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該你走了。”一個年輕的青衣道人用棋子輕敲棋盤,戲謔地喚著自家弟子。顯然他很滿意這個昵稱,自從聽見嬰那小子開始喊了之後,就也時不時地喚兩聲。
和他對弈的綠袍少年回過神,盯著面前的棋盤又發了會兒呆,直到那年輕的青衣道人用手指點了點最新下的棋子,才努力撐了撐眼皮,尋了某處下了一白子,做了一個雙虎。
“阿羅一點兒都不認真。”青衣道人委屈地撇了撇嘴,但還是沒有打消對弈的念頭,沉吟著下一步要落在哪裡。
綠袍少年用袖子掩住唇,小小地打了個哈欠。他昨天晚上一夜沒睡,正想補補眠,結果還要應付心血來潮又要下盤棋的師父,天知道他連棋盤都開始看出重影了。
當然,就算是精神很好,他也是下不過自家師父的。即使他師父這一局開局就任性地用了三連星布局。
“吧嗒!”青衣道人把黑色的棋子拍到了棋盤上,發出一道清脆的響聲。
綠袍少年這回倒是把這一步棋看清楚了,這一手是刺,破了他之前做活的一個眼。瞧著這一片區域要被黑子圍剿,綠袍少年本來惺忪的睡眼倒是精神了些。就算是要輸,也不能輸的太難看。
“近日可萬事順遂?”青衣道人像是很隨意地問了一句。
綠袍少年抿了抿唇,並未回答。他不信師父什麼都不知道,今天清晨大公子扶蘇被關禁閉罰抄書,雖然並沒有真正的原因傳出來,但宮內外早就已經傳遍了各種謠言,有些理由他聽著都啼笑皆非。不過連他都能聽得到那兩隻脊獸的嘮叨,可以時常出入咸陽宮的師父肯定也能聽得到,何必又要問他呢?
“阿羅,你心緒難平,對修行不宜。”青衣道人輕嘆一聲,這弟子的資質實在是鳳毛麟角世所罕見,他多想直接擄到深山老林與世隔絕地教導於他,卻又不能不顧忌對方的心意。
想要輔佐明君,振興家族,那就先讓他完成這個願望再專註修行也不遲。只是,修行就如同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綠袍少年承受著師父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猶豫了許久,在孤軍深入的某個白子旁落了一子,接了一步。
昨夜起,他便托嘲風和鷂鷹一直關注著咸陽宮和雍宮的動靜,選定了幾個有嫌疑的人,但最終還是沒確定殺害趙姬陷害扶蘇的人到底是誰。
之前自己受傷的時候,即使知道兇手是將閭,都覺得不是時機,沒有立刻報復對方。可是見扶蘇受傷,他卻忍不住心中大怒,雖是扶蘇自己不小心跪出來的,他卻恨不得立刻把那人揪出來千百倍奉還。
這應該是因為他本來好好的計劃,被人從中破壞而產生的惱怒。
綠袍少年整理了一下情緒,便如實道:“輸了,不開心,就如與師父對弈一般。”以前師父還讓子的時候,他偶爾還能贏幾局,現在完全無懈可擊,不怪他不願與師父下棋。
青衣道人勾起了唇角,顯然對自己的棋藝頗為自得。他轉著手中的幾枚棋子,聽著墨玉棋子在掌心發出悅耳的摩擦聲,抬眼朝自家弟子微笑。
綠袍少年被他看得心中一跳,自家師父五官俊逸,偏偏卻長著一對非常惑人的桃花眼,不笑的時候還好,一旦笑起來簡直讓人招架不住。還好自家師父跳脫的性子,也就在熟人面前露陷,陌生人面前好歹還能拿腔作調一番。
只見那雙桃花眼微微一闔,遮住了眼瞳中的深邃:“世事如棋,初等的弈棋者,只會應對劫爭,被對手打亂計劃,實屬平常。”
綠袍少年攥緊了拳頭,卻無話可說。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確實就是師父口中的初等弈棋者。
“中等弈棋者,可預判對手行動,算至幾步之後,擁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對策。”青衣道人娓娓道來,聲音醇厚如酒。
“那高等弈棋者呢?”綠袍少年舔了舔乾燥的唇,不甘心地追問道。
“高等弈棋者……”青衣道人頓了頓,低下眼,把手中的黑子無聲無息地放在棋盤一角,淺淺笑道,“高等弈棋者,可誘導對方把棋子下在自己想要他所下的地方。”
綠袍少年雙目圓睜,瞪著這一步別出心裁的拆手,期盼已經形成了通判劫。
通判劫又稱天下劫,就是可以影響一盤棋勝負關鍵的大劫爭。綠袍少年算了又算,不管他之後如何落子,都差了至少一步,這樣詭異的通判劫,居然就是自家師父引誘他一步步走出來的!
不甘心地投子認輸,綠袍少年睡意一掃而光,負氣地冷哼道:“師父這等下棋的言論,可曾說與其他人聽否?”此等言論,不光可用在弈棋之上。
比武、宮斗、黨爭、兵法等等,皆可用之。
“喏,曾說與汝那大師兄聽之。”青衣道人不在意地笑了笑,面上呈現了回憶的神色。
正在收拾棋子的綠袍少年一怔,手中有幾顆棋子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玉珠落盤聲。
不知是否他多心,總覺得最近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就仿若剛剛那盤棋一般,像是有人誘導他走出那一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