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加快了腳步,簡直是小跑的衝到了醫院,換上了白大褂便跟著主任巡病房。已經來了的淳戈落後了兩步,把一個病歷夾遞了過來,低聲道“昨天晚上的那個程竹竿又來了。”
醫生聞言皺了皺眉,很快地接過病例翻閱起來。
程竹竿是那些小護士們給一個病人起的外號,能讓護士們都有印象,還到了起昵稱的地步,也能說明對方是醫院的常客。程竹竿原名叫程驍,是一個很有氣勢的名字,但卻得了很難治好的限制性心肌病。心臟本來就是人體最重要的一個器官,一旦有什麼問題,都會引起各種併發症。就算是限制性心肌病最輕的病症,最多只能活25年,而程驍的病非常嚴重,才二十二歲剛出頭的他最近十年來已經進出過醫院好幾回了。
“原來不是我負責他的啊,怎麼這回給我看病歷了?”醫生一邊看病歷中的脈衝多超聲心動圖,一邊不解的問道。程驍的手術一般都是各個心胸外科的醫生搶破頭要去見識的,畢竟一個人的心臟到這種地步好堅強的跳動著的實例,還真是罕見。
醫生覺得他沒什麼實力能獲此殊榮。
“還不是你去年年初參加過他的那次二尖瓣成形術,你獨立完成的逆行途徑技術簡直完美!完全看不出來是第一次做,所以主任才叫上你一起。”淳戈的語氣略帶嫉妒羨慕狠,用拳頭錘了醫生的肩膀一下,輕哼道,“你這小子,非要我再這麼詳細地誇你一遍嗎?”放心,程竹竿這回住院不是你上次手術出了問題,而是又出現了新的併發症。"
醫生翻閱二維超聲心動圖的手僵在了那裡,什麼二尖瓣成形術?什麼逆行途徑技術?他能說他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但若是仔仔細細地回憶,他的腦海里隱約還是有那麼些不連續的手術畫面,可是那些影像就像是蒙上了一層毛玻璃,朦朦朧朧的根本看不清。
抬手按了按微痛的太陽穴,醫生覺得自已最近的精神狀態有點問題,但他上個禮拜特意去體檢部檢查了一下身體,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可能是他想多了吧。
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病曆本上,醫生從上到下掃了一遍程驍密密麻麻的病史,也不由得心生佩服。
限制型心肌病最終都會引發心力衰竭或者肺栓塞而死亡,除了接受心臟移植沒有更好更徹底的解決辦法。但心臟移植在國內屬於大器官移植,由於思想保守,捐獻者並不像國外那樣多,有多少人排著隊的時候不甘心地閉上了眼睛,程驍也是生死線上來回掙扎著的其中之一。
“他這回的情況不妙啊…”醫生皺著眉看著檢查結果,超聲造影可見微泡往返與於三尖瓣,根據多普勒檢查的結果,估算右心室至右心房的反流程度,這看起來就是三尖瓣關閉不全的癥狀啊。
“據說他馬上就要排到移植名單的最上面了,可千萬要挺住啊”淳戈輕聲道,卻在下一刻牢牢地閉上了嘴。因為他們一行人跟著主任已經到了程驍的病房之中。
程驍家裡還算有錢,只是父母在他年幼的時候已經因為意外而過世,他的爺爺去世前給他留下了一筆基金,他也是因為有了這筆基金才能負擔得起自已巨額的手術費用。他的病房是單人間,程驍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裡看著窗外,整個人的身體因為水腫而虛胖,沒有了往日的竹竿樣子,甚至就像正常人的體型,卻讓人看了無端端的生出憐憫而唏噓之感。
見醫生他們進來,程驍收回瞭望著窗外桃花的目光,一張英俊的臉容面色寧靜,若是光看臉,就只有發紫的嘴唇和慘白的臉色才能讓人察覺出來他身患絕症,走在外面街道上絕對因為俊帥而得到超高的回頭率。他甚至還有心情和相熟的主任開了個玩笑,完全不在意自已岌岌可危的身體。
主任輕咳了一聲之後,便開始交代接下來的醫療安排,程驍的身體已經不適合藥物的保守治療,只能進行手術,但需要進行什麼樣的手術,還是要根據再次檢查的結果而定。主任在滿屋子的期待目光中,選了醫生和淳戈兩人負責。
醫生聽到自已是第一助手的時候,便知道主任定是看中自已上次的手術表現。他理應直截了當地把事情說清楚,可是他並不想錯過這次難得的機會,只是略遲疑了一下,便點頭應允了。
接下來就是安排程驍再次做各項檢查,醫生和淳戈全程陪護,程驍對如此折騰也渾然不在意,平靜的表情只在掃到醫生胸前的銘牌時,才發生了變化。
“咦?原來是你,據說上次我的手術就是你做的,很完美呢。”程驍勾起紫色的唇,他的紫紺現象非常嚴重,甚至在手指的指尖都出現了深紫色。這是心肺疾病引起的呼吸功能衰竭。
醫生簡直不能想像,一個連每次呼吸都非常困難的人,又怎麼露出這樣輕鬆柔和的笑容,況且對方的誇獎更令他受之有愧,當下只能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公事公辦地說道:“一會兒我們去MIRI室,你身上可有什麼金屬的首飾、手錶,都要摘下來。”
“哦,我經常去檢查,知道的。好在我還沒有安過心臟起搏器,否則連核共振檢查都不能做了。話說,我記得你上次沒有戴眼鏡啊,怎麼換造型了?”程驍一邊說,一邊慢吞吞地從病號服的口袋裡掏東西出來,結果那東西從他指縫間滑落,划過一道銀色的弧線,伴隨著清脆的聲音掉落在地。
醫生本來下意識地想要去撿,卻在聽到程驍的那句問話時,下意識地愣在了原地。
他會不戴眼鏡?儘管前兩年是做了治療近視的手術,但因為常年都習慣了鼻樑上有東西,就算是平光鏡他也時時刻刻地帶著啊。醫生呵呵地乾笑了兩聲道:“可能是我在做手術的時候沒戴眼鏡吧。”
程驍聳了聳肩道:“你覺得我在做手術的時候會看到你嗎?”
的確,每次都是麻醉師先進手術室,等患者徹底麻醉後他們這些手術醫師才會就位。醫生覺著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他究竟忘了什麼?
淳戈粗線條地沒有注意到醫生的不妥,他彎腰把程驍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哎喲,還是這枚小銀魚啊,你還隨身帶著,居然沒丟!”
醫生忍不住朝淳戈的手心看去,那是一條大概有大拇指長短的小銀魚,正確說來,這只是魚的右側身子,小銀魚的一半身體鼓起,而另一半是扁平的,那一半鼓起的身體雕琢得栩栩如生,只是那魚鱗黯淡無光,一看就是頗有些年頭的物件。那魚嘴還有一個圓環鏤空,想來應是繫繩子所用的。
“這就是程驍的寶貝小銀魚,據說是他爺爺留給他的古董,他向來都是隨身帶著的。可是這傢伙還是個馬大哈,走到哪裡這小銀魚就忘到哪裡。好在常照顧他的那些護士都認識,丟了也就給他送回來。”見醫生感興趣,淳戈也就八卦了幾句,不過他卻沒把這小銀魚給醫生細瞧。對於他來說,這個小銀魚哪裡有什麼好看的,重要的是程驍的身體檢查結果。所以他隨手便把小銀魚放到白大褂的口袋裡,笑眯眯地推著程驍往MIRI室走去:“小銀魚我先幫你保管了,走,我們要抓緊時間。”
程驍看著淳戈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他低垂的眼中有一抹陰鬱的寒光閃過。
“啊?今晚又不回來吃飯了啊?”湯遠捧著電話筒,那語氣說得叫一個依依不捨,“我還想晚上讓叔你帶我去必勝客呢!好吧好吧,那就下次去,叔你也注意點身體,晚上不要忘記吃飯。好的好的,晚上我會鎖好門的。”
湯遠吧嗒一聲掛斷電話,看著外面微暗的天色,撅了撅小嘴道:“小露露,看來我今晚又要打電話叫外賣啦。這回吃什麼好呢?”他邊說邊回頭,就驚悚地看到被他點名的小白蛇正拱開了窗戶,動作優雅地要往外潛逃。"哎呦我的小祖宗!”湯遠忙不迭地撲了過去,用小手拽住了小白蛇的尾巴,討好地笑道,“可別亂跑啊!要是被別人逮到,就你這兒小身板,還不夠別人塞牙縫的呢!您要去哪兒,我帶您去唄…”
小白蛇嫌棄地看了湯遠一眼,隨後不情不願地順著他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脖頸,作勢地鎖緊了一圈,然後用蛇尾指了指門口,一副不出去就誓不罷休的模樣。
湯遠迫於淫威,只好拿起鑰匙,安慰自已這是出去覓食,而不是隨便亂跑。
沒錯,主要是給小白蛇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