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94年房州
李裹兒蹲在後院的花圃里慪氣,十歲的她穿得跟個男孩子一樣,粗布皂衣,頭髮分作左右兩半,在頭頂各紮成一個結,形如兩個羊角,梳得也像個男孩子一般。若是旁人見了,倒會暗贊一聲這娃娃生得好,像是觀音大士座下的童子一般水靈有福氣。
李重潤尋過來時,見到的就是一個髒兮兮卻又透著幾分可愛的小娃娃。他不由得暗笑了一聲,覺得自己這個小妹實在是有趣得緊。他自己今年也不過大李裹兒兩歲多,但已經有了少年人的雛形,身材要遠比李裹兒高上許多,很輕易地便把蹲在地上的小娃娃整個抱了起來。
李裹兒嚇了一跳,隨後發現是自家哥哥,便掙扎了一下,脆聲喚道:「重照哥哥!」
李重潤怕她摔倒,連忙鬆了手,扶著她在地上站好,皺眉道:「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改名叫李重潤了。以前看你年紀小,也沒太要求你。今天是你生辰,你也十歲了,以後要注意改口才是。」
李裹兒從未見過自家兄長如此嚴肅,李重潤本就是皇子貴胄,一出生就被封為皇太孫,雖然後來和父親一樣被貶為庶人,但天生的皇家氣度,隨著年歲漸大,越發地讓人不敢小覷。
李重潤確實是有些生氣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說重話,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妹還會像以前那樣把這話當成耳旁風。但他這臉剛繃住沒多久,就發現小妹玉雪可愛的小臉蛋垮了下去。暗叫一聲不好,果然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立刻水氣盈然,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雖然知道十有八九是假哭,但也把他整個心都揪了起來,連忙把這個泥猴一樣的小娃娃摟在懷裡輕聲安慰。
「重照哥哥是壞蛋……嗚嗚……」李裹兒今天本來就各種憋屈,這一下就像是找到了發泄的源頭,拽著李重潤的衣服就哭了起來。
李重潤懊悔不已,拍著幼妹細稚的肩膀,嘆氣解釋道:「小妹,你在怪爹爹和娘親今天沒給你過生辰嗎?今天京里來人了,他們沒有心思給你張羅。」何止是沒有心思,李重潤想到剛剛父親李顯一聽聞京中來了使者,連出門迎接的勇氣都沒有,急的在屋中團團轉,幾乎連自盡的心都有了。每次京里來人的時候這一齣戲都會上演,也虧得他娘親這麼耐心地在旁規勸,否則父親也堅持不了這麼多年。
李裹兒顯然也知道京中來人是什麼意思,哭泣聲立刻小了很多,在自家兄長懷中哭哭啼啼地問道:「問什麼……為什麼不能叫重照哥哥?為什麼要改名字呢?」
李重潤一怔,隨即笑了起來。也許是雙親一直疏於理會他們這些孩子,當初他改名的時候,也只是父親隨口說了一句,他應允,小仙蕙那妮子不明所以但也默默地應了,就小裹兒執拗地不改口,他倒是疏忽了一直不曾告知她原由。李重潤不回答,卻反問道:「小裹兒,為什麼堅持不改口呢?你姐姐很早就改口了哦!」
李裹兒聽到李重潤提起李仙蕙,就更加忿然,想要從自家兄長的懷抱中掙脫開,但後者卻比她力氣大。李裹兒掙扎了幾下後,只好乖乖地保持原來的姿勢,悶悶地問道:「不要改名字,改名字就像是哥哥換了一個人一樣。」
李重潤啞然失笑,沒想到小妹的心思如此細膩敏感,雖然心中不以為意,但依舊耐心地解釋道:「為什麼這樣想呢?哥哥還在這裡不是嗎?只是換個稱呼而已。」
「不一樣!仙蕙姐說過,名字是父母給孩子的第一個禮物,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李裹兒抬起頭,清脆地駁斥道。她的小臉上滿是淚水斑駁的痕迹,此時瞪著一雙和兔子差不多的紅眼睛,倒是無比的可愛。但旋即她又哭喪著臉情緒低落地說道:「可是仙蕙姐的名字那麼好聽,我就只是喚作裹兒……重照哥哥,我是不是撿來的啊?」
原來重點在這裡,李重潤聞言哭笑不得,從懷裡掏出手帕,低頭仔仔細細地把李裹兒臉上的淚痕和泥土擦乾淨,鄭重地說道:「裹兒,你是母親在到房州的路上出生的,當時我們連一塊襁褓都沒有,父親脫下身上的衣服,親自把你包裹起來,所以才喚你為裹兒,這其實是代表了他對你的喜愛啊!」
聽著自家兄長溫柔的聲音,李裹兒漸漸停止了哭泣,睜著那雙被淚水清洗過分外清澈的美目,什麼都沒有說。
原來她果然是不在被人期待的時候出生的,她和仙蕙姐根本完全不能比……裹兒、裹兒……每次叫她的時候,父親是不是都會想起那段窘迫悲慘的過去?
李裹兒垂下了臉,嚴重的光芒慢慢地暗淡下來。
李重潤並沒有發現小女孩的情緒比之前還要低落,見她終於安靜了下來,便牽著她的手去廚房換衣服。
今天是自家小妹十歲的生辰,怎麼也不可能讓她再穿著男孩子的衣服。而且以後也不能這樣,否則小妹越來越大,這成何體統?
心中如此想著,李重潤口中卻繼續前面的話題道:「我改名並不是因為不尊重爹娘的禮物,而是因為我的名字和皇祖母新取的名字音重了,為了避諱而改的。」他們的皇祖母取名為曌,同音的名字自然是要改掉的。
李裹兒這回沒有再提問,她雖然沒見過那位皇祖母,但通過她父親母親的隻言片語,已經深刻體會到那位皇祖母的威懾。李裹兒仔細想了一下,發現自家兄長改名字是在四年前,那麼就是說那位皇祖母在四年前自立為帝了。
原來女子也能當皇帝……李裹兒心中的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年紀尚且幼小的她還沒有辦法想像未來的她會離那個位置如此之近,近得幾乎唾手可得。現在的她更關心的是其他事情。
李裹兒乖乖地跟著自家兄長穿過後院,這個後院中的花圃已經改為了菜園子,她娘親也親自下地種些青菜補貼餐食。他們住的地方就更為不堪,勉強算是可以遮風擋雨的幾間破屋,再加上兩個子宮中來的僕役。不過此時京中來了人,那兩個僕役都到前面伺候著了,李重潤親自到廚房燒了壺熱水,又找了件乾淨的衣服重新回到廂房。
他卻沒料到小妹的反應極大,看到他手中的衣服便迅速一扭頭,冷然道:「我不穿!」
李重潤耐著性子哄道:「裹兒乖,這衣服是乾淨的,而且你今天也十歲了,難不成以後都穿著男孩子的衣服?你還要不要嫁人了啊?」
李裹兒咬牙切齒地低聲嚷道:「我不穿別人的舊衣服!」她說完眼圈就紅了,但這回卻說什麼都不讓眼淚再掉下來,倔強地仰著頭,強忍著淚意。
李重潤一怔,他這才反應過來,他手裡拿著的是李仙蕙的衣服。他們一家人被貶房州,倒不算是囚禁,也不會讓他們隨便到外面拋頭露面,自然會給他們一些銀兩。但這也僅僅夠糊口罷了,剩餘的錢帛自然是被有心人吞沒,他們又哪裡買得起新衣服。有時在酷寒的冬天,他們甚至都沒有足夠禦寒的衣物。
李重潤倒是不覺得李裹兒無理取鬧,他小時候曾得過萬般寵愛,高宗祖父在他滿月那日就大赦天下,他一歲的時候就親自冊封他為皇太孫,開府置官屬。雖然幼時的記憶已經不太清楚,但李重潤也知道自家的父親是曾經當過皇帝的,若不是皇祖母,他現在應該是當朝最尊貴的皇太子殿下,而他的小妹應該是他最寵愛的公主。
這個念頭只升起了一瞬間,李重潤就強迫自己把它重新壓回了內心最深處。
不能想,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一家子現在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幾年前他的六伯父,廢太子李賢就在巴州自盡而死,其中是否有什麼隱情李重潤不想知道也完全不敢去想。
伸手撫摸小妹柔軟的發頂,李重潤暗嘆自己粗心。李仙蕙只比李裹兒大一歲,但自然是有新衣服給大的先穿,等不能穿了在給小的穿,但李裹兒卻從來不穿李仙蕙的舊衣服,這兩個小妮子就像是天生不對盤一半,李重潤沒想到她們在這種事情上也較真。
細看了下李裹兒身上的男裝,李重潤陰霾的情緒忽然一掃而空,勾唇笑了一下道:「裹兒,你不穿仙蕙的舊衣服,怎麼就肯穿我的舊衣服啊?」他以前都沒注意過,這時才發覺小妹身上的衣服極為眼熟,應是他幾年前的舊衣服。
李裹兒立刻彆扭了起來,期期艾艾地吞吐道:「重……哥哥和仙蕙姐不一樣……」她這回倒是記得了要改口,沒把那個字喚出口。
李重潤滿意地笑笑,濕潤了帕子,把小妹的臉和手腳都洗乾淨。李仙蕙從小自立,但李裹兒自小卻都是他帶大的,這些活計做得倒是熟稔。
待把李裹兒擦得乾乾淨淨後,李重潤對她笑了笑道:「裹兒,哥哥想看你換女裝的樣子,穿給哥哥看行不?」
李裹兒抿著粉唇,氣鼓鼓地看著床上的那套青綠色的藕絲衫柳花裙,很久之後才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李重潤無聲地在心中嘆了口氣,心想以後定要想辦法,給小裹兒弄一套最最漂亮的衣裙。
公元698年洛陽
李裹兒不安地扯了扯身上的淡黃衫碧紗裙,這身高腰齊胸襦裙是她哥哥李重潤在全家回洛陽之後,特意帶
著她們姐妹去洛陽最好的綉坊定製的。在這裙擺上還綉有蓮花圖案,花團錦簇,足足有七八層裙擺,從內
到外是從長到短,像是一層層蓮花瓣一般,而且並不顯得布料累贅,反而輕薄得隨著行走步伐而盪出一片
片漣漪,像真的步步生蓮一般。而且她的雙臂之上還挽著一條嫩粉色的披帛,和裙擺上的蓮花顏色交相輝
映,今年已經十四歲的李裹兒已經初顯窈窕身姿,這下更顯婀娜聘婷。
她從小到大,都沒穿過這麼漂亮的裙子,而且是新裙子!不是姐姐穿過的舊衣服!
雖然她覺得走在她前面的李仙蕙穿的半臂月青對襟鬱金裙也很漂亮,但她已大大地滿足了。偷眼再往前看去,就看到了自家兄長丰神俊朗的背影。李重潤今日身著紫色襕衫,腰束玉帶,佩蹀躞七事,頭戴黑色羅沙襆頭,足踏如意形烏皮六合靴,剛剛十七歲的少年玉樹臨風,即使走在御道之上也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凝注。
李裹兒不知道自己全家被皇祖母召喚到東都洛陽是什麼用意,但看自家父親母親皆喜氣洋洋,兄長有穿上了只有皇子才能穿的極品衣衫,可見這是喜事一件。
心情放鬆的李裹兒開始打量起周圍的宮殿來,她的皇祖母稱帝之後,便把洛陽定位都城,稱之為東都。東都洛陽的宮殿據說和長安的大明宮一樣,也是凹字形宮闕,前為明堂乾元殿,又稱萬象神宮。東西兩側如巨鳥羽翼一般飛揚的高大宮闕,高聳入雲氣勢磅礴的殿堂,;李裹兒自從進了洛陽城之後就一直仰望著這裡,今日終於進得宮來,她的眼睛,就再也捨不得眨,生怕少看了一眼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一直注意她的李仙蕙秀眉微顰,落後了幾步,湊在她耳邊低聲威脅道:「裹兒,少做這等沒出息的樣子,以後我們還要住在這裡呢!」言下之意是要看以後可以看得夠。
李裹兒吃驚地一掩唇,微訝道:「啊?以後我們就住這裡?」
李仙蕙被李裹兒這蠢樣氣得沒言語,偷偷擰了一下她的腰間軟肉,微嗔道:「你啊!昨晚就知道穿你這碧紗裙了,果然沒把爹爹交代的話聽進去。」
李裹兒極怕癢,連連告饒,兩姐妹雖然從小就不對盤,但畢竟年齡相近,多年下來感情反而好得不得了,只是吵吵鬧鬧也是三天兩頭都免不了上演的事情。李重潤在前面聽到兩姐妹的笑鬧聲,回頭關切地看了兩眼,又無奈地笑著扭回了頭。
李裹兒昨晚倒真的不是沒注意聽,只是沒太放在心上罷了,此時回想起來,立刻牙尖嘴利地反擊道:「仙蕙姐以後可不一定會住在這裡哦!我記得爹爹的意思,好像是想要把你嫁給武家的二郎哦!」
李仙蕙聞言羞紅了臉,卻知道這是極可能的事。而那位和她談及定親的武家兒郎武延基,她幾日前也偷偷央求自家兄長幫看過,得到評價很高,她也就放了心。李仙蕙卻看不慣李裹兒一臉輕鬆戲謔的表情,刺了回去道:「裹兒你也別著急,武家的好兒郎可多著呢,爹爹定能幫你選個好的。」
李裹兒撇了撇嘴,並不當回事。她父親與武氏家族聯姻的用意誰都看得清清楚楚,但若是她不滿意的,絕對不嫁!相信兄長也會護著她的。
這樣嬉鬧之間,眾人本來嚴肅緊張的心情也稍微輕鬆了一些,穿過金碧輝煌的宮殿,來到精緻的西苑上陽宮。上陽宮引洛水支流,穿宮而過,花圃中開滿了嬌艷名貴的花朵,據說一年四季這花圃中都不會斷了顏色,就算是數九嚴冬時節也會剪採為荷,更別說現在正值盛夏之時。上陽宮內造十六院中有一片人造海,海中還有仙山高出水面百餘尺,假山嶙峋,令人嘆為觀止。在迴廊頂上有扇輪搖轉,將人工海中的海水送上迴廊頂端,注入迴廊廊脊,廊脊旁又有孔眼,水流沿廊檐直下,形成細碎滴答的人造水簾,在陽光的映照下璀璨晶瑩。行走在迴廊之中,耳聽水滴墜落之音,嗅著沁人心脾的花香,腳踏光滑微涼的青玉石板,隔著水簾望向廊外的上陽宮風光,當真是消暑避夏的風雅之地。
李裹兒這輩子也未見過這樣豪華靡麗的景象,她驚呆了好半晌,才發現李仙蕙也沒好到哪裡去,微張著粉唇目不暇接。李裹兒倒是沒工夫取笑她,她這時發現,宮中的女子身穿各色女官服飾,華麗美艷,妝容精緻紅丹點頰,髮髻繁複雲鬢盛美。每當有三三兩兩的女官或衣著華貴的婦人經過時,都會有陣陣香風襲人,熏人慾醉。
從小到大,只穿過粗布住過陋室的李裹兒,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場華美迷離的美夢中,連雙腿都是酥軟的。
穿過水簾迴廊之後,上了水上廊橋,到了一處四面通透環水的臨水閣,在緩緩飄蕩而起的帷幔之中,一位尊貴的婦人坐在主位之上。李裹兒還來不及細看對方面目,便被身邊的李仙蕙拉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忍著膝蓋的痛楚,耳朵里聽著父親正涕淚橫流地和那位婦人說著什麼,李裹兒便知那定是她的皇祖母。
她倒是沒興趣聽他們在說什麼,偷偷抬眼,便看到了那婦人腳下穿的鳳頭高翹式錦履,再抬稍微高一些,她就看到了一件無比奢華貴氣的金絲羅衣擺,上用銀線勾勒出層層雲霧,織紋和綉紋都針腳細密精美無匹,在微風吹拂之下,那寬大的衣擺就像是旁邊人工海上粼粼的波光,盪起陣陣漣漪。
那片銀色和金色的粼光,看得李裹兒只覺得眼暈,不知今夕何夕。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過了須臾,悠揚溫和的女官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
「……李裹兒秀外慧中,封安樂公主……」
啊……她果然是在夢中,希望她永遠都不要醒過來。
公元701年洛陽
她果然是在做夢,而且還是一場噩夢。
李裹兒不敢置信地拉著李重潤的袖子,結結巴巴地問道:「哥……你說……你說什麼?」
李重潤愛憐地摸了摸李裹兒尚未梳髮髻的頭頂,溫柔道:「以後哥哥不能照顧你了,要好好照顧自己。」被驟然下旨賜死,李重潤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但他再心有不甘,卻也知道自己是不能抗旨的。只能收拾好了心情,央求那些督刑的公公們,給他一些時間與小妹告別。
李裹兒獃獃地看著面前表情苦澀的兄長,想起剛剛府中混亂的情況,確定這並不是開玩笑,不禁如墜冰窖,瑟瑟發抖。她如同瘋魔一般,立刻起身拉著李重潤的手臂道:「哥!哥!我們趕緊離開!我們回房州好不好?我不要這些!不要這些了!」她邊說邊把身上華麗精緻的飾品往下扯,叮叮噹噹地摔在地上。
李重潤紋絲不動,把自家小妹還想扯開衣衫的手攏住。也許是接受了事實,李重潤反而平靜了許多,甚至還扯出了一抹微笑,道:「裹兒,我們早就回不去了。」
李裹兒站在那裡,渾身冰冷,兄長的手心溫暖,但她卻知道這般溫暖轉瞬即逝。她哆哆嗦嗦地問道:「因為……因為什麼?」
李重潤淡淡道:「皇祖母下的旨意,說是我和延基誹謗朝政,可憐仙蕙了……」
「仙蕙姐……仙蕙姐她也……」李裹兒徹底傻了,武延基是仙蕙姐的夫君。她之前也聽到一些風聲,他們不過就是私下隨口抱怨了一下張易之、張昌宗那兩個皇祖母的男寵……李裹兒渾身發冷,親孫子親孫女和親侄孫,都比不過兩個男寵嗎?
到底他們算什麼?喜歡的時候可以冊封為皇太孫,不喜歡的時候可以被貶到千里之外,想起來時可以召喚而來,厭煩時又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掌控他們的生死。
他們是人!不是螻蟻!
「爹爹呢?他沒說什麼嗎?」李裹兒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攥住了李重潤的袖子,急切地問道。但這樣的期盼,卻在李重潤無奈地搖了搖頭後完全陷入了黑暗。
是啊,她怎麼會忘記,她那個爹爹,在被貶房州的時候連京中來了一個太監都會嚇得要自殺。現在雖然被封為了皇太子,但骨子裡的懦弱是怎麼都改不了的。李裹兒咬了咬下唇,邊說邊要往外走:「那我去和皇祖母說說,她那麼喜歡我……」
這回換李重潤反拉住李裹兒了,他哭笑不得地勸道:「裹兒,你心裡也很清楚,她只不過是在做個姿態而已。而且她下旨賜死,也不光是我對張家兄弟不滿,而是容不得我罷了。」李重潤頓了頓,他也非常後悔,不該如此輕率地按耐不住。因為他的優秀,朝中的局勢開始微妙地有了變化,私下有很多臣子尋找各種理由來試探他。因為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是正統的繼承人,便一時有些得意忘形,想來是觸犯了皇祖母的逆鱗。李重潤自知這些事是不能跟李裹兒講的,所以終是忍了忍,嘆了口氣到:「可憐的是仙蕙,她才是最無辜被牽連的一個。所以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攪進來了,還是做無憂無慮的安樂公主,可好?」
李裹兒終於忍不住撲進自家兄長的胸膛嚎啕大哭。
「聽話,我的小裹兒,永遠都要穿最漂亮的衣服,過最幸福的生活,做大唐最美的公主……」
後來發生的事情,非常的混亂,都像一個個碎片,無論李裹兒怎麼回想,都無法再拼湊出完整的記憶。她就像是一個人偶一樣,被人強制地和自家兄長分開,即使她拚命地不想放手,長長的指甲都把兄長的手臂劃破,也都被人一根根掰了下來。
等她重新恢復意識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她被侍女換上了素白的喪服,重新洗了臉束了發。在她房中的衣架上,赫然掛著兩套衣裙。
一套是她的淡黃衫碧紗裙,一套則是李仙蕙的半臂月青對襟鬱金裙。這兩件衣服,都是兩姐妹當年到洛陽時,她們兄長李重潤買給她們的,也是她們第一次穿如此漂亮的衣裙。
只是即使如此漂亮的衣裙,當年從上陽宮中回來後,兩姐妹都不約而同地脫下來,放進了柜子的最底下鎖了起來。
因為皇祖母賜給了她們更漂亮更加無法想像的衣裙和飾品,精美到這兩套衣裙都黯然失色,甚至於若是堅持繼續穿的話,會有失她們的身份。
轉眼間,三年已經過去,無論是哪套衣裙,李裹兒都無法再穿上了。因為她的身形已經長開,再也不是十四五歲的童稚少女。但她還是珍藏著這條淡黃衫碧紗裙,因為這套衣裙對她意義非凡。
相信李仙蕙也是一樣的。
狠狠地閉了閉眼睛,李裹兒站在衣架前,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夜父王那樣的懦弱無助,甚至還打算讓她代替李仙蕙繼續與武家聯姻!可那又有何用?皇祖母連自己的親侄孫也一視同仁視如草芥。
憤怒和悲傷到了極點,李裹兒反而冷靜了下來。
她早就已經不是當年會哭泣會撒嬌的小姑娘了,在洛陽城的三年中,她已經學會了太多太多。
眼淚,是弱者的慰藉,強者的武器,所以她並不打算經常使用。
李裹兒深深地咬緊下唇,李仙蕙臨死前,讓婢女把她的那件半臂月青對襟鬱金裙拿了出來交給她,是想說什麼嗎?
李裹兒用手摩挲著衣裙絲滑的觸感,指尖所及一片冰涼。
衣服確實是一個很其妙的存在,《說文》中的釋義,衣,所以蔽體者也。在最初的時候,也不過是為了遮擋身體,掩住羞恥之處而存在的事物。但就如同所有東西一樣,衣服慢慢的就有了等級,分了階層,有些顏色被賦予了新的意義,有些顏色便被禁止平民使用。
其實分等級的,並不是衣服,而是人。
可是她又怎麼甘心呢?
李裹兒絕美蒼白的臉龐上勾勒出一抹令人驚心動魄的笑容,俯身把床上的兩套衣服緊緊地抱在懷中。
她發誓,她一定要穿這世上最奢華最漂亮的衣服,拿回兄長和姐姐應該得到的一切!
其實,她最喜歡的,就是明黃色呢……
「重照哥哥……」一陣壓抑地哭泣聲在房中響起,最終微不可聞……
公元706年長安
李裹兒扶著女官的手,款款走在大明宮麟德殿的弧形飛橋之上,低頭看著下面殿門外大廣場上正在排練的歌舞。
麟德殿位於大明宮太液池西的一座高地上,是長安最著名的宴會殿堂,這裡經常舉行宮廷宴會樂舞表演,或者
會見來使的活動。麟德殿其實是一組建築群,分為三殿和幾組裙樓,殿前和廊下可坐三千多人,朝中的官員都
以能出席麟德殿宴會為榮。
李裹兒這次特意過來看舞女們排練,倒是聽聞尚服局折騰出來一種特殊的舞服。只見場中的五百舞女們頭戴金
色發冠,身著單色畫衣,按樂曲節奏變化,共有十六種變化。李裹兒駐足觀看,發現舞女們身上穿的衣服並不
稀奇,甚至還有些單調,但待樂曲奏到第二疊時,樂聲一變,曲調激昂,鼓聲陣陣。舞女們相聚場中,瞬息間
便換了衣服,露出衣襟上美艷奪目的大團花。因為是五百人遵照鼓聲一起做出這樣的動作,從拱形飛橋上李裹
兒的角度看來,倒是頗為震撼。
「公主,不過是她們身上罩了一層單色的籠衫,飛快地從領上抽去放入懷中罷了。」一旁額前描著綠黛眉的宮
女細聲細氣地評價道。
「這倒是比那胡人女子跳的胡旋舞好看多了。」李裹兒微微一笑,卻並沒有興趣繼續看下去了,繼續沿著弧形
飛橋往麟德殿的後殿走去。因為尚服局的司衣那邊剛剛傳來的消息,織成裙已經完工了,知曉她就在麟德殿,
便已經派人送了過來。
李裹兒美艷絕倫的臉容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這條織成裙話費了一億錢製成,可謂是絕頂奢侈,不能說後無來者,但絕對也是前無古人的。
她發過誓,要穿這世上最奢華最漂亮的衣服。
父皇登基以來,對她百依百順,她知道這是出於她兄姐慘死的愧疚。
父皇把在金城坊賜給了她,她便大興土木,廣建宅第,無論在建築規模還是精巧程度上都隱隱超過了皇宮。
父皇不給她宮中的昆明池,她就自己在府中建了一個定昆池,池中央仿華山雄起一座石山,從山巔飛下一股瀑布倒瀉在池水裡。另闢一條清溪,用玉石砌岸,兩岸種滿奇花異草,芬芳馥郁,溪底全用珊瑚寶石築成,在月光下分外清澈,幾乎讓人以為是天上瑤池。
她自己開府置官,勢傾朝野,把國家官爵分別標定價格,公開兜售,不管是屠夫酒肆之徒,還是身為奴僕戲子,只要納錢三十萬,便立刻授官。她還常常自寫詔書赦令,拿進宮去,一手掩住詔書上的文字,一手卻捉住了父皇的手在詔書上署名。父皇笑著為她簽字畫押,竟連赦文的內容都不看。
甚至有一次她請求父皇將她立為皇太女,父皇雖然沒有照她說的去做,卻也沒有責怪她。
她不停地挑戰著父皇的底線,看他究竟能讓她做到哪一步。
她知道朝中的大臣們私底下都是怎麼說她胡作非為的,但那又如何?
整個天下本來就是應該屬於她皇兄的!現在她皇兄不在了,她又何必給其他人留著!
織成裙又怎麼樣?終有一天她會穿上明黃色的檯子袞服!
人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即使擁有了好東西,也會想要更好。李裹兒也不知道自己究競想要的是什麼,再奢華宏偉的宮殿,在她看來都不如幼時住的寒屋陋室來得溫馨。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寧願去穿從前那些破衣敗絮,也比現在的錦衣玉食好。
又想起往事,李裹兒心情有些槽糕,走進麟德殿左側的郁儀樓時,她隨手揮了揮,讓隨侍在側的宮女們先行退下,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也許那條傳說中價值一億錢的織成裙可以讓她暫時平靜下來。
待她上了郁儀樓的三樓後,卻隱隱聽到內間有人交談的聲音傳來。
李裹兒不悅地皺了皺眉,尚服局的司衣自然知道她更衣不喜人在側的習慣,剛剛就已在郁儀樓門口等候了。這樓上的又會是誰?
但這股被打擾的不悅,在一瞬間之後卻變成了饒有興緻,李裹兒用臂間的紅袖披帛包住了腰間會隨著行走而發出聲響的玉帶佩飾,放輕了腳步聲,朝內間走去。越走近就越能分辨出談話的是兩個男子,李裹兒索性也不急著進去,站在門外聽了起來。
「這是那個片場啊?這古代擺設布置得太逼真的!暈!這個金壺難道是真金做的?居然這麼沉?」這個男人有點大呼小叫,李裹兒眯了眯杏目,不知道此人口中的片場又指的是哪裡。
「你別上牙咬啊!給我看看。喏,這重量,這雕刻水平,確實像是真品。」另一個男人聲音相比較倒是沉穩些。李裹兒笑了笑。這是大唐的皇宮,每件物事都是極其奢華,又怎麼可能會出現贗品?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你說用這破羅盤,就可以回到過去找老闆,但我只想要回到一個月以前啊!我們不會這麼倒霉,回到更過去了吧?」先前那個男人說話還是讓人有聽沒有懂。「這也是有可能的,我們恐是到了唐朝」
「唐朝?你怎麼這麼肯定的?」
「其實從傢具便能看出來。秦漢時代人們都是席地而坐,到南北朝時期,垂足而坐開始流行,所以從桌椅凳便可以看出來這是唐宋時期的擺設。而看百寶閣上的瓷器,宋瓷線條簡潔顏色單一,這渾圓飽滿的瓷器造型便是唐瓷的特點,更別說這三彩了。看這桌上銅鏡,唐朝銅鏡多為圓形,而宋朝多雞心形、盾形、鐘形、鼎形、爐形等等……」那個沉穩的男聲侃侃而談,對屋中擺設逐一評論,李裹兒微微訝異,倒是沒想到此人居然有此學識。不過宋朝又是什麼時代?是南北朝的宋國嗎?
「好好……現在就算是唐朝……我們這算是穿越了?會不會碰到唐朝時期的老闆?」
「為了不改變歷史,最好還是不要和他見面。畢競老闆是一直有記憶的,和其他人不一樣。喏……看這洛書九星羅盤的指針走向速度,我們最好哪裡都不要去。喂!不要隨便動人家的東兩!能住得如此豪華,可見非富即貴,可別節外生枝了。對了,架子上的那件裙子也不要碰!」
李裹兒知道那人指的就是尚服局做的織成裙,她本還想在門外多聽一會兒,此刻卻直接推開了內間的雕花大門,就聽裡面的爭吵聲戛然而止。
重新披好紅袖披帛,在玉飾的叮噹脆響中,李裹兒緩緩繞過雲母彩雕屏風,臉上嚴肅的表情,卻在看到室內那兩人時換成了訝異的神情。
因為她從未看過如此剪裁的服飾。這兩個擅自出現在這裡的男人一站一坐,都很年輕,估計年紀和她也差不多大,相貌都很英俊,但令她有些看不慣的是都是梳著短髮。他們穿著的衣服極其貼身,完美地勾勒出他們修長的四肢,就算是胡服也沒有這樣的款式,簡單卻透著一股爽利。站在屋內的那名男子,他的鼻樑上還帶著一副奇怪的東西,像是水晶鏡片一般透明。
李裹兒感到新奇,也就沒有怪罪他們沒有見禮,而且這樣坦然的目光,她倒是許久沒有遇到過了。而且這回還一次就是兩個人。
坐著的那名男子見她進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不急不躁地站起身,躬身朝她恭敬地施了一禮道:「見過公主。」
李裹兒的下領微微揚了揚,此人行的禮倒是不錯,只是有些生澀,想來應是剛被人教導過。聽聲音,李裹兒便認出來此人便是聲音沉穩的那一個。
陸子岡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淡定,但背後卻已經開始滲出細汗。他是從進來的這位唐朝美女的衣著配飾上推斷出來這是位大唐公主,只是大唐出了名的公主實在是太多了,他又沒法推斷得太細。而且這位公主年紀看上去大概也就剛剛二十歲,但那股囂張和骨子裡透出來的傲氣,確實讓人不得不低頭。
一旁的醫生也學著陸子岡的動作,胡亂地行了一個禮。沒有得到公主的回應,兩人都不敢擅自抬頭。
幸好唐朝還並不流行跪禮,只是躬身禮。要是到了元朝以後,他們恐怕不習慣也要習慣了。
偷偷地看了眼手中的洛書九星羅盤,陸子岡欣慰地發現羅盤指針的速度不錯,估計很快就會歸位。一旦指針在天道十字線歸位,他們便可以回到現代了。幸好這回運氣不錯,不用在古代停留太長時間,大唐公主那可是一個比一個兇殘啊!
這麼一走神,陸子岡便發現那位大唐公主竟是朝他身旁的醫生走了過去,而且還直接伸出手去,勾住了他的下領,強迫他抬起了頭。
這一出立刻嚇得陸子岡一身冷汗。
醫生還比較惜懂,不理解這位大唐公主的意思,一臉不解地看著她。他要比這位公主高上一頭,所以直起身子之後,便反而是俯視對方了。擱在他下巴上的手溫香暖玉,但卻讓他各種不自在,若不是知道這不是他熟知的時代,他早就不給面子退後一步了。看那公主居然還把手摸上他的臉了,最後停在了他的眼鏡上,醫生才恍然大悟,估計這大唐公主沒見過眼鏡,好奇了。
只聽這位公主緩緩道:「把這東西摘下來。」
醫生這下猶豫了,萬一他這眼鏡摘下來就遺落到這個時代,千年後被考古學家發掘出來,成了什麼出土文物可怎麼辦?可是見這公主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醫生只好乖乖地把眼鏡摘了下來。但卻並沒有遞給那位公主,而是牢牢地攥在手裡。
李裹兒怔怔地看著這名男子,一直在心中封存的記憶就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瘋狂成長。
太像了……不,並不是武延秀那樣的五官神似,而是那一身溫柔儒雅的氣質……居然和她皇兄如出一轍……
「笑一個。」李裹兒又向前走了一步,這回他們兩幾乎是緊密的貼在一起了。
醫生這回各種吐槽無能,他怎麼感覺自己像是在被人調戲中?不過下一秒他就想到了大唐公主的喜好,立刻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紛紛起立。這等艷福他還是無福消受啊,幸好在他朝陸子岡求救地看去時,後者適時地拽了他一下,令他與這位公主拉開了距離。同一時刻,熟悉的眩暈也隨之襲來。
李裹兒皺眉,看著只剩下她獨自一人的內間,視線在四周不停地尋找著,卻再無那兩人一絲一毫的蹤跡,就像是憑空消失一般。
若不是指間還殘留著碰觸對方臉頰的溫暖,她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大白天的發癔症了。
是皇兄的魂魄來找她了嗎?可是好奇怪啊……
恍恍惚惚地重新走出郁儀樓,身邊的女官立刻迎了上來。殷勤地詢問道:「公主,那織成裙可滿意?」
李裹兒愣了一下,才想起她競沒想起來看那條織成裙一眼。但她又不想對其他人解釋,只是重新整理了心情,淡淡道:「不合本宮心意,尚服局再做一條吧。」她說得極為輕巧,絲毫不把這價值一億錢的裙子放在眼內。旁邊描著綠黛眉的宮女也不以為意,尚服局的司衣領了命令也在細細思索到底是哪裡不合安樂公主的心意。那描著綠黛眉的宮女小心冀翼地向道:「公主,那這條織成裙如何處理?」
李裹兒現在是連看都不想看,隨意地揮了揮手道:「你拿去處理了吧,我聽聞你與一家古董店老闆交好。就掛在他店裡展示好了。」
那宮女立刻盈盈謝過,她服侍李裹兒多時,自然看得出她心情不好,便識趣地不再多言。
李裹兒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美目,再次睜開時,又重新變回了那盛氣凌人的大唐公主。
公元2013年啞舍
醫生待那折磨人的眩暈感過去之後,立刻睜開眼睛,安心地發現周圍是熟悉的擺設。他扶著額頭站了起來,對陸子岡沒好氣地抱怨道:「怎麼會回到唐朝去了?這破羅盤還能不能行了啊?不是說要回到一個月以前嗎?」
陸子岡坐在黃花梨躺椅上,按了按微痛的太陽穴,苦笑道:「我不也說了,這洛書九星羅盤上面的太過於深奧,這羅盤上有五十二層,最多的那一層有三百八十四個格子,你說我這個半調子怎麼能看明白這是如何運作的?」
「呼……還好平安回來了。這麼說來,下次我們還是要碰運氣嘍!」醫生趴在櫃檯上,覺得找到老闆的日子遙遙無期。
「那也要等一個月以後了,這洛書九星羅盤又不是每天都能用,每個月都需要推算特殊的時期才能啟動。」陸子岡剛剛被驚出一身冷汗,深呼吸了好久才終於緩了過來。
醫生卻覺得自己的鼻尖依舊環繞著那大唐公主身上侵襲力極強的熏香,湊在櫃檯上的燕金翔龍博山香爐旁邊聞了好久,才消除那種味道。
「話說,那位是大唐的哪位公主啊?太平公主?高陽公主?」
「我總覺得屋裡那掛在如意雲頭紋衣架上的裙子,那麼眼熟呢……」陸子岡卻陷入了深思。
剛剛頭一次進行了時空旅行的醫生比較亢奮,絲毫沒有差點就被人留下當男寵的危機感,依舊興緻勃勃地想要探討一下:「話說唐朝不是崇尚以胖為美嗎?剛剛那位公主一點都不胖啊,身材還很不錯。」
陸子岡瞥了他一眼,鄙視道:「那是楊貴妃的時候才流行以胖為美……而且那是豐腆!不是肥胖!」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起身朝啞舍的內間走去。
醫生好奇地跟了上去,跟著陸子岡穿過啞舍內間長長的走廊,看著他一間間打開裡面的屋子,終於在是中一間的門口停了下來。醫生見陸子岡停在了門口,不由得推了推他的後背,也擠了進去。
「你在看什麼啊……這是……」醫生忽然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只能獃獃地看著屋中那件掛在衣架上的衣裙,久久不能言語。
屋子裡並未燃燈,只是在屋頂上綴了一枚拳頭大的夜明珠,正散發著熒熒的光芒。而在夜明珠正下方的立式衣架上,便掛著一副絕美的衣裙,幾乎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瑰麗。
「資治通鑒記載,安樂有織成裙,值錢一億,花卉鳥獸,皆如粟粒,正視旁視,日中影中。各為一色。」陸子岡幽幽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我們剛剛見到的,應該是大名鼎鼎的唐朝第一美人,安樂公主。唉,那公主只活到二十五歲就被殺了。」陸子岡說得淡然,因為雖然覺得可惜,但安樂公主在歷史上可謂臭名昭薯,雖然誰都不知道真假,但最後還被扣上了軾父的惡名。
醫生呆看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剛剛在那間極其奢華的房間里,織成裙看起來倒並不是特別起眼,可如今在這樣平凡沒有任何映襯的屋子裡。這條織成裙卻完全讓人移不開眼。這條織成裙保存得極為完好,即使過去了千年,也依舊華麗精美。裙面以百鳥羽毛織成,隨著他的視線移動而產生色彩變化,裙上呈現出百鳥的形態,甚至因為這種變化像是被賦予了生命,栩栩如生,真可謂巧奪天工。
「真是敗家啊……這可是價值一億錢的裙子啊!」醫生嘖嘖稱奇。
「更敗家的是,據史書記載,她做了兩條織成裙。」陸子岡也跟著八卦道。
「兩條!」醫生在屋裡圍著立式衣架轉了一圈,疑惑道:「這裡只有一條。」
「保存下來的只有一條唄!」陸子岡聳了聳肩,「安樂公主的織成裙也被稱之為百鳥裙,在長安引起了上流社會的時尚風暴,所有仕女們都紛紛用禽鳥的羽毛和珍獸的皮毛制衣,結果導致長安城外的鳥獸絕跡。後來唐玄宗不得不在大明宮前焚燒了安樂公主的織成裙。喏,可能燒的就是其中一條吧。」
「太……敗家了……」一億錢就這麼憑空燒了啊!醫生覺得自己的辭彙空前匱乏,只能不斷地嘮叨著敗家這個詞,「話說老闆把這件織成裙給弄了個單間,不是這裙子有什麼問題吧?」
陸子岡聳了聳肩,不以為意道:「你當啞舍里每件古董都有異常啊,這不過是件裙子而已,放單間恐怕也是因為它太貴了……」
「也是……」醫生頓時也絕對是自己想多了。
兩人讚歎鑒賞了一番,但終究也是兩個大男人,對這種奢華的服飾沒有太多的興趣。陸子岡也怕打開房間時間太久,影響屋內的溫度濕度不利於織成裙的保存,便和醫生一起離開了。
屋內重新變得幽暗,只有夜明珠的光芒在靜靜籠罩在織成裙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個黑影閃身而入,迅速把衣架上的織成裙捲入囊中,隨後飄然而去。整個過程居然不超過三秒鐘。
屋頂上的夜明珠閃爍了兩下,忽然間永久地暗了下去……
啞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承載了許多年,無人傾聽。因為,它們都不會說話……
啞舍小劇場
陸子岡:話說,唐中宗李顯還有個外號叫六位帝皇丸。
醫生:啊?六味地黃丸?他發明的?
陸子岡:李顯本人是唐中宗,他爸是唐高宗,他弟唐睿宗李旦,他兒子唐殤宗,他侄子唐玄宗李隆基,更要命的是他媽也是皇帝,武則天……所以……這一家子六位帝皇……丸……
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