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薇艱難地用織女針縫製著,她私下做的旌旗深衣已經到了收尾階段,而她也已經把自己關在倉庫里不知道多久了。
因為原來縫在袖筒的布料都補在了旌旗深衣上,原本生滿凍瘡的雙手就又變得腫痛起來。也許是積壓了多年的病症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居然在炎炎夏日生起了冬天才生的凍瘡。又因為天氣炎熱,那種麻癢就越發難以忍受。
在這種狀態下,採薇還要縫製旌旗深衣,簡直就是強人所難,但她硬是用常人難以想像的耐力堅持了下來。因為不知道始皇何時回咸陽,怕織女針被收回,她要在這之前完工才行。
織室那邊因為差事的完成,每日有侍衛值守就已經足夠,所以採薇倒是難得有了一段空閑的時間,正好讓她閉關在倉庫之中趕製旌旗深衣。
即使是趕製,即使是雙手不便,採薇也沒有敷衍對待,針腳依舊如往常般細細密密。
夜明珠依舊散發著幽幽的光芒,採薇終於縫好了最後一針,仔細地檢查整個衣袍的介面處,發現自己的技藝果然精湛,即使用手摸,也很難發現介面的針線縫隙。
雖是用碎布料拼接而成的旌旗深衣,但論技藝來說,這一件要比在織室掛著的那件旌旗深衣高上許多。畢竟那一件給始皇所制的旌旗深衣是許多織婢輪流縫製,儘管已經是特別留意,但針腳細密程度依舊有著細微的差別。而這一件是採薇一人傾盡心血完成,自是不一樣。
採薇把手放入旌旗深衣之中,明顯地體會到雙手有股清涼感滑過,麻癢紅腫的感覺平緩了許多。
果然這旌旗深衣是有效果的,採薇喜不自勝,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旌旗深衣,感覺到手上的凍瘡逐漸在好轉,卻依舊堅定地抽出雙手虔誠地把旌旗深衣疊好,又用一塊布料仔細包裹住。
倉庫的門在這時被人敲響,採薇應了一聲,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因為許久不曾喝水而變得嘶啞。
門“嘎吱”一聲開啟,門外燦爛的陽光傾瀉而入,習慣了暗室光線的採薇眯了眯雙眼,才驚覺天色早就已經大亮了。
“首席,符璽令事回來了。”織室的規矩全被採薇整頓得極其嚴苛,門外的織婢稟報著,沒得到允許前,不敢擅自進入倉庫半步。
倉庫內安靜了半晌,採薇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才出現在織婢面前。她的臉色因為長時間伏案工作而顯得有些蒼白,但依舊神采奕奕。她遞給織婢一個布包,鄭重其事地交代她道:“把這個交給甘府的大少爺,說是採薇送給他的衣物,請他務必穿上。”
其實她本應該親自送去的,但符璽令事歸來,就證明始皇也回咸陽了。織室內的那件旌旗深衣她要親自奉上,多半要好幾天都不能出宮。而且萬一有什麼岔子,若是留著這件旌旗深衣,不巧被發現的話,那麼就沒辦法送到自家上卿手中了。
所以即使匆忙,也要保證這件旌旗深衣在完工的第一時間送出去。只要甘上卿一穿上身,就能體會到她的心意。就算他擱在一旁沒在意,等她下次拜訪的時候也能告知。她的上卿肯定會好好對待她送他的衣服,這一點她可以確定。
因為採薇的積威,這名織婢沒有多問什麼就直接遵從了吩咐接過布包。在織室待了一段時間的織婢都知道首席原來是甘上卿的婢女,偶爾為其做幾件衣物送去也是常事,甚至私底下還會有人偷偷編排兩人之間的曖昧。
採薇目送著這名織婢轉過宮牆離開她的視線,這才檢查了一下袖筒內別著的織女針,抬腳往織室的方向走去。
幸好在交還織女針之前完成了旌旗深衣,採薇覺得肩上的重擔一下子被卸了下來,神清氣爽,連平日很少微笑的臉上都揚起了輕鬆的笑意。
織室外面站崗的侍衛們看到她的時候,幾乎都睜大了雙目。採薇長得其實很美,但也架不住她為了御下而成天板起臉,再好看的容顏也都打了折扣。此時夏日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即使不施粉黛,也洋溢著動人的神采,像是一朵緊閉著花瓣的花蕾,終於綻放了奪目的美麗。
採薇目不斜視地走上織室的台階,推開了織室的殿門。
因為多日不曾使用這裡,織室內所有的窗戶都關著,光線反而比外面陰暗了許多,採薇適應了半晌才看清織室內的情況,
那件旌旗深衣依舊掛在織室中央的衣架上,但在衣架旁邊,站著一位身材頗高的男子,正低頭打量著衣架之上的深衣。
他身穿一襲五彩魚鱗絹深衣,頭上戴著武冠。那武冠為青絲系緄雙尾豎左右,冠雲衝天,原是大名鼎鼎的趙武靈王所帶之冠。在咸陽宮還穿得如此張揚,此人正是始皇身邊的大紅人,符璽令事趙高。
“見過符璽令事。”採薇關上了織室大門,矮身見禮,“織室不負始皇所期,深衣已完工。”
趙高並沒有回頭,只是伸出了一隻手,朝採薇勾了勾手指,緩緩道:“織女針。”
這並不是問句,而是簡短的指令。採薇一邊暗自慶幸自己偷偷趕製的旌旗深衣已經完工,一邊從袖筒里抽出織女針,恭敬地走了幾步,把織女針放到了對方掌心。
“善,汝大善。”趙高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把織女針隨意地放在了手邊的織機上,隨後卻解開了腰間的玉帶鉤,慢慢地把身上的五彩魚鱗絹深衣脫了下來。
採薇目瞪口呆,腦中閃過無數可能,但卻連呼救的聲音都無法發出。
因為她知道,不管趙高對她做什麼,她都能咬牙承受,根本無從反抗。
沒有人會來救她。
陰暗的織室內,她連對方的面容都看不大清楚,只能看到對方一雙透著妖冶光彩的雙眸,散發著迫人的氣勢,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
不過在須臾之後,採薇就知道自己實在是想多了。趙高壓根兒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他脫掉五彩魚鱗絹深衣之後,便取下了衣架上的黑色旌旗深衣,坦然地穿在了身上。
採薇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意識到這個現實其實要比她猜想的還要殘酷。她顫抖著雙唇,心裡的疑惑在她的唇瓣間打了幾個轉,卻完全問不出口。
像是發現了她的不安,趙高在黑暗中淡淡道:“始皇已崩,此物由吾保管為好。”他一邊說著,一邊穿好了旌旗深衣,隨後拿起了織機上的織女針,輕描淡寫地動了下手腕。
採薇只覺得眉心一痛,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額頭,只摸到一個尖銳的物事,觸感熟悉,遲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刺入她眉心的,竟是她這些年來夜夜都不離手的織女針。
無力地癱倒在地,採薇意識到自己的神志逐漸遠去,她拚命睜大了雙眼,看著趙高把他自己的那件五彩魚鱗絹深衣套在了旌旗深衣之上,系好玉帶鉤,看上去和之前進來織室時的穿戴一模一樣。
原來始皇已經駕崩了。
否則符璽令事也不可能有如此膽量。
也不知道這大秦的帝位,究竟會落在誰的手裡……
希望是大公子扶蘇,這樣她的上卿才會有光明的未來……
她的上卿,會沒事的。
幸好她做的那件旌旗深衣已經送了出去,希望能順利的地送到他的手中……
採薇欣慰地想著,慢慢地吐出最後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