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的地上全是碎陶片,扶蘇之前跪下去時心神劇震,根本沒心思留意,正好就直接跪在了陶片之上。
他身上的袍服又是黑色的,更看不出來有何異樣,可膝蓋那處,摸上去就沾了一手的鮮血。
少年上卿用帕子擦了下手,回過味來,覺得之前看到扶蘇跪在那裡一直抖啊抖的,根本就不是被嚇的,而是疼的。
想也是,否則這位大公子也未免太窩囊了點。
如此想著,少年上卿心中對大公子扶蘇的觀感又稍稍轉好了一些,扶著他的手臂也變得真心實意。
扶蘇因此也鬆了口氣,一是他確實也是支撐不住了,二卻是感到自家小侍讀的態度微妙地轉變了。也許是共過患難,兩人之間的隔閡倒是經此一役,消融了許多。
兩人就這樣相諧著走出了暖閣的迴廊,等候在外面的顧存見狀還微微愣神了一下,才發現自家大公子居然是行走不便,連忙搶上前來。但扶蘇卻是一邊拽緊了少年上卿的手沒讓他離開,一邊低聲吩咐顧存一些事宜。
既然是關禁閉,那麼有些事就沒法去做,有些人也沒法去見了。((☆_☆))
少年上卿聽著扶蘇絲毫都沒有避諱他的意思,有條不紊地吩咐著顧存一件件需要做的事情。難得他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就想得如此周全。
從暖閣去宮外搭乘車馬的地方並不遠,但扶蘇因為膝蓋受傷,倒是走得並不快,足夠扶蘇把想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
“好歹讓臣為大公子上完葯再去。”顧存見自家大公子馬上就要趕他走,連忙不放心地皺起了眉。
“無妨,有甘上卿在。”扶蘇說得非常自然,義正言辭地囑咐道:“汝速去,一刻都不能耽擱。”
顧存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畢竟有些事情是只有他這個少詹事才能辦的,其他內侍不是沒有品級就是不夠讓人放心。不過走之前他還是給了少年上卿一個懇求的眼神,拜託他照顧好自家大公子。
身邊除了幾個像柱子一樣杵在那裡的侍衛之外也沒別人了。少年上卿也只好扶著這位尊貴的大公子上了車駕,一路送他回了高泉宮。
坐下來之後,扶蘇使喚著小內侍去拿傷葯,自己則把衣袍解了下來,看著站在一旁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麼的少年上卿,笑嘆著道:“卿今日受了拖累,且不留卿在此,回去好好休息罷。”
少年上卿卻沒有動,即使他知道自己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轉身離開,更何況這還是大公子親口允許的。
可是他就獃獃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扶蘇脫下長袍。膝蓋處的裡衣已經被鮮血所浸染,在白色的布料上洇開了一大片的血色,看上去觸目驚心。他知道自己應該知禮地移開目光,非禮勿視,但他還是盯著那裡,看著扶蘇把那件裡衣也脫了下來,露出那被鋒利的陶片傷得千瘡百孔的膝蓋。
少年上卿忽然就再也挪不動腳步了。
這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不動念要離開扶蘇,他也絕對不會建議扶蘇選什麼方天觚送給太后,依照著太后的喜好,隨意送些青銅樂器就足夠敷衍過去了,也就不會有隨後發生的這些事。即使太后難逃一死,也絕不會發生得如此巧妙,讓扶蘇難逃罪責。
也許是少年上卿的目光太過灼熱,扶蘇輕描淡寫地安慰道:“無妨,我傷的是腿,又不是手,不會耽誤抄書的。正好父王關我禁閉,我也得幾分清閑。”
少年上卿沉默了半響,面無表情地盯著小內侍輕手輕腳地給扶蘇上完傷葯,才拱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