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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子,你這樣躲著也不行啊?都讓人欺負成這樣了,居然還不還手?”
“嘲風,你想的太簡單了。”
“有什麼簡單的?都是別人打我一拳我回敬對方十拳的,鷂鷹你就捨得這臭小子被人欺負?”
“當然捨不得,可這娃子不動聲色,自然有他的用意。”
“有什麼用意啊!他才十二歲好不好不要把他想得那麼有心機!”
仰躺在咸陽宮正殿的屋脊上,綠袍少年小小的身軀正好嵌在屋脊瓦片的凹陷陰影處,除非是從更高的地方往下俯視,否則根本沒有人能發現他的身影。而且此處也吹不到寒風,正適合發獃。少年細緻的雙眉微微皺起,顯然不是因為欺負事件的升級,而是身旁的兩隻脊獸實在是太吵了點。
嘲風、鷂鷹、螭吻這三隻脊獸,據說是從商朝傳下來的古物,只要安放在房檐之上,就可保平安。綠袍少年剛認識它們的時候,都是悄悄繞著咸陽宮主殿走的,就怕吵的他頭疼。只是現在這裡雖然耳根子不得清靜,但至少可以避開他人的目光,犯一會兒懶。
也許是因為發覺這位甘上卿在那晚之後並沒有告狀,又或許是大公子扶蘇沒有替他出頭,所以鹿鳴居內的欺負事件越發出格。綠袍少年經常會發現衣領里被人塞了蟲子、頭上被撒了沙子、要用的東西被摔壞、衣服被別人故意撕破、走路時不時會遇到被殘忍殺害的小動物……其實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情,可是卻煩人得很,更別說還經常有人在附近古怪的嬉笑,用各種或隱晦或明白的詞語諷刺他和他的家族。
這些事情,並不是王離親自做的,而是想要巴結他的一些勛爵子弟,甚至是想要籠絡他的公子做的。
再者,這位甘上卿簡直就是“別人家孩子”的代表,他初進宮來,是頂著大公子侍讀的帽子,戴著十二歲就封為上卿的光環,很多人都不敢一見面就給他難堪。而王離與他有矛盾這件事則成了導火索。大家積壓的羨慕嫉妒恨,在這一刻之後就憤而爆發了。
就連收留他的嬰都受到了波及,好在那些少年到底不敢做得太過分,嬰雖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但對於一直是隱形人的他來說,雖然只是惡意的關注,也讓他十分激動,更別說這些欺負的事件更像是跟他鬧著玩。之前那麼多年的隱形人經歷,讓他反而有些興緻勃勃,更何況有這位有“天才”之稱的甘上卿一起住,有人教他習字念書,有人拿來新鮮的飯菜一起吃。就連有人跟他分享了那一床薄被,都讓他覺得冰冷的夜晚溫暖了許多。
所以這些天下來,本來面黃肌瘦的嬰反而面色紅潤了許多,就連個子都往上躥了少許。
綠袍少年倒是因為生活質量下降疲憊了許多,本來有些嬰兒肥的臉頰都瘦了下去。
“小娃子,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嘲風心疼的直嚷嚷。
“好吵……”綠袍少年不爽的嘟囔著。他只想曬著太陽睡一會,嬰的睡相可不怎麼好。可能是天生沒安全感的緣故,又或者是屋裡的炭火不足,每天晚上他睡覺都喜歡像蔓藤一樣手腳並用地纏上來,經常讓綠袍少年從睡夢中被勒醒,這實在不是一個美好的經歷。
要不然今晚就換回自己的房間睡吧……綠袍少年每次都是這樣想的,只是晚上要就寢的時候,看著嬰期待的目光,總會難以拒絕。罷了,反正兩個人一起睡,在寒冬的夜晚也能稍微溫暖一些。
“居然還敢嫌我們吵!臭小子!”嘲風嚷嚷得更大聲了,簡直像要迎風怒吼。頭頂上成天曬太陽睡覺的螭吻都從來不嫌他們吵呢!
綠袍少年掏了掏耳朵,絲毫沒有貴族氣息地撇了撇嘴,撐起上半身打算離開。反正這樣的環境也沒法繼續休息了,還不如回去教嬰習字念書。
“其實你不想與那幫公子正面衝突,可以求助於大公子啊。你是他的侍讀,他肯定要罩著你啊。”鷂鷹苦口婆心地勸著,不善言辭的它倒是很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因為能聽得到它們聲音的人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它不想這個少年在咸陽宮裡呆不下去。天知道它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啊!要是這少年出了宮,它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不要。”綠袍少年很快回答,語氣無比倔強。
憑什麼要求那個傢伙為他出頭?本來也是因為那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公子隨口的一句話才惹來的事情。而且他雖然沒有去告狀,但他不相信那個大公子對他這些天的遭遇一丁點都不知道。
所以,這分明是袖手旁觀。
就像第一次見面時,特意把他晾在外面的寒風中站了一個多時辰一樣。
這樣的輔佐對象,他確實要再好好考慮考慮,反正良禽擇木而棲,他又不是非要在這棵樹上弔死。
那個大公子,不過就是比他大兩歲的少年,投胎投得比較好而已。
“那也不能這樣大動干戈啊!”鷂鷹覺得有些棘手,可惜它們只能幹坐在房檐上,什麼都做不了。
“嘖,這事倒真是禍起干戈啊!”綠袍少年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身份不同立場不同,只要與人相處就難免會有干戈,無法避免。”
其實他和王離還有那些起鬨的公子哥之間,倒也不是有什麼不可調和的干戈,但他就是不願這樣簡單的去解決。
又不是打定主意就一輩子跟定那個大公子了,幹什麼這樣拚命?
而且這些小伎倆,在他看來簡直就是毛毛雨,沒經歷過貧窮困苦和真正艱難的公子哥們,以為這些就能逼得一個人低頭嗎?
實在是太天真了。
綠袍少年回想起之前出使趙國時,那暗藏的刀光劍影,再看看自己現在的處境,只覺得是雲泥之別,不禁長嘆一聲。
既然秦王想讓他陪著這些公子讀書,那他也就只能如此了。至於那些挑釁,好吧,就當日子過得太簡單了,多些調劑吧。
此時夕陽已經西下,差不多時間該回去了,再晚嬰就要擔心了。綠袍少年不顧兩隻脊獸的挽留,輕手輕腳地從房檐上跳下來,拍了拍綠袍上沾到的灰塵後,淡定地離開。
只是他沒有留意到,在他走後,樹蔭的陰影處,一名男子盯著他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咸陽宮主殿的房檐。在黑暗中,那人的面容並不清晰,只能看到一雙藏著近乎妖邪魅力的眸子,只消看一眼,就會讓人以為是遇到了妖魔。
“好像……找到了有趣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