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岡把玩著左手掌心的玉料,沉吟了片刻後,便拿起筆在玉料上畫出一片片枯葉,那一片片葉子正好畫在了黃褐色的和田玉籽料留皮上,雖然只是寥寥幾筆,但秋風蕭索的意味立刻就盈滿整塊玉料。
畫完枯葉之後,陸子岡停頓了片刻,幾次抬筆又幾次落下,終究沒有落筆。
他下意識地拿起了手邊的鋙刀,對準手中的玉料,微一用力,刀尖就如同切豆腐一般把玉料破開來。
從幾千年前開始,琢玉師的工具,就是一種俗稱水凳的砣機。砣是一種圓片狀物,旋轉起來之後,就用這種均勻的摩擦力開始琢玉。雖然數千年來,驅動砣機的方式從人工改進到了電能,但琢玉師依舊用各個尺寸的砣機來琢玉,只除了陸子岡。
他的鋙刀,因為缺少了解石的錕刀,所以只能雕刻一些小件的玉器,但卻更為精細。
這一世的他沒有學過任何雕刻的技巧,但自從前世的記憶回來了之後,只要握住鋙刀,整個身體就像是有自主意識一般,一開始還有些生疏,但琢磨了數十塊玉料之後,他的手感越來越好,甚至於每時每刻不拿著一塊玉料在手心拿捏,就會全身都不舒服。
枯黃捲曲的枯葉在鋙刀的雕琢下一片片地出現,陸子岡接下來連草稿都沒有打,完全靠感覺繼續雕琢了下去。
啞舍內的長信宮燈在一閃一閃地跳躍著,卻異常的明亮,一點都不妨礙陸子岡琢玉的視線,很快,在蕭蕭而落的枯葉之下,出現了一個古式建築的一角,一襲珠簾長長地垂下,珠簾下方露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正無限悵然地撫摸著欄杆,珠簾之上還彷彿掛著幾抹清幽的霜華。
雖然只是一隻手的剪影,但依舊能讓人目不轉睛地把視線聚焦在那裡,恨不得想要挑開珠簾,看下藏在後面的美人究竟是何等傾城之色。
陸子岡抹去玉料之上的碎屑,定定地看了許久,才把玉料翻轉過來,刻下了王昌齡的一首《長信秋詞》:「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熏籠玉枕無顏色,卧聽南宮清漏長。」
鋙刀極其鋒利,但這二十八個字陸子岡卻寫得婉轉清麗,繾綣綿長,隨後習慣性地在後面落了一個子岡款。
陸子岡呆怔地看了這塊新鮮出爐的玉件半晌,玉件雕琢之後並未拋光,卻在黃色的燈火下映出一種滄桑晦澀的質感。
自嘲地笑了笑,陸子岡把這塊玉料丟進了櫃檯下面的竹筐里,聽到了一聲清脆的玉器擊撞的聲響。那個竹筐里已經積攢了大半框未拋光的半成品玉件,都是陸子岡這些天拿來練手的習作,若是有人看到的話,不禁會眼前一亮,說不定還會評價這個琢玉師仿子岡款仿得非常不錯呢。
清洗了雙手,又清理擦拭了櫃檯抹掉玉屑,把鋙刀擦凈放進懷裡,陸子岡這才拿起錦布之上的長命鎖,閉著眼睛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向後靠在椅子上假寐。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醫生帶著晚餐推門而入,那小籠包的香氣混合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夾雜在微涼的秋風中,就那麼穿透了啞舍店內的熏香迎面襲來。
「這個月是今天吧?還有點時間,我們趕緊吃完就上路。」
醫生動作麻利地打開飯盒,熟練地從啞舍櫃檯里找到他常用的筷子,拈起小籠包就開吃。
上路什麼的,用在這裡真的好嗎?陸子岡的額角抽搐了兩下,也沒挑剔醫生言辭無忌,把手中的長命鎖掛在脖子上戴好後,就悶頭把屬於他的那盒小籠包吃了個干千凈凈。
兩人動作都很快,醫生把飯盒拿出去丟掉之後,便抬手看著手錶道:「是不是還要等一會兒才能走?我還能睡一會兒不?今天這場手術站了八個多小時,真是累死了。」
陸子岡看著醫生一邊說一邊毫無形象地癱在黃花梨躺椅上,沉聲道:「不能睡了,我們這回去要換衣服。」說罷便起身朝啞舍的內間走去,不一會兒就拿出來兩套衣服和兩頂假髮。
「喲呵!玩cosplay嗎?不用了吧?我們每次穿越也都只停留一小會兒,還換什麼裝啊?再說,我們目標不是回到幾個月前嗎?你怎麼這麼篤定我們這次又回到幾百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啊?」
醫生嘟嘟囔囔著,但卻沒拒絕換裝的提議,反而興緻勃勃地脫下休閑裝,在陸子岡的指點下把青布直身的寬大長衣穿在了身上。
「就算是很短的時間,也要做到完美,我可不想在大街上被別人當瘋子怪物一樣看了。」陸子岡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醫生卻完全沒察覺到為何陸子岡這回這麼精確地預計到他們會穿越到什麼年代,畢竟每個時代的服飾並不相同,而陸子岡拿給他的分明是明朝中期的服飾。醫生只是隱約感覺有些奇怪,但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到啞舍的內間里傳來一陣陣熟悉的鳥鳴和撕打聲。
「三青和鳴鴻又鬧起來了?」醫生心疼地直咧嘴,但卻半點要衝進去給自家三青撐場面的意思都沒有。開什麼玩笑,那是兩隻神鳥級別的戰鬥,他一個凡人衝進去豈不是要完蛋?「那胡亥哪裡去了?都不過來領自家鳥回去?」
「我也不知道。」陸子岡徑自往頭上戴著假髮,自從上次胡亥說下次要來一起用洛書九星羅盤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鳴鴻是一個月前失魂落魄地飛到啞舍的,一看就是與自家主人走丟了。陸子岡也不是神仙,沒有胡亥的聯繫方式,只好就養著鳴鴻,至於它願意和三青干架,他也專門給它們倆騰出了一個單間,屋裡什麼都沒放,隨便它們打個天翻地覆。
醫生一開始也是擔心不已,但後來發現三青和鳴鴻勢均力敵,頂多就是各掉幾根毛,也就見怪不怪了,甚至還有閑心收集了它們的毛,用啞舍里的銅錢做了幾個鳥毛毽子。
醫生在陸子岡的幫助下戴好了假髮,在頭上戴了四方平定巾,摘了眼鏡,對著鏡子照了照,倒是真有種書生感覺。拿著手機自拍了幾下,還發到了朋友圈炫耀,醫生這時才發現陸子岡正拿著羅盤發獃:「怎麼了?羅盤出了什麼問題了嗎?」
「沒什麼。」陸子岡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地把羅盤微調了幾格。
醫生不疑有他,把手機丟到一旁放好,因為科技用品穿越之後就會因為磁場緣故,完全不能用了。否則他真想帶著手機去古代拍幾張照片,留作紀念也好。像以往一樣,醫生一邊默默吐槽一邊把手和陸子岡一起按在了羅盤之上。
一陣熟悉的眩暈之後,醫生首先聞到了一股清新得無法言語的草木味道,讓在城市霧霾中已經污染的肺立刻重生了。
只是他還未等睜開眼睛確認自己到了哪裡的時候,就感到一股大力襲向了雙膝,他一下子就站立不穩摔倒在草叢中,後背還被人粗暴地用刀刃抵住,剛剛帶好的假髮也被人揪了下來,露出了他們寸長的短髮。
醫生艱難地在草叢中睜開雙目,不意外地發現陸子岡的下場也和他差不多,都被幾名全副武裝的古代士兵擒住。而陸子岡手中的羅盤卻跌落在地,被一個士兵收繳了去。醫生六神無主,他們萬一再拿不到羅盤,豈不是回不去了?
就在這時,醫生聽到押著自己的那名士兵高聲稟報道:「報告夫人!抓到倭寇姦細兩名!」
隨著這句吼聲話音剛落,醫生就感覺到有一個黑影遮住了太陽,籠罩在了他的頭上。
他拚命地抬起頭,看到了一名英姿颯爽的戎裝女子,手持一柄系著紅纓的戰矛,正眼神銳利地低頭看著他們。
醫生揉著被磕出一塊淤青的膝蓋,聽著陸子岡在跟那名戎裝女子解釋他們的來歷。陸子岡說話的語調和語氣與現代的普通話有些差別,像是帶了一種奇怪的口音,但醫生多少還是能聽得懂的,只是沒想到他居然說得這麼溜。
他們出現的地方並不像前幾次那樣,在繁華的城鎮中,而是在一處荒郊野外,遠遠的還看得到旌旗招展,能聞得到些許的海風咸腥味道。
醫生看不出來自己究竟是到了什麼年代,便把目光落到了和陸子岡交談的年輕女子身上。
那女子看起來也就是二十歲剛出頭的模樣,杏目白膚,五官秀麗,個子能有一米七往上,一身黑色的戎裝更是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若是放到現代,那絕對是個受人追捧的模特明星,現在即使不塗脂抹粉,也遮蓋不住她的容姿。
醫生平日里倒也不是見不到長得好看的女孩子,但這麼個年輕女子居然還是一隊士兵的領頭,就忍不住多瞄了兩眼。
周圍的士兵們立刻對醫生怒目而視,瞬間就有人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醫生連忙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王瑛也聽到了那邊的騷動,卻只掀了掀眼皮,並沒在意。
這兩個來歷不明的人,若是按照慣例,應該扔到大牢里嚴刑拷打的,但她看他們雙手細白無力,這人又是一口京畿地區的官話,說起京中風物都侃侃道來,又說自己是蘇州人士,換了蘇浙一帶的吳儂軟語也說得無比熟練,便卸下了幾分戒備。
只是王瑛也並不因此信了他們。現在近海的倭寇,也並不都是日本人,自從朝廷取消了朝貢貿易,執行海禁之後,竟有許多中國人心甘情願地冒充倭寇,進行海上貿易,擁兵自重。說白了就是山賊土匪的另一種形式,換了地盤,成為了海盜。就是朝廷喜歡自欺欺人,依舊用倭寇來籠統稱呼。
但王瑛看到這人頭上的短髮,倒是撇了撇嘴,沒聽說過哪個倭寇還有剃髮的習慣。
就在此時,又有一隊士兵小跑了過來,對王瑛恭敬行禮道:「夫人,將軍有請。」
王瑛柳眉一斂,卻並不多言,揮手指著陸子岡和醫生兩人道:「帶走。」
雖然並未解除他們兩人是姦細的嫌疑,但待遇倒是比之前好多了,陸子岡推說那羅盤是他們尋找風水寶地所用,倒也沒人為難他,把羅盤塞了回來。
醫生見狀趕緊低聲問道:「怎麼樣?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
陸子岡邊走邊低頭看著羅盤,半晌苦笑道:「可能是剛剛摔了一下,羅盤的指針往回走的速度有點慢,我們可能要在這裡呆上一陣了。」
「要呆上一陣啊?那這裡是哪個朝代,哪裡啊?怎麼是女人帶兵啊?看起來也不像是花木蘭還是楊門女將啊!」
醫生一聽羅盤還有用,只不過是需要多呆上一陣,也就沒太擔心,轉而好奇起來他們所處的年代了。
「看這些士兵的穿著,長齊膝,窄袖,內實以棉花,顏色為紅,所以又稱紅胖襖。這是典型的明朝士兵服飾。況且他們懷疑我們是倭寇,那就多半就是明朝嘉靖年間,而且聽他們的口音,此處應是山東一帶。」陸子岡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倒是把他們所處的時間地點猜了個七七/\八,讓醫生各種崇拜側目。
「那你再猜猜,那女子究競是誰啊?」
醫生用下巴指了指走在他們前面的那名戎裝女子,他就不信陸子岡這麼神。
「其實很好猜。」陸子岡勾起唇角笑了笑,「戚繼光戚元敬正是出自山東一帶,他十七歲就秉承父命,襲職了登州衛指揮僉事,這可是正四品的官職,算得上是高千子弟。而他的夫人在歷史上也是赫赫有名,父親是總兵大人,將門虎女。據傳戚王氏自小習武,舞槍弄棒,發起火來,連戚元敬都不是她的對手。」
因為在人背後評論,陸子岡的聲音也盡量壓到最低,但他分明還是看到走在最前面的王瑛步子慢了少許。
「這麼厲害?你確定是她?」
那可是抗倭英雄戚繼光啊!就算是戚大將軍讓著老婆,那也挺恐怖的了……醫生吞了吞口水,覺得自己現在還全須全尾地活著簡直就是老天開眼。
「我剛剛問了下,現下是嘉靖三十三年,戚元敬二十六歲,應該已經是山東都指揮僉事,正三品的武官,可謂封疆大吏啊。一會兒要是見到了人,你可別撲上去求籤名什麼的,太丟人了。」陸子岡不放心地叮囑著,主要是醫生這人很不靠譜。
「看你說的……」醫生悻悻然,不過他忽然一怔道,「嘉靖年間,爐子啊,那個陸子岡不也是嘉靖年間的嗎?」
陸子岡拿著羅盤的手顫了一下,隨後平靜地說道:「啊,前世的我,應該兩年前就處斬了。」
「真是巧啊……」
醫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他向來都不認為自己的前世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也不會認為扶蘇就是自己,所以分得很清楚,即使那次穿越到戰國時期,也沒半點不適應,或者想要再去見見那時候的扶蘇什麼的。但陸子岡的情形和他好像有些不同,只是具體哪裡不同他又說不明白。
也許是因為醫生和陸子岡兩人太過於沒有威脅,走著走著,押著他們的這些士兵們就已經開始閑聊了起來。
他們是在戚夫人的手下做事,自然是偏向著她,說著什麼自家將軍和夫人鬥氣,又打不過夫人,一怒之下搬到了軍營中去住,一連幾天都沒有消息,這次請夫人去軍營,恐怕是要給夫人一個下馬威。
醫生聽著這些八卦,感覺自己整個世界觀都碎了,歷史書里描畫的那個威武強悍的戚繼光,竟然怕老婆?還被趕出了家門?還要靠下屬撐腰?
也許是不把他們兩人放在眼裡,或者急著去湊熱鬧乾脆就把他們給忘記了,走了半個時辰之後,醫生和陸子岡居然就跟在他們身後進了軍營,甚至進了中軍大帳。
只見中軍大帳中烏泱泱的一片片甲胄銀光,在王瑛走進去的那一剎那,眾將齊刷刷地站了起來,那經歷過沙場的氣勢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甲胄和兵器磕碰的肅殺聲音幾乎要震裂醫生的耳膜。
他拚命地從人群的縫隙中往中軍大帳的正中央看去,果然看到一位身高足有一米八幾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裡,全身穿戴了銀光鋥亮的盔甲,看起來威武霸氣,甚至朝王瑛舉起了鋒利的腰刀。
「叫我來做什麼?」王瑛從容不迫的清冷聲音在大帳之中響起,沒有半分怯懦,甚至,還有股迫人的殺氣。
醫生瞪大了雙目,這是要上演家暴的節奏嗎?
中軍大帳內一片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名年輕的將軍身上。
只聽那人沉默了一會兒,中氣十足地吼道:「請……請夫人閱兵!」
醫生:「……」
戚少將軍和夫人的軼事,再次成為軍營的笑談,因為這兩位的相處模式已經被他們看在眼裡七八年了,倒也沒人嘲笑戚少將軍怕老婆,都紛紛揣摩下次兩夫妻交鋒是什麼時候,又或者戚少將軍什麼時候才能搬回去跟夫人住。
醫生一開始也完全無法適應這種輕鬆調侃的氛圍,這是禮教森嚴的封建時代嗎?怎麼感覺跟現代沒什麼兩樣啊?不過不管他適不適應都需要留下一陣子了。
和陸子岡確認了他們即使在古代呆了很長時間,回到現代也不過是一瞬間而已,醫生便心安理得地在軍營住下了。反正他們也不用出操,只是幫忙做一些雜事,對於醫生來說有種在電影片場的感覺。
陸子岡化名為夏子陸,因為「陸子岡」這個名字在此時還是比較出名的、而醫生卻對自己的化名頗有異議。
「為什麼擅自就說我叫醫生啊?姓醫名生?你敢不敢直接報我的名字啊!」醫生放下給馬匹洗澡的刷子,按了按酸痛的肩膀,低聲跟陸子岡抗議道。
「我這是為你著想,萬一你要在歷史上留名了怎麼辦?你父母還敢不敢給你起和歷史名人一樣的名字啊?你以為都像我爸那麼強悍啊?」
陸子岡義正言辭,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父親也算是厲害了,他又不是銜玉而生,身上也沒留有子岡款,他爹怎麼就給他起了個陸子岡的名字?
醫生想了想,倒也覺得陸子岡說得很有道理,只好悶頭繼續幹活。
他們兩人雖然只是做雜事,但事實上還是有人監視的,陸子岡說過看羅盤的指針移動速度,他們至少也要在這裡呆上幾天。只是在半天之後,醫生就已經開始懷念起現代的空調和手機了……
一聲凄厲的號角聲劃破平和的軍營上空,本來昏昏欲睡的醫生立刻驚醒了過來,看著軍營內忙亂跑動卻又不慌亂的士兵們,隨手抓到一個便問道:「這是怎麼了?」
「有倭寇上岸了唄!」那小兵指著遠處衝天的烽火顯然是已經習以為常,但隨後號角聲幾長几短地陸續傳來,他也隨之變色道,「這回倭寇的規模龐大,你快鬆手,我要去列隊了!」
醫生看著那小兵跑向即將出征的隊伍,驚愕非常,頭一次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和平年代。在這裡,那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小兵,也需要拿起沉重的刀劍,保衛家園不受侵擾。
因為身份敏感,醫生和陸子岡被勒令不許四處亂走,還派了四名士兵看守。一半士兵出擊的軍營顯然冷清肅穆了許多,再也沒有人有心情去閑聊戚少將軍的八卦,而戚少夫人也全副武裝,手持戰矛,卓立在中軍大帳之中,靜候戰果。
這樣的場景,顯然已經在這些年中不斷發生,士兵們雖然心中擔憂,但表面上依舊神色平靜。醫生卻推了推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陸子岡,按捺不住地問道:「不會出什麼事吧?」
陸子岡笑了笑道:「不會,戚家軍戰無不勝,這麼點日常騷擾,不在話下。況且抗倭的重點在江浙一帶,這幾年戚家軍只是在山東練兵,明年就會調任浙江台州了。」
陸子岡說得聲音很低,但話一說出口就有些後悔了,因為他明顯察覺到監視他們的一個士兵皺了下眉毛。此後不管醫生再纏著他問些歷史上的問題,陸子岡也都咬緊牙關,一句話都不再透露了。
一直到第二天天明,捷報才傳來,隨著捷報而回的,就是數百名傷兵,除了護送傷兵而回的幾隊士兵外,其餘將士都隨著戚少將軍繼續清剿倭寇,而戚少夫人則主持大局,安排隨軍醫官救治傷兵。
陸子岡一個沒有留意到,就發現醫生已經消失了,而他也沒太意外地,就在傷兵營發現了忙得不亦樂乎的醫生。
「你在做什麼?」陸子岡臉色陰沉地擒住了醫生的手臂。
「救人啊。」醫生抹了把臉上濺到的血水,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們到這裡來,並不是為了救人。」陸子岡沉一聲道。
醫生定定地看著陸子岡,難得地收起了笑容:「你是對我上次在民國年間救了那個人的事情耿耿於懷,是不是?」
陸子岡沉默了片刻,便誠實地點了點頭道:「沒錯。你不應該救他的。」
「那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若是在現代,也不過是初中生而已!你看看這些士兵,他們也同樣不過是十幾二十歲,你捫心自問,是不是真的能硬下心腸?」
也許也是因為想起了當時慘烈的情況,也許也是因為身處滿是傷患的傷兵營導致的心緒煩躁,醫生的語氣尖銳了許多。
陸子岡鎖緊了眉,好半晌才呼出一口氣,緩緩說道:「是的,我的確沒辦法硬下心腸,所以當時也就沒有攔下你袖手旁觀。但如果我們不去找老闆,就不會出現在那裡。我們確實幹擾了歷史,這是事實。還好看起來這個小插曲對現世影響並不大,因為我們上次救的可能是一個無名小卒。但這次呢?萬一你救了一個本該歷史上鐵定會死去的重要人物,歷史出現了拐點,這個責任誰來負?」
他後面的話隱去沒說,上次他們在漢朝就直接在漢平帝劉衎的寢宮裡,也是上天保佑,劉衎得的是先天性心臟病,否則被醫生一救,豈不就是完全改變歷史了?
醫生冷冷地甩開了他的手:「倭寇們殺人是想要搶奪百姓的財物,士兵們殺人是要保護家園,殺人是需要動機的,但救人從來都不需要理由。」
陸子岡束手無策地看著醫生繼續埋頭給一名小兵接骨,周圍刺向他的目光令他坐立難安。其他人聽不太懂他們在爭執什麼,但卻都能領會到他是想阻止醫生救治他們。
隨軍的醫官都只是會簡單粗暴的外傷治療,又怎麼能跟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現代外科醫生相提並論。即使醫生只是心胸外科而不是創傷外科,可那醫術也是甩隨軍醫官幾條街去了。
傷病營帳中的目光讓陸子岡無地自容,更像是全部都看透了他心中藏有的隱私一般,讓他慌忙離開。
等他出得帳後,便看到一身黑色戎裝的王瑛站在帳外,正靜靜地等著他。
「我不知道你們二人是何來歷,也不知道你們二「我不知道你們二人是何來歷,也不知道你們二人之間有何矛盾。」王瑛淡淡說道,右手戰矛上的紅纓隨著晚風徐徐飄揚,「人生存在這世間,就有矛盾,無法避免。但在軍營,請你尊重士兵為守護家園而做出的犧牲。」
陸子岡怔怔地站在傷兵營帳前,許久都回不過神。王瑛早就離開了,來來去去許多士兵都忙碌得沒工夫在意他,直到太陽移到正午,軍營前傳來陣陣人聲,正是戚少將軍凱旋歸來。
軍營上下一片歡聲,火頭兵早就準備了慶賀的伙食,軍營飄散著一股濃郁的肉香。陸子岡這時才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正想尋地方去領吃的,順便幫醫生也領一點。雖然他還是無法贊同對方的行動,但顯然他也無法阻止。
就在這時,他卻被人在背叫住了。
「子岡……陸子岡?」那人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陸子岡反射性地回過了頭,卻立刻就後悔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和前世的自己長得像不像,因為畢竟前世記憶中的銅鏡看起來比較模糊,但看那人驚愕萬分的眼神,就知道答案了。
「你是陸子岡?」
那人滿身血污,卻不掩那英俊神武的身姿,正是大名鼎鼎的戚少將軍。他一回到軍營就趕到傷兵營來看受傷的屬下,結果發現了那名疑似倭寇姦細的人正在全力救治傷兵,難免就對和他同行的另一個人感興趣起來,卻不曾想竟是個認識的。
戚少將軍忽然收住臉上的驚疑不定,拉著陸子岡走到一旁稍微僻靜點的營帳里,盯著他疑惑地問道:「子岡,你不是……不是被處決了嗎?」
陸子岡深吸了一口氣,從塵封的久遠前世記憶中,找到了與戚少將軍的交集,勾唇苦笑道:「想來……是陛下不忍我的技藝失傳吧。」
地方官難當,如今的世道,每次上京述職的時候,都要上繳京官很多年禮,想當初戚少將軍上京的時候,也曾在啞舍變賣過戚少夫人的首飾,當時陸子岡雖然名滿天下,但仍在啞舍幫忙,一來二去,倒是熟識了。那王瑛手中的屈盧矛,就是當年陸子岡在啞舍之中翻找出來,戚少將軍買來送夫人的禮物。
雖然陸子岡給的理由有點離譜,但今上的性子本就難以琢磨,十多年都未曾上過朝,一心求仙問道,當時要處決陸子岡的理由更為離譜,所以戚少將軍也沒太細想就相信了。
他看著陸子岡寸許的短髮,心情頗好地取笑道:「怎麼?一時沒想開,剃度出家了?」
陸子岡也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短髮,沒好氣地反擊道:「剃度出家也比請夫人閱兵的好。」
戚少將軍沒想到自己窘迫的一幕都被故人看到了,若是下屬還好,反正他官職比他們大,倒也不怕他們私下嘲笑,但換了旁人,他就忍不住解釋兩句道:「夫人為我吃了太多的苦,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要疼老婆。」
陸子岡熟讀歷史,知道這戚少將軍雖然算得上是明朝嘉靖年間的高幹子弟,但卻算不上真正的高帥富。因為他要自己養兵練兵,還要四處打點京官,戚少夫人把嫁妝都拿出來給他,還要操持家務,甚至在幾年後的台州,還要以女子之身上戰場守護整個城池的百姓,真所謂是歷史上少有的奇女子。
想到那個手持戰矛在晨光中堅強而立的女子,陸子岡忍不住說道:「少將軍,對夫人再好一些吧……」他不知道醫生是否能救得別人的性命,因為在他的眼中,那些傷兵都已經是作古的人了。但他真的不忍心那名敢愛敢恨的女子受到傷害,即使他知道自己多說一句話,也不可能改變分毫。
戚少將軍聞言立刻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我夫人,你可別有什麼歪念頭!」
陸子岡徹底無語,他能有什麼歪念頭啊?王瑛明顯已經是全體戚家軍士兵心中的女神,戚少將軍要防的人海了去了!
「哦,對了,都忘記了,你都剃度出家了。」戚少將軍看到了陸子岡頸間從衣襟處滑出來的長命鎖,想起他的往事,拍了拍他的肩,嘆氣道,「人死不能復生,子岡,看開些吧。」
陸子岡還以為自己藏著的心思被人看穿,瞬間就僵硬在原地,還好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借著低頭看長命鎖的姿勢,掩飾了眼中的失態。
戚少將軍身負重職,剛剛打完一場剿倭戰,需要做的事情狂多,自然不能站在這裡陪陸子岡閑聊。但經過他確認了陸子岡的身份,至少能擺脫被監視的待遇了,還專門給他和醫生整理了一間營帳休憩。
陸子岡給醫生領了飯食,兩人在傷兵營中草草吃了一頓之後,稍微休息了一會兒,醫生就又被叫起來查看傷兵的情況。好在他也不用每個傷兵都照顧,只是需要救治一些隨軍醫官束手無策的重傷兵。陸子岡也沒有再攔阻他,甚至還伸手幫忙,畢竟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路,看過醫務劇的陸子岡總比其他古代人適合當助手。
「怎麼想通了?」醫生嘿嘿直笑,顯然很高興陸子岡能回心轉意,不過也還是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雖然我們是在歷史之中,但命運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們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萬一歷史上這些人就是命不該絕呢?」
「沒有人說不能改變什麼,對於我來說,我回到的是過去,但現在遇到的人都是活著的。也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
陸子岡系著繃帶的手一緊,見他手下的傷兵無力地悶哼了一聲抗議,醫生便連忙接過手去重新幫他綁繃帶。陸子岡站在一旁,苦澀地抹了把臉。
並不是上天的安排,而是他想要來到這個時代,只是……時間上還是差了那麼些許……
「對了,為什麼這回沒有看到老闆啊?」醫生忽然想起了他們穿越的重點,「老闆一般都是在城市裡開古董店的啊……所以我們以前穿越才那麼安全,這回也太危險了。」
「……也許是羅盤出現了問題。」陸子岡回答得有些沒底氣。
醫生很輕易地就相信了,再次專註於救治傷員中。雖然他是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但也無法做到百分百地從死神手中搶人,再加上古代的急救設施簡陋,還是有一部分重傷兵遺憾地逝去。醫生也並不太難過,只是感到些許遺憾,畢竟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外科醫生是見慣了人的生死的,但並不是因為見得多了而感到麻木,反而會因為知道每個生命背後所牽掛的親人家屬們,才會全力以赴。
陸子岡再也沒多說一句話,因為他本身就沒有立場阻止,若不是他對羅盤動了手腳,他們壓根就不會遭遇到這樣的情況。
重傷兵安置好了之後,還有一些其他傷兵來陸續排隊給醫生查看,一切都看起來是那麼的正常,直到醫生再抬起頭時,才發現坐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那個黑衣戎裝女子,一想到那個大名鼎鼎的戚少將軍在她面前都唯唯諾諾,醫生就忍不住畏縮,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您也受傷了?」
他們現在身處傷兵營,王瑛卻一點都不在意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遞了過去:「幫我把把脈。」
醫生看著遞到他面前的那隻修長優美的手,很想跟她解釋中醫和西醫的區別,他雖然學過些許中醫藥學,但完全不會把脈好不好?
王瑛也沒催促,因為她的夫君是在山東本地服役,親眷也是可以隨軍的。但她平時並不住在軍營,而是住在附近的城鎮中,若不是昨日她夫君來了那麼一出「請夫人閱兵」,她壓根不會留在這裡。但昨晚倭寇進犯得蹊蹺,她也不能現在就冒著危險離開,索性就住下了。
醫生端詳著王瑛的臉色,忽然福至心靈,開口問了幾句對方的身體狀況,沉吟了半晌,才不確定地說道:「夫人這種情況,很像是喜脈啊。可惜我學的是外科技術,對把脈實在是不在行。」
一旁的隨軍醫官立刻請纓,雖然他醫術不高,但分辨是不是喜脈還是會的。一時傷兵營內人人緊張,戚少將軍和少夫人伉儷情深,但一直沒有子息也是大家都看在眼裡的。只見那名留著山羊鬍子的隨軍醫官診了又診,終於面露微笑地宣佈道少夫人是有了喜脈,已有兩月有餘。
就算王瑛再性格堅毅不似一般女子,此時也忍不住霞飛雙頰,低頭抿唇而笑。
當即就有人呼喝著要去給戚少將軍報喜,可那幾人還未跑出傷兵營,急促的號角就又在軍營上空響起來。
王瑛聽著不同尋常的號角臉色一變,還未說話時,就聽到有人衝進營帳,疾聲享報道:「少夫人!倭寇於牟平縣、蓬萊縣、文登縣三處登岸!少將軍和同知大人已經分別帶兵迎擊,請少夫人回登州城暫
避!」
「不用憑空浪費兵力。」王瑛淡然道,「我就在此,元敬還能如此無用,連老巢都被那幫倭寇端了不成?」
傷兵營內眾人轟然應允,許多自認為輕傷的士兵,只要是能爬起來的都重新站了起來,穿戴好盔甲,準備隨時上戰場,士氣昂揚。
這是一場硬戰,不遠處不斷有烽火衝天而起。
倭寇登陸是有規律的,他們多來於海上,船在海上行駛必須依靠風力。一定的季節就刮一定的風,倭寇什麼時候在沿海登陸,大致會在哪裡登陸,基本上戚家軍都已經摸得很透徹了。
北風多時南侵廣東,東風多時,西擾福建,東北風或者正東風多時,分犯浙江和江蘇,只有當東南風多時,才直撲山東的登州和萊州。現在分明已經是重陽節之後,早就已經不再刮東南風,可倭寇卻連連登岸,可見這次侵擾不同導常。
醫生再也沒有了休息的時間,傷兵源源不斷地從前線運送過來,有些人甚至等不及救治,在送過來的路上就已經死去,醫生從未經受過如此艱難的搶救過程,到後來整個人都已經麻木。
陸子岡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是怕羅盤指針恢復的時候他們不在一起。他並沒有醫生那麼忙,所以有閑暇地注意到,醫生其實搶救回來的傷員,大部分都因為再上戰場或者傷口感染惡化的原因,一個接一個地踏上了黃泉路。
所以說,命運終歸是命運,就算他們已經做出了微小的改變,但依舊會被歷史無情地修正過來嗎?
陸子岡無法不讓自己多想,但還是想到了某件讓他膽寒的事情。
所以當他踏入中軍大帳時,絲毫沒有意外地看到那已經穿戴起盔甲的王瑛,正坐在椅子上鄭重其事地擦拭著手中的戰矛。
「《吳越春秋·勾踐伐吳外傳》有雲,越王乃被唐夷之甲,帶步光之劍,杖屈盧之矛,出死士以三百人為陣關下。」陸子岡緩緩說道,「屈盧之勁矛,幹將之雄戟。屈盧乃是古代善造弓矛的良匠,能與幹將並稱,可見其名望。少夫人手中這支屈盧矛乃是令夫君當年在啞舍所買,我當時還在好奇,何樣女子才會喜歡此物。」
王瑛並未說話,而是在擦拭好鋒利的戰矛之後,幾近肅穆地開始整理戰矛上系著的紅纓。
戰矛上所系的纓其實也是實戰的需要,並不是裝飾用的。因為當矛刺進或是抽出敵人的肉體時,都會有鮮血噴濺而出。為了防止在戰鬥中被血污濺得滿身,導致槍桿濕滑,所以纓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而且纓的長短多少也是需要調整的。而纓是紅色的,也是因為被血浸染了太多次,不管是什麼顏色最終也都會變成暗紅色。
「元敬曾跟我說過,這是一柄無堅不摧的戰矛,可以刺穿任何阻擋在它面前的事物,不管是敵人還是命運。」王瑛重新系好紅纓之後,抬起頭,目光直視著擅闖中軍大帳的陸子岡,「我很喜歡它,自從元敬把它送給了我,我就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我想要做什麼。」
陸子岡無語,原來戚少將軍怕老婆是因為這屈盧矛嗎?看來罪魁禍首還是他來著……前世的他怎麼就想不開,把這個惹禍的屈盧矛賣出去了?
「人生存在這世間,就有矛盾,無法避免。」王瑛緩緩地重複著她不久前說過的那句話,「我雖擁有這世間最鋒利的矛,卻也知道終有一天會有一面盾是我永遠都刺不透的。」
她堅毅地揚起下巴,毫不猶豫地站起身,鐵質的盔甲隨著她的動作發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元敬練兵,他知道跟京官低頭與他們同流合污,在歷史上會對他的評價留下怎樣的污點,但他依舊如此。我也知道和夫君相處,應該和顏悅色舉案齊眉,但我也依舊如此。」
「我知道此去有可能失去孩子,我應該聽元敬的話好好退回登州,但我依舊如此。」
「所以不用來勸我,作為鋒利的矛,一生的命運,就只能是一直向前!」
身著盔甲的女子手持戰矛,目光堅定地向前走著,渾身都透著一股凌厲的殺氣。
「元敬若是死了,我亦不會獨活。」
陸子岡聽得有些悵然,待王瑛即將走出中軍大帳之時,不由得出聲問道:「你們上戰場……就不怕死嗎?」
王瑛沒有回頭,她帶著淡笑的聲音卻隨著晚風緩緩飄來。
「不管上不上戰場,人不都是一樣會死的嗎?」
陸子岡並不知道王瑛有沒有凱旋歸來,因為他很快就發現羅盤的指針快要複位,急忙跑回了傷兵營,拽著醫生到了僻靜處,兩人經過了一陣熟悉的眩暈,終於順利地重新回到了啞舍之中。
啞舍的店鋪內還飄散著小籠包的油膩味道,他們看起來只離開了一瞬間,但事實上他們卻已經在明朝的軍營里呆上了好幾天。
兩人不管身心都疲憊到了極點,各自找了椅子癱坐了下去,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對了,那個戚少夫人,後來沒出事吧?」醫生揉了揉眼睛,找到自己丟在一邊的眼鏡戴起來,忽然想起他剛要離開的時候,好像隱約聽到有人說戚少夫人要親自帶兵出征。
「沒事……歷史上,她和戚將軍都活了很久。」
「哦,那就好,他們這一對真讓人羨慕,他們的孩子一定也很牛叉。」
「不……事實上,戚少夫人一輩子都沒有生下孩子……她懷上的這一個,定是流產了……」
「啊?不會吧?」
「而且因為她沒有生下孩子,戚元敬在十年後納妾,本是神仙眷侶的兩人就此貌合神離,最終戚少夫人憤然和離……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啞舍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兩人同時想到了那個身穿黑色戎裝手持戰矛的剛烈女子。明明已經是歷史上逝去幾百年的人了,但卻彷彿之前還活在他們的視線中,一伸手,就能碰觸得到。
陸子岡低頭隔著衣服按了按頸間的長命鎖,端詳著手中的羅盤,面上露出了躊躇不決的神色……
啞舍:啞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承載了許多年,無人傾聽。因為,它們都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