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巷,行走的修士並不多。
神識相碰的瞬間,韓修文停住了腳步。
神識相碰,像浪花與礁石對撞。浪碎成千萬片。韓修文腦中驀然傳來針扎般的痛苦。
至少是元嬰後期高手,韓修文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斷。他努力想收回神識。神識一退,對方的神識突然變成了一柄劍,狠狠朝他劈來,讓他難以躲避。
不能避便只能戰,韓修文闔上了雙目。他腦中突然一盪,傳來一絲暈眩。
眼前突然出現了若水道君的影像,白髮像深秋的蘆花,隨風飄蕩。那雙瑩潤有神的雙瞳閃爍著輕蔑與嘲弄。他佇立在半空,似在回憶:「還記得你向我提親,求娶輕塵。你說,世間再沒有比她更好的女子,必待她如珠如寶。韓修文,我很高興,你毀了她。不如此,她怎能重獲新生?你瞧,她來了,她供養你一百七十年,她會加倍拿回來。她讓你修為速進,她也會廢了你的修為!」
「我現在就殺了她!」
路過的修士看到街中站立的青衫修士突然轉身向身後出手。紫色與青色的真氣噴涌而出。毀滅的氣息嚇得身後的修士迅速招出護身法寶。
轟地一聲巨響。整條長街在這股真氣面前脆弱得像紙糊似的,被掀了起來。木屑橫飛,修士慘呼。
在這瞬間,明徹詫異地收回了神識。遠遠看到一條長街陷入大火之中。
而韓修文在這瞬間同時清醒過來。青衫閃了閃,像一點青色斑點沒入了遠方的夜色中。快的讓前方幸免於難的修士連他飛走的方向都沒看清楚。
明徹盯著那點青色光影飛向天穹峰,嘴角微翹:「好個走火入魔的元道宗掌教。」
黑夜中火光衝天,廣場中三宗四門以及道門的元嬰修士不約而同從營地飛了過來。天權長老一眼就看到立在空中的明徹,鬚髮皆豎:「少君為何無故對我道門修士出手?!」
面對十來位元嬰修士不善的目光,明徹淡然笑道:「別說不是魔門所為。就算是,那又怎樣?」
他輕輕揮了揮手,像是在趕走耳邊嗡嗡的蒼蠅。金色的真氣流星般飛出,將腳下小廣場上豎著的比武信息的光屏擊得粉碎。
明徹轉身走回廣場處的宮殿,看也不看道門中人一眼。
「你……」天權長老氣得扔出了長劍。
「天權長老息怒!」幾名元嬰同時攔住了他。
天權怒道:「你們攔我做什麼?」
炎真道君苦笑道:「魔門少君雖不是什麼好人。卻也給了咱們一個解釋。他是金色的真氣呀。」
「是啊,天權長老,是咱們誤會他了。」
「毀滅這條街的人必然擁有火性體質。」
天權長老一怔。
腳下長街燒得轟轟烈烈。負責安全巡查的元道宗弟子正在施法。一道道水龍從天而降,熄滅了大火,清理現場。又有丹宗弟子在給受傷的修士施救。
眾元嬰長老互看一眼,都做出了同樣的判斷:「是元嬰修士所為。」
這時,韓修文一身掌教道袍翩然而至,臉色有些不好看,將玉和喚了來:「本座剛回宗門,怎的就變成如此模樣?」
玉和真人苦笑著賠罪:「弟子已經問明。道是個青衫修士突然發狂。他戴著帷帽,看不清面目,身法又快。無人知曉是何方高人。」
「傳令下去。受傷的修士元道宗負責提供丹藥與賠償。明天比武即將開始,再調五千內門弟子確保修士們的安全。」韓修文吩咐完,又向眾元嬰修士賠禮,「修文疏忽,驚擾大家了。」
眾人沒見著行兇之人,現場又只看到明徹一個魔門中人。想著他說的那句話。如果他真想毀一條街,有什麼不敢認的。不是明徹,難道是哪個沒被邀請到的元嬰散修,心中不痛快,特來示威?大家心中各有所猜,按下疑惑,紛紛返回。
……
看到明徹翩然走遠,顧小風才鬆手放開了肖憐兒,將隱匿隔絕氣息的陣法收了。
他內疚地看著肖憐兒:「小師妹,這時候讓道門元嬰看到你和他在一起,師尊難洗清白了。」
「我知道。」肖憐兒望著明徹進了宮殿,低下了頭。
顧小風原是多情之人,否則也不會闖出顧家風流十九少的名號。見肖憐兒神色黯然,笑著遞過一張符籙:「魔門血符。有人殺了個魔門弟子,拿出來賣。聽說什麼防禦護罩都能破。只能使用一次。我買下防身用的。你現在去尋他,用這個就不會引起道門注意了。」
肖憐兒搖了搖頭:「魔門的東西稀少珍貴,師兄還是留著防身。我……我又沒什麼事要找他。何必浪費呢?」
顧小風笑了,湊近肖憐兒道:「說你聰明,你又笨得要死。萬一咱倆大鬧比武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擒了,豈不是無人知道師尊被擒的真相?不用魔門出手救師尊出來。請少君他配合下咱們,豈非更好?」
肖憐兒恍然:「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呢。都說道魔不兩立。比武大會上魔門巴不得道門出醜。咱們大鬧比武大會,他暗中添柴加火總可以的。」說完就看到顧小風揶揄的神情,她的臉騰地紅了,「我沒師兄考慮得周全。」
 …p;顧小風忍俊不禁,又不想點破:「你再拿著這隻紙鶴去。師兄心裡早有計劃。請魔門相助的事也寫明白了。你這就去吧。」
給她披好斗蓬,見她用幻獸面具幻了張臉,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是了,她只是去請明徹幫個小忙。至少讓他們師兄妹說出師傅的事情,請宗門當著所有道門修士的面給個交待。她才不是師兄想的那樣。明徹是極好的……朋友。
肖憐兒想著這裡,坦然地接過了紙鶴。她下意識地用神識一掃。紙鶴在掌心發出微光,抵禦著她的神識。
「為防止別人偷看,師兄加了禁制的。不是少君本人,其他人強行看的話就會焚毀。相信師兄。去吧。」顧小風笑著說道。
目送肖憐兒消失在夜色中,顧小風才輕輕嘆了口氣:「搖光殿無論如何也不能全軍覆沒。以少君對你的特別。至少能護著你吧。」
自從臨時小鎮發生襲擊事件。廣場周邊增加了人手。隔上三丈就站著名築基修士。空中每隔一刻鐘,就有金丹修士領著十名弟子,繞場巡邏。
肖憐兒等了半個時辰,終於摸清楚空中巡邏的規律。
一隊弟子飛過之後,她扔出了虛谷那套隱匿身形的陣法。只有一刻鐘。前方一左一右有兩名築基弟子。肖憐兒借著陣法走到廣場邊緣,掏出血符往前面一貼。
護罩微微一震。
「師兄,你感覺到沒?」一名弟子偏過身朝另一名弟子喊道。
「可能是魔門中人碰到了吧。」
符籙放出光華。讓肖憐兒想起秘境中明徹也是用這樣的符籙破開遺迹護罩。縫隙剛剛顯露,她閃身走了進去。
外面看裡面,透明的廣場護罩中是一座花園。她進去的地方正好有棵樹。肖憐兒踏進去,卻發現站在一處危崖的邊緣,前面是道深壑。往身後一看,迷霧遮擋了視線。
她知道進了幻陣,朗聲說道:「元道宗肖憐兒求見魔門少君。」
眼前一花,多出了四個青袍修士。她神識一探,便知是金丹修為。於是又重複了一遍。
四人交換了個眼神道:「來個阿貓阿狗就想見我家少君?束手就擒吧!」
肖憐兒乾脆地放棄抵抗,任由他們封住自己的經脈。
走過來一人看了看她,胼指在她身上一點。肖憐兒頓時暈厥過去。
一人自她站立的地方招了招手,護罩上落下一張黯淡的符籙。他點了點頭,四人拎起肖憐兒飛進了宮殿後院。再回頭看,幻鏡已經消失。
一名金甲武士走了過來:「先關起來。等少君他們回來再說。」
將肖憐兒放在房中榻上。青袍人拉上房門,在門上貼了張符籙。
此時,明徹,花知曉和琴長老出現在囚龍陣外。一座幻陣遮擋住他們的身影與氣息。
「琴長老,只有一次機會。且,離天明只有一個半時辰。」明徹沉聲提醒道。
琴長老桀桀笑道:「少君放心。這座囚龍陣在老朽收集的陣法中,還不算最難的。破陣容易。想要不鬧出動靜,多費些時間罷了。」
琴長老用法術破陣。花知曉陪在明徹身邊輕笑道:「少君怎麼想到提前行動?」
「這是最好的時機。」明徹淡淡說道,「韓修文突然發瘋毀了臨時小鎮一條街。他心虛,一定會留在山下營帳。所有人既要防備神秘人再次出現,又要準備明天的比武。天穹峰上只有天璇一個人。他們也絕不會想到咱們今晚會來天穹峰頂。」
一個時辰後,琴長老長長地透了口氣:「少君,成了。」
他盤膝坐在地上,膝上擺著張七弦琴。琴長老指尖輕勾琴弦,一縷無聲的音波朝著囚龍陣衝去。音波所到處,霧氣翻騰避開,形成一個圓弧形通道。
「少君有一柱香時間。時間一過,就會被封在囚龍陣中。到時,只能強行破陣了。」琴長老撫按著琴弦,維持著音波震蕩。
明徹與花知曉飄了進去。
兩人行到天樞殿,明徹的神識散開,長眉不為人知的一攏,在眉心形成一道淺褶。只這麼一瞬,便又散開:「花姨,你在這裡等我……」
話音才落,花知曉指間已飄出幾枚符籙貼在了防禦護罩上。光華閃動,露出一道門來。她抬步走了進去:「少君,你怕是忘了。我是元嬰中期八層的修為。裡面有沒有人,我還是知道的。」
絢麗的宮裝像被暮色吞噬的晚霞,消失在空寂的天樞殿中。
她走的那樣急。以至於眼裡一閃而過的晶瑩瞬間刺得明徹閉了閉眼。
若水道君是隕落了,還是去了別的地方?
易輕塵呢?是陪他離開了元道宗嗎?明徹在殿門口踱了幾步,邁進了天樞殿。
丹室的門開著,門後一道焦黑的刀痕。
花知曉站在門口。身體輕輕顫抖,長裙飄搖。一頭黑髮漸漸變灰。
明徹心頭一凜,真氣湧向花知曉,伸手將暈厥的她接在了懷裡。他朝裡面看了一眼。
丹室那一頭的榻上坐著個枯瘦的老人。白髮曳地,生機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