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憐兒做了個很長的夢。
金壁輝煌的府邸,僕婦們來回走動時,漿過的衣料發出簌簌的聲晌,香囊荷包的香融在空氣中。她像一縷魂在家裡飄來飄去,每個見著她的人都滿面含笑,躬身行禮。
靠窗的炕上擺著黑漆炕桌,桌上有隻鎏金銅香爐。裊裊的香從一側的鶴嘴中緩緩吐出來。在空中凝成一幅雲山霧嵐畫。
炕上坐著個華服美人。她的臉似曾相似。像是在哪兒見過。
「輕塵。」她朝自己伸出手,眼淚從帶笑的眼睛裡溢出來。抹去,又溢了出來。
肖憐兒記起來了。這是母親。她在叫前世的自己。
不,她不要再做易輕塵。她掙脫了母親的手。看到她低下頭,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將緋色的裙子洇濕了好大一塊。
「輕塵,你一生下來國師就道你骨如清玉,資質過人。祖父因此才給你取輕塵為名,是讓你看輕紅塵俗世。有朝一日,化神飛仙。替我易家掙得不世美名。」
她這才看到,炕桌另一頭坐著個男子。她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看到他伸手握母親的手,姆指上戴著一隻白玉扳指,上面雕著只四蹄踏火的麒麟。
那隻麒麟突然轉過頭,嘴裡噴出火來。
她下意識地飛開了。
也就眨了眨眼,諾大一座府邸化為了焦土。那些含笑的僕婦一個也不見了。母親也不見了。野草長到了腰間,她拔開,看到草叢裡雕成蓮花狀的廊柱石座。
母親呢?「母親!」她大叫著在長草叢中飛奔。眼前的景物飛速的移動,帶來陣陣眩暈。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看到自己站在一個寬廣無比的廣場上。眼前有很多穿著白色衣袍的人。其中一個笑著對她說:「恭喜過了第一關,去測靈石測修為吧。」
她看到巨大的灰色石碑,一掌拍了上去。紫色的光芒衝天而起。
她聽到喝采聲。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
肖憐兒茫然又驚喜地看到了若水道君。他握著自己的手,笑咪咪地說道:「乖,叫師傅。」
她這是又回到前世了?她緊緊靠著若水道君,喃喃叫他:「師傅!」
是了,真的是回到前世了。她絕不要再上韓修文的當。
「輕塵哪,這是你師兄韓修文。」
韓修文站在大殿里。穿著白袍,身姿挺撥,眉目俊秀:「輕塵師妹,師兄給你的見面禮。」
他遞來一隻儲物袋。
不,現在不是揭穿他的時候。她接過儲物袋,輕聲謝過。
他又遞來一隻包袱:「輕塵,你喜歡嗎?」
她接過來打開,雪蠶衣閃動著冰雪般的清光。她包了回去,板起臉:「我不喜歡!」
他拉住了她的手,眼神含笑:「你怎麼會不喜歡呢?你一定喜歡的。換上。」
「我不喜歡!」她驕傲地望著他,指著房門,「出去!」
他一步步朝她走來:「輕塵,你又孩子氣了。我是你丈夫,這是我們的家,你讓我去哪兒?」
他微笑著,眼神冰涼,聲音溫柔:「若水死了。他幫不了你,你能逃到哪兒去?」
這不是新的一世嗎?師傅不會死,她不會嫁韓修文,不會讓他得逞。她轉頭看著四周,黃色的修竹搭建的房間,窗外紅葉更濃。
韓修文手中托中一枚丹藥:「吃了它。」
她拚命地搖頭,身體變得僵硬,連頭都動不了。韓修文走近,攬住了她的腰。不,她一定有辦法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柄匕首。鷹首蛇身,遍體披著細密的金色鱗片。奇怪的造型讓它在華麗中帶著一絲詭異的氣息。
一握到這把匕首,她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朝著韓修文的胸口刺了下去。
韓修文倒在了匕首下,滿臉震驚。
她終於殺了他,肖憐兒握著匕首一時間有點不敢相信。
「師傅!」她奔了出去。
北辰殿空無一人。殿檐上立著的水麒麟朝她飛了過來:「他不在了。若水道君早死了。」
怎麼可能?她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白袍。這是元道宗的衣裳,她還是元道宗的弟子。韓修文被她殺了,師傅怎麼會死呢?
殿門口傳來陣陣笑聲,肖憐兒抬起頭,看到韓修文帶著石清楓和北辰殿弟子走了進來。石清楓朝她一指:「肖憐兒,勾結魔門……」
漫天的火線如網朝她罩下,她想聽清楚石清楓在說什麼,卻聽不見。山河網落在了身上,她一下子醒了。
睜眼看到自己躺在青石上,刺目的日光從峰頂直射下來,她抬手擋住了眼睛。
她這是在哪兒?肖憐兒有點恍惚。她坐起身,記憶突然涌了進來。是了,燭龍遺迹開放,她和妙手雲結伴南行。然後得了燭龍草,被元道宗的人識破了行藏。妙手雲受傷,她獨自飛過仙俠峽谷…仙俠峽谷,到了南荒叢林。
不不,是一隻叫白毛的大隼在峽谷抓到了她將她帶到了南荒從林。它要化形丹。妖獸不會煉丹。她和白毛灰隼說好,等她養好傷,就幫它煉丹。
身邊放著一塊玉簡,她貼在神識一看:「化形丹的丹方?」
她拿著玉簡,腦中飛快閃過一隻手將玉簡塞進手裡的畫面。誰給她的?她想不出來,怎麼也想不出來。額頭漸漸沁出一片汗漬。頭隱隱痛了起來。算了,不想了。她將玉簡收了起來。
心念微動,肖憐兒看到丹田裡多出一株寸許長的紅色小草。手指輕彈,青白紫三色真氣出現在指尖。
「我要收齊五行之物,才能結丹。」她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好像理所當然,就應該那樣做。
肖憐兒收了玉簡,飛上了山峰。
她笑了起來:「這峰就叫石鍋峰好了。誰沒事在這兒弄口石鍋出來。」
空中飛來一片灰影,白毛落在了石鍋旁邊,乾澀地說道:「你說給我煮魚湯喝,叫我做的。」
腦中突然出現她煮魚湯的畫面,白毛說好吃。她吩咐白毛弄口大鍋。肖憐兒哦了聲:「行,我這就燉鍋魚湯。」
大樹堆在鍋底燃起了大火。引水訣重新刷鍋注水,捲毛紫獅捉了四條大白魚來。
湯汁翻滾著,散發出陣陣濃香。肖憐兒站在空中,盯著鍋里飄浮的魚肉,總覺得自己像是在哪兒見過。
「你到南荒也有半年了。你的傷也養好了。什麼時候給我們煉化形丹?」
魚湯雪白,熄滅火焰,一獅一隼站在石鍋邊緣吃得歡快無比。
一片冰霧凝在石鍋邊沿,肖憐兒坐著,端著碗慢吞吞地喝湯。她朝身邊看了眼,奇怪,她怎麼感覺旁邊像是少了一個人似的。
白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她將碗里的湯一飲而盡:「材料找齊了嗎?」
「還差一味地蛇衣。在南面的山峰上。有禁制,我們都進不去。我們可以帶你去。」白毛在峰頂走了幾步,飛到了空中。
「好。」肖憐兒還是想不出是誰把玉簡塞給自己的。白毛救了她。她又有了化形丹的丹方。幫它們煉製化形丹是應該的。
她飛起坐在了白毛背上。
灰隼和紫獅化為兩道流光朝南飛行。肖憐兒回頭,看到峰頂的石鍋越來越小,突然問白毛:「我的同伴呢?」
白毛灰隼搖晃了下,乾澀地說道:「我只救了你一個。」
肖憐兒想起來了。玉簡是妙手雲塞給自己的。他有一雙如白玉雕成的手。玉清門的李陶安稱之為玉手。
她的腦袋好像一下子變輕鬆了。什麼都記了起來。
「白毛,你知不知道哪有土屬性和金屬性的奇草異果?」肖憐兒輕鬆地欣賞著南荒叢林的美景,隨口問道。
「我們都找了半年了,沒有找到。不過,南荒有一處土石林,土屬性極強,不知道有沒有寶貝。」
找了半年了?半年前,她有請它們尋找嗎?肖憐兒記不得了。可能是她隨口一說吧。
飛過一片地方,身邊就會多出一隻高階妖獸。
「我們各有地界。這是它們的。我們都要化形丹,每個地界能找到的材料不一樣。」白毛簡單地解釋道。
意思是南荒妖獸們聯合起來找材料?肖憐兒望著身後越來越龐大的隊伍,遐想著領著它們攻上元道宗的威風模樣。
心裡下意識地可憐它們。它們出不了仙劍峽谷。咦,她怎麼會知道?風吹過來,肖憐兒打了個寒戰。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但是她又想不出原因。
飛了半個月,到了座山峰前。妖獸們停了下來。
山峰四周陡峭,峰頂綠樹成蔭,懸崖邊建著一座木質的宮殿。
「宮殿方向有地蛇衣的味道。」一隻長著翅膀的大狗嗅了嗅吹來的風,很得意,「我嗅到的。」
「禁制,是什麼樣的?」肖憐兒看到妖獸們圍著山峰停了一圈,排的整整齊齊,就像面前畫了一條線似的。
白毛說道:「我們都進不去。只有人類可以進。」
肖憐兒飛了起來,極自然的伸出手,碧綠的樹枝狀簪子出現在手裡。一段畫面跳進她腦中:秘境里,她,石清楓和肖明依看到一株漆黑的大樹。樹梢結著網狀的藍白色閃電絲。樹身偏偏長出一根尺余長的樹枝,瑩綠可愛,如碧玉雕成。
有人飛過去折下了綠枝,閃電肆虐。那人趴在岩石上,抬起頭對她笑。
誰?是誰給她折下綠枝?那人的臉模糊不清,她怎麼都看不清楚。她閉關收焰蛇草有半年。這半年像是在做夢。記憶中多出了一些東西,又忘了一些東西。記憶像是被打碎了一般,有些碎片找不到了。
「仙子,我們全靠你了!」
肖憐兒猛然回過神,看到妖獸們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算了,回頭再想吧。她朝著山頂宮殿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