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長立刻就把這個懷疑否定了,造假也是某一方面專精,總不可能所有古董看上去都象那麼一回事。再說他從啞舍里得了多少好東西,總不能個個都打了眼吧?更何況,歷代都有仿陸子岡款的玉件,只是面前這個小子雕得實在太像了。
陸子岡可不管館長心裡都琢磨什麼,他巴不得這大叔胡思亂想,從此里啞舍越遠越好。這些天這大叔天天上門,也不說有什麼事,都是顧左右而言他。喝了口熱茶,陸子岡掃了眼今次櫃檯上多了的那個錦盒,嘆氣道:“館長大叔,我都說了老闆最近不在,你就算帶著東西來找我也沒用啊。”
陸子岡勉為其難地把館長面前的黑定木紋碗拿過來洗了洗,重新給他倒了碗茶,作出洗耳恭聽的架式。說實話,陸子岡本是抱著打發時間的念頭,但隨著館長略沙啞的聲音,他的神情越來越嚴肅。
館長年前的時候,因為腿腳不好,去了昆明療養。不過他是個閑不住的,沒多久就和昆明的同行們搭上了線,不久之後就聽聞了大理古城出土了一座古墓,便按耐不住坐著火車跑了趟大理。因為身份的緣故,雖然沒有直接參与大理古墓的發掘工作,但所有出土的古物他也都一一過目了。這座古墓在上報國家之前,就已經被當地人發現了,而且因為地域偏遠,所有當考古人員封閉現場的時候,有一部分古董已經被人盜走了。館長不死心地在當地流連了許久,倒還真讓他買倒了一個疑似從這座古墓中出土的瓷俑。
“只是疑似,因為我沒有在出土的那些古物之中看到類似的瓷俑,只是用腿玻鑒定法和釉面顯微觀察法,大概推斷了這個瓷俑的年代,和出土的古墓年代相近。所以我把這個瓷俑上交了,人家也沒收,認為是我判斷錯了。”館長搓了搓手,滿是皺紋的臉上也寫滿了不是滋味,“所以我只好把這個瓷俑帶回來,原想著放在自家收藏室中,就當填個收藏品了,結果…
“結果怎麼樣?”陸子岡半響都沒聽館長繼續說下去,倒是對錦盒中的瓷俑起了興趣。他洗過手後擦乾,又拿起櫃檯里的手套戴了起來。用啞舍里的古物時他不在意,那是因為這些器物都是平時拿來用的。而這瓷俑有可能是出土冥器,自是不同待遇。
只見一尊手掌大小的影青俑正靜靜的躺在錦盒裡。影青也是一種青瓷,釉色帶青色,晶瑩潤徹,透明性強。影青一般都是以鐵為著色劑,多在雕刻花紋的生胚上施釉,所以成器一般較為古樸大方。而面前這尊影青俑也比較粗糙,雖然釉面光潔,但也有些釉色剝落的地方,可見燒制的手法並不是那麼嫻熟,但依舊可以看出這尊人俑身上的服飾和花紋。這尊影青俑雙膝跪地,頭顱微低,可惜五官釉面破損剝落得比較厲害,已經看不大清楚原來的模樣。這細細端詳之下,陸子岡也知道館長為何深信這尊人俑也是出自那個古墓的了。
關於大理古墓的挖掘,身為業內人士的陸子岡也有所耳聞,那是一座大理貴族的陵墓,但由於許多重要的陪葬品被盜,在加上宋末元初時期的兵慌馬亂,大理皇位更替頻繁,所以古墓的擁有者一時之間難有定論。而這尊影青俑的服飾分明就是大理貴族所穿戴,而且渾身上下的花紋繁雜,偏偏中間圍腰處那一塊空白,意為不能有花花腸子之意,這是一個典型的白族貴族。
陸子岡倒是少見這樣的影青俑,一時間愛不釋手,但他沒忘記館長未盡的話,追問到:“結果怎麼了?”
“…結果,我最近總是做惡夢。”館長用手抹了抹臉,總覺得應該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幾年前自從他收了那個越王劍經歷了那場博物館驚魂之夜後,他使多多少少也信了些許,"我反覆夢到一個人被行刑的場景,看周圍的景色和旗幟,應該是大理城被蒙古兵佔領的時候。“
“高家最後的掌權人?”陸子岡略略想了一下,便從記憶中翻到 答案。他倒是一時想不起來那個人的名字了,但大理國異於中原的統治形態,還讓 印象深刻。大理段氏某種意義上更像現代日本或英國的皇室,沒有實權,僅僅是一個吉祥物,擁有象徵意義。而高氏一族才是大理真正的掌權人,而被公開處刑的,那麼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恩,是叫高泰祥。”館長對這段歷史指之甚深,“當年大理城破,大理的末代皇帝段興智與高泰祥分開逃亡,高泰祥被擒,拒絕投降,被斬於五華樓下。不久之後段興智也被擒,確被送到北方蒙古漢廷,去見蒙哥汗,蒙哥汗施以懷柔,賜金符,令其回歸,當大理總管,繼續管理原屬各部。依我看,段興智恐怕還高興得很,這下少了高氏的桎梏,反而要更自在些。
陸子岡挑了挑眉,他們這些研究歷史古物的在評論歷史史實時,甚至加上自己的喜好判斷,而館長如此明顯地表達對段興智的嫌棄,恐怕也是受了那些夢境的影響。陸子岡把影青俑在手中把玩半響後,重新把他放回錦盒,笑了笑道:“館長,我估計您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影青俑也沒什麼異樣。”說罷,他無奈地攤了攤手道,“老實說,就算有,依我的道行,也看不出來啊。”
"沒有什麼異常嗎?"館長砸吧了兩下嘴,"我倒是打算把這尊影青俑送去做熱釋光鑒定,但是在上面打孔還是捨不得。不過好在有釉面剝落的部分,前幾天送去做了成分分析,評估報告還沒出來…"
陸子岡深切地覺得館長這是多此一舉,也知道對方也並不指望他能有什麼建議,又或者即使他有什麼建議也聽不進去,便老老實實地閉口不言了。
館長卻依舊琢磨著,最後決定還是遵從自己的直覺。一般出土的冥器陰氣太足,都會放在博物館展覽。因為暴露在燈光下,還有不斷有人前來參觀所帶來的陽氣,才會讓冥器身上的陰氣慢慢退散。
決定了,下周的瓷器展,就把這尊.影青俑放進去!
高泰祥至今都記得,他自己選擇自己的命運,也同時決定了他人的命運,甚至整個大理命運的那一天。
高家的富貴綿延,權勢滔天,也造就了一個攀枝錯節的龐然大物。在高氏家族內,每一代的高氏掌權人,並不是像漢族那樣,看重長子嫡孫,而是能者居之。所以在如何成為長輩們眼中合格的高家掌權人,高泰祥付出了旁人難以想像的辛苦和代價。
而大理段氏的皇位,事實上也是高家掌權人所選擇出來的代言人,在高泰祥輔佐的孝義皇帝段祥興去世之後,他的首要任務,就是在段氏子弟中,選出合適繼承皇位的那個人。
沒有高家的掌權人會不享受這一刻,也許會有人覺得成為皇帝是人世之間最尊貴的榮耀,但擁有選擇誰來繼承皇位的權力,把龍椅上的那個人控制在股掌之間,也許會更加讓內心的權力慾望膨脹到極致。
至少,高泰祥是樂在其中的,可還是有些厭煩。雖然他非常年輕,但能從卧虎藏龍的高家脫穎而出,也算是見過了許多鬼蜮伎倆。那些從早到晚都見縫插針一樣,圍在他身邊的段氏子弟,就像是圍著糕點多蒼蠅,令他不勝其擾。
直到有一天,一個眉眼舒朗的青年站在他面前,渾然不顧他剛下戰場的滿身殺氣,一句話也不說,就那樣施施然地注視著他。"為什麼不說話。"高泰祥承認,這個段興智確實引起了他的興趣。
"在下就算不說,高相國也知道在下的來意。"段興智的唇邊漾出一抹自信的笑容,那雙眸中的光彩,在陽光的照耀下,幾乎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只聽他徐徐說道,"而且,高相國最終也會選擇在下。"
“哦?那為什麼我會選擇你?"高泰祥聞言挑了挑眉,啞然失笑。
"因為,我會比你先死。"段興智簡單的說。他的聲音輕柔,但卻蘊含著一股難以讓人拒絕的味道。
高泰祥收起了笑容,頭一次認真端詳坦然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他沒有說自己會殫精竭慮地為大理鞠躬盡瘁,也沒有試圖用裙帶關係來套近乎,更沒有用各種手段來旁敲側擊。因為,他知道他先要的是什麼。
他是在向他承諾,他會比其他兄弟都容易控制,若是不好控制,便可以直接換掉他。
“很好,這是約定。"
"這是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