倒的樣子,但面色紅潤,嘴唇粉嫩,帶著幾分稚氣可愛……
等她想張嘴說話時,蘇易水卻轉頭看向身後的徒弟們,問道:「你們餓不餓?」
冉冉用力點了點頭,她早就餓了,只等著認親之後,來桌認親宴吃一吃。
蘇易水點了點頭,朝著諸位抱拳後,說道:「我的徒弟們築基尚空,年紀小,禁不住餓,那麼……便向諸位告辭,先走一步了。」
說完,他便帶著幾個愣頭愣腦的徒弟隨從,長袖翩然,一路下山而去了。
沐清歌的眼睛漸漸瞪圓,在他的身後凄楚地喊了一聲:「易兒!」
可惜,昔日逆徒還是逆徒,那易兒恍如沒有聽見,依舊頭也不回下山去了。
沐清歌的拳頭緊握,好半天才吸一口氣,將情緒妥協控制住後,再次微笑地看向諸位掌門大能:「既然永城西山不肯再收留我,那麼清歌也就只好麻煩諸位,再給我一次仙修正道的機會了……」
說到這,沐清歌掃了一下那幾位掌門,突然目光一頓,瞟到了開元真人慢慢展開的摺扇上……
她微微想了一下,開口道:「開元真人的為人,諸位最信任不過了,我願投拜到開元真人的座下,洗心革面,重回正道。」
這話一出,其他兩大門派的師尊都有些不快。
三大門派里,頂數九華派弟子眾多,聲勢浩大。若是沐清歌投到了九華派的門下,豈不是更顯得其他兩個門派人丁凋落,毫無建樹?
雖然眾位正道最終是要脫離俗塵,但是在未飛升前的百年時光里,還是要在俗世里討生活的。眼見九華派日益強盛,其他兩派心有不甘,一時又是一番理論爭吵。
沐清歌清楚,開元真人對付另外兩個門派的掌門,有的是軟硬法子。
所以她壓根不必去管真人如何說服他們。她將目光調轉下山崖,遠遠可以看見蘇易水正帶著他的隨從與弟子們一路從容下山。
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沐清歌使勁咬住了嘴唇——這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為什麼一切都跟她先前想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