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回來了。」耀日看著青草萋萋間那一莖莖飄蕩的柔弱花朵,再一次說道。
他知道她總有一天會聚齊魂魄重生。他用她的殘魂散魄重塑她的身影,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向仙界宣告,他耀日的夫人是昔日座下第一神將暮紫。
她回來了嗎?那些記憶和眼前的男子已經變得陌生了。那時候的耀日城建在藍鳶草原上,城牆沒有這樣高大厚實,城門外也沒有十八神將石道。耀日的行宮後面有座很大的花園,不過,那時候不叫天神花園,只是她的葯圃和丹房所在。是她踏遍仙界移來大量靈草果樹,日以繼夜勤奮研習丹術,提升隊伍的修為。
那時候出征,耀日騎著他的朱雀永歌,和所有神將一起,有說有笑。
今日再看,耀日已儼然如帝王。出個城門也是九頭黃金獅鷲拉的宮車,華貴如宮殿。
那時候,聽到白澤說,只有自己能為耀日擋命化劫。她縱然心甘情願,義無反顧,卻也盼耀日能說一句,不行。
他只是當著所有人的面鄭重立誓,他會迎娶神將暮紫為自己的夫人。不管多長時間,他都會等到她重生回歸。
駱駝穿不過針眼。女人的心眼,有時候比針眼還小。
暮紫不是下仙界缺了魂魄少根筋的易輕塵。也不是失了記憶只能伏低做小,不知道何時才能強大的肖憐兒。第一神將的名,焉是虛得的。她比耀日更了解他的心。
耀日不是不愛她,娶一魂二魄的木頭女人為夫人,等了她幾萬年。也算深愛了吧。然而那一刻他的許諾,將她心裡對他最後一絲柔情也剔除掉了。
仰慕與感動僅限於他作為主君的所為罷了。他是將,她只是他麾下的士兵。將令一出,她可以為他犧牲性命,卻沒辦法連她的心也犧牲掉。
他立誓娶她,許她與他並肩分享榮光。她一點也不感動,自然不會答應。
當日她一口回絕。耀日知道時機成熟,他會扔下那一魂二魄任自己找回。他怕她重返仙界後拒絕,所以一意孤行造成既定事實。他在賭,賭他等自己幾萬年,自己會感動,去他身邊做他的夫人。
他不該賭的。
「流煙刀可以還給我嗎?」
聽她討要流煙,耀日露出了笑容,遞給了她。
流煙刀上的紫獅興奮地躍了出來,親呢地蹭著肖憐兒:「暮紫大人!」
肖憐兒撫摸著刀上的紫獅刻痕,流煙舒服地直眯眼睛:「大人,我好想你。」
耀日輕輕鬆了口氣:「暮紫,白澤早算著你這一百年內定會回來。尚城他們早存下了百年美酒等你痛飲。」
就是這把刀,破土離地時,放出萬丈紫焰將易家幾百口人焚為飛灰。
肖憐兒想起了若水道君給她打制的紫焰大刀。想起自己記憶不全時,凝紫火為刀殺上天穹峰。她少了記憶,下仙界重生兩世卻偏愛這樣的紫焰大刀。流煙像她身體的一部份,是她的親人,她的骨血。忘記了所有的一切,她也從來沒忘記過流煙。
她的食指中指一胼,快速在刀身划動。
「暮紫!」
「大人!」
耀日與流煙同時驚叫起來。
刀上精血所凝的符陣已解,紫獅流煙的獅魂從刀中脫離而出。凝成尺余大的捲毛小獅浮在她面前。晶瑩的眼睛流露出無限的惶恐,小小的身軀瑟瑟發抖:「你,你不要我了嗎?」
肖憐兒輕聲說道:「流煙,我已經解除了你我之間的契約。從此,你不再是我的刀靈。你轉世投胎去吧。日後修鍊成仙也罷,另尋主人也罷。你自由了。」
「我不要!」流煙哇哇叫著,紫光一閃,回到了刀中。沒有符陣約束,它也不肯離開。
耀日的臉色漸漸變了:「你是記恨我取走流煙時,焚盡了你投胎轉世的那戶人家?白澤說過,能讓你投胎轉世,那家人是在贖前世造下的孽。他們因流煙出世,一夕身亡,下一世他們就會罪孽全消。」
肖憐兒知道白澤不會撒謊。她平靜地說道:「我知道神君不會隨意殺戮無辜之人。我更了解流煙。得你神力召喚,它太興奮。也許易家的人確如白澤所說。但三百多口人,卻非人人如此。我不怨你,卻再不能留它。」
她聲音一變,厲聲喝道:「流煙!我可有錯怪你?」
刀身上的紫獅趴伏在地,淌下淚來:「大人,是我錯了。你留下我吧,讓我將功贖罪。」
跟著她那麼多年,形如家人的流煙啊,她從來沒見過它落淚。「你走吧。」肖憐兒心裡疼涌,閉上眼,狠心將流煙刀拋了出去。
「不要!」刀影劃破長空被遠遠地拋走,空中隱隱傳來流煙一聲尖叫。
耀日喃喃說道:「你連流煙也不要了。」
連流煙都不要了,她…了,她更不會來自己身邊。他待她不好嗎?仙界那麼多的女仙,他獨獨把身邊的位置留給了她。他甚至在她未回歸時,娶了她的殘魂散魄。仙界震驚他娶了個不會說話的木枘女人。他還一心盼著她回來後,驕傲地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神將暮紫,是女中英豪,是靈動的美人。
肖憐兒淡然地看著他,和從前一樣,一針見血:「你早就明白,我是不會承認嫁給你的。不然,神君又怎麼會在見到我時,以神識傳音試探?我當著眾人的面說過了,我不是暮紫。神君放心便是。」
她說一不二。不承認自己是暮紫,她就永遠不會反悔。
耀日有被她揭破心事的尷尬,更多的卻是傷心失望。他悵然說道:「你把我想得太不堪了。暮紫。」
他是神君。掌管著仙界大部份洲島。仙界數一數二的高手,能與之匹敵者廖廖可數。她已經與鳩神君為敵,難不成還要再得罪另一個強者,還未救得明徹,自己先就無立足之地了。肖憐兒語氣一緩:「耽擱了數萬年,都不認識仙界了。我從魚鳧島來,聽說仙庭與鳩摩之戰僅限於扈洲一地。四處祥和。像是做夢一般。都是你的功勞,耀日。你能成為仙界主君,是眾望所歸。」
她的話像暖流淌進了耀日心裡。他伸手將她抱進了懷裡,喃喃說道:「暮紫,沒有戰爭了。以後我們一起……」
懷裡的人輕輕動了動。耀日收緊了胳膊:「我知道是我不對,我害怕你不會同意。暮紫,我是真心的。」
他是真心的。他愛她安靜煉丹時的柔美,也愛她騎著水麒麟伴他征戰時的英武。她像滑不溜手的泥鰍,總會輕易從他掌心溜走。
「對不起。」
他是仙界主君耀日,她就用這三個字打發了他。耀日鬆開了手。他有他的驕傲。讓他仗著神君的修為硬抱著她不放,他的自尊不允許。
肖憐兒踏出一步,他的腳步仍情不自禁攔在了她身前。耀日一手指向耀日城的方向,輕聲說道:「所有人,等待你重生歸來。你不承認你是暮紫,你連城門都不踏進一步,你就這般心狠?」
「我向來如此。否則也不會讓他們敬我一個女修佔據第一神將之位。」肖憐兒淡淡回道,「還望神君念在我幾萬年才聚齊魂魄,重返仙界……沒有功勞也有個苦勞罷,任我過些逍遙自在的日子。」
「你也知道,兩方戰場僅限於扈洲一地。仙界已經沒有戰爭了。留在耀日城,和兄弟們一起,就不逍遙自在?」
肖憐兒無視他的怒意:「我已經決定了。」
這樣,也留不住她。耀日的胸膛起伏不平:「你的心真狠。」
這是他第二次說她心狠了。
他宣告仙界娶了暮紫為妻。暮紫重返仙界,卻拒絕承認嫁給了他。自己心狠不承認是暮紫,不進耀日城與神將們敘舊。總比傳揚出去,讓他丟人好吧?
他真的不明白嗎?肖憐兒始終不敢揭破這層窗戶紙。始終不敢直接說一句,你究竟是捨不得我,捨不得往日的情份。還是怕別人認出我的臉與暮紫一樣,讓你顏面無存?
有些事心裡明白就好。說破了,他惱羞成怒,還是自己吃虧。
兩人沉默地站著。最終耀日打破了靜寂:「神秀山精靈族想找你麻煩的話。你報個訊,你還有我們。」
是她錯怪他了嗎?他畢竟等了她數萬年。
神光從耀日身上湧出,光芒遮擋了他的面容。他以指尖劃破空間,一步邁了進去。
耀日從前可不會這門神念破虛的法術。肖憐兒微微一怔,懶得去想,飛上了天際。
沒走多遠,流煙刀追了上來,什麼話也不說,只跟著她。一人一刀從空中掠過,飛出百里,四下無人時,肖憐兒停了下來。
流煙刀也停了下來。刀身的紫獅趴伏著,可憐地搖著捲毛長尾。
「第一,我不是暮紫。我叫肖憐兒。」
流煙在刀身中一下子來了精神:「我以後只叫你大人!」
肖憐兒板著臉道:「第二,你去下仙界,尋那些不該死於你火焰中的易家之人了結因果。」
流煙哀求道:「我答應便是。你在仙界還需要我,我幫了你再去好不好?」
肖憐兒翻了個白眼:「你又知道了?」
流煙從刀里飛了出來,認真說道:「你不肯嫁耀日,他面子往哪兒擱啊。萬一他不肯放你呢?你需要我幫忙的。」
良久,肖憐兒才伸手撫摸著它:「流煙,我現在要對付的人是鳩摩。會很危險。」
流煙張嘴噴出一口紫火,高昂著頭道:「大人,你從前可是追著尚城比刀,硬把他砍得老老實實尊你當老大的。」
肖憐兒笑了,心頭豪情萬丈:「好。咱們就去逛逛摩岩山。」
中秋愉快,明天才回來,後天爭取多更補償大家。