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憐兒在第一階台階上停了停。隔著帷帽的紗簾,她抬頭望向長長的青石山道。
除了元嬰修士會直接飛到內山門上峰頂外。元嬰以下的修士到了天穹峰,為表示對元道宗的尊敬,都走路上山。寬達十丈的山道上影子嗖嗖的,大都是不耐煩行路的築基和金丹修士。
每一個元道宗新入門的弟子,都是踏著青石山道走上山的。以後修為增漲,每挪一次山門,也會虔誠地沿著青石山道走上去。
她當初進元道宗,是若水道君牽著她,在所有弟子的矚目下,從第一級台階走到了山頂,走進了北辰殿。
「師尊,我們再走一遍。」肖憐兒在心裡默默地說著。她不是一個人。她是和師尊若水道君一起。從第一級台階走到山巔,復仇。
身邊行走著一些鍊氣期的散修。不時發出低低的議論聲與羨慕的感慨。
「師傅,聽說免費提拱靈米飯。」
「還贈五塊靈石……哎,築基修士送二十呢。」
這是來蹭吃蹭喝打秋風的。肖憐兒莞爾一笑。散修不容易,這一世在肖家莊,她還不是連一塊靈石都拿不出。
「幾十年前元道宗韓掌教接任掌教之位時,才有這樣的場面。」
「損失了兩名元嬰修士,又有新的元嬰即將出關。元道宗哪裡會元氣大傷。」
肖憐兒盯著前方綿延無盡的青石山道想,那一年韓修文繼任掌教的派場也沒有今天大。連弟子們都換上了新衣袍不說,贈給散修的靈石也多出一倍。今天是撕他臉皮的日子,這麼多人來慶賀倒也妥當。
行到中山門,修士已經少了很多。山門處的平台至少站了五百名內門弟子相迎。整齊的衣袍,男的或威武或俊美,女人一色年輕靚麗。一下子讓金丹和築基修為的小宗門來人和散修們收斂了囂張氣勢。
肖憐兒的目光透過帷帽的紗,看到了三個熟人:站在前排的金丹真人中,瞧著面容只有二十多歲的扶雪真人。站在築基弟子里的肖明依和王大龍。
她以前真沒有仔細注意過扶雪真人,趁著平台歇腳的機會,掃了她一眼。
瓜子臉,肌膚嫩得像新熬制的豆腐腦。嘴緊抿著。微抬起的下巴,讓人感覺她是在用睫毛在看人。有金丹中期以上修為。站在一干男修中間,頗有點眾星拱月的味道。
肖憐兒的目光直接略過肖明依,落在王大龍身上。一別數年,王大龍看上去也沒有多少變化。高大微胖的身板,臉上掛著貌似憨厚的笑容。修為已經是築基後期了。
她遲疑了下。有心再塞點好處給王大龍,讓他順利結丹。順便還能打聽下消息。
但是這樣會連累王大龍。肖憐兒收回了心思。沿著青石山道,繼續前行。
元嬰修士及其真傳弟子。小宗門的掌門掌教不會走這條青石山道。一般都拿著請柬飛落在內山門進入。從中山門走向內山門的,就肖憐兒一人。
本來已經有名築基女弟子迎了過來,打算引肖憐兒去中山門的廣場休息。見她只停了停,就朝廣場另一側的青石山道前行,禁不住喊了聲:「道友留步!」
肖憐兒看了看平台四周站的人,再望了望直上山巔,空寂無人的山道。這條山道是她和若水道君要一起走完的。這些金丹築基弟子也想攔她?
她停住了腳步。
那女弟子感到帷帽後一道幽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脊梁骨莫名生出一陣寒意,聲音小了起來:「歇息之處在這邊……」
說到最後兩個字,聲音已經輕如蚊蚋。
肖憐兒一言不發,從她身邊走過。像是有風輕推而來,那弟子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獃獃望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平台上修士來來往往,弟子們笑臉迎接。女弟子與肖憐兒之間的小插曲並不顯得打眼。引人矚目的是她身上穿的雪蠶衣。
能用雪蠶絲做法袍的修士不多。扶雪真人身上就穿了一件。做成了元道宗的袍服樣式。站在中山門平台上,她算是女修中的第一人。
肖憐兒登上平台,陽光照在她的衣袍上,泛起一層冰雪之光。腰肢纖細如柳,帷帽紗簾飄蕩,引人遐思無限。扶雪真人一眼就看到了她,自然將她以氣勁推開築基女弟子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肖憐兒一腳踏上青石山道時,扶雪真人站了出來:「道友請留步。」
肖憐兒再一次停下。
扶雪真人的目光盯著帷帽的面紗,恨不得立時揭下來看看她的容貌如何。冷冷說道:「再往上便是敝宗內山門。只有元嬰修士與執請柬的修士方可進入。閑人不得擅入。你若執意,莫怪本宗對你不客氣。」
扶雪真人看不透肖…不透肖憐兒的修為。極自然的認為,最多是個金丹後期。哪裡會想到,肖憐兒此行,是特意想和若水道君再走一次山道。平台上至少站了十七八個金丹弟子。扶雪真人還真沒把肖憐兒放在眼裡。
只有元嬰才能上天穹峰頂么。肖憐兒嘴邊噙得一抹譏笑。緩緩轉過身,放出了元嬰修士的神識威壓。
重生之後,她極少用神識。上一次在元道宗放出神識是十年前了。面對宗務殿的弟子,為求迅速脫身。這一回是復仇。她半點沒有打讓手的意思。
那種突然被扔到冰水裡浸著的感覺與恐怖的實力威脅瞬間籠罩著整個平台。獨獨針對元道宗弟子毫不客氣地施放出來。
一些神識稍弱的築基弟子率先受不了,雙膝一軟匍匐在地。
平台上站著還沒走開的外來修士嚇了一跳。看到通向內山門最低一級青石台階上負手站著個身材嬌小玲瓏的白衣女子。帷帽遮住了她的面容,卻擋不住那股逼人氣勢。恍惚覺得她不是站在青石台階上,而是傲立山巔,俯視著腳下的螻蟻。
挑出來的五百弟子都是精英,一個接一個支撐不住,矮了身體。當著一眾散修的面,幾乎人人臉漲得通紅,羞憤難當。
只剩下十來名尚在苦苦支撐的金丹弟子。
她竟然是元嬰修士!早知她的修為,她就不會因一件雪蠶衣出頭。扶雪真人額頭冷汗涔涔。又悔又恨。雙手緊握成拳。兩股戰戰,心頭就一個念頭:不能跪,一跪就再也抬不起頭來。
一名金丹後期弟子臉漲成了紫茄子,拼著神識受損,召出了法寶,嘶聲喊道:「欺人太甚!」
她是元嬰修為,本該成為元道宗的長老。跪拜她本來就是應該的。肖憐兒冷哼一聲:「元道宗的弟子目無尊長,受些教訓也是應當。叫諸位道友看笑話了。」
扶雪真人拔出了自己的雪鷹劍,倒轉劍身****了青石之中,勉強支撐著不讓自己跪下,顫聲說道:「你算是什麼尊長!」
「放肆!」肖憐兒斥道。
一股勁氣如虹瞬間擊到扶雪真人身前。她手中的雪鷹劍護主,雪白的大鷹從劍身瞬間飛出。只一瞬,雪鷹的虛影被勁力擊成碎片。支撐扶雪真人的劍身折成兩段,她卟地摔倒在地。
先是神識威壓,再一出手。眾人都知她是如假包換的元嬰修士。
肖憐兒神識一收,眾弟子感覺壓在頭頂肩頭的大山移去,頓時輕鬆起來,紛紛站起了身。聽她語氣像是本宗元嬰長老。被本宗長老教訓,有什麼好羞愧的。一時間又不知道本宗何時多了個女長老,不由得面面相覷。
肖憐兒的威壓只針對摔倒在地的扶雪真人一人,冷冷說道:「你可服氣?」
扶雪真人被她的神識壓得趴在地上。被這麼多人盯著,比殺了她還難受。她拚命昂起頭,嘶聲叫道:「本宗從來沒有元嬰女長老,你是冒充的!」
元嬰修士出手教訓人,誰也不敢說什麼。但你冒充人家宗門長輩就不對了。
肖憐兒緩緩開口:「誰說元道宗沒有結嬰女修士。易輕塵二十八年前就已經結嬰成功。以她的身份教訓你理所當然。」
易輕塵三字如同夢魘,內山門平台上鴉雀無聲。
才過去還不到三十年,扶雪真人當然知道易輕塵是何人。她曾經羨慕無比地仰望著易輕塵,同是金丹修士,易輕塵出生名門世家,天賦異稟,是若水道君的愛徒,蒼瀾竹公子的嬌妻。易輕塵是山巔的雲,她是山下泯然眾人的草。扶雪真人張大了嘴,身體瑟瑟顫抖,身上的雪蠶衣泛起層層的冰雪之光。
除了像肖明依這種進元道宗時間還不太長的年輕弟子。歲數大一點的,在宗門呆的時間長一點的,誰不知道易輕塵之名。
散修和小宗門修士兩眼放光。元道宗處置元嬰長老已經是極好看的大戲。沒想到再一次聽到易輕塵之名。肖憐兒的名字,她是什麼人,在場的散修幾乎聽都沒有聽過。心裡都在想,敢到元道宗冒充掌教韓修文之妻易輕塵,以她的元嬰修為,大概是不會說謊的。
元道宗掌教的八卦和處置叛徒相比,份量不見得比後者重。卻更能滿足修士們的好奇心。
有修士見元道宗弟子亮武器,唯恐看不到好戲,高聲叫了起來:「是否是輕塵仙子,請韓掌教一觀便知。」
肖憐兒轉身踏上青石山道。山風拂動衣裙,聲音清冷:「韓修文也配做元道宗的掌教?他害易輕塵自爆元嬰,殺死若水道君,陷害清風長老。豬狗不如的東西,你也配做元道宗的掌教?!今天,元道宗大開山門,是為了清理門戶!」
「韓修文,我易輕塵今日和師尊的魂魄一起回來了!你可怕了?」
她的聲音像是晴空中響起的一聲霹靂雷。驚得正在北辰殿待客的韓修文霍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