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見自家侍讀又開始一張張地燒起帛書,便有些棘手地在室內踱起步來。之後就發現在屋子的陰暗角落裡,居然隱隱約約看到有個模糊的人影。等他好奇地看過去時,才發現那裡竟然趴著一個女子!
說女子也不盡然,準確地說,應該是個女鬼。
扶蘇在死後這半天里,還是頭一回看到同類,當下好奇地靠了過去。卻發現這女子身下竟放著一件黑色的衣服,那女子穿著淡色宮裝,面目朝下,一時也分辨不出來究竟是誰。
扶蘇正要上前查看,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扶蘇還以為是甘府的僕人,但對方壓根兒就沒敲門,而且“嘩”的一聲毫不客氣地拉開了大門。
“阿羅,你快點準備準備跟我走!”來人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卻被屋內的煙熏火燎嗆得咳嗽起來。但他還是堅持走了幾步,搶到青年上卿身邊,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扶蘇一看來人,正是許久不見的嬰。
“我不走。”青年上卿淡淡地說道,言語中卻有著不可動搖的決心。
“不走不行啊!”嬰恨恨地跺了跺腳,“你覺得胡亥和趙高能留你性命嗎?虎賁軍正往你們府邸這邊來,快跟我走!”
“我跟你走,你就不會被追究責任嗎?”青年上卿抬起頭,給了嬰一個安撫的微笑,“況且虎賁軍不光是來甘府,還去了很多大臣的府上。”
“咦?你怎麼知道的?”嬰聞言一愣。
“我自有消息渠道。”青年上卿的手摸了摸身旁的狻猊石刻,石刻邊上的熏香爐還升著縹緲的煙霧。
也許是因為青年上卿成竹在胸的淡定讓心情急躁的嬰平靜了不少,他趕緊把屋內的窗戶都打開,通風之後,才走了回來,垂頭喪氣地嘆道:“阿羅,為什麼始皇會傳位給胡亥那小子啊?你說扶蘇他會不會直接在上郡反了?”
扶蘇眨了眨眼睛,上郡的消息果然還沒這麼快傳回咸陽,咸陽城這邊確實還沒人知道他已經死了。
所以咸陽宮內才那麼人心惶惶?高泉宮內那麼杳無人跡?都覺得他會舉兵造反?
青年上卿默然以對,依舊在燒著手中的帛書。
“阿羅,我看你還是跟我走,先躲一躲吧。”嬰心急地拽著青年上卿的袖子,嘗試著說服對方,“萬一扶蘇反了,胡亥恐怕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又或者把你當人質……”
扶蘇卻知道自家侍讀絕對不會答應的,畢竟他已經知道他的死訊了。
為什麼他對父皇的使臣就那麼毫無戒備……讓他們以前十數年的所有準備都功虧一簣……
這邊扶蘇陷入了無邊的自責中,而嬰卻被青年上卿勸了回去。嬰本不想就這樣走的,可是虎賁軍已經在前院叩門,他為了避嫌也只能離開了。
虎賁軍是秦軍的精銳部隊,身披重甲,守衛皇宮,只接受皇帝的直屬命令。所以除了皇宮之外,虎賁軍可以憑腰牌闖入咸陽城任何一個府邸,都不需要徵得府邸主人的同意。
剛剛叫來奴僕帶著嬰從甘府的後門離開,虎賁軍就已經直入甘府正門,很快就衝進了小院。青年上卿整了整衣衫走了出去,正好遇到了傳旨的虎賁士兵。
扶蘇在屋內聽著,對方正是來請大臣們集合,去驪山為始皇發喪。
青年上卿問清楚了時間,虎賁士兵卻說立刻就要走,甚至連卧病在床的宜陽王也都不能推脫,必須同去。青年上卿便說回房換件正式的袍服,這才得以重新進屋。
扶蘇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但此去驪山路程遙遠,趕著深夜出行倒也不甚稀奇。之前在咸陽宮遊逛的時候,扶蘇也聽別人說他父皇的遺體因為運輸回來時間過長,再加之天氣過熱,屍體已經腐爛,弄了一車鮑魚也遮掩不住臭味。
這樣一想,著急發喪也是說得過去的。
青年上卿進屋之後先是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綠袍,他的衣物都是綠色的,發喪自是不應該穿這種顏。門外的僕人已經送來了白色喪服,素衣、素裳、素冠都是生麻布製成。
在青年上卿更換衣袍時,扶蘇卻發現,一直在角落裡趴著的女鬼竟然睜開了眼睛,站了起來。
也許是死去的時間過長,靈體虛弱得都已經半透明,也無法說出什麼話來,但也足夠讓扶蘇一眼認出這女鬼竟是自家侍讀身邊的婢女採薇!
究竟怎麼回事?採薇怎麼死了?她不是被派到織室,還當了首席織婢嗎?
採薇此時也認出了扶蘇,先是震駭地左右看了看,隨後發現對方竟然能看到她,連忙用手指了指她身下的那件黑衣,表情焦急。
竟是連話都沒法說了嗎?
雖然沒有言語交流,但扶蘇也領會到了對方的意思,應該是想讓自家侍讀穿這件黑衣。
扶蘇知道採薇對自家侍讀是最忠心不過的,尤其在死後還支撐到現在,這黑衣肯定大有來歷。可問題是扶蘇現在也比採薇好不到哪裡去,他要怎麼通知自家侍讀?
視線在房間里轉了一圈,扶蘇把目光定在了火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